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时光如电(1)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离苏挽月从应天府回来,已经快半年了。在别人眼里,她和朱佑樘两个人的感情好得如胶似漆。
这个势力如日中天的太子,身后总有个默言陪伴的锦衣卫,她很少同不熟的人说话了,只是跨刀安静立在一旁,静默无言的样子。也不似以前英姿飒爽的潇洒,苏挽月似乎学会了低调和沉默,树大招风,只有匍匐于地才能不被强风所绊倒。这个道理,她足足花了一年半才学会。朱佑樘时常会侧头望着身后苏挽月,而后静静交换一个温柔的微笑,那种让旁人看到,也会被感动的温情。
只有一个时候,朱佑樘会支开苏挽月,便是去见张菁菁的时候。太子妃几个月前已经诞下个儿子,就算朱佑樘对这个名义上的正妻没什么感情,还是要去探望一下自己骨肉的。苏挽月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她不闻不问,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不在意。帝王将相,总有很多的无可奈何,要是往死胡同里钻,反倒惹了众人的不快。
张菁菁的儿子取名叫朱厚照,含着金汤匙出生,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不像他的父亲,从出生到认祖归宗,历经坎坷饱受艰辛。虽没有广而告之,苏挽月感觉得到,朱佑樘是极其喜欢这个孩子的,但她得知这个名字的时候,才恍然大悟原来历史上那个最有名的纨绔子弟,就生养在离自己不远的抚仙阁。
苏挽月时常会提醒下朱佑樘,要严加管教这个孩子,但朱佑樘也不明白,才几个月大的婴儿,从何管教起?她也会经常说起,要控制张氏外戚势力的扩张,避免上演外戚专权的情景。对于这一事,朱佑樘却觉得不足为患。他其实心里,对于冷落张菁菁是有些愧疚的,所以尽量在其他地方弥补。
苏挽月也不能明说,把这个秘密憋在了自己心里。要是真的,人的命运已经注定的话,那做什么都是徒劳。历史的促成,其实并非几个人的三言两语,而是一种无法逆转的洪流,你只能在这条河流中,随波逐流。
成化二十三年九月,已经过了炎炎夏日的时候,北方的天气却还是燥热难当,似是要在这最后的时节里,把未散尽的热量挥发出来。在这一个焦躁的午后,苏挽月仍是没有回毓庆宫,因为张太傅和金夫人进宫来了,现在两人正在那其乐融融逗外孙。只要苏挽月脑子没被门板夹坏,就不会留在那给自己添堵。
明代时候的御花园被叫做宫后苑,位于坤宁宫后方。宫后苑里有十几株连理枝,大都由松柏培植而成,苏挽月很喜欢来这里散心,尤其喜爱园门前那株高大沧桑的老树。平日里若不是陪着朱佑樘出去办事,她是极愿意在宫后苑里头待一整个下去的。
一进园门,就是那株最高大的连理树,枝枝相连,阡陌交通,在烈日下相依相靠。苏挽月仰头望了一会,垂下头来时,却不想碰到了一个故人。有些时日未见了,继晓仍是以前那副模样,苏挽月笑了笑,并未开口打招呼。
“苏姑娘越发明媚啊,太子真是好眼光。”继晓挥挥手,示意手下等在原处,自个走了几步上前,立到了苏挽月面前。
“你也还是像以前一样,一肚草包。”对着那类轻佻的语气,苏挽月心里暗自不爽,面上仍然在笑,但嘴里已经寸步不让了。她知道要是客客气气的话,继晓会更加过分。
继晓哈哈大笑,以苏挽月爱开玩笑一笔带过。
“你很喜欢这棵树?”继晓见苏挽月眼神流连,问了句。
“嗯。”苏挽月随意点了下头。
“只是这枝叶相缠的连理树,却本是个不吉利的故事。”继晓笑了笑,一句话就想让苏挽月扫了兴致。
苏挽月自然知道关于连理树的传说。相传战国时期,宋康王是个暴君,对外侵略,对内暴敛,沉溺酒色,荒淫无度,群臣凡进谏者一律射杀,时人称其为“桀宋”。宋舍人韩凭,娶妻何氏,天姿国色。康王闻之大喜,便将何氏抢入宫中。韩凭为夺妻之恨发了几句怨言,被降罪下狱,继而又带罪去城西修青陵台,后自杀。
