“小兔崽子,你胆子倒挺大。”苏挽月抬着下巴瞥了张延龄一眼,他下边的裤子已经脱了一半了,显然没想到有人敢来打扰自己,瞪大眼睛看着苏挽月,而后急急忙忙穿好裤子。
“你凭什么管我!”张延龄是张皇后最小的弟弟,又因为姐姐和父亲的宠溺,性格非常自我而纨绔。
苏挽月侧身望了眼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女子,头上开了个不大不小口子,应该是刚才挣扎中被假山的乱石划到了,看样子没有什么生命危险。回过身来望着理直气壮的张延龄,苏挽月觉得同他已经无法讲理,绣春刀逼近了半寸,迫得张延龄吓得不敢出声,“你在宫内意图强暴宫女,还这么嚣张问我凭什么管你?”冷冷哼了一声,语气冰冷,“就凭我手上这把绣春刀。”
张延龄明显被苏挽月的气势吓住了,呆愣了几秒,而后又回嘴,“你不敢动我的,我姐姐是皇后娘娘。”
“你就看我敢不敢。”苏挽月冷笑了下,收了刀回鞘,走过去一把拎起张延龄。
假山外头围了很多人,等到苏挽月拖着张延龄出来的时候,才发现这堆下人没有消失,只是刚刚怕惹事躲起来罢了。“你们照看下里头的宫女。”也未怪罪这些人的胆小,面无表情吩咐了句,拽着张延龄的衣领就往外头走。
像拎小鸡崽子一样,苏挽月冷若冰霜,一路也没人敢拦。张延龄阴阳怪气威胁了苏挽月一路,见她并未害怕,改为开始求饶。苏挽月一点都没理会,直接像拖废品一样把人往前拖。张延龄娇生惯养,一路连滚带爬,颜面扫地不说,衣服已经被磨得差不多烂了。伸手想去暗算苏挽月一招,却被她轻而易举拦下,甚至都不用回头。
直接带到了午门外的镇抚司,苏挽月的脸色非常不好,也许同为女子,她难以忍受这样的事情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发生。扔了张延龄在地上,里头执事的锦衣卫走了过来询问发生了什么,苏挽月并未回答别人,而是只狠狠盯着张延龄,“你强暴宫女,被我抓个现行,如今受三十杖责,再交由皇上处置,你服么?”
三十杖是个什么概念?张延龄脸色都吓青了,有些气急败坏,“你以为你是谁啊!不就是个替皇上暖床的东西么!贱人!狗仗人势!”苏挽月其实一点都不介意别人怎么评论自己,难听也好,好听也罢,已经无法动摇自己内心了。
“给我打,出了事我负责。”说话的却是牟斌,他是听闻出事了才赶过来的,却没想到恰巧听到了这么段混账话。
苏挽月回头,望了望牟斌,并没有多说什么。
张延龄被摁倒在地,锦衣卫持一个朱漆木棍,每打五棍就要换一人,要是实打实的三十大板子,是足够打死人的。执行的锦衣卫也不知道牟指挥使是怎么个意思,受刑的人又是建昌侯,打死了可担不起这个责任,所以下手的时候,也只有了三四分力气。但即便如此,张延龄还是哀嚎不已,极为痛苦。
“你首先的威风呢?”苏挽月实在看不下去张延龄这么没出息,哭得眼泪鼻涕流了一地。
张延龄哪里顾得上回答的苏挽月,被打到二十大板的时候,臀部和大腿已经渗出了血印。锦衣卫还是下手很轻,要是一般人,三四板子下去已经出血,十板过后皮开肉绽。
第256章 明争暗斗(1)
这头颇为热闹的情境,那头张菁菁被宫女扶着赶了过来,一见苏挽月,就劈头盖脸骂过来,“苏挽月,你疯了么?”再一望被摁在地上的张延龄,看着苏挽月的眼神已经是非常憎恨。
“你们先别打了!”张菁菁喝住行刑的人,但执杖的锦衣卫依旧没停下的意思,已经打下去二十五板子,张延龄已经昏迷不醒,张菁菁急了,跑过去要拉扯锦衣卫。
“先别打了。”直到牟斌出声,行刑的人才停下了举动。
“皇后娘娘想必已经知道事情始末了。”苏挽月望了一眼张菁菁边上的宫女,是刚刚端粥的那人,随即也明白恐怕是她跑回坤宁宫禀报了张菁菁。
“知道又如何?”张菁菁冷笑一声,“不就是个宫女么?”
