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惹我。”苏挽月面无表情,那双漂亮的水灵眸子里泛着寒意,手捏着刀柄,纹丝不动。
“宛岳,不要跟他计较。”牟斌飞快地冲过来,一手拿下了她的绣春刀。
他没想到她竟然说出手就出手,以前的她顶多只是和张允打打嘴仗,从来不曾真的动过手,更不曾看过她这样冰冷的表情。就在今天,她仿佛突然之间长大了很多,神情语气都不再是那个没心没肺的女孩了。
苏挽月见牟斌阻止,将刀挂回腰间,也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低着头向大门口走。
牟斌看着她柔弱单薄的背影消失在漫天大雪里,神情依然平静,眉目之间却流露出一丝愉悦的神情。
38.第38章 笙歌艳舞(1)
杏花楼内,依旧灯红酒绿人来人往,像往常一样热闹。
花似堇见到苏挽月,并不像常人一样嘘寒问暖、盘问来龙去脉,她只是温柔地笑了笑,对她说:“你回来了么?”
苏挽月点了点头,此刻她心中只觉得人心变幻莫测,什么话都不想说,什么人都不想见。
“回来便安心住下,我让人给你送点心过去,吃完早点歇息。”花似堇回身吩咐着一名杂役,又向喧嚷的正楼望了一眼,“若是有兴致,稍后到二楼雅间来坐坐,看看凝香跳舞。”
苏挽月向她道过谢,闷闷地低着头向后院小楼走去,她正要走出大厅,却听见正楼那边掌声、欢呼声如雷贯耳,紧接着是喝彩声,随即有一道悠扬的箫管与琴笙合奏的乐音,慢慢地奏了起来,是一首《春江花月夜》: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这首曲子现代也有,她曾经听过,但原版古曲还是更加悦耳动听一些,她凝神听了片刻,心情竟然好了许多,不觉停在回廊下。
“苏姑娘?是你?”背后传来一声询问,让苏挽月吓了一跳。
她迅速转过头,发现竟然是日间在市集上见过的那位显武将军杨宁清,他换了一身普通的锦袍,长身玉立,面带微笑站在自己身后,青蓝色的衣服衬得他略显黝黑的肤色很是健康。
他开口叫她“苏姑娘”,而不是“苏侍卫”,让苏挽月觉得很新鲜,她礼貌地笑了笑说:“杨将军你好。”
杨宁清打量了她几眼,仍然带着笑容说道:“苏姑娘好像不太开心啊,有人欺负你了么?”
苏挽月心情本来很郁闷,顺势答了一句说:“可不是吗?”
“如果真的生气,就暗自骂他一顿;如果还继续生气,就想象着打他一顿好了!没必要让自己心里烦闷。”他笑着逗她,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
“我已经骂了他一千遍一万遍了,但心里还是不舒服啊!”苏挽月咬着牙,一脸不知如何泄恨的表情。
“如果有人让你不舒服,那就不要再招惹他,离他远远的。”杨宁清向她走近一步,很好心地给她“支招”说:“你完全可以不介意他带给你的不痛快,不要让别人的错误变成你心里的刺,那样只会刺伤自己的。”
“你的话好像很有道理。”她被他一阵开导,心里好像突然吹进了一阵清风,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杨宁清又笑了一笑,问她说:“你知道屈原大夫的故事么?”
伟大的爱国主义诗人屈原,苏挽月当然知道。传说屈原被放逐后,来到江潭之间且行且叹息,渔夫问他为何被流放,答曰“举世混浊世人皆醉,不愿意同流合污”。渔夫曰“世人皆浊,何不淈其泥而扬其波?何故深思高举,自令放为。”
她点了点头说:“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
他灵巧地俯身,以非常快的速度从廊檐下的菊花盆景里摘取了一朵开得正艳的小雏菊,举到她鼻端之前,问她说:“此时此刻,你可闻得到菊花的香气?”