何氏闻讯痛不欲生,作《乌鹊歌》以明志:“南山在乌,北山张罗;乌鹊高飞,罗当奈何!乌鹊双飞,不乐凤凰;妾是庶民,不乐宋王。”一日,何氏随康王游青陵台时,跳台自杀。康王大怒,命人将韩何两人分而葬之,使他们死不同穴。哪知第二日,两冢各长出一棵梓树,十日后便合抱粗,两树弯曲相随,根枝交错。树上两鸟日夜啼叫,十分悲凉。宋国人闻之皆道是韩凭夫妻之精魂,无不伤心落泪,称其树为“相思树”,其鸟为“相思鸟”,“相思”之词便源于此,一直沿袭下去。
“见心见性,你心中有什么,看到的事情,便是什么。”苏挽月毫不在意,顺口回了继晓一句,“古来得意不相负,只今惟有青陵台。您身为国师,应该懂得其中的动人之处。”那句诗是唐朝李白写的白头吟中的诗句,苏挽月只是用这句诗,来反驳继晓的话。
继晓没有想到苏挽月会这么厉害,用佛学悟道的说法,说得自己完全没有一丝退路,但思酌了一会,笑了几笑,也并不想放在心上,“苏姑娘你天资聪颖,又有如此容貌,自当好好利用。”
“什么意思?”苏挽月挑了下眉。
“我是问,你难道不想母仪天下么?从此后,江山就是你和太子的。”继晓意味深长笑着,那种笑,像是面具一样堆在他的脸上,显得整个人极其假。苏挽月是受不了同人逢场作戏的,应付一下也不愿意。她懒得同这个人解释对坐江山这类的事情没有兴趣,同一个只知声色犬马的人谈论爱情,比对牛弹琴还不如。
望着苏挽月转身即走,继晓心里讶异,没想到苏挽月这么不给自己面子,一把拽着她胳膊,“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你无非是想说,可以帮我把太子妃挤下去,可以让我成为太子唯一的妻。可是我告诉你,我对那些没有一点兴趣,你整个人,连同你的想法,都让我非常恶心。”苏挽月回过头,面无表情回了一句。
继晓愣了下,一是没有料到苏挽月把话说这么绝,二是惊讶她能把自己心思猜这么准。
苏挽月见继晓愣在那,也没多说什么,冷冷说了一句,“放手。”
继晓松开了抓着苏挽月的那只手,整了整袈裟。
苏挽月回过身去,却发现不知何时朱佑樘已经站在自己身后,想必是刚刚心绪一时激动,没有在意被人近了身,应该是被完整听到了最后那段话。在心里暗自感叹了一句,果然是白天不能说人,晚上不能说鬼,也幸亏自己没有什么对不起他的想法。
“参见太子殿下。”苏挽月施礼。
“免了。”朱佑樘一把扯着苏挽月的手臂,止住她单膝跪地的趋势。
继晓也是装模作样施完礼,而后佯装有事赶紧走了。虽说太子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但并不代表心里也这么想,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这一出,继晓一直深谙其中真理。
第253章 时光如电(2)
安安静静立在他身侧,正午的阳光晒得苏挽月微微出汗,但身上仍是裹得一丝不苟,窄袖长衫,她已经习惯了古人的保守。这种天气,就像是朱佑樘这种心如止水的人,暴露在室外的时候,也是被晒出了汗来。
“继晓这个人,心计太浅,又爱搬弄是非。除了能变些洗发哄我父皇开心,别无用处。”还是朱佑樘先开了口,语气不屑,评价了继晓一句。
“其实他算个小人吧,本事太小,再怎么折腾,翻不出什么惊涛骇浪出来,你不必太操心。”苏挽月轻描淡写回了一句,并不放在心上。
朱佑樘侧目,望着苏挽月的眼睛,还未开口接着说什么,却见她掏了手帕出来,垫着脚轻轻擦拭过自己额头。她这个动作显得很温柔,本不是骨子里温柔似水的人,但这一刻却有种侠女柔肠的感觉。
“我不争不抢,对名分也不放在心上。你全然不必担忧,换个心思深的人,也决断不能说动我半分。”苏挽月一边替朱佑樘拭汗,一边随口说了句。看似漫不经心,却是思酌了许久的语气,她要彻底断了朱佑樘那若有似无的担忧。