“若那个宫女是你的亲人呢?”苏挽月没有被张菁菁的话激怒,冷冷淡淡问了一句。
“若那个宫女是你的亲人呢?”苏挽月没有被张菁菁的话激怒,冷冷淡淡问了一句。
要是这样的话,是不是就可以不那么理所当然说出“如何”两字,伤在别人身上的时候,永远不知道那种伤多痛,这是人的共性。
“苏挽月,你倒是有悲天悯人的情怀,反倒本宫没有了。”张菁菁阴冷笑了两声,离近了一些,狠狠瞪着苏挽月。她的眼角眉梢,已经没有了当年刚入宫的稚气和柔和,隐隐之中,透着凌厉之气。
苏挽月站着没动,平视着张菁菁,“总之你弟弟犯了错,你就不应该护短。”
“宫女大都是战俘或者戴罪之身,为了个下人,你执意得罪本宫,觉得值么?本宫和你的关系,本就不能再差了。”咬着牙,一字一顿语气很是凝重。张菁菁唯一感激苏挽月的,只怕就是因为她的缘故,皇上未曾再纳一妃一嫔。但除此之外,两人一直是水火不容,苏挽月不是爱装巧的人,她看不惯张菁菁,眼里身上,那种冷漠的表情都展露无遗。
“战俘就不是人了?就能够让别人肆意欺凌了?”苏挽月眉头紧皱,对着张菁菁的话,像是被触犯了心里原则性的东西。她毕竟是长在二十一世纪,对于人权的追求,往往比古人更强烈,“你别忘了你也是平民百姓出声,不是当了皇后就可以蛮不讲理。”
周围的人都是倒抽一口冷气,没有想到苏挽月敢这么说话,张菁菁的脸色已经气到铁青,手抬起来指着苏挽月,大半天也无法回她的话。苏挽月垂着手站在那,脊梁笔直,一点都不害怕的样子。
“你!你!”张菁菁怒火攻心,捂着胸口。旁边的宫女赶紧过来扶,但被她一把挥开,迁怒于别人,还扇了那小宫女一巴掌。
许久都没再说话,周围的人屏气凝神,也不敢插嘴。半晌,张菁菁稍微平复了情绪,对着旁边刚刚掌过嘴的小姑娘,“你回坤宁宫叫些人过来,把侯爷送回张府。”那半张脸微肿起来的小姑娘施了个礼,不敢怠慢,一溜烟往回跑了。
“这笔账本宫记下了。”张菁菁冷然说了一句,眼色深不可测。
“是么?”苏挽月扯了下唇角,她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让旁人看着,从气势上就赢了堂堂皇后几分,“还有五大板子。”
“你还想怎么样!”张菁菁一惊,眼睛瞪大了望着苏挽月。
卷了卷袖子,苏挽月背过身去,朝着执杖的锦衣卫走过去,也没回头,回着张菁菁的话,“剩下的几板,我来打。”
“你真是彻底的疯了!”张菁菁没有想到苏挽月这么不留情面,快步过去拦到她前面,手抓着那朱漆的木棍,“那你先打本宫好了!”