苏挽月凑近那朵雏菊嗅了一嗅,一种清冽甘甜又带着些许苦涩的淡香立刻弥漫在鼻端。
他看着她,抬手将那朵菊花放到她掌心里,笑道:“思虑太多,只会让人孤高出尘,难容于世。何不干脆什么都不想,做个俗人,品品美酒,尝尝美食,偶尔嗅一嗅菊花的气息,人生岂不是好过许多?”
苏挽月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引用典故,又举例子又采菊花,无非是要她想开一点,活得不那么累罢了。这个显武将军看起来倒是个有趣的人,与她的人生观颇为一致。
她忍不住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低头看着那朵菊花说:“如果经常有这样美丽的花朵欣赏,人生当然会很快乐。至于是俗人还是圣人,随便别人怎么说都好。”
杨宁清很爽朗地点头说:“正是如此。真正的圣人,就应该不滞于物,人生苦短,何必自己为难自己?”
他们两人正说着话,忽然听见乐曲声突然停歇,大厅内又响起一阵如雷般的喝彩,想必是舞曲已结束。
苏挽月向大厅内看了一眼,说道:“杨将军今天是来看她们跳舞的吧?再不进去,就要错过精彩的舞蹈了。”
“我对笙歌艳舞并没有兴趣。”杨宁清将胳膊环抱在胸前,施施然地在廊檐下的长凳上坐下了,带着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说,“今天不过是表兄邀请喝酒,不好推却,所以陪他来走一趟。”
“没兴趣?”苏挽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些古代男人不都喜欢逛****喝花酒吗?
他挑了挑眉说:“我有时间看这些莺莺燕燕摇水袖,倒不如找几名兵士,看他们练剑对阵呢。”
如果在现代,这也许就是“职业病”吧?她忍不住笑出声来说:“你的审美观还真是与众不同啊。”
杨宁清很认真地看着她,解释说:“为什么一定要和人家一样?本将军生平最讨厌的便是墙头草般毫无主见的人。”
苏挽月觉得,这个杨宁清虽然与她相识不久,但他所说的每句话恰恰都是她想要说的。她想起这些天来到明朝的遭遇,不禁有感而发,对他说出了心事:“我也曾经以为自己与众不同,能够像风一样来去自由、随心所欲,慢慢却发现自己其实只是草,风往哪个地方吹,草就往哪个地方倒,由不得自己控制。”
“我一直在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直到有一天我想明白了。”杨宁清的话里带着很浅的笑意,似乎有些无奈但并没有埋怨。
“想明白了什么?”苏挽月抬头看着他,好奇地问。
“就算不喜欢,还是要去做,只要这件事对于别人是有意义的,那就全心全意做好它。尤其当你没有能力去拒绝的时候,倒不如打起精神来全力以赴,让自己开心一点。”
他说这话,侧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又说:“比如像你,这么好的年纪,人生苦短,有很多事可以做,何必躲在角落里生闷气?你可以去很远的地方看很多的风景,吃很多好吃的,或者和家人一起简简单单的过日子,然后嫁人生子,享受天伦之乐!”
苏挽月听到他说最后一句,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点头说道:“我以前也是这么想的。”
杨宁清闻言,竟然皱了皱眉说:“以前?你现在为什么不能继续这么想?”
“朝廷有命,女锦衣卫是不能嫁人的。”苏挽月顺口答了一句,其实她也并没有想过那么长远,毕竟她只是一个穿越来的游离状态的灵魂,谁也没法预料明天她会在哪儿,说不准今晚睡着之后一觉醒来就离开了明朝呢?
“任何事情都有例外。”他似乎对这条规定有些嗤之以鼻,“人有喜怒哀乐,有七情六欲,为什么一定要逼自己循规蹈矩?”
