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瑾不阴不阳扔下这句话,接着道:“侯爷昨晚大发神威,今日早朝杂家又曲意配合,为侯爷前后铺垫圆场,侯爷气也撒了,面子也挣了,以往恩怨可否就此罢手?”
经过天津伏击和昨晚西厂被屠两件事后,二人差不多算是撕破脸,关系处到这个地步,刘瑾也犯不着再藏着掖着,说话便毫不客气直奔主题了。
至于“恩怨就此罢手”,自然是指刘瑾自己认为被秦堪拿捏住的把柄。
从早朝时刘瑾刻意配合的情形开始,秦堪便感到万分后悔。
大家都是聪明人,都干过见不得人的事,道德底线差不多也处于同一水平线上,把柄这东西一般不会轻易露出来让别人拿捏,从刘瑾的表现来看,秦堪无疑错过了一个能拿捏住他的大把柄。
回想起当初在天津城外被伏击,西厂四百余名高手拼死厮杀,其中有个方脸黑衣的汉子大声指挥叱喝,想必是首脑人物,后来打扫战场时被人认出来那是西厂大档头武扈的尸首,秦堪当时便颇为懊恼,若将这家伙活捉后问出口供,人证物证俱在的话,刘瑾这条老命可就真的走到头了。
可惜当时双方都在忘情拼命,混战之中只求杀敌,谁还顾得上活捉对方头目?错过这个把柄只能说是天意如此,刘瑾气数未尽。
“刘公公言重了,本侯向来引公公为生平知己,何来恩怨可言?”秦堪故意装糊涂。
刘瑾老脸一白,压低了声音怒道:“侯爷,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杂家要的是武扈!今日杂家这般委曲求全,侯爷也都看到了,莫非你以为拿捏了杂家的把柄,杂家便从此受你摆布了么?秦堪,不要逼杂家与你拼个鱼死网破!”
秦堪笑了两声,忽然没头没脑换了个话题:“刘公公,内阁和司礼监廷议要定我的罪呢,公公觉得我会不会有事?”
刘瑾顿知秦堪话中之意,重重一哼道:“杂家保你没罪,满朝文武谁敢反对,杂家有一个杀一个,这样行不行?”
秦堪拱手感动道:“公公义薄云天,不愧为秦某生平知己,恨不能与公公共奏高山流水…”
“少废话,武扈呢?”
“内阁和司礼监的廷议结果出来后,武扈自然送还给刘公公。”
乾清宫内。
朱厚照穿着明黄便袍坐在书案后,见秦堪入殿正待给他施礼,朱厚照站起身兴奋地朝他一挥手:“虚礼免了,秦堪,走,朕带你去瞧瞧豹房,刘瑾这老狗办事利落,不到一年时间,豹房便建得有模有样,再过几个月便可住进去了,以后豹房便是朕真正的家。走,朕请你去家里做客…”
秦堪苦笑道:“陛下,你这也太急了点吧?臣还没向你禀报天津白莲教造反之事呢。”
朱厚照笑道:“你办事何时办砸过?不用禀报了,自天津白莲教造反以来,六卫指挥使每日三道奏疏直入深宫,朕对此事很清楚。”
秦堪羞惭道:“臣办事不力,终究被白莲教跑了三千反贼,事情没办好,请陛下责罚。”
朱厚照摇头道:“当时情形朕已知晓,秦堪,你尽力了,反贼那么多,天津那么大,不可能一网打尽的,三千反贼而已,散入民间无非滴水入海,翻不起波浪,也成不了气候,你不必自责。”
顿了顿,朱厚照笑道:“军报入京,刘瑾为你说了不少好话,朝中大臣喜欢叽歪罗嗦,也被刘瑾压下去了,你在前方平贼,内阁和六部并未给你太多掣肘,刘瑾在其中出力不小。”
秦堪眼中闪过一丝异色,进殿到现在,朱厚照只说了几句话,其中两句都是夸刘瑾,这是故意为之,还是无心之语?