苏挽月没有回话,漠然看了张菁菁一眼,旁边的锦衣卫客客气气把她拽开了。这儿是镇抚司,是锦衣卫的地盘,自然是帮着苏挽月多一些了,何况张延龄本就犯错在先,于情于理,张菁菁都不应该护短。
抡起了棍子,一仗下去,打在了大腿和臀部交接的地方。苏挽月也没用十分的气力,因为那样的话,估计已经昏迷的张延龄会被打死了去。她执意坚持这样,一是想真的让这个纨绔子弟知悔改,二是让张菁菁不在那么宠溺自己的弟弟。张菁菁其实前半生都挺幸福,起码在外人看来,没有三宫六院需要操心,也没有为替子争位而提心吊胆。但她最大的错误,就是惯坏了自己的弟弟和儿子,所以晚年比较凄苦。
实打实的五板子下去,张延龄的臀部到腿弯,已经没有一块完整的地方了,起码也是淤青血肿了,但望得出来,没有伤及筋骨,都只是些皮肉伤。苏挽月掂量着力气来的,但张菁菁却并不领情,恶狠狠瞪着,等着打完了,扑倒前头想要查看弟弟的伤势。
那小宫女带人回来了,张菁菁连忙指派别人小心将张延龄抬上担架。手忙脚乱一阵,张延龄极其狼狈,趴在上头,头发散乱不堪不说,眼泪鼻涕流了一地,身后也是一大片血迹,显得情况极为严峻似的。张菁菁心里担忧弟弟,又赶忙指使着下人去太医院请太医,再就是掏了绣帕出来,细心给张延龄擦了把脸,随后才被担架抬走了。
“挽月,皇后好像彻底把你视为眼中钉了。”待沸沸扬扬那堆人走后,牟斌似是对张菁菁最后那抹眼神印象格外深刻,提醒了苏挽月一句。
“可是我问心无愧。”苏挽月望着前头,若有所思回了一句。
再回过神来望着牟斌,这些年和他的关系平平淡淡,好像两人都成熟了许多,不再因为以前的那些情绪羁绊住了内心。经过了这么多年,似乎不会一味喜欢或者逃避了,大家都有做不完的事情要处理。十几岁的时候,爱情是天,二十多岁的时候,就要学会去为责任而活了。
苏挽月敬重牟斌的为人,也很崇敬他执掌锦衣卫以后的作为,除了公事,两人很少私下见面,但是好像关心,从未断过。这样的关系也许会一直持续下去,似是那种真正的知己。无需日日腻在一起,但一个眼神或者一句话语,就能有种知根究底的安心。有一个人能这么了解你,是件很值得庆幸的事情。
苏挽月回到乾清宫的时候,刘公公等在了宫门外头,一见苏挽月,就说“皇上在等着见你呢”。自然是知道等着自己是要问什么事,点了点头,从门口进去了。
里头朱佑樘什么也没有做,站在窗边若有所思,像是在专心等自己的样子。
“我来了。”苏挽月轻声说了一句,走了过去,理了理思绪,等着朱佑樘开口问话,心里在想着怎么说清楚这件事。毕竟此事可大可小,要看朱佑樘怎么个处置法。但苏挽月估摸着,他也不能治张延龄的重罪,毕竟同张菁菁的关系摆在那,不好弄得太僵。
“我都听说了。”朱佑樘侧目,望了苏挽月一眼,眼神之中,看不出喜怒哀乐,纯粹像是湖水一样的眼神,只是静静望着她。
第257章 明争暗斗(2)
“你是想怪我鲁莽还是怎么?张延龄那个纨绔子弟,不让他吃些苦头永远不知悔改。”苏挽月抬了抬眉毛,也没拐弯抹角了,直接问了一句。
朱佑樘很深望了苏挽月几眼,而后忽然笑了,那抹笑弄得苏挽月有些莫名其妙,正当不解,听着朱佑樘轻声开口,“你并不要一副吵架的架势,我并没有说你做错了。”
苏挽月听着这句话,才发现自己的确有些紧绷,也许是没有从先前的气愤中平复下来,身上的刺还没有全部收进去。垂了垂头,等着朱佑樘的笑意逐渐沉寂,抬起头来说了隐忍许久的话,“你对张家一直太过纵容,才会让他们那么嚣张,日后你不应该那么偏袒了。”