“我并未担忧过你会做什么,但总觉委屈了你。”朱佑樘叹了口气,说了自己想法。要是苏挽月能争会抢的话,也是情有可原,并不是无理取闹。但她就是那种毫不在意别人看法的人,就愿意这么无名无份下去。提过纳个侧妃,但总是被苏挽月搪塞了过去,理由千奇百怪,无非是那一纸名分,比天上的晚霞,叶上的朝露,还要靠不住。
“你又来了。”苏挽月笑了下,有些厌倦这个话题了。收了锦帕回去,也就垂着头不愿说话了。
“好吧,我不说了。”朱佑樘长叹一声,有些拿她没办法,手臂伸过去要牵她的手。
“在外面呢。”苏挽月不肯,一下跳开了。
“那我们回去吧。”朱佑樘无奈,虽是人人都心知肚明他们的关系,但这毕竟是皇宫,不可能把伦理纲常都抛到脑后。
“他们走了么?”苏挽月抬头轻声问了句,他们指的自然是张峦和金夫人,还有带着儿子的张菁菁。
“走了。”朱佑樘点了下头,“云天送他们走了。”
苏挽月听着,这才肯跟着朱佑樘往回走。朱佑樘侧目望了望她的脸色,见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也就没有再多问什么,这像是两个人的默契。不言不语,却也胜过千言万语。
“你父皇的病,现在好些了么?我看你最近总是睡不好。”苏挽月轻声问了句,宪宗皇帝自从万通去世后,日日郁郁寡欢,太医院的太医们也是束手无策,只说是伤心过度,采取慢慢精心调养的保守治疗。朱佑樘虽是和宪宗关系并不亲密,但毕竟父子连心,他还是感受得到宪宗这段时间所受的苦楚。
“这些日子好一些了。”回了一句,想了一想父皇的症状,朱佑樘也是无奈。
苏挽月心里暗叹一句,今日是九月的第一天,历史上宪宗皇帝猝死于成化二十三年九月初九,也就是还剩不到十日的阳寿。现在病情的好转,只怕是回光返照。思虑了一会,望着朱佑樘的眼睛,“你这几日多去陪陪皇上吧,病中的人,其实最需要人陪。”
“我知道。”朱佑樘点了点头,苏挽月却是知道他并未将这句话放在心上。他那样的人,就算到了生死离别的时候,本来不曾放在心上的人,到头来也无法因为割舍而痛不欲生。也许这样比较好,苏挽月是恋旧又多愁善感的人,她会怕日后没有机会弥补,所以处事少了几分决断,多了一些留恋,这种矛盾的性格,往往也就能折磨自己。
“你在想什么?”见苏挽月迟迟没有答话,朱佑樘侧头问了一句。
“若是我同你提朝政的建议,会不会已然是越矩?”苏挽月抬眼,先是问了一句,在得到朱佑樘很肯定的摇头之后,苏挽月接着说,“朝中言官,要是能得王恕,马文升,刘大夏三人辅佐,将会肃清你日后许多障碍。西北边境,若能重用杨宁清,可保五十年平安。”
朱佑樘愣了下,没有料到苏挽月会说到这么精确。王恕本就和朱佑樘关系匪浅,马文升的能力,在应天府接触的时候心里也看清楚了。杨宁清的为人和阅历,亦能是个能出将入相的人才。可是再说到刘大夏,对于这个人朱佑樘并没有过多拉拢,只是知道这人是天顺年间进士,任职为兵部职方司郎中,曾被太监诬陷入狱,但锦衣卫查无所获,鞭笞二十杖就放了,也并未有太多建树。
“对于其他几人,我都能理解你说的,只是刘大夏,我却不解。”朱佑樘沉吟了下,神色有些严肃问了一句。
“成化元年,刘大夏被授兵部职职方司主事。当时安南王黎灏侵略老挝失败,宦官汪直向宪宗进言乘机掠取安南,所以宪宗令兵部交出永乐年间征安南的军事册籍和航海地图。刘大夏反对汪直,将图册藏匿。管理图册的官员无法交差,逐日遭到追问与鞭打。刘大夏向兵部尚书余子俊道:‘打死这名属吏,不过一条命罢了。若让安南战争打起来,死的人将何止千万!’余子俊于是不再问图册事。便是因为这一事,我知道刘大夏肯定是个能知民间疾苦的好官,这样的官,比那些会写一手八股文会拍马屁的官员,值得重用多了。”苏挽月笑了笑,缓缓说了自己的看法。