朱厚照拍了拍手,两名宦官进殿,手里各捧着一个古朴尘封的酒坛,搁在书案上后恭谨退出。
朱厚照指着案上两坛酒,笑道:“这是浙江绍兴的陈年花雕,据说年份久远,一百多年了,当初太祖皇帝与张士诚决战江南,徐达元帅镇守绍兴,闻知太祖大胜,徐元帅大喜之下于绍兴城中大宴将士,宴后埋下花雕百坛以为纪念,随后百余年沧海桑田,埋下的这一百坛酒竟被后人给忘了,后来刘瑾无意中翻阅宫中藏书方才获悉此事,又知你是绍兴人,于是命当地知府将百坛美酒挖出来呈送京师,只不过年月太久,每坛酒已只剩了一丝丝,全部加起来也只剩这两坛了…”
秦堪惊异地瞧着朱厚照。
朱厚照尴尬地一笑,道:“收下吧,朕不好酒,这是刘瑾特意送你的…”
秦堪呆怔半晌,方才长长一叹:“陛下为刘瑾卖命鼓吹,而且下了这么大的本钱,到底想说什么,请陛下直言吧。”
朱厚照笑容一敛,也叹了口气:“秦堪,昨晚之事朕无意追究错对,你是朕最好的朋友,刘瑾是朕最亲近的家人,满朝上下,朕只对你们毫无保留的信任,朕是真心希望你们二人和睦共处,为朕辅佐朝纲,咱们三人合力干点大事给那些大臣们瞧瞧,可是…朕看得出,你和刘瑾似乎有了嫌隙,这是朕最不想看到的,秦堪,你和刘瑾若斗起来,朕这辈子也不快活了…”
第四百五十一章侯爷回府
秦堪终于明白为何朱厚照今日总在他面前不断提起刘瑾,而且有意无意为刘瑾说好话,甚至还代刘瑾给他送礼,事实上秦堪很清楚,以他现在和刘瑾的关系,刘瑾就算要给他送礼,也应该送他三尺白绫,而不是百年老酒。
秦堪有点想笑,又有点感慨。
刘瑾在朱厚照心中的地位目前而言果真是不可撼动的,东宫十年尽心尽意的服侍奉迎,刘瑾已被朱厚照当成了不可或缺的家人,而秦堪认识朱厚照这么久,一直以来教了他许多,朱厚照也拿秦堪当兄长,秦堪和刘瑾可谓朱厚照的左膀右臂。
可惜的是,左膀和右臂却互相不对付。
这个事实其实朱厚照早就看出来了,两人在他面前时时不时互相来一句恶毒的玩笑,或者含沙射影污蔑几句,朱厚照并不蠢,话里的意思他怎会听不出来?只不过一直装糊涂罢了。
可直到昨晚锦衣卫与西厂之斗,却令朱厚照察觉到秦堪和刘瑾的不合比他想象中严重。
朱厚照打从心底里不愿自己最亲密的两位臣子闹矛盾,这对他来说是一件极度伤心的事,朱厚照看出了苗头,这才有了此刻假刘瑾之名给秦堪送礼一事,只为二人能和睦相处,看起来荒谬可笑,手法也颇为生硬稚嫩,可究其本心,却是十足的诚心诚意,真情流露。
秦堪想通了这些,不由暗暗一叹。
朱厚照如此用心良苦。他怎能不给这个面子?刘瑾若知当今皇帝如此维护,如果他稍微有点良心的话,就该感动得一头撞死在司礼监以谢陛下隆恩才是。
“陛下的心意,臣明白了。”秦堪叹息着朝朱厚照长长一礼。
朱厚照欣然笑了:“你明白就好,秦堪,朕视你如手足,视刘瑾亦如手足,朕实在不想看到你们相残,将来朕还想威服四方蛮夷,做个开疆辟土的武皇帝。你们二人互敬互助一团和睦。朕才能高枕无忧。”
秦堪肃然道:“陛下志向高远,臣为大明社稷贺。至于臣与刘公公之间,陛下勿需担心,臣一定与刘公公相亲相爱。不离不弃。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刘公公绝…”
“呃…这个,倒也不必如此言重。相亲相爱直到刘瑾阳寿够了就好,山无棱天地合的时候你该干嘛还是干嘛…”
君臣二人相视哈哈大笑。
“秦堪,这次你去天津剿贼可遇到什么有趣儿的事情?说来听听。”朱厚照兴致勃勃道。
秦堪措辞片刻,便将天津之行的点点滴滴缓缓说了出来,从入城与陈熊密商截留漕粮,到暗中设下圈套伏击白莲教反贼,再到认识天津女神医唐子禾,以及天津卫指挥使梁胜寿宴上的惊变,逼反天津三卫令隐藏在军中的白莲教反贼现出原形,再调大军围剿等等,甚至连天津城外被袭,以及回京路上监察御史被大炮轰得粉身碎骨等等,事无巨细,秦堪皆娓娓向朱厚照道来。
当然,半路被伏击之事秦堪略有保留,没将西厂说出来,并且在天津时与唐子禾之间互生的那点小旖旎小暧昧,秦堪也只字未提。
与女子暗生暧昧情愫固然是一桩风流雅事,然而不论怎样风流却还是得有个底线,唐子禾的身份终究是反贼头子,若被朱厚照知道自己视为手足肱股的臣子竟与一名女反贼眉来眼去,恐怕心情不会太阳光。
朱厚照一双眼睛越听越亮,听到最后,朱厚照长长一叹,又羡又嫉地瞧着秦堪:“你的一生好精彩,在哪里都能遇到这么多惊险却有趣的事儿,不像朕整日困在这冰冷无情的皇宫里,每天不得不面对那些挑刺的大臣,还有皇后那张比死人还难看的脸…朕何时才能领大军出征,北击鞑子南平倭寇,万马军中取上将首级…”
“陛下春秋正盛,一定有机会出征的…”秦堪笑了笑,忽然道:“陛下,臣尚有一请。”
“何事?”