“我一直有很偏袒么?”朱佑樘反问了一句,他看别人能很透彻,但往往,人看自身的不足总是雾里看花。
“当然。”苏挽月立即回了一句。
阳光透过窗户撒在他的侧脸上,俊美的脸庞,眼睛锐利如鹰,也可以魅惑似狐。鼻梁高挺,嘴唇浅薄但形状较好。岁月在他脸上似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只是为他镀上一层金,让他比以前更稳重,更加完美。
“别人看来,我不是一直更偏袒你么?”朱佑樘意兴阑珊回了一句,这一句却轻易戳中了苏挽月的内心,她几乎是一瞬间,觉得刚刚那样质问他非常过分。在所有人眼里,朱佑樘最为死心偏袒的人,只有苏挽月一个人而已。
“我知道你待我很好。”苏挽月颔首诺诺答了一句。
“你是不是一直在猜,我为什么三番五次容忍张家外戚?”朱佑樘轻声问了句,语气里说不出的波澜不惊。
苏挽月愣了一下,仍是点点头。她很多时候不爱多嘴刨根问底,但并不阻碍她在心里偷偷估摸,这是性格的使然,也是生存之道。外表沉默寡言的人,想的东西会比一般人多许多,因为善于察言观色,也善于审时度势。
“我五岁之前养在安乐堂,那是已经老了不能服侍人的太监宫女住的地方。小时候除了母妃和张敏叔叔会照顾我,在其他人眼里,好像同我说一句话,就会引来很大的麻烦一样。也不会有人同我玩,我也不被允许出去,每天就被关在窄小的屋子里,除了一个小女孩会偶尔来看我。她应该是随同家里人进宫,偶尔有小住几日,那时候便是我最开心的时候。因为有同龄人陪我玩耍,同我说话。”朱佑樘顿了顿,眼神之中,没有什么情绪。像是在说一个事不关己的故事,久远而已然褪色,他现在已经修炼出了淡泊云天的心境,无喜无悲。
“那个小姑娘就是张菁菁?”苏挽月问了一句,已经猜出了七八分。
朱佑樘没说话,但是默认,眼神望着窗外,微微眯了眼睛,像是能穿透时光,看到十七年前的自己一样。那时候谁都不知道对方是谁,但却由着最童言无忌的时光,现在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但中间却间隔了太多鸿沟。
“我很感激她给予过我的欢乐,像是我那仅有的童年中的,唯一的色彩。”朱佑樘仍然很轻描淡写说着,但苏挽月却似乎听得到这话里的分量。她从不知道这些,或许有过耳风知道朱佑樘和张菁菁年少相识,只是张菁菁那时候年纪太小不记得了,但听着朱佑樘说起内心的感受,还是第一次。
“你对她,到底是感激之情,还有爱慕之心?”苏挽月沉声问了一句,她毕竟是六百年后的人,无法容忍和别人共享自己的夫君。对于爱情,苏挽月不想退让,也不愿意妥协分毫。
朱佑樘听着苏挽月的话,立马自嘲般笑了笑,摇着头,“你为什么还是不懂呢?只是以前结下的缘分,牵制和影响了我后来的决定。我承认我并不喜欢她,娶她只是为了给她荣华富贵的一生,后来让她母仪天下,也是一样的道理。但婚约过后,我却还有许多责任,包括地位,这些东西无非情爱,只是因为她是我的妻。”
“我差点忘了你是那么有担当的人。”苏挽月冷笑,她是吃软不吃硬的人,被朱佑樘当面说这么久别的女人,自然是心里飞醋横长。心里一酸,嘴巴里说出的话,也不怎么好听。