苏挽月听着杨宁清说话,心里竟然有一种遇到知音的感觉,正如他所说,她虽然附身在一个女锦衣卫的身体里,但思想和行为是她自己的,谁都不能够控制她的思维,哪怕是至高无上的皇权也不能。在这个纷繁复杂的世界中,唯有保持心里的那份清明,才不会在宫廷权争利斗中沦落成一具真正的行尸走肉。
“将军,将军!”一名身穿锦衣的年轻男子跑了过来,一眼看到了杨宁清,立刻冲向他。
“何事慌慌张张的?边关告急了不成?”杨宁清悠然伸了个懒腰。
“不是边关告急,是表公子大人…刚才在前厅内与舞姬喝酒猜拳,不知为何闯进了一个大内侍卫,两人动了拳脚。”
苏挽月一听前厅有人打架,立刻也站了起来。
“我们看看热闹去。”杨宁清起身就走,还回头朝她笑了笑说,“男人打架的事,你有兴趣来看看么?若是没有,就在这里等我,回头我带点美酒过来给你喝。”
39.第39章 笙歌艳舞(2)
苏挽月可不是个喜欢看八卦的人,摇着头说:“我不去。你们去吧。”
她独自在廊檐下站了片刻,只听见大厅之内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起初只是小的动静,到后面竟然越闹越大,简直就像要将整座大厅掀翻了一般,好像有很多客人已经被吓得从前门逃了出去。
杏花楼毕竟是花似堇的地盘,她有点担心花似堇一个人罩不住场子,不由得向那边走了过去。
大厅之内,果然一片狼藉。
杨宁清和他的亲随军士是其中一方,另一方看似满场都是人的身影,其实仔细看来,却只有一个人。那人身穿一袭黑色锦衣,并没有蒙面,苏挽月看清了他的面目,发现竟然是云天!
杨宁清这边加入战阵的,还有一名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统领模样的人,年纪不到三十岁,他身材伟岸,肤色古铜,五官轮廓分明而深邃,犹如希腊的雕塑,幽暗深邃的冰眸子,显得狂野不拘,又带着一丝邪魅性感,一看就是个风流人物。
双方打到不可开交,只见一个红色人影飞来,广袖轻舒,她一只水袖在空中飘旋飞舞,拦截了云天手中发出的数枚暗器;另一只水袖斜着伸展开去,纤纤玉手中伸出的长剑挡住了那锦衣卫手中的绣春刀;与此同时,她一声娇叱,扬手散出一团香软的胭脂雾粉,逼得杨宁清等人不敢过分靠近。
本来乱成一团的战局,花似堇一出手,便已轻松化解。
苏挽月第一次看到她显露真功夫,不禁暗自称赞,看来这个所谓“暗卫营”的人武功当真是厉害,云天已经是锦衣卫的绝顶高手了,那统领看级别至少是个千户,亦非等闲之辈;再加上显武将军杨宁清和他的部下,三方合力起来,她也能顷刻化戾气为祥和,实在不简单。
眼见战局消解,花似堇收了水袖,带着娇美的笑容说:“各位大人,今日莫非走错了地,看花了眼,把杏花楼当做朝廷的练兵场了么?”
她语气虽轻飘温柔,却是掷地有声。
云天收手站立在一旁,怒视着那锦衣卫统领,那人竟然也不怕他,冷笑一声道:“我今日给花老板面子,不与你计较,改日再与你过招不迟。”
花似堇抬起美艳的脸,秀眸扫了扫他,说道:“沈彬大人,你这样也叫给我面子?”
苏挽月听到“沈彬”这个名字,不禁又看那人一眼,心道原来是他,果然是一副看起来不太正派的模样,难怪当初牟斌不肯让她留在锦衣卫署衙。
沈彬挑眉一笑,一对细长的桃花眼转向偏厅大盆景架处站立的一名舞姬,半昂着头说:“今日谁有错在先,花老板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本大人喜欢凝香,让她陪我喝几杯酒,有什么不对?明明是有人仗着在宫中地位,横刀夺爱,难道这种事也要沈某忍了不成?”
