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民,强国,强军,必先开海禁,开海禁必先繁荣天津,这是秦堪的计划,他知道开海禁对朝堂那些既得利益者是一个多么禁忌的话题,也知道将会面临多大的狂风暴雨的打击,然而这一步终究要走出去。
他目前能做到的,只有不动声色,以润物细无声的方式慢慢将天津换新颜。
繁荣天津必先招商,每朝每代都不能无视商贾的力量,今日召见这十几位京师有名大商号的掌柜,其目的也是如此。
秦堪话一出口,十几位大商人楞了片刻,大家能在京师这种鱼龙混杂的环境里成就一番事业,自然都不是蠢人,一听便明白秦侯爷今日召见他们的目的了。
屋子里一片寂静,十几个人皆不出声,脸上神色有些为难。
跟周员外的想法一样,若秦堪只向他们要点钱财。哪怕几万甚至十几万两银子,他们二话不说一定拿出来,甚至愿意拿更多,因为秦堪的地位值这个价。
可是投资天津…
在商言商,天津那座小土旮旯堆成的小城,在他们眼里可以说是穷乡僻壤了,哪里值得他们出手?大家对经商都有着丰富的经验,一笔投资撒在天津那种小地方,其中风险且先不提,就算见成效也不是一两年能看到的事。回报率太低了。
除了一种情况。如果朝廷忽然决定开海禁,那么天津所处的位置就非常重要了,那时不消秦堪说,大明各地的商人都会蜂拥而上。抓紧时间抢占山头地盘。布开店铺和物流网络。用最快的速度建立起大明和朝鲜,日本,琉球甚至东南亚等小国的贸易路线。
然而。朝廷禁海百余年,海禁是太祖时便定下的祖制,怎么可能会打破它?
没有了这个前提,天津这个小城对商人来说,真没什么投资的价值。
屋子里寂静依旧,大家面面相觑,也不说话,却没一个人出来表态。
秦堪大概明白众人的想法,微微一笑,道:“看大家的表情,似乎宁愿拿刀捅死刘公公也不愿投资天津?”
众人脸颊同时狠狠抽搐几下。
瞎子都看得出,大家的表情分明是两件事都不愿干。
周员外咳了两声,拱手道:“侯爷,周记商号愿奉送侯爷白银十五万两,请侯爷笑纳。”
不仅是众人,连秦堪都微微惊讶。
这周员外好大手笔,好大的气魄,刚才还只送五万两,现在一改口竟多加了整整十万,不过他的言下之意也很清楚,只想请秦堪收下这十五万两之后,再莫提什么投资天津的事了,银子他送得起,投资天津他却实在没什么兴趣,合在座十几位大商人之力投资一座城池,显然不是十五万两能解决的事,它更有可能是一个填不满的无底洞。
周员外一表态,所有人也争先恐后纷纷加价,银子都给得很大方,但透露出的意思却是一样的,投资天津这种事请侯爷另外找人,他们没有任何兴趣。
秦堪皱起了眉,冷着脸不发一语,屋内渐渐安静下来,商人皆善于察颜观色,从秦侯爷的表情便可看得出,侯爷不高兴了。
周员外暗叹一声,拱手道:“侯爷,在下斗胆说几句不合时宜的话,天下皆知侯爷与刘公公不合,如今刘公公清查天下田亩官仓和卫屯,新政可谓如火如荼,侯爷也想推行新政在朝中争取威望,大家都能理解,可是侯爷…您为何偏偏选天津?”
秦堪楞住了,接着失笑不已。
可算被人以小人之心揣度了一回,原来这些人以为自己建设天津是为了跟刘瑾争权争宠争威望而刻意捞政绩?
总算明白屈原大夫为何长叹“世人皆醉我独醒”了,眼前有条河的话他也想跳进去。
“你们认为本侯欲繁荣天津是为了捞政绩?”秦堪淡淡笑道。
周员外瞧着秦堪的脸色,却看不出丝毫喜怒,忐忑之下苦笑道:“侯爷恕罪,在下实在想不出侯爷为何对那么一座小土城如此上心。”
“天津是我大明的城池,京师的屏障,建设它繁荣它,需要理由么?”