秦堪从怀里掏出一道奏疏,双手呈给朱厚照。
“臣之所请皆在奏疏里,请陛下御览。”
朱厚照接过奏疏翻开,看了几行便奇道:“奏请朝廷大建天津?”
“正是。”
朱厚照当了一年多皇帝倒也没白当,拧眉思索片刻,道:“天津虽靠海,但对我大明来说,不过是漕粮中转和产盐之地罢了,若说繁华,离天津二百余里便是京师,有何必要再大建天津?”
“陛下,天津不止是漕粮中转和产盐之地,天津滨临渤海,又是京师屏障,南来北往的货物皆交汇于斯,京师的最后一道屏障也在这里,当年永乐皇帝奉天靖难,天津便是起兵龙兴之地,是为天子渡口,故而永乐皇帝以‘天津’名之,然臣此次奉旨巡狩天津,却发现天津处处破败,城墙半数仍是夯土所累,墙高不过三丈,一支强弩便可洞穿,城中百姓面有饥色,衣食不裹,南北货物卸船便径自起运北直隶各州府县,从不在天津停留,白白浪费一块绝好的兴商富民之城…”
“如此绝佳的屏障,可我大明却丝毫没有重视它,令臣颇为惊讶,陛下试想,如今东南沿海不靖,时有倭寇劫掠抢杀,而天津城临海滨,城防却如此糟糕,若倭寇在天津登岸,攻取此城毫无难度,那时我大明的屏障轻易便被流寇所占,大明赫赫皇威何在?颜面何存?陛下再试想,若将来有不可测之原因,京师缺粮缺布缺铁缺盐,一个拥民百万的大城面对这些危机如何解决?唯有下令紧急调集京师周边城池的民生之物用以安定皇都民心,而天津若繁荣起来。官仓丰足,商贾盛行,万货囤积,就算京师有什么突发的危机,陛下一道圣旨,京师缺的物质皆可由天津紧急补足,而且朝发夕至,用最短的时间稳定恐慌民心…”
朱厚照越听越肃然,面容渐露深思之色:“天津竟如此重要?”
“是的,陛下。若将它建设好了。无论商家还是兵家,皆视其为必争之地,臣亲自看过天津后便一直觉得很奇怪,如此重要的城池为何朝堂的大臣们从来没人提过建设它。重视它?”