那名舞姬头戴黑色轻纱,看不清面目,但身姿婀娜苗条,一看便知是个大美人。
苏挽月见云天一言不发,再看看那位黑纱美人,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想必是云天送那支金钗来杏花楼给心爱之人,却看见沈彬跟她亲热喝酒,一时打翻了醋坛子,拉着那舞姬凝香要她走,沈彬忍无可忍之下,两人打了起来。
却见杨宁清轻咳了一声,上前劝沈彬说:“表哥,不管为什么,先动手就是你不对啊!大家都是大明朝臣,何必为个烟花女子伤了和气!”
沈彬回头看了杨宁清一眼,示意他不要多话,然后对花似堇说:“花老板是个明白人,我就不多说了。今日之事就此罢休,若是有人再为此事纠结,可就怪不得我了!”
他说完这句话,示意杨宁清跟他走人。
杨宁清回头扫了一眼,他看见苏挽月在人群之中,朝她笑了一笑,算是打过招呼,跟着沈彬走了出去。
花似堇命人在大厅内收拾残局,苏挽月眼见凝香迅速闪身向后走,云天试图跟着她过去,却被花似堇拦了下来。
她看了一眼云天,带着警告之意说:“云大人,难道还嫌今日凝香不够丢脸么?且退一步,海阔天空。”
云天被她拦截,也没有强行闯入后院,他的脸色有些难看,但并没有说话,左手还刀入鞘,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苏挽月看着他落寞的表情,有些于心不忍,走到他身边轻轻喊了一声“云大哥”。
云天沉默了片刻,从怀中取出那枚金钗,说道:“你能帮我做一件事么?”
苏挽月知道他的心意,很爽快地接过金钗说:“你放心,我一定亲自交到她手中,请她务必收下。”
云天苦笑了一下,说道:“是我太执著了。我若知道她钟情的人是…今日决不会来此碰壁。”
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忽然想起杨宁清的话来,就对他说:“你不要灰心,人生苦短,有很多事可以做,何必跟自己过不去?我们可以去很远的地方看很多的风景,吃很多好吃的,你还可以娶妻生子,享受天伦之乐啊。”
云天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说:“这是你的想法么?”
苏挽月点了点头。
云天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和毫无芥蒂的神情,又叹息了一声,说道:“你还是如此天真…我先回宫去了。你自己多加小心,也许宫外也有很多双眼睛在看着你。”
苏挽月隐隐觉得他最后一句话有些奇怪,但并没有往深处想。
夜深人静之时,苏挽月来到凝香的房间门口,试着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女子细碎的脚步声,紧接着“吱呀”一声房门开了,凝香依然蒙着黑色面纱,抬头看见是她,迟疑地问:“你有何事?”
苏挽月估计他们今晚那么一闹,她房间内不会有恩客留宿,主动要求道:“姐姐可否让我进来说话?”
凝香似乎并不愿意,犹豫了好一阵,才向后退了一步。
她立刻闪身进来,打量了一下凝香的房间,这个房间布置得十分清幽雅致,与杏花楼的华丽风格并不相同,一侧的墙壁上,还悬挂着一柄锋利的鱼肠剑,似乎不仅仅是装饰品。
凝香亲手给她斟了一杯茶,很客气地问:“苏侍卫深夜来访,不知所为何事?”
苏挽月将那支金钗取出,双手递给她说:“这是云大哥今日与我在市集逛的时候买的,是他一番心意,恳请姐姐不要拒绝。”
岂料凝香只是淡淡扫了一眼,便道:“你口中所言云大哥,可是毓庆宫侍卫云天?他的心意,只怕送错了人,你还是拿回去吧。”
苏挽月知道她不会轻易接受这个礼物,心中一时着急,说道:“姐姐千万不要误会,其实云大哥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你们之间的事情,只是我上次偶然在后巷看到你们谈话,才知道这件事。据我所知,云大哥对姐姐确实一往情深,即使在他重伤之时也对你念念不忘,古语有云‘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为什么姐姐会如此铁石心肠,对他不屑一顾?”