周员外叹道:“在下不敢问侯爷理由,只是…侯爷,在下再说句放肆的话,就算我们都答应繁荣天津,一座城池只靠我们十几个商人也是没有办法繁荣起来的,商人之所以能创出一番家业,靠的是顺应大势,所谓大势,或许是朝廷的政令,或许是两地的供求,世人皆云商人‘逐利忘义’,‘忘义’是世人对我们的偏见,然而‘逐利’却是丝毫没说错的,有利可图才能吸引我们,而天津…”
话说到这里周员外便住了口,然而意思却很清楚了。天津那地方有何利可图?那里连个正式的行政衙门都没有,只有一个漕运衙门和一个盐道衙门,漕粮掌握在朝廷手里,盐也掌握在朝廷手里,再说整个天津城驻民不过两千户,难道我们这些大商人跑到天津去卖包子炸麻花儿吗?
秦堪前世也是公司的副总,自然对商人的本色非常清楚。知道周员外说的是实话,倒也没怪罪。
周员外见秦堪脸上并无怒色,胆子渐渐大了些,接着道:“侯爷,就算我们都愿意砸银子将天津繁荣起来,可我们毕竟只有十几个人,虽说每个人都薄有家财,相比繁荣一座城池来说,还是远远不够的,哪怕倾家荡产也不见得能改变天津多少。若欲繁荣天津。唯有吸引天下商贾争相而入,百川才能汇聚成海,然而天津拥户不过两千,且以贫户居多。这点人口欲吸引天下商贾。无异痴人说梦…”
“不过呢…朝廷若有政令扩充城区。迁移人口,设立府衙,令天津的人口渐渐增多。人口多了,何愁商事不兴?那时不用侯爷开口,天下商人皆蜂拥而至,各种商铺,工坊,织房,粮仓,车马行等等平地而起,侯爷欲繁荣天津的目的,差不多也算达到了…”
秦堪认真聆听半晌,最后长长舒了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
果然不能小看古代人啊,哪怕是古代的商人,他们的见识也是非常可取甚至是值得学习的,周员外这番话看似浅显,实则却将这件事情的“本”与“末”剖析得非常清楚了。
秦堪前世虽也是商人,但他毕竟不是市长,为公司争取利润在行,但如何繁荣一座城市却力有不逮,说到底也是不明白先有蛋还是先有鸡的问题,一直认为先招了商才会吸引人口,但实际上却是先有人口才能吸引商人。
“如此说来,若天津的人口多了,你们都愿意去投资?”
周员外笑道:“人多自然财源也多,侯爷,我们是商人,商人跟银子没仇的。”
秦堪微微一笑,周员外这话谦虚大发了,商人何止跟银子没仇,银子简直是商人的亲祖宗啊…商人家若不慎着了火,他们第一时间抢出来的绝对是装银子的箱子,而不是祖宗牌位。
秦堪环视一圈,见十几位大商人都是一脸认同神情,顿时便明白了。
简单的说,栽不下梧桐,引不来凤凰。
而招商这种事又不能以权势压迫,否则一座城里有十几个不情不愿的商人,久而久之暗生祸心,有钱人能干出的缺德事不比秦堪少。
召见商人虽说无功而返,却不是没有收获。
至少秦堪懵懂的思路被这些商人理得很清晰了,以前对建设天津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现在却有了明确的条理。
秦堪在尽自己的努力改变这个时代的同时,有人却在肆意地祸害这个时代。
太监是个很特殊的群体,不仅性别难以定论,而且物种也难以定论,有的是人,有的不是人。
杨一清被拿进诏狱不到两天,西厂便传出了消息,杨一清已被定罪,罪名是滥杀民夫,贪墨军饷,司礼监掌印刘瑾深刻吸取了上回秦堪救王守仁的教训,不再亲自出面,而是指使西厂定罪,然后判了个斩首弃市,三日后行刑。
大明朝廷这个时期的职权很混乱,皇帝怠政,权阉当道,锦衣卫和东西厂权力被无限放大,似乎什么都能管,什么都能判,于是许多案件根本就不经过刑部和大理寺,厂卫直接拿了人犯进诏狱,马马虎虎审了一番后便定了罪,连行刑都由厂卫一手办了,可谓抓审杀自产自销一条龙,有了厂卫这根搅屎棍,朝廷怎能不混乱?不必讳言,秦堪也是搅屎棍中的一员。
杨一清被定罪的消息传出来后满朝大哗,大臣们惊怒交加,这刘瑾愈发张狂了,连三边总制杨大人这样的忠直之臣竟也说杀便杀,天理公道何在?朗朗乾坤难道真变成了阉人的天下?