“那我冷落她,你就会很开心了?”朱佑樘叹了口气,“我已经很冷落她了,你还要我如何?”他发现自己拿苏挽月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其实刚开始的时候,他只是希望苏挽月别老是和张菁菁水火不容,张家外戚犯下的那些混账事,只要没闹出什么人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但没想到现在越扯越说不清楚。对着大臣能舌战群儒的功夫,在苏挽月面前,只剩下一声长叹。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苏挽月没有料到朱佑樘这么一说,也许是经年累月的细小矛盾,促发了今日这一出。她自觉已经很委屈自己,也体谅了朱佑樘。但没想到到头来,还是被这么埋怨。
“我只能装作不闻不问,你应该知道我装不出来表面的和平相处,你不能逼我去把张菁菁当做姐妹看。那你冷落她只是为了哄我开心的话,大可不必,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大方,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小气。”皱着眉头,冷着一张脸说了这么段话,苏挽月发现自己真的不会吵架,更加不会撒娇。
“我并没有要你那样。”朱佑樘很是无可奈何,不知道如何沟通下去。
“你明明就是那个意思。”苏挽月头一撇,心里顿时委屈得不行。
“你误会我了。”朱佑樘伸手过来牵住了苏挽月的手,他知道苏挽月刀子嘴豆腐心,就算生气了,也很容易便哄好了。苏挽月不让,但还是被朱佑樘一把拽了过去,扬了扬拳头,颇有些威胁的意味,“你小心我揍你啊,放开。”
“天底下,现在只有你敢这么说了。”朱佑樘笑得无奈又宠溺,抱着她在怀里,揉了揉她顶心的发,很顺口又相当明显转移了话题,“晚膳你想吃什么?”
“想吃…我还没跟你吵完呢。”苏挽月刚想回话,却发现自己被骗过去了一样,抬着头看他形状姣好的下巴,又孤傲又冷艳。
“我不喜欢同你吵架,总觉有一****会离开我一样。”朱佑樘语气中忽然有些忧伤,不是那种期期艾艾的悲怀,而是莫名的很浅淡的伤感。
“你对我这么好,我怎么会舍得?”她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见朱佑樘比自己都要伤心了,已经忘了刚刚那一刻有多生气,反过来去安慰他。外面似乎下雪了,站在窗口有些寒风吹进来,但苏挽月似乎一点都不觉冷,望着朱佑樘眼睛,那眼里始终都有自己看不透的情绪。
朱佑樘没有回话了,心中隐隐荡漾着异样的情绪。帝王将相,果真是身不由己。他很多时候都觉非常疲惫,但又知道责任多大,不能有一丝的懈怠和放纵,如此紧绷的神经,让他夜夜骤痛,偶尔心如刀绞也未曾跟她说起。朱佑樘不需要苏挽月替自己分担,只愿她永远飞扬跋扈无忧无虑。
第258章 故人相见(1)
到第二天的时候,苏挽月已经听人说起,被张延龄欺负了的那个宫女,昨天晚上已经上吊死了。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苏挽月迟迟坐在窗前没有说话,小轩窗,梅花梗,却像是永远都走不进这个古人的情境一般。