朱佑樘是个极其有才华有能力的人,他要是决心做个好皇帝的话,一定是大明百姓之福。只是明君尚要贤臣辅佐,现在朝廷,逢迎拍马拉帮结派的人太多,真正肯为民着想的太少,少有的一两个,也在这世态炎凉中摇摇欲坠。苏挽月很清楚,朱佑樘接下来将要接手的,是个被他父皇荒废了几十年,已经千疮百孔的江山。
穿过琼苑东门,一路尽是古柏老槐和奇花异草。以及纵横错布的石子路,两人皆是蓦然无言了。苏挽月低着头走路,并未看旁边的风景,只是望着朱佑樘那双墨云的锦靴,忽而看到他停了脚步下来,不解抬头,却见朱佑樘伸了手过来,“这里没人了。”
对于这种固执,苏挽月心里头有些异样的情绪被触动了,一时也仍然沉浸在刚刚的对话中,没有明白他要干嘛,缓缓递了手过去,却被他一把扯了过去,“你干嘛?”苏挽月被他吓了一跳,从他怀里几下挣脱开来,再左顾右盼了一圈。
朱佑樘有些好笑看她反应,四下的确无人,只听得到苏挽月气急败坏的埋怨声,还有朱佑樘浅淡又清朗的笑声。午后的蝉声未绝,衬着两人的话语,显得非常热闹。
“挽月,比起坐拥江山,我宁愿怀里抱的是你。”朱佑樘望着苏挽月,眼神含笑,但却有说不尽的无奈。
“等你真的可以选择的时候,也许你就不会这么说了。”这话听起来,虽是感动,但是苏挽月撇撇嘴,仍是不怎么相信说了一句。要美人不要江山,有一个条件是没有后顾之忧,朱佑樘若是撇下一切不管,会是一团永远无法走上正轨的局面。苏挽月望着眼前这个人,这就是大明王朝最后一个明君,除此后,再经七代,就是被满族统治的时代了。
第254章 新帝登基
明朝第八个皇帝,明宪宗朱见深,驾崩于成化二十三年九月九日。太子朱佑樘于第二日即位,年号弘治。太子即位后,为明孝宗,第一件事便是追尊生母为孝穆慈慧恭恪庄僖崇天承圣纯皇后,迁葬茂陵,别祀奉慈殿。
在昼夜轮守梓宫殡殿的时候,苏挽月望着朱佑樘,看他静静站在宪宗皇帝的棺木前面,良久静默无言。朱佑樘仍是冷冷清清的样子,旁人从他脸上看不到悲痛欲绝的情绪,似乎都没有掉一滴眼泪,但苏挽月却能从他冷酷的外表下,看到一颗有些凄苦无助的内心。
无论宪宗曾经只给予过朱佑樘多么少的关心,但毕竟血浓于水,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不能选择自己的父母。从今往后,也不会再有任何亲人了。朱佑樘缓缓侧过身,对着苏挽月轻声说了一句话,他说,这个世界上我好像真的没有一个亲人了。
苏挽月内心勃然而动,她没有体会过失去至亲的痛苦,那是想到不能想的事情,而今见朱佑樘能这么平淡说出这句话,心里既是心疼,又是无法言喻的悲怆。
人心肉长,应该没有人天生是这么薄情和淡然,朱佑樘也不会是一日之间,修炼到这种心境。那其中的冷暖辛酸,又自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个透彻的。
这个世界上究竟有没有最幸福的人?要是万人之上的君王都有说不尽的烦忧,那世人岂不是多多少少,都有些不如意。苏挽月越往深处想,越是觉得这个灵堂无比渗人,她不擅生离死别,也不擅安慰未曾显山露水的那种悲情。只是默默走过去,悄悄拉了下朱佑樘的手。
“没关系,我便是你亲人。”苏挽月语气凝重说了一句,像是在说一个要用生命去守护的誓言。
封后大典是在登基一个月以后,谁都没有想到朱佑樘会这么快册封张菁菁为皇后,暗自也是没有料到,他像是没有打算却册封一直陪伴在他身后的苏挽月。早就拟定好封后诏书,交由礼部尚书,随即内务府开始承制,并挑选吉日通告诸司做各项准备册立。
行礼前一天,朱佑樘已经派官员祭天、地和太庙,并亲自到奉先殿行礼。当日早上,锦衣卫陈设法驾薄于太和殿外,陈设皇后仪驾于宫阶下及宫门外。礼部下属的乐部将乐器悬于太和殿外,然后由礼部及鸿胪寺官员设节案于太和殿内正中南向、设册案于左西向、玉案于右东向、龙亭两座于内阁门内。内监设丹陛乐于宫门内、节案于宫内正中,均为南向,设册宝案于宫门内两旁,设皇后拜位于香案前。吉时到时,礼部官员将金册、金宝及册文、宝文分置在龙亭内。