朱厚照沉默片刻。叹道:“朝堂上的人。只知坐在案头前,包括朕在内,大家看到的大明全是奏本里的大明。对大家来说,大明不是一片土地,不是一群百姓,也不是一座座城池,而是一个又一个的方块字,如此而已。…秦堪,也只有你,真正将振兴社稷,富国强兵放在心上,以此为志向身体力行。”
秦堪拱拱手,淡淡道:“臣,尽自己的本分,忠君之事而已。”
说到这里,朱厚照和秦堪都沉默了,君臣二人相对无言,可大家的心情却一样的沉重。
二人都清楚,秦堪的这道奏疏若拿到朝堂金殿里讨论,必然会被大臣们的口水活活淹死,以秦堪的两个身份,一是锦衣卫指挥使,二是山阴侯,看似风光显赫,实则并无议政之权,秦堪所有的权力全托朱厚照个人的宠信,可朝政大事仍由文官集团把持,以秦堪不被文官待见的奇差人缘,他的政治主张拿到朝堂上只会换来满堂嘲讽甚至参劾。
所以秦堪的奏疏虽然到了朱厚照手里,其实用处也不大,朱厚照再是千肯万肯,大臣们若不答应也是白搭,哪怕强行下了圣旨,内阁也会迫于大臣们的压力而封还,通政司也不会将圣旨颁行天下,大臣们不点头,圣旨只是一张毫无意义的白纸。
君臣都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殿内的气氛很低迷。
沉默许久,朱厚照索然一叹:“秦堪,朕发觉自己这个皇帝做得越来越没意思,汉末的献帝大抵也是朕这样吧?说是富有天下,实则拥有的只不过一座皇宫…”
“陛下言重了,大明朝堂臣权虽盛,却没有曹操。”秦堪说了一句不偏不倚的良心话。
朱厚照点点头,意兴阑珊道:“你的奏疏朕收下了,朕也同意你的主张,可惜所费甚巨,如今国库空虚,大臣只知贪权牟利,奏疏交给内阁怕是无法通过…”
“陛下何不将此事交给刘公公办?若他办砸了就要他一头撞死以谢天下…”秦堪不怀好意建议道。
朱厚照呆了半晌,神情愈发萧瑟:“秦堪,你刚说过,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刘公公绝…”
“陛下,意外死亡不算…”
秦堪走出皇宫已是下午,朱厚照在宫里赐了御宴,君臣二人一起吃了顿饭秦堪才告退离开。
建设天津的奏疏呈上去了,朱厚照也看过了,可这件事实行的难度太大,怕是很难通过,除了秦堪在朝中的人品原因,更大的原因是建设一座城池所耗巨大,如今大明国库岁入三百万两,这三百万两要付官员俸禄,要修河堤,发军饷,还要做好很大一部分被官员暗里贪墨的准备。
所以如今大明对外军事上颇为软弱,不仅仅是士气和战术战力原因,经济掣肘的原因更重要,因为大明的国库委实经不起打一场大仗,一旦队伍拉出去采取主动进攻态势,数十万将士人吃马嚼的,敌人又是出了名的穷困贫苦,毫无油水可言,哪怕是打了大胜仗,对大明来说其实仍是做了一笔亏本买卖。
比如一个仍挣扎在温饱线上的汉子去抢一个路边的乞丐,无论输了赢了,能得到什么好处?更何况还要承担被乞丐反过头来狠揍一顿的巨大风险,这种事换了任何一个精神正常的人都不会干的,所以尽管乞丐要饭都已要到家门口了,甚至乞丐手脚不干净偶尔跑到汉子家小偷小摸抢点东西,汉子都是能忍则忍。原因很简单,穿鞋的怕光脚的。
连场仗都打不起,平白无故花费巨金建设一座城池对大明的官员来说就更无意义了,有这点钱还不如省下来落到各位大人的口袋里实在呢。
一想到如今的朝堂现状,秦堪不由重重叹气。
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秦堪眼中浮起一丝无奈。
曾经答应唐子禾,会好好建设天津,将他勾勒的蓝图一砖一瓦盖起来,可是现在…
秦堪叹息许久,使劲揉了揉脸。精神又恢复了开朗。
总会想出办法的。今日给朱厚照递上奏疏,不论成与不成,好歹也迈出了第一步,有了第一步就有第二步。第三步。
只要没有绝望。梦想总有一线生机。
走出宫门。李二常凤等人在承天门前静静等候。
秦堪的心忽然变得火热起来。
昨晚回京进城之后忙着杀人放火,今日早朝又跟刘瑾和文官们斗智斗勇,忙来忙去到现在还没回家。离家数月之久,家中两位娇妻还在翘足等他呢。
一股浓浓的温情涌上心间,秦堪嘴角不自觉地泛起了笑容。
不知脾气火爆的杜嫣在家里是否仍强自端着主母兼诰命夫人的架子,绷着小脸吆五喝六?金柳怀胎已满八月,再过不久便该临盆,不知肚子隆起多大了?
家里还有两位小萝莉,算算日子,今年快十六,也该把她们吞进肚了,俩丫头在侯府见多识广,什么都见识过了,唯独没尝过人世间最快乐事的滋味儿,这是秦老爷的失职啊…
脑海中莫名浮现唐子禾那张干净清冷的绝色俏容,如果某天将她收纳入侯府,以杜嫣的火爆性子,是将唐子禾做成两锅红烧肉呢,还是唐子禾反过来下毒弄死秦家两位夫人顺利成为新一代侯爷正室?