现代人大都不肯为了贞洁而死,那些贞洁烈女的传说,如同三从四德一样让人觉得陈旧和迂腐。这些观念,害死了很多无辜的女子。同时,也恰恰是这些观念,让世人明白贞洁和清白的重要。你自己看重的时候,别人才会去珍惜。所以古人的爱情,开始时都十分慎重,也有许多从一而终不离不弃的夫妻。
现代钢筋水泥铸就起来的快速经济,已经让人麻木于亲情和爱情。为了生计奔波,而了车子房子贡献掉青春和激情,到后来却发现,精神最富足的时候,往往是最开始贫瘠却温馨的时光。只是人没有回头路可走,在现代发展的洪流中,也只能随波逐流。
苏挽月在哀悼那个轻生的宫女,也在哀悼六百年前后价值观的差异。她始终都在想一个问题,如若穿越是命中注定,那肯定还有许多的事情值得去探究。要是只是做个历史的旁观者,什么都无法改变的话,一切会变得毫无意义。
梅花窗间划进来一条蛇时,苏挽月吓了一跳,因为刚刚愣神有些久,那蛇冰冷的鳞片碰到她手背时,才发觉。
惊呼了一声,却发觉这是几年未见的那条碎蛇,像是刚刚蜕过一次皮,蛇身的颜色比以前更加光滑和翠绿,也长了半寸的样子。左顾右盼,苏挽月知道这蛇不会自己爬回京城,又爬到紫禁城,肯定是有人偷偷潜进来了。胆子这样大,武艺强悍到能瞒过所有的锦衣卫,苏挽月脑子里的名单也没有几人。
一把绕道了玻璃屏障后头,果然看见了久未露面的人。他还是如以前一样,翩翩公子略带邪气的样子,一身蓝裳,眉目给人的感觉像极了江南山水墨画的清淡雅致,眼角那颗坠泪痣,却显得整个人都妖孽非凡了起来。
“冷霜迟,我还以为你死了呢。”苏挽月看清来人的面貌,也不惊慌,站在那冷清问了一句。从应天府回来前,苏挽月循着回忆,不死心想找到烟雨楼的基地,却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有着晚梅的院落,行尸走肉的俘虏,方向没错,但所有的东西都不见了。五年间,烟雨楼也是销声匿迹,像是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
“你还没嫁我,哪里敢死?”冷霜迟还是以前的老样子,风流倜傥不曾改过。
“这些年,你去哪了?”苏挽月无视着冷霜迟的调侃,翻了下白眼,顺口问了下去。虽然冷霜迟为人不怎么专情,也趁人之危占过她便宜,但苏挽月不怎么讨厌冷霜迟。也许是因为故人相见,也许是因为冷霜迟本身的腔调,并不让人讨厌。
“你眼里只有皇上,自然看不见我了。”冷霜迟不依不饶,始终能把话题绕到他和苏挽月身上。
苏挽月抱着双臂看那个越发妖娆的男人,眼神很冷,“再不正经说话,我要叫人进来捉你了。”
“这么狠心?”冷霜迟挑了下细细的眉毛,并不怎么在意。
苏挽月佯装转身,却见冷霜迟已经拦到了自己面前。动作之快,已经几近无影。愣了半晌,没有想到冷霜迟几年之间,武功造诣深厚了许多。他难怪可以闯入重重守卫的紫荆城,如入无人之境。
冷霜迟抬手,轻轻展开了手臂,苏挽月斜眼看了他一眼,顺势一掌,先是虚晃一招,实则逼迫冷霜迟避让之时往旁退个半步。只需这样一个时机,苏挽月就能绕出冷霜迟的控制范围。
但直到苏挽月一掌已经击到了冷霜迟胸口,仍不见后者退让。心里微微一怔,也不想和他大打出手,在最后时刻收住了攻势,但掌风仍然收不住。苏挽月皱眉,在想着冷霜迟打什么算盘时,却感觉掌劲全被吸化掉了,所以最终落在人身上时,已经绵软无力。
苏挽月有些莫名其妙,连连又送了几掌出去,但依旧是那样的情形,她也无心纠缠,望着堵在面前的冷霜迟,“说吧,又练了什么邪门功夫了?”