张菁菁被鸾轿抬到太和殿下的白玉阶下,被伺候着下轿。苏挽月也是站在玉阶下,旁边是册案。张菁菁戴着华丽而隆重的凤冠,身上的凤袍亦是奢华无比,足足用金线锻成,几尺来的衣摆,需要宫女不停服侍。她本人亦是妆容无比精致,古代女子最高的地位,今日她将得到,所以看起来格外光彩照人,甚至脸上的华彩,都耀眼得让旁人微微有些刺目。
“还真是巧,我入宫之时是由你护送,现在封后,仍是有你在旁边。苏姑娘,你还真是待我不薄。”张菁菁走过苏挽月身侧的时候,停了下脚步,斜过眼说了一句。
暂且不论这话里的嘲讽,苏挽月心里微微惊讶了下,竟然真的是这样。回想一番,时间过得无比之快,转眼快有两年了,有时候往事历历在目,但却以为是发生在昨天,经人提醒,才知岁月如水,已不知不觉流过去了。
苏挽月侧目望了望玉阶上的人,那个穿龙袍挂玉带的少年君主,一派斜瞥众人的样子,还是冷冷淡淡,但又似乎只望一眼,苏挽月内心,就能掀起惊涛骇浪。朱佑樘朝张菁菁伸了下手,示意她快些上去。张菁菁侧目看了眼苏挽月眼神停留的方向,冷笑了一声,而后整了下表情,缓缓步上了玉阶。
朱佑樘的眼神移过来,望了下苏挽月。他是被万双眼睛盯着的位子,无论身份还是现在处于的处境,只能让他眼神扫过苏挽月的脸,没有眷恋或者深情一般。
苏挽月和朱佑樘对视了一眼,随即撇开了目光。我何曾想过有一天,与你在万人之中重逢,但却已经没有了重逢的喜悦,始终是地位和身份的悬殊。苏挽月想起了前世的水无忧和优昙尊者,师徒之间,天道和妖道之间,永永远远都有着深不见底的距离。用尽几生几世的力气,也无非再世为人,能站在他旁边罢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承天序,钦绍鸿图,经国之道,正家为本。夫妇之伦,乾坤之义。实以相宗祀之敬,协奉养之诚,所资惟重,张妃有贞静之德,称母仪之选,宜共承天地宗庙,祗遵圣母皇太后命,兹册其为皇后。”司礼太监高声颂旨,太和殿前头鸦雀无声,皆是屏气凝神在静听。
苏挽月侧目,脸上没什么表情。望着大理寺卿手持节奉册宝,行奉迎礼,递过去给了张菁菁,那是象征执掌后宫的凤印。看张菁菁的表情,也未有多喜上眉梢,她今日得来的一切,诏书上的字字句句,都是呕尽心血得来。
宣召和赐印完毕,便是众官朝拜,三呼皇上万岁以及皇后千岁。苏挽月亦只能跪了下去,垂着头并未说话,都只是自欺欺人罢了,能活过百岁,都是他们无法企及的梦想罢了。
朱佑樘颇为优待外戚,再过了两日,便连连追封岳父张峦为昌国公,封妻弟张鹤龄为寿宁侯、张延龄为建昌侯。妻弟嚣张跋扈,言官时常进谏,朱佑樘偶有调解,但并未真正惩罚张菁菁那两个弟弟。
这些都在苏挽月意料之中,但唯一意料之外的,应该是朱佑樘对于万通的宽容,只是革除了万通残余的攀附势力,罢免外戚及党羽,并未有就此报复。有些投其所好的言官上奏要求开棺鞭尸的,也被朱佑樘一笑带过了。裁汰传奉官,罢免右通政任杰、侍郎蒯钢等千余人,论罪戍斥。革除法王、佛子、国师、真人封号,处死妖僧继晓。革除万通、万安之职。在成化年间,被宠信的方术佛道人士,也被遣送出宫,接回了王恕任吏部尚书,马文升调回顺天府任兵部尚书,刘大夏为副都御使。朝中内外,一片清明之景。
朱佑樘即位之初,就着手改革弊政。起初他的精力主要放在了朝廷要员的人事安排上,待到这些问题基本解决之后,他便开始注重于对内忧外患的治理。弘治元年,朱佑樘便采纳大臣的建议,开设大小经筵。这一制度是在正统初年制定的,大经筵,每月逢二、十二、廿二日举行,主要是一种礼仪;小经筵又称日讲,君臣之间不拘礼节,从容问答,是重要的辅政方式。大小经筵制度,在宪宗朝时一度废置。朱佑樘开始坚持日讲,同时,又在早朝之外,另设午朝,每天两次视朝,接受百官面陈国事。朱佑樘勤于政事,还开辟了文华殿议政,其作用是在早朝与午朝之余的时间,与内阁共同切磋治国之道,商议政事。