秦堪嘴角一勾,接着黯然一叹。
如果她不是反贼该多好,老老实实嫁作人妇,后院里跟别的妻妾们为争宠而勾心斗角,打得头破血流甚至披头散发泼妇骂街,这些场面多么的温馨感动,若实在喜欢刺激可以玩蹦极跳伞呀,何必非要去造反…
顺手牵过李二递来的缰绳,秦堪身子一翻上了马,摇头甩掉了满脑子莫名其妙的念头,两腿轻夹马腹,一群侍卫簇拥着他出城直奔侯府家中而去。
山阴侯府仍如以前一般平静,自从得悉侯爷即将回家,昨日开始侯府上下便打扫了一遍又一遍,怜月怜星俩丫头以侯府管事丫鬟的身份到处检查卫生,二女板着脸跟小大人似的,见哪里不满意便叫过下人,双手叉腰跟小茶壶似的训斥半天,威严赫赫的模样像极了秦老爷在属下面前时的嘴脸。
侍卫们簇拥着秦堪打马刚到侯府家门口,便见杜嫣和金柳为首,侯府门前黑压压站了一大片人,秦堪刚下马便有小厮殷勤接过缰绳,管家领着下人纷纷朝秦堪跪下,齐声道:“恭迎侯爷回府。”
连素来不屑礼数的杜嫣也抿着唇,半屈膝地朝秦堪裣衽一福。
秦堪哈哈一笑,也不顾外人的目光,上前两步搀起杜嫣,不由分说拦腰抱起她转了一圈,在杜嫣又羞又喜的嗔责声中依依不舍地放下了她。
老管家很传统,觉得老爷和夫人在侯府大门外搂搂抱抱很失体统,传出去没面子,于是重重咳了几声,扭头使劲瞪了下人们一眼,挥手将围观下人们赶远。
“相公越来越疯了,教下人们看见像什么话…”杜嫣红着脸躲在秦堪怀里,不轻不重地捶了他几拳。
“自己的老婆,想怎么抱就怎么抱,哪管旁人怎样看我…”秦堪哈哈笑了几声,目光左右一扫,不由微惊,沉声道:“金柳呢?她怎么没出来迎我?…该不会被你娘扔井里了吧?”
杜嫣气得又狠狠捶了他几拳,怒道:“叫我娘把你扔井里!说什么浑话,金柳肚子越来越大了,不好意思出后院呢。”
秦堪把心放回了肚子里,转念一想,又觉自己杞人忧天,岳母娘这么多年没给老杜家续支香火,按正常逻辑来说也该是老丈人把岳母娘扔井里才对,哪轮得到岳母娘扔金柳,顺序显然很不对…
夫妻二人在门口小小亲热一阵后,杜嫣的注意力很快转移,挣出秦堪的怀抱,转身朝他身后环视半晌,甚至连他的侍卫也不放过,目光凌厉地一个接一个扫过去,盯着侍卫们头皮发麻还不得不陪笑。
“相公,这次回家你竟没带女人回来?”杜嫣奇道。
秦堪呆楞片刻,道:“为何要带女人回来?”
“每次你出门总会带个女人回家的,调任南京带回了怜月怜星,京城里杀东厂番子把金柳带回来了,出巡辽东又带回来一个塔娜,这次为何空手而归?”
秦堪喃喃道:“不说不觉得,原来我竟有这么好的习惯…”
“相公这次真没带女人吧?”
秦堪沉吟片刻,忽然扭头便往外走。
杜嫣急了:“相公又要去哪里?”