“你这几年,武艺没有丝毫长进。”冷霜迟冲着苏挽月摇摇头,她习武悟性颇高,但一直练的是那几套正统的路数,那样年复一年,你无非是在平庸之辈里出个挑。换到江湖上,很容易被稍微厉害点或者招数诡异点的人,占了上风。而江湖过招,非生即死,没有什么切磋可言的。
“你今天说话还真让人讨厌。”苏挽月皱皱眉,有些无法交流下去的样子。
“我也无非得意于你的碎蛇,有了它,我才能养出蛊王来。有了蛊王,我才能功力迅增。一只蛊王,可抵五十年功力。”稍微解释了下,一只蛊王的练就,需要毒虫千钟,而那种罕有的毒虫,只有碎蛇天生的能力能召唤出来。否则单凭人力,往往要寻访数十年,才能凑齐所有的种类。也就算是有了碎蛇,冷霜迟还是花了五年。
“我一点都不理解你们这些人的追求。”苏挽月不怎么感兴趣,武功能天下第一,这类事自古对女人来说,都没什么吸引力。
冷霜迟哈哈大笑,有几分野性难驯的意味,“改日我指点你几招,今日还有别的事要办。”
“什么事?”苏挽月不解,抬眼问了句。却见冷霜迟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了自己手腕起来,还没来得及看清,就见手腕被割开了一道很小的口子,一只红色如玛瑙的虫子飞快钻了进去。
“这也是飞蛊,上一只在你体内五年,已经快要融化入你的血液了。我刚刚为什么说你这些年武艺没有丝毫长进,因为飞蛊也是可以催化内力的蛊虫,只是不如蛊王一般有立竿见影的效果。习武就像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冷霜迟难得正经同苏挽月说话,语气有些严肃。
苏挽月垂了头下去,有些不好意思。她不仅没有“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甚至连每天早晚的打坐也没有坚持。练武就像修行,一朝一夕看不出成效,但时间的力量是无穷的,有一天会有事情的结果,让你领悟到过往荒废了的时间。
她沉默了半晌,刚想抬头说话,却见冷霜迟捏着自己的手腕,面色有些凝重。三指搭脉,像是看病的架势。
“怎么了?”苏挽月被这气氛弄得有些不舒服,问了句。
“你过来让我好好把下脉。”冷霜迟并没有立即回答,拉着苏挽月到了桌椅边坐下。
第259章 故人相见(2)
除了当年一定要亲手杀了朱宸的架势,苏挽月还没有见过冷霜迟这么认真严肃。说到朱宸,忽然想起了凤韵兮和霍紫槐,忍不住出声问了句,“你弟弟和凤兮,后来怎么样了?”
“真如你所言,两人携手浪迹天涯去了,竟然把我抛下了。”冷霜迟随口回答了一句,语气中有些咬牙切齿。搭着苏挽月的脉,反反复复听着脉搏的跳动,好像在确认一件事情。
苏挽月笑了笑,想着当初劝冷霜迟,要是大难不死,一定要撮合那两个死心眼的人。虽是一个丢了半身修为,一个又是已经遍体鳞伤,但还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能经历生死看透人生,也算是一桩乐事。许多人不一定有重新来过的机会,但苏挽月想,老天爷夺走霍紫槐和凤韵兮的东西,一定也在其他地方补偿了。
“那样就好。”苏挽月暗自想了会,衷心为别人感到高兴。
“你最近喝什么药了?”冷霜迟很冰冷的话,打断了苏挽月的笑。
“怎么了?”笑意僵硬在脸上,有些莫名其妙。
“我问你就快说。”冷霜迟极为不耐烦,脸色很不好。
“没有啊。”
“不可能,认真想。”
苏挽月努力想了一遍,确定自己没生病也没召太医,更没有人开药方,而后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每年换季,我胸口那个刀伤就会有些疼,因为当初伤到心脏了。入冬的时候,太医像往常一样给我看诊了下,方子倒是吃了几副,也是像往年一样开的慢加调理的药。每年都如此,所以你刚刚问我,一时没想起来。”已经习以为常到像是冬季加衣、夏季减衣一样,稀疏平常的事情,并没有放在心上。
冷霜迟听着苏挽月的回答,沉吟了半晌,而后搭脉的手缓缓垂了下去。手肘支起来,漂亮的手指撑着额头,显得很是为难而纠结。