朱佑樘勤政图治的做法,与他父亲的怠于朝政形成鲜明的对照。朱佑樘锐意求治的决心,让朝廷上下焕然一新,文武百官纷纷上言,或痛陈时弊,或广进方略。马文升上时政十五事,包括选贤能、禁贪污、正刑狱、广储积、恤士人、节费用、抚四裔、整武备等诸多方面,朱佑樘无不大为赞赏,一一付诸实施。
由于成化时期,宪宗皇帝宠信佛道,致使许多佞幸小人混入朝中,李孜省和继晓就是其中的代表人物,他以方术、房中术进献皇帝得到宠幸,然后与太监梁芳狼狈为奸祸乱朝政,打击忠臣,扶植朋党,是当时朝廷中的第一大害。朱佑樘即位之后立即逮捕了两人,使文武百官弹冠相庆。
接着,孝宗皇帝开始整顿吏制,将成化朝通过贿赂,溜须拍马发迹的官员一律撤换,改革首先从内阁开始,罢免了以外戚万安为首的“纸糊三阁老”。同时,朱佑樘大量起用正直贤能之士。象王恕、马文升等在成化朝由于直言被贬的官吏;徐溥、刘健、谢迁、李东阳等贤臣。为于谦建旌功祠,使得无论是朝中还是宫中都为之一新,时称朝序清宁。
在万安的被逐罢之前,人们并不十分了解孝宗其人。只知道他是一个出生于冷宫的一个身份卑贱的宫人之子,后来虽得到宪宗承认,但一直受嫉于万通,甚至到成化末年,还有废立之危。因此,当这个十八岁的青年登极为帝的时候,除去得到一些正直大臣们的拥护之外,恐怕多少还有些同情,他的皇子生活实在太坎坷了。但是人们很快就不得不对这位年轻皇帝刮目相看,斥佞用贤的弘治初政,给成化后期混乱的朝廷打了一针兴奋剂,使明朝有了中兴的希望。
而这位皇帝又出奇地宽和善良,即使对当初迫害其生母的万通家人,也表现了极大的宽容。对万通本人,也没有听从臣下的建议对她削谥议罪。这一切都出于一个孝字,孝敬父皇,维持传统,以宽仁忠孝为主。也正因为此,朱佑樘在内政治道上最主要的措施是大力兴修水利,发展农业,繁荣经济。
弘治二年五月,开封黄河决口,孝宗命户部左侍郎白昂领二十五万人修治。弘治三年,黄河又于张秋决堤,由汶水入海,漕运中绝,经朝臣推荐,朱佑樘命浙江左布政使刘大夏前往治理黄河,经两年时间治理,黄河自开封往东,不再向东北入山东流入渤海,而是向东南,经徐州,由洪泽湖北汇入淮河,夺淮河河道入黄海。筑长堤三百六十里,基本上抑制了黄河水患,此后漕河上下无大患者二十余年。弘治五年,苏松河道淤塞,泛滥成灾。朱佑樘命工部侍郎徐贯主持治理,历时近三年方告完成。从此,苏松消除了水患,再度成为鱼米之乡。
鉴于前朝宦官专权乱政的教训,朱佑樘对宦官严加管束,东厂、锦衣卫再不敢任意行事,只能奉守本职,新任的锦衣衣指挥牟斌能持法公允,用刑宽松。这是明中后期其他朝代所罕见的现象。
朱佑樘对臣下宽厚平和,早朝的时候,孝宗亲御奉天门,大臣们言事,要从左右廊庑人门内面君而奏。有的大臣因地滑,行走失仪,朱佑樘从不问罪,奏本中有错字也不纠问,经筵讲官失仪,他还宽慰数词,不使其慌恐。
朱佑樘力求节俭,诏减皇宫的开支与供奉,不大兴土木,主张节约费用,缓解人民负担。他屡次下诏,禁止宗室、勋戚侵占民田,鱼肉百姓;还多次下诏减免一些地方的夏税、秋税。正统、成化年间,农民起义不断,有几次声势还相当大,而朱佑樘继位一来,却几乎没有大规模的农民起义。
民间皆传朱佑樘“恭俭有制,勤政爱民”,其中可能有溢美之词,不过,与前后几朝相比,他绝对是个好皇帝。雄才大略,也不亚于太祖、成祖。
这个皇帝,亦淡泊于女色,除去登基时期册封的张氏皇后,此后并未纳一妃一嫔。
第255章 鸡犬升天
转眼又是一年冬天,苏挽月有些恍惚,因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有时候会突然忘了现在是几年几月。
苏挽月倚靠在廊柱上,望着如此深夜仍在御书房里奋笔疾书的人,左右内臣并未退下,朱佑樘也许觉得有些冷,披了件裘皮的大衣,埋头又是批了基本奏折,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抬头问了下左右内臣,“现在官员有在外办事回家在路途的吗?”