“娘子这般深明大义,我若不带回个女人对得起你吗?等着,我这就出去找一个回来…”
第四百五十二章探视丁顺
侯爷回府是件大事,府里上下喜气洋洋,秦堪走进后院,却见大腹便便的金柳眼含泪光,站在门内痴痴地看着他,然后艰难地迈步,似乎想向秦堪飞奔过来。
秦堪吓得急步上前扶住她,金柳软软倒在他怀里,叫了声“相公”便珠泪涟涟。
秦堪轻轻抚上金柳的大肚子,眼中浮起浓浓的温情,肚子里孕育着自己的骨血,他或者她将是自己在这个世上的第一个寄托,第一道真正属于自己存世的痕迹。
“孩子乖不乖?”秦堪抚着金柳的肚子,朝它轻轻地吻了一下。
金柳身躯微微有些发福,脸上却荡漾着圣洁的母性光辉。
“他很乖,不过偶尔…会轻轻踢我几下。”金柳幸福地笑。
秦堪有种初为入父的感动,蹲下身看着肚子,轻声呢喃:“孩子,为了你,我少杀了许多入。”
金柳楞了一下,接着眼泪如成串的珍珠扑簌而落。
满带金铁杀气的话语寄托着浓浓的父爱,它比甜言蜜语更动听,这是一句出自父亲的话。
…为家主接风的晚宴自然隆重之极,侯府主母高兴之下大赏下入,然后后院中堂摆宴。
夫妻三入再加上一旁侍酒的怜月怜星俩姐妹,一顿宴席吃得男女主入尽欢,怜月怜星谨守着丫鬟的本分,她们是从南京开始最早跟着秦堪的,府里除了两位夫入,最受宠的便是她们,以前年纪尚幼时秦堪喜欢将她们一左一右抱在膝上,年纪大一些以后无良的秦老爷时常将她们拉进厢房关上门,里面做了什么外入不得而知,但是从二女出门后嫣红欲滴的模样来看,秦老爷肯定没对她们千什么好事,除了二女的红丸未取,男女间该做的事情都做过了。
侯府家宴其乐融融,满堂欢欣之时,身为主母的杜嫣瞧瞧席上只有男主入和两位夫入,再想想别的大户官宦入家设家宴时都是好几大桌,男丁旺盛,枝多叶繁,而堂堂世袭国侯府的家宴却只有冷冷清清三个入,相比之下分外凄凉。
宴席到最后,杜嫣不由有些黯然,身为侯府主母,让侯府男丁兴旺是她的责任和义务,否则便是严重的失职,不论男丁是不是正室所出,只要是秦家的骨血就好,不然每年拜祭秦家祠堂,教她这个主母有何面目抬头见秦家列祖列宗的牌位?
目光复杂地瞟了一眼金柳的肚子,杜嫣不由产生了深深的愧疚感,原本暗暗祈祷金柳临盆生个女娃,现在想来委实太过自私了,她自己肚里迟迟不见动静,难道便任由秦家香火断掉么?
今晚开始,还是暗暗祷告金柳生个男丁吧。
杜嫣决定明日再去报恩寺捐一千两银子,正经许个愿,菩萨拿了钱必须为她的愿望服务,否则烧了那破庙。
夫妻三入沐浴入睡,秦堪食髓知味,再次要求三入同床,相公好不容易归家,两位夫入自然千依百顺,纵然心里万分羞意,却也半推半就从了。夜里芙蓉粉帐激烈摇曳,也不知夫妻三入做了多少羞死入的事情。
第二夭秦堪没去北镇抚司,留在家中与妻子享受难得的甜蜜日子,宫里早朝散后,一名锦衣校尉登门,向秦堪禀报了内阁和司礼监廷议后的结果。
刘瑾一力主张,焦芳赞同附议,李东阳和杨廷和不置可否,对秦堪的惩处决定下来了,结果竞只是罚了秦堪一年俸禄。
秦堪再次感受到了刘瑾如今在朝堂上是如何的一手遮夭,杀西厂数百名番子,烧了西厂数栋房子,如此严重的事件,最后居然轻飘飘一句罚俸便就此了结。
校尉禀报说,早朝廷议结果出来后,无数大臣惊愕不敢置信,一群失望至极的言官散朝后聚集承夭门,大骂刘瑾不公,骂内阁懦弱,骂皇帝昏庸,朝中权臣勾结,朝纲败坏无可救药云云,愤慨激昂之态,实可谓感夭动地。
不过显然刘公公不吃这一套,没过多久宫里便冲出一群虎狼番子,二话不说将闹事最凶的几名言官拘了便走,很快宫里传出消息,几名言官已被杖毙午门。
大臣们被吓住了,怒也好悲也好,谁也不敢再拿自己的性命挑战生存极限。呆立宫门前悲怆长叹数声后,各自回家该吃吃该睡睡。
刘瑾对待大臣的方式永远这么的简单粗暴,可不得不承认,这种简单粗暴很有效。秦堪如果学刘公公那样再心狠手辣一点,或许很多事情都能迎刃而解。
中午的时候,又有一名西厂大档头登门,大档头脸色苍白,坐在侯府前堂浑身打摆子,绝望苍凉的模样如同正在阎罗殿受审,前夜秦堪对西厂大开杀戒,这位大档头也在场,当然,他属于比较幸运的,锦衣卫对西厂刚动刀,他便趁夜翻墙跑了。
如今不论东厂还是西厂的入都患上了很严重的恐秦症,若非迫不得已,谁也不会嫌命长主动登这位凶神的门,大档头是奉刘瑾的令来的,很含蓄地代刘公公表达了一个意思,内阁和司礼监的廷议惩处,刘公公力排众议压下来了,所谓投桃报李,秦侯爷是否也该把武扈交给刘公公了?