“到底怎么了?”苏挽月不傻,看冷霜迟的表情,知道自己身体出了毛病。
“你有一个来月的身孕,”冷霜迟死劲拿手指想要抚平紧皱的眉头,那双妖娆的眼睛,也显得不再云淡风轻,“但孩子已经胎死腹中,你应该是被人下了药了。”短短十来字的一句话,非常艰难开口,冷霜迟已经在脑海中措辞良久,但没想到,说出来还是这么残忍。
“你说什么?”苏挽月当场愣住了,情愿自己没有听清楚。
“你有一个来月身孕,但孩子已经胎死腹中,你应该是被人下了药了。”冷霜迟面无表情回复了一句,一个字都没有改动。
“不要同我开玩笑。”
“我没有。”
而后苏挽月有些情绪崩溃,她最后问冷霜迟的时候,想过很多狗血的事情,想了自己得了什么绝症,想了许多许多难以接受的事情。但老天爷总爱和你开玩笑,你永远想不到接下来要承受的命运是什么。脑中一片空白,呆滞了半晌,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满脸泪水。
她伤心起来的时候,还是像她十七岁一样,又委屈又绝望,让人听得心生恻隐。“别哭了。”冷霜迟望着伏在桌上的苏挽月,很是不忍,拍了拍她的背,一时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语来,只得静静陪着她无助哭泣。
苏挽月脑海中一直盘旋着冷霜迟的那句话,一遍一遍重复,直到像滚热的烙铁烙印在心里,非常疼,那种恨不得一死了之的疼痛,折磨得人痛不欲生。在这之前,苏挽月从没有觉得自己这么失败过,后知后觉而后无从挽回。天知道她多么想给朱佑樘生一个孩子,天知道她偷偷在心里头祈祷过多少遍,但就是这样的祈求,换来这样的结局。毫不留情,把人推向深渊。
“挽月,你虽难过,但要记得我下面说的话。你要找人开引产药房,要把死胎引流下来,不然对你自己损害很大。”苏挽月断断续续听清楚冷霜迟的话,那些话像是利刃一样再扎到她心口上,一刀一刀让人血流而亡。很绝望,但却毫无办法,也许忠言逆耳,所能做的只剩下冷霜迟所说的,把胎死腹中的婴儿引产下来,还未习惯悲伤和疼痛,就要再亲手补上自己一刀。
“报!皇上驾到!”外头的太监尖声禀报。许是朱佑樘下朝回来,见苏挽月并没有在乾清宫,就回了毓庆宫来找她。
冷霜迟眉头一皱,知道自己不得不走了,俯身在她耳边说,“可以伤心,但不能沉溺。记得我嘱咐你的话,还要记得报仇。”朱佑樘跨进门槛的时候,冷霜迟从玻璃屏风后头闪身出去,像一抹蓝色的魅影,来无影去无踪。
苏挽月还是趴在桌子上,哭得像个小孩子。她很久没有这么手足无措过了,像是小时候犯了错,站在家门口不敢回去一样。她恨自己戒备心太低,恨自己不知不觉中被人暗算,也恨这种安排。所以当朱佑樘在旁边一声一声询问时,她还是只知道哭,没有任何的力气。
“挽月,到底怎么了?”朱佑樘并不知晓刚刚冷霜迟的那段话,也从未见过苏挽月哭成这样,手忙脚乱把她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苏挽月知道来者是朱佑樘,但仿佛是找到了港湾一般,趴在朱佑樘怀里,哭得更加厉害了。如果眼泪是由血液经过一系列加工分泌,本身的原料是血,那苏挽月几乎只有倾泻干净才能止住的眼泪,已经快要流干了心血。
似乎能感受到她的伤心欲绝,朱佑樘紧皱了下眉头,但却无从安慰起。只是心里,就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已经非常不安。
再哭了好一会儿,苏挽月只觉得脑子昏昏沉沉,不愿意去想事情,但心里仅有的一份清明,告诉她要同朱佑樘有个交代。缓缓抬了头,拿手背擦了擦眼睛,哭得有些肿了,所以显得整个人很憔悴。
朱佑樘无比有耐心望着苏挽月,眼神示意她不要急。
“我们的孩子没了。”苏挽月微微垂了眼帘,不敢去看朱佑樘,但只说了这七个字,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了。她知道自己不该这么脆弱,哭是最没有用的事情,但的确心中的伤感无处释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