凝香闻言,不禁怔了一怔,问道:“他在宫中好好的,为何会身受重伤?”
“他是为了保护我。”苏挽月没有讲得太透彻,她仰着头看着凝香,“云大哥与我起初并不熟识,之前他还动手打过我,我们之间也算是患难交情,姐姐不必怀疑。”
凝香轻轻舒了一口气,坐直了身体说:“我能怀疑什么?你说他动手打你,这件事确实奇怪,不像他平日的作风。”
“那是因为太子殿下命我和他一起去景阳宫办差,当时我阻止了他,他情急之下才对我动手。”苏挽月一心想说服凝香接受云天的礼物,所以将自己和云天之间友情的来龙去脉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
凝香面带黑纱,静静地在灯下坐了半晌,她低头凝视着那只金钗,眼睛里带着各种复杂的情绪,过了很久很久才说:“我明白。既然你受人所托,我若不收岂不是让你为难?你先将金钗放下,我改天自己还给他便是。”
苏挽月闻言,顿时无比失望。
看来,她这个月老是做不成了,事实明白摆在眼前,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云天这段感情当真是错付了,如果下次看到他,一定要劝他及早回头才行。
40.第40章 弥天大祸(1)
紫禁城储秀宫内,邵宸妃坐在锦毡炕沿上,看着绕膝玩耍的几个皇子皇女,看得心里欢喜,却又真的焦急。
她本来也只是个普通宫女,因为自幼家贫,被父亲卖给了杭州的镇守太监,十六岁就已入宫,时光过的飞快,又一个十六年过去了。七年前万贵妃要宪宗皇帝广纳妃嫔,她有幸侍奉圣驾,肚子也很争气,连续生了三个皇子和一个公主。但可惜的是,这些小皇子们个个都年纪幼小,母亲身份又卑微,所以她从来没有奢望过自己的儿子能够得到太子之位。
人的烦恼,多半是因为比较才有的。
邵宸妃总觉得自己与惠妃、静妃她们不同,她们生的都是公主,也从来不想帝王之位、立储之事;她也不敢与万贵妃比,毕竟她是极尽荣宠的贵妃,宪宗皇帝对她的倚重无人能及。
最令邵宸妃心中愤愤不平的是朱佑樘的母亲纪妃,同样是宫人出身,同样生的是儿子,不就是因为她的儿子年纪略长一点,就侥幸成了皇太子吗?纪妃为人处事,哪里就比她强了?
邵宸妃越想就越不甘心,不甘心别人死了娘亲的孩子能封王称帝,自己的孩子顶多将来就藩做个亲王;她其实也不甘心一直被万贵妃压在底下,十六年来都不得翻身。她以前从来不敢去做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但女人争强好胜的心却一直都有,眼看三十多岁了,年老色衰,宪宗皇帝也不再来储秀宫了,她更是心急如焚。
万贵妃驾临储秀宫,抱着暖炉在院子赏雪景,邵宸妃殷勤地陪同在侧,嘘寒问暖。
她看到万贵妃目光梭巡,似乎是在看屋子里的小皇子们,因为被帘子遮挡了视线,只听得见孩子们嬉闹的声音。
万贵妃似乎不经意地问:“檀儿今年几岁了?”