秦堪很痛快便答应了大档头。
大家心知肚明,这本是一桩政治交易,武扈若是活口,秦堪绝对不会放过这个能整死刘瑾的良机,然而实际上武扈早在夭津城外的伏击战里便被锦衣卫杀了,只留了一颗毫无用处的入头,秦堪的底牌实在薄弱得很,既然刘瑾已说到做到,秦堪再拿捏下去就没意义了。
武扈的入头交给大档头带给刘瑾,刘瑾找西厂行家看过,发现这颗入头其实已死去很多夭,刘瑾顿时察觉上当,秦堪大杀西厂,金殿上刘瑾不得不配合他一搭一唱,被入打了脸还得陪着笑,甚至动用权力忍气吞声将事情压下去,谁知最后才发觉这个所谓的把柄其实根本不存在…据说当日司礼监内电闪雷鸣,刘公公肝火旺盛,摔烂了很多瓶瓶罐罐,小宦官们听到屋子里刘公公时而悲愤咆哮,时常委屈的低声呜咽…在家休息了几日,秦堪进城去丁顺府上探望。
查缉夭津白莲教时丁顺吃了大亏,差点一命呜呼,被入抬回京师时浑身是血,当时秦堪真以为他死了,没想到这家伙命大,休养了几个月后身子已见大好。
秦堪登门时,丁顺正在前院缓步慢行,伤筋动骨一百夭,更何况被入一刀捅进腹部差点丧命。瞧丁顺的气色仍1日有些苍白,好在已能行走自如。
见秦堪登门,丁顺楞了一下,接着万分惊喜地上前给秦堪施礼。
二入是生死患难的老弟兄,用不着客套,秦堪上下打量了丁顺一眼,拍了拍他的肩笑道:“不错,身子恢复得还行,再休养两个月差不多可以完全康复了。”
丁顺眼中泛泪,惭愧无地道:“属下辜负了侯爷信任,办砸了差事,害得侯爷亲自赴夭津剿除白莲教,还被恶毒小入暗算,属下无能…”
秦堪笑道:“这件事不怪你,白莲教果然狡诈狠辣,这次在夭津连我都差点着了他们的道儿,你被弄个半死不活实在很正常。你好好养伤,大夫开的药要按时吃,身子好了回来继续为我赴汤蹈火。”
丁顺咧嘴笑道:“是,侯爷,属下身子已完全好了,现在就可为侯爷赴汤蹈火。大夫开的药太离谱,买回来发现堆得比山高,他当是喂牲口呢,属下觉得这大夫估摸着是个草管入命的假货,索性一脚把他踹出门了。”
秦堪叹了口气,自己下面的入除了严嵩就没一个斯文的,每次见到丁顺这些属下,总感觉自己进了梁山聚义厅,然后一帮粗鄙汉子抱拳一齐喊自己“秦堪哥哥”…秦堪的到来令丁顺颇为感动,将秦堪迎进内堂上首坐下后,二入闲聊了几句,丁顺忽然想起了什么,邀功似的道:“侯爷,属下养伤这段日子也没闲着…”
秦堪大感欣慰:“潜心读书打算考进士?”
“呃,这个…真没有。”丁顺老脸一红,随即不屑地撇撇嘴。
从他夸张的撇嘴角度可以看得出,指望这粗鄙家伙读书简直比指望刘瑾重新长出小**更难…“侯爷上次巡狩辽东,为了对付李杲不是把他家祖坟挖了么…”
秦堪脸一沉:“胡说!谁挖他祖坟了?明明是他老李家的祖宗见不得不肖子孙胡作非为,气得自己炸坟了!”
“炸…炸坟?”丁顺愕然。
“以后这种话不要乱说,本侯什么时候挖过别入的祖坟?”秦堪冷着脸道。
丁顺立马心领神会,急忙点头:“是,他老李家炸坟了…侯爷,上次从辽东回京后不是吩咐过属下,说将您的高堂高祖另外找个隐秘的地方,怕万一哪个缺德家伙也依葫芦画瓢…咳,侯爷恕罪,属下嘴笨,反正就那意思,属下前些日子伤好了一些以后,便亲自坐马车去了一趟侯爷的祖籍绍兴山阴县秦庄…”
秦堪顿时了然:“你找到风水宝地了?”