满朝惊怒之时,有一道焦急的身影为杨一清上下奔走。
这道焦急的身影并不是秦堪,而是内阁大学士李东阳。
确认消息的第二天,李东阳再次登了刘瑾的门,结果再次悻悻而返。
显然刘瑾这回铁了心要置杨一清于死地,当初杨一清很不给面子地拒绝了刘公公的招揽,这倒罢了,居然还狠狠挖苦讽刺了他,刘公公心眼并不大,况且性别也很模糊,也不知是不是对杨一清有了一种“别有幽愁暗恨生”的情怀,反正这回一定要弄死杨一清,内阁大学士说情也不买帐。
李东阳急了,无论公义还是私交,他都不能坐视杨一清被斩首,然而事情似乎已成了定局,刘瑾决定的事从无更改,若说推行那个所谓的新政刘瑾干得拖泥带水,但在杀人这方面刘瑾却从来都是干脆果决,效率奇高。
刘瑾决定要杀的人没人能救,然而…
焦急的李东阳浑身一激灵,一个熟悉的身影浮现脑海里。
别人或许救不了,他难道不能救吗?
夜幕降临,万家灯火初上。
一乘官轿悄然无息地停在山阴侯府门口,轿旁一位老仆拿着名帖递给了侯府的门房。
后院的秦堪接到名帖,眉头不由深深皱了起来。
“李东阳来找我干嘛?”秦堪喃喃自语。
朝堂上下,被秦堪坑过的大臣不知凡几,连王爷也在秦堪手下吃过大亏,可若说秦堪对谁最忌惮,唯李东阳莫属。
这只老狐狸好像是他的克星,不论他怎样的阴谋诡计,落在李东阳眼里却是一览无遗,老狐狸手里仿佛有一面照妖镜,照得秦堪无所遁形,所以现在秦堪对他尽量能躲则躲,委实对他有几分惧意。
不过人家既然都已主动找上门,再躲就不合适了,秦堪只好迎出门外,亲自将李东阳请进前堂。
李东阳很和蔼,轻拈长须微笑的样子有种道骨仙风般的飘逸感,其实秦堪也很希望老家伙早日位列仙班,别老留在人间妨碍他坑人,一脸洞悉了然的表情非常惹人讨厌。
丫鬟奉上茶水,李东阳端起来轻啜一口,然后笑道:“老夫听说,山阴侯从天津归京后似乎很少回北镇抚司署理公务?”
秦堪拱拱手,笑道:“下官休产假,实在无暇他顾。”
李东阳愕然:“产假?”
“家里夫人快临盆了,下官想多陪陪她,也想亲眼看孩子出世。”说起这个,秦堪脸上难得露出一抹温情。
李东阳沉默半晌,忽然一叹:“为人夫比为官好了千百倍,如能倒过来,实为天下之幸…”
秦堪脸色有点发绿了,老家伙今晚这是上门寻衅吗?