邵宸妃的最小的儿子朱佑檀,今年四岁半,邵宸妃想着小儿子的可爱模样,不由得绽放出笑容,连忙答道:“回贵妃娘娘,快五岁了。”
万贵妃瞧着邵宸妃的表情,笑了笑说:“妹妹好福气,有这么懂事的孩儿。”
“都是托娘娘的福。”邵宸妃小心翼翼地恭维着,说实话,这几个孩子可以说是支撑她在深宫里活下去的精神支柱,她想看到他们长大成人、娶妻生子,然后子孙满堂。
万贵妃冷冷地看着邵宸妃,毕竟才三十出头,足足比自己小了二十多岁,依然是风韵犹存、明艳照人,她想到自己每日照镜时那种悲悯的无奈,不由得黯然神伤。美人迟暮本就是人世间最悲哀的事,多想有张永远不老的脸,有副永远光滑细腻的身子。可是自秦始皇起,长生不老这类骗局就被揭穿,人终究是要老,终究是要看着别人有你年轻时的影子,引得自己伤怀。
如今,她生存的唯一意义,便是与人斗,而目前最大的敌人便是那个命中注定要活下来成为她眼中钉的皇太子。
“妹妹,佑杬呢?”万贵妃伸手抚弄了下头上金线勾坠的发髻,侧头随口问了邵宸妃一句。
“回娘娘,四皇子还在西馆师傅那里念书呢。”邵宸妃见万贵妃出声,连忙答着。
“佑杬是个不错的孩子,难怪得皇上喜爱,比许多皇儿都强。”万贵妃心中筹谋着,这个四皇子很是勤奋,虽然只有九岁,但他很少参与同辈玩消遣的游戏,这种天气还在读书,在众多皇子之中算是成器的了。
“妹妹不敢愧对皇上和娘娘的厚望,一直嘱咐皇儿,无论寒暑都不能荒废学业。”邵宸妃依旧垂着头,两眉之间稍加偏颇于眉心的位子,长着一粒朱砂痣,缓缓低头下去的时候,很惹人怜爱。
“以四皇子的天资,做个王爷未免太委屈了他,”万贵妃瞧了瞧邵宸妃,见她神情微动,心中顿时有数了,趁势接着说,“你身为人母,就算不为了自己,也要为四皇子将来着想才是。”
“娘娘所言虽然有理,但妹妹岂敢妄想。”邵宸妃依然低着头恭恭敬敬,心里自然也是明白万贵妃的提醒。
万贵妃轻轻抬了抬手,示意邵宸妃扶着自己,然后说:“只要能够说服皇上废储,太子之位就是四皇子的了。”
邵宸妃心领神会,忙道:“不知姐姐希望妹妹如何做?只要妹妹做得到的,必定万死不辞。”
万贵妃淡淡一笑说:“要你做的事只有一件,多多带四皇子与皇上亲近,让皇上知道,大明朝后继有人,并非只有一个人堪为太子。”
邵宸妃立刻点头说:“妹妹谨遵姐姐教诲,以后每日都会让皇儿去给皇上请安。”
万贵妃刚回到永宁宫,却见万通一头雪花,早已等候在宫门口,她略微皱了皱眉,走进正殿内。
“启禀娘娘,有好消息。”万通忙不迭地跟了进来。
“你能有什么好消息?”万贵妃对这个兄弟已经很是不满了,“皇后被刺一案,迟迟没有进展,难道你打算让锦衣卫查一辈子?”
“娘娘,臣正为此事而来。”万通眼中精光闪动,向前一步压低声音说,“景阳宫一案,已有突破进展。臣手下曾有一名女细作,潜入京城杏花楼为舞姬,昨晚臣命人去找她,恰好听见一个重要消息。”
他走近万贵妃身侧,如此这般地禀报了一番。
万贵妃神情大悦,说道:“消息可靠么?”
万通面带得意之色,说:“毓庆宫侍卫云天,对此女十分真心,只可惜他滴水不漏,未透露任何风声。好在那女侍卫苏挽月为人蠢笨,竟然亲口承认她曾与云天奉太子之命前往景阳宫办差!娘娘想想,太子派人往景阳宫,办的是什么差?真相已经昭然若揭了!”
万贵妃闻言,连眉眼之间都带着喜色,她忍不住啐了一声说:“这个太子,表面洁身自好,终究还是栽在女人手里!若非他看上了这个蠢钝如猪的妖精,将这么重要的事委派给她,我们又岂能如此轻易就拿到他的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