左右回答说,“有。”
朱佑樘想了一想,天气凛冽且昏黑,如果那些廉贫之吏,归途没有灯火为导,会是很悲凉的情形。遂传下圣旨,命今后遇在京官员夜还,不论职位高低,一律令铺军执灯传送。左右皆跪迎圣旨,磕头称颂皇上体恤下属,乃大明之福。朱佑樘却显得并不在意那些形式化的恭维,挥了挥手,示意左右内臣可以退下了。
苏挽月如今是御前一等侍卫,日夜陪伴朱佑樘,不离左右。但越是离得越近,越是为他担忧,苏挽月不忍他这么操劳,但也说服不了。只得一夜一夜陪着他批阅奏折,同他探讨治国之道,为他在各方势力中寻得平衡点。苏挽月本不喜欢政治,但无奈摇替他分忧解难,如此勉勉强强做着不喜欢的事情,忽而之间,原来已过五载。
“挽月,你过来。”等着内臣退下后,朱佑樘抬眼看了下倚在廊柱上的苏挽月,朝她笑了笑。她双臂抱胸站在那的样子,还是像以前一样,既不正经,又显不羁。
“还没有批阅完啊。”苏挽月嘟囔了一句,后背离了雕龙画凤的镶金箔的廊柱,朝着朱佑樘走过去。
书案前是堆成小山一样的奏折,比当年在毓庆宫的书房里堆的,要多了好几倍。人的精力有限,但事情又是无穷无尽的,苏挽月一直在劝朱佑樘要爱惜身体,可是总像是被听废话一样。
“我都同你说过八百遍了,做不完的事,明天再做。你非要一日之内,把天下之事都解决圆满么?”苏挽月抽了朱佑樘手下的那本折子出来,随意扔到一边,有些任性拽着朱佑樘的胳膊,就想拉他起来去就寝。
“这些大都是急件,若因我一时懒惰,因小失大,岂不罪过?”朱佑樘看着苏挽月举动笑了下,也并没有怪罪。在她面前,朱佑樘仍是自称是“我”,而不是那个俯视天下的“朕”。
苏挽月仍是不让,朱佑樘已经坚持一日两次视朝和大小经筵了,她以前并不觉得朱佑樘会是个多勤奋的人,现在看来,可以用“鞠躬尽瘁”四字形容了。事无巨细,总希望有生之年能将明朝回复到明太祖之时的盛况,但父辈留下的漏洞太多了,多到耗尽心血也无法去弥补。
“你也只是一个人,不是他们的神。”苏挽月看着朱佑樘的眼睛,有些不忍告诉他其他事实。
朱佑樘反手扯了苏挽月过来,搂着她纤细的腰,“我知你体谅我,但也不必每次都这么凝重。”看着她似乎比自己还疲惫的神态,朱佑樘心有不忍,“我陪你去歇息好不好?”
“你不是还要把这堆看完么?”苏挽月被半抱着,努努嘴,瞟了一眼桌上的那堆小山。
“不看了。”朱佑樘笑了下,望着苏挽月心满意足的表情,叹了口气,“要是被王大人知道你这么劝我,他非参你一本不可。”王恕其人,上至皇亲贵胄,下至黎民百姓,只要做了有违纲常对大明有害的事情,绝对会不留情面参奏上去,而且并不是告你一状就算了,一定会参到皇上肯处理此事才罢休。朱佑樘有时候很欣赏王恕的刚正不阿和忠君爱国,但有时候,也很无奈他不懂迂回的性格。
“有你撑腰,我才不怕他呢。”苏挽月回了句,眼里的神色,还是一如既往的满不在乎。其实已经二十三岁了,但在朱佑樘面前,还是像十七岁那年少不更事的样子。她的冷漠,像是全部给了别人,而后只在朱佑樘面前,展露无遗那一份单纯。
“你若闯了大祸,我绝不轻饶。”朱佑樘笑了笑,威胁了一句。
“你才舍不得。”苏挽月一点也不相信,甩了下长长的马尾,有些散发垂了下来,她抬手整理了下。女子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后颈和肩膀的线条很好看,又柔软又有韧性的感觉。朱佑樘望着她,像是永远看不腻般,锦绣佳人,温婉如水。
“怎么了?”整理好头发,见朱佑樘仍是迟迟不说话,苏挽月侧目问了句,有些不解。但对视一眼,却被朱佑樘炽热的眼神盯得窘迫不已。朱佑樘不言不语,只是望着她澄澈如水的眼睛,嫣红如花瓣的嘴唇,漂亮得会蛊惑人心一样,诱人而不自知。
“我去睡了。”见朱佑樘仍是不搭理自己,苏挽月被这气氛弄得有些尴尬。一拂袖,要甩开朱佑樘揽在腰上的手,刚刚要转身,却不想被他猛地一把扯了过去,重心不稳给,跌落在他腿上,苏挽月仍是手撑着书案想要站起来,但却被朱佑樘俯身亲了下来。
几乎是无可遏制,吻上那曲线柔软的唇。苏挽月惊叫了一声,却无法阻止朱佑樘的举动,挣扎了几下,索性闭了眼睛,任由他去了。