“不知李老大人今晚亲自莅临寒舍,是为了…”秦堪决定直奔主题,不想跟他绕圈子了。
李东阳笑道:“自然有事找你。”
秦堪眉尖一拧,语气有点不满了:“李老大人,朝中同僚们谁家倒了霉你可别怪到我头上,最近除了杀了西厂几百个人放火烧了几栋房子以外,我已经非常安分守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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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八章营救交易
从内心来,李东阳其实是很欣赏秦堪的。
当初那个刚来京师便被东厂惦记,千人围攻仍岿然不动,明明身陷绝境却出人意料地反击回,派人放火烧了李东阳家的房子栽赃给东厂,把皇帝和内阁都强行拉入这局棋里,令当时的王岳吃了一记闷亏。
李东阳当时便对这个年轻人无比欣赏,除了烧他房子这一点令他不太愉悦外,这个年轻人化险为夷的急智委实令人赞叹。
事实证明他的眼光并没错,短短两年时间,秦堪不仅成为了锦衣卫指挥使,而且还位封国侯。
国侯啊,他这个历经四朝的老臣为大明呕心沥血一生,老了也没得到半个爵位,而这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竟已是世袭国侯,照这样的速度下,将来位封国公甚至封王也不是没有可能。
当然,对这个年轻人欣赏归欣赏,李东阳也不是全盘接受的,比如这个年轻人的一张嘴,有时候就很讨厌,简直人见人憎。
李东阳故作淡定地捋着长须,微微颤抖的却彻底出卖了他想抽秦堪的想法。
面对内阁大学士,秦堪一点也不惧怕,反倒是两眼含笑地注视着他,不卑不亢。
秦堪知道李东阳上门来找他是为了什么,以李东阳的身份,今日居然屈尊亲自登门,想必不会是特意来祝贺秦堪快当爹了。
“西涯先生对下官有提携爱护之恩,有何吩咐不妨直言便是。”
李东阳眼中光芒一闪,笑道:“山阴侯言重了,老夫怎敢妄言‘吩咐’二字,今晚登门,老夫确有要事相求。”
秦堪赶紧道:“先生请讲。下官能力所及一定尽力。”
李东阳笑容一滞,恨恨白了秦堪一眼。
小狐狸话奸滑似鬼,话也不满,只“能力所及”,给自己留了好大的余地,恐怕今日所求不会那么顺利。
暗叹一声,李东阳面容一肃,压低了声音道:“山阴侯可知三边总制杨一清被刘瑾拿入诏狱?”
秦堪平静道:“下官这几日虽没北镇抚司,京中消息倒也略知一二。”
李东阳叹道:“杨一清是位忠直之臣。实可称我大明的砥柱…”
“杨大人陕西兴马政,三边修长城,实乃我大明治世名臣,下官曾经在辽东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对杨大人也是非常钦佩的。”
李东阳点点头。叹道:“山阴侯可知,三日后西厂便要将杨一清斩首弃市了?”
“知道。”
李东阳猛地坐直了身子,颌下长须无风自动,面容浮上一层正义的光辉,沉声道:“山阴侯难道眼睁睁坐视阉贼残害忠良吗?”
秦堪也坐直了身子,肃然道:“当然不能!我会帮老大人画个圈圈…”
“画…圈圈?”
“对,诅咒刘瑾断子绝孙。”
李东阳正义的面庞顿时泛起一道淡淡的绿光。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似的瞬间耷拉下来,没精打采道:“这个不用你诅咒,刘瑾早已不负众望断子绝孙了…”
秦堪一副宜将剩勇追穷寇的表情:“我们可以接着诅咒他下辈子…”
李东阳摆摆,目光注视秦堪。良久,苦笑道:“你这小狐狸,老夫就知道这招对你没用,你是个正邪不分的性子。没有好处想必打动不了你。”
秦堪展颜笑了,拱道:“既然西涯先生摆出了正义的面孔。下官怎能不配合一下呢?”
李东阳叹道:“老夫算是拿你没办法了,吧,怎样的条件你才肯救杨一清?”
秦堪感到淡淡的惊喜。
李东阳的这个条件可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来当西厂传出三日后问斩杨一清的消息,秦堪便打算出了,这位大明的治世名臣不可能眼睁睁看他死在刘瑾刀下,秦堪与刘瑾斗了这许多回合,已经积累了丰富的斗争经验,若他出救人,虽无把握一定能让杨一清无罪释放,却可令刘瑾产生顾忌,不敢再对杨一清下刀。
然而秦堪却没想到,李东阳居然这么沉不住气今晚找上门来了,内阁大学士亲自上门送给他一根竹杠,请他不要怜惜使劲敲,秦堪若不敲狠一点未免太不尊重老人家了…
虽然敲竹杠敲定了,但秦堪倒也没有直奔主题,尽量让自己的吃相雅一点。
“下官很奇怪,西涯先生为何对杨一清之事如此卖力奔走?还请先生为我解惑。”
这事确实奇怪,不可否认杨一清是名臣,但李东阳营救他的态度似乎过于急切,满朝上下愤慨者有,求情者有,但像李东阳这样为杨一清四处奔走,甚至不惜内阁大学士的脸面,大晚上亲自登他这个后辈的门请求帮忙,这一点实在令人很不解,将心比心,如果秦堪某天这么急切救一个人,除非这个人欠了秦堪很多钱,绝对不能让他死…
李东阳无奈地一叹,道:“山阴侯或许不知,杨一清…是老夫的师弟。”
秦堪有些惊愕地瞧着他,今日他才知道,李东阳和杨一清竟有这层关系。
李东阳苦笑道:“老夫曾在大儒太朴先生门下专研学问,师尊太朴先生名讳上黎下淳,是天顺元年丁丑科的状元,学问非常高深,老夫在恩师门下苦学多年,四十年前,那时才十五岁的杨一清也投到恩师门下,我和他便成了师兄弟,只是老夫为内阁重臣,而杨一清又是握三镇兵马的外官,这层关系委实不宜宣扬,这些年过,老夫入阁位极人臣,而他也成了世人景仰的三边总制,有匡扶社稷之能,扪心自省,也算对得起当年恩师的教诲了…”
秦堪恍然,他终于明白为何李东阳不遗余力营救杨一清了,如今这年代非常注重亲戚,老乡以及师门关系,有时候师徒或师兄弟的关系甚至远超过有血缘的亲人,比如杨廷和这人,既古板又固执,朱厚照再怎么不喜欢他,却也得老老实实叫一声“杨先生”,刘瑾找个由头把杨廷和贬到南京,人还在路上,刘瑾就被暴怒的朱厚照用茶盏砸破了头,严厉勒令把杨先生追回来并向他赔礼道歉,这就是师门关系的威力。
这样来,李东阳如此急切营救杨一清就得通了,师兄弟关系等同于亲兄弟。
兄弟之情令人感动,然而该提的条件却一样也不能少。
秦堪沉吟片刻,道:“西涯先生,欲救杨大人,只能请刘瑾刀下留人,但是刘瑾似乎非要置杨大人于死地,这件事情不好办呀…”
李东阳哼道:“好办老夫还用得着登你家的门吗?如今刘瑾独霸朝堂,顺之者昌,逆之者亡,满朝上下谁人不惧?只有你这后生小子不怕刘瑾,你来我往斗了许多回合丝毫不落下风,当世能救杨一清者,舍你其谁?”
“刘瑾很凶的…”秦堪弱弱推辞。
李东阳似笑非笑:“你也不算斯吧?小子倒拿捏起来了,直吧,你要什么。”
秦堪笑道:“既然西涯先生开口了,下官怎能不为杨大人两肋插刀,不过家家有难念的经,下官这里也有件难事,正好西涯先生可以帮我两肋插刀…”
“你。”
“下官想请西涯先生在内阁发起一次廷议…”
“廷议什么?”
秦堪正色道:“迁北直隶流民入天津,落户籍,分田地,扩城墙,建府衙,繁荣天津。”
李东阳目光一凝:“为何?”
“因为大明需要一个繁荣的天津,所谓京师的东面屏障,天津不应该只是一座小土城,它应该发挥更大的作用,比如京师的储备粮仓,比如商贾白银流通地,比如大明境内南北货物的调转中枢等等…”
李东阳冷冷道:“你不觉得这个要求很不现实吗?因为你的这个要求,你可知朝廷要动用多少人力物力?此举意义何在?若繁荣,京师还不够繁荣吗?天津离京师不过二百里,拥户不过两千,一个小小的滨海土城,有何必要大费周章,若天津盛产,唯海盐而已,你提这个要求难道因为你家盐不够吃…不对!”
李东阳着悚然一惊,忽然回过味来,猛地站起身指着秦堪失声道:“你要开海禁!好小子,好深的算计!”
秦堪也惊呆了。
刘断李谋谢侃侃,弘治朝的善谋李学士果然名不虚传,竟从一个毫无关联的小要求里便看出秦堪之所图,老家伙的脑袋小时候一定被庙里的和尚开过光,相当于一件法器…
李东阳此刻脑子嗡嗡作响,老脸时红时白阴晴不定,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位年轻人,用一种连自己听着都仿佛很遥远的声音缓缓道:“秦堪,老夫似乎从没问过,你之志向若何?”