朱佑樘浅吻着她的唇,握着她的手抓在掌心,她的手腕很细,手指骨肉匀亭,但却有些粗糙,甚至有些硬茧。有时候竟然会忘记了,即使是纤弱如她,毕竟是与刀剑为伍的锦衣卫。她不会女红,也不会抚琴。一般女子在闺房中打发时间的事情,她都很少去做,只是在打打杀杀中受过一次又一次的伤。
拦腰把她抱了起来,大步往内室的床榻走过去。苏挽月又开始挣扎了,因为那头还有侍寝的太监在候着,朱佑樘却是毫不在意,踏入了内室的门,就朝着那几个侍寝太监不耐烦吩咐了句,“都出去,立刻。”自然是不敢得罪这个少年君主,一溜烟埋着头退了出去。转眼之间,就只剩红着脸的苏挽月被朱佑樘抱到了床榻上。
“你要睡了,明日还要早朝。”倒在柔软宽大的床榻上时,苏挽月闷哼了一声,在那人解开自己衣襟上纽扣的时候,也望到了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情欲。一阵眩晕,却还是甩甩头,想要逃离大床。
朱佑樘闪电般抓住苏挽月的手臂,向自己怀里一带,轻声吐出的话语,带着热气,吹进了苏挽月的耳朵,“无论多少次,你还是那么害羞。”
“我现在是怕你太劳累。”苏挽月有些不服气,撇撇嘴回了句。
“我又不是七老八十。”朱佑樘语气不屑,望着苏挽月裸露出来的肩头,皮肤如凝脂,让人不觉便食指大动。他很喜欢在床上的苏挽月,或者说,很喜欢看苏挽月动情而不能自持的样子。纤细身姿,散漫开来的青丝,无一不让人愿意永远沉迷。也许就算真的七老八十的时候,朱佑樘仍是没有腻掉对她身体的迷恋。
“真是拿你没办法…”苏挽月重重叹了口气,有些认命的样子,望着他因情欲而氤氲了雾气的眼睛,像是也已经沉浸进去一样。
被拥抱的时候,把整个人都教给他的时候,苏挽月会忘了所有的羞涩,只剩下被欲望驱使,尽情呻吟和索取,直到被他一点一点带上巅峰。
女人到达顶点的那一刻会想非常多,快速闪过选多的画面,而后全部变成一片空白。多愁善感的天性,最快乐和最悲伤的时候都会哭。苏挽月忽然有一个奇怪的想法,就是有一天,两个人分离会是什么样的情景。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同时,我能想到最残酷的事,就是看着你慢慢死去。哀大莫过于衰老,可我们终归会有老去的那一天,反应迟钝,记忆衰退,肤如沟壑,落齿秃发。每当念及此处,苏挽月就会很自私,想着能比他先死。
苏挽月走出北门,就听着宫后苑的方向传来女子一声声尖叫和哭诉,但一路来往的太监宫女都没有任何反应,那种毫无异样的表情,差点让苏挽月以为自己是幻听了。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苏挽月拽个旁边路过的一个小宫女,问了句。
那宫女端着个托盘,上头放着一碗黑米雪蛤粥。那宫女被苏挽月扯住了,似是有些紧张,连忙躬身施礼,“苏姑娘,放奴才过去吧,皇后娘娘还等着喝粥呢。”苏挽月皱着眉头望了她一眼,看清她是坤宁宫里当差的,挥了下手,也就放人过去了。那小宫女似是逃命一般,转身就跑了,神情有些紧张,差点把托盘里的粥都撒了。
苏挽月莫名其妙,循着声音往宫后苑走,但越是离得近,眉头皱得越近。
“侯爷…奴才求求您不要…”
“放过奴才吧…侯爷您行行好…”
带着哭腔的话,一声一声嗓子都喊哑了,还伴随着男子轻佻****的笑声。苏挽月心里暗叫不好,加快了脚步,找了几座阁楼但并未见到人影,这宫后苑里的下人似乎一下子死绝了一样,找不到一个人,也不能让她询问一下。
苏挽月又急又恼,听着那女子的声音越来越弱,像是已经哭叫得要背过气一般。心里一急,索性紧了紧长衫在衣带上,飞身踩着旁边装饰用的碎石,几步就爬上了假山顶部。就着这个高度,望旁边看了一圈。
正是莫名其妙声音没有了的时候,低头一望,却见假山后头的草丛里,隐约有一双女人的小脚,旁边衣服乱七八糟扔了一圈。
直接拔了刀,一跃下了假山,苏挽月知道自己现在的眼神只怕很恐怖,但也装不出柔顺出来,转到了那个隐蔽处,一把拖出了在假山后头行暴的人,甩到了地上,绣春刀直直指了过去。
这个胆大妄为的好色之徒,竟然是皇后的亲弟弟,建昌侯张延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