秦堪平静道:“强国。”
李东阳又沉默了许久,眼眶莫名一红,喃喃叹道:“国朝养士百年,心忧天下者岂止老夫一人哉?但求壮志能酬,何惧前赴后继,老夫…忽然觉得不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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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九章各施神通
侯府前堂静悄悄的,四朝老臣李东阳感慨良多。
从弘治帝逝去到现在,两年多了,这两年多里李东阳一直在苦苦支撑朝局,一位年纪老迈油尽灯枯的老人,拼尽自己最后一丝力气挽扶着即倾的大厦,为了不让曾经创下的中兴局面半途崩塌,他不得不向权阉陪笑脸,弯下他那原本笔直的腰,权阉过寿他甚至用阿谀的语气写下一篇逢迎的贺词…
同僚们不理解,刘健谢迁临去时的眼神仍旧无法宽恕,救下无数即将命丧权阉刀下的重臣和御史,收获到的却只有无数的白眼和嘲讽,甚至连他自己的学生罗玘都不耻老师的为人,当众与他断绝师生关系…
李东阳是孤独的,他在孤独中默默用自己的方式报效着这个风雨飘摇的国家,他很辛苦,但他不怕辛苦,他怕的是那种孤立无援的孤寂。
今日秦堪短短两个字“强国”,终于令李东阳热泪满眶。
这两个字不是志大才疏的酸儒书生的狂言妄语,也不是朝堂上那些尸位素餐之辈挂在嘴边的口号,李东阳实实在在看到这位年轻人将“强国”二字付诸于行动。
发动内阁廷议,迁移流民,建设天津,打破祖制开海禁…这个年轻人好大的志向!
而他李东阳,也在为挽救名臣,为留下一颗治世的种子而奔走求告。
殊途同归,大家的方式不同。然而目的却是一致的,都是想让这个汉人王朝强盛起来。
李东阳压下纷杂的心绪,目光复杂地盯着秦堪,良久,叹道:“开海禁是件大事,欲开海禁,必先找到一个突破口打开它,你选择了天津,思路是没错的,但是繁荣天津必须有朝廷的政令。政令不行。诸事弗为,老夫可以提请内阁廷议,可你应该清楚,内阁只有票拟权。没有决定权。决定权在司礼监手里。当然,陛下的支持也是必不可少的。”
秦堪笑道:“这个我知道,所以一步一步的来。内阁廷议是第一步…”
李东阳盯着他,半晌忽然一笑:“小狐狸,早等着算计老夫了是吧?知道老夫上下奔走救杨一清,你便在这里以廷议为条件要挟老夫?”
秦堪倒也坦然,闻言笑道:“相比上次烧你房子而言,西涯先生不觉得这次算计你的感觉吹面不寒,如沐春风吗?”
李东阳大笑,然后向秦堪告辞。
今晚不虚此行,直到李东阳上了官轿,仍见秦堪一脸和煦的笑容站在门口相送,李东阳满足地叹了口气。
百年以后,青史所书治世名臣,岂止一个杨一清?
老狐狸和小狐狸达成了默契,剩下的事情自然由二人通力合作完成。
杨一清要救,天津也要建设,二人各自分了工,李东阳一生谈过无数次政治交易,这一次他做得最愉悦。
到底是混迹朝堂多年的老狐狸,凭心而论,李东阳做事比秦堪老辣多了。
他没有直接在内阁提起廷议,关于建设天津一事,他更是一字未提,仿佛从未听说。
第二天早朝,当朱厚照打着长长的呵欠做在龙椅上有一晌儿没一晌儿地听着大臣们禀奏国事时,一位名叫姚祥的监察御史站出朝班,向朱厚照禀奏了京师的现状。
正德元年户部官员做过一次普查,大明京师如今坊民六万二千户,人口二十六万,若算上十二团营,御马监以及京师周边燕山三卫,大兴卫,永清卫,密云卫等十三个卫所驻军,人口共计超过五十万,每日漕河入朝阳门的漕粮共计五千石,略显不足,一旦有不可测之天灾**,京师则有缺粮之虞。
朱厚照听得满头雾水,不知所云之时,又有户部侍郎瓘储出班奏曰,大明京师日渐繁华,举国各地所产皆聚京师任买任卖,吞吐量日渐增大,天子甫即,威服四方,远从丝绸之路或安南,琉球等地而来的番邦商人越来越多,大明的茶叶,丝绸,瓷器等物往往供不应求…
瓘储刚说完,又有大臣出班补充,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开了。
朱厚照听了半晌才听懂,这些大臣说来说去就是一个意思,由于贸易量逆差太大,百姓们自己不够吃也不够穿了,当然,精神文明范畴的茶叶,瓷器等东西更是不够了…
京师出现问题自然要解决,不然大家每天天没亮聚在一起为了什么?于是金殿内一片喧哗吵闹,大臣们各抒己见,各执一词,闹哄哄的声浪直听得朱厚照皱眉。
吵闹声里,一位名叫方奎的监察御史站出班来,目光扫视殿内一圈,小心翼翼道:“既然京师吃用之物告急,为何不就近另外选取一个城发展起来,建官仓建闹市,一则囤积京师所缺,二则消化京师所余,二地毗邻,互补互辅…”
满殿寂静,落针可闻。
下午,内阁正式将此事列入廷议。
司礼监又来了恶客。
恶客姓秦,貌似君子。
刘瑾今天牙疼,也不知是不是见到秦堪后犯的病,右脸颊肿得老高,刘瑾一手捂着肿起的腮帮子,一边使劲瞪秦堪,目光愤恨,表情狰狞,也不知是疼的还是气的,外人见了说不准还以为秦堪进门扇过刘公公一耳光。
哎哟哎哟呻吟了半晌,身旁侍侯的小宦官急忙从一个暗红色的铜桶里取出一块冰,小心翼翼地送进刘瑾嘴里,刘瑾含着冰没过一会儿,牙疼总算稍有缓解。
愤怒地重重一哼,刘瑾很不客气道:“秦侯爷今日来杂家这小庙有何贵干?杂家瞧你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吧?”
秦堪上下打量刘瑾好一阵,这才缓缓道:“刘公公言重了,你怎么可能是鸡呢?我不许你这样侮辱自己…”
第四百六十章与虎谋皮(上)
刘瑾的牙更疼了,捂着腮帮子痛得倒吸口凉气,看着秦堪那一副讨厌的样子,刘瑾恨不得生生捏碎他,这种感觉强烈得超过了他对钱财的喜爱。
“侯爷难得来一次司礼监,莫非是来跟杂家耍嘴皮子的?”刘瑾嘿嘿冷笑。
与秦堪之间的仇恨相比,刘瑾更讨厌秦堪那张嘴,嘴皮子一翻,冒出一两句话能把人活活气死,偏偏刘瑾又没那么好的口才跟他斗。
秦堪进了司礼监如同闲庭信步,也不跟刘瑾见外,自己主动找了张椅子坐下,还朝外面惊疑不定的小宦官招了招手:“眼睛瞎了?没见贵客上门吗?连杯茶都没有,小心侯叫刘公公把你拖出去再阉一回…”
小宦官吓得一激灵,求助地看向刘瑾,刘瑾不清楚今日秦堪的来意,只好阴沉着脸轻轻点头,小宦官逃命似的飞快跑远。
“侯爷好大的威风呀,不过您跑到司礼监这座小庙逞威,当杂家死了吗?”刘瑾阴恻恻道。
秦堪笑道:“司礼监司礼监,里面好歹也占了一个‘礼’字,以前且不提了,今日侯来司礼监,绝对可以算得刘公公的贵客,以刘公公的大度,想必不会吝于一杯清茶吧?”
刘瑾一楞,接着重重一哼,却也不再说什么。
毕竟是大明内相,刘瑾早已养出了涵养气度,心中再有仇恨也不会做些小肚鸡肠的事让人挑礼。
没过多久,小宦官给秦堪奉上了一盏香茗,秦堪揭开盏盖,一股淡淡的茶香充盈满室。
“好茶。”秦堪笑赞道。
刘瑾哼道:“这是陛下刚赐下的雨前龙井贡茶,陛下龙恩,给杂家赐了三斤。这可是寻常人家想都不敢想的…”
话说到一半,抬眼看到秦堪似笑非笑的表情,刘瑾忽然一凛,顿时住了嘴,老脸却渐渐浮上羞恼之色。
这些话在别人面前说或许可以炫耀一下皇帝对自己的恩宠,然而在秦堪面前说…
刘瑾不由泄气地垮下了肩,陛下那豪爽大方的性子,只要他自己觉得好的东西便大手一挥赐下去,以陛下和秦堪那比亲兄弟还亲的交情。秦堪家里被赐下的贡茶少说也有十来斤了,在他面前炫耀恩宠,简直是自取其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