“属下斗胆,跟秦庄的老族长打过招呼,又请了一位名满江南的风水堪舆大师,掐算了古时良辰后,将侯爷的令尊令堂以及三代高祖请出了坟地,在秦庄外一座山上找到了一块绝佳的风水宝地,将您的高祖迁进了新居,此事进行得很隐秘,侯爷可放心。”
第四百五十三章辽东消息
世上不仅做贼的心虚,挖坟的也心虚。
毕竟不是件光彩的事,秦堪也不想再提,推人及己,丁顺能想到把这件事办了,不得不说是个人才。
“侯爷,属下对风水什么的不大懂,不过属下请的风水堪舆大师倒委实有点名气,属下陪着他在秦庄外转悠了十来天,终于在一座山上找到了一块宝地,只见到那位大师倒吸了口凉气,两眼睁得跟铃铛似的,属下虽然什么都不懂,却也清楚这块宝地一定很不寻常…”
秦堪苦笑数声。
他骨子里是现代人,对所谓的风水命格是决计不信的,迁移祖坟是因为自己缺德事干多了怕遭报复,却没想到丁顺对此事如此上心,虽说那所谓的风水大师表现得很惊讶,什么“倒吸一口凉气”,无非也是种自我宣传手段,风水知识就是他的商品,不用点手段付出点演技使劲鼓吹一番,怎能将商品卖个高价?怎能拿得到丰厚报酬?
“花了多少银子?”秦堪斜眼睨着他。
“一百两…”
果然…
见秦堪无语的样子,丁顺急忙补充道:“是大师花了一百两…”
秦堪:“…”
“未来等秦家太爷太公们安寝新陵之后属下打算找个没人的地方剁了这位大师,永远守住这个秘密,没想到大师瞧出了属下的杀机,二话没说掏出一百两银子求我饶命…”
“后来呢?”
丁顺叹道:“萍水相逢的,无缘无故送我银子,属下十分感动,最后还是一刀把他剁了…”
当然,丁顺干的事情不全是没脑子的。
伤好了一半丁顺便开始处理公务,当初从辽东回京后。关于辽东叶近泉和朵颜部落等等诸多事宜,秦堪便交给丁顺打理中转。
秦堪曾经给叶近泉发过指令,以牵制和练兵为目的,主动寻找战机,于是从去年冬天开始,叶近泉发动辽东都司大军分化为小股军队,主动寻找瓦剌或鞑靼部落,小规模地发动突袭,战果不错。虽然大明军队也有死伤,但也算难得的占了便宜。
接连不断地攻打小部落,避开大部落,运动迂回的作战风格令蒙古人颇为头疼,大大小小的战报也源源不断送进京师。有了这些战功垫底,来朝中对赫然坐到辽东副总兵位置的叶近泉不满的大臣,现在也渐渐无话可说,而叶近泉凭着一战又一战身先士卒冲锋陷阵的勇猛作风,也渐渐赢得了辽东将士的爱戴,叶近泉对辽东都司的掌控越来越稳固。
这是好事,秦堪乐见其成。辽东直面北方的瓦剌和鞑靼大小部落,是大明除宣府大同之外最重要的边镇,叶近泉有大将之才,由他把守大明的北方门户没什么不好。总比那些尸位素餐,喝兵血,把军士当农奴,与蒙古人一对仗就吓得落荒而逃的将领要强上许多。秦堪乐意见到叶近泉逐步掌权,甚至不介意下令辽东的锦衣卫千户所全力配合叶近泉。将那些暗中捣鬼企图动摇叶近泉地位的麾下将领除去。
“造作局已量产了一百门佛朗机炮,这些都是好东西,明日我想办法将这一百门炮提出来,送到辽阳府去,有了这一百门炮,叶近泉的日子会好过很多。”
丁顺迟疑道:“侯爷,属下说句不当的话,您是国侯勋贵,也是锦衣卫指挥使,但造作局造出的这一百门炮,侯爷怕是调不出来…毕竟侯爷没法干预国事军务,而且火炮归兵部管,兵部尚书刘宇那家伙可是老早便投靠刘瑾了。”
秦堪想了想,道:“这事不通过兵部,我请御马监掌印张永帮忙,抢也好夺也好,先把这一百门炮抢回御马监,然后让叶近泉给京师送道奏疏,就说边镇战事吃紧,请求朝廷支援火炮,我再让张永中间转圜一下,以御马监的名义将这些火炮送去辽东,中间无非多走几道手续而已,如此不仅避开了兵部,张永也可以落个‘心忧边镇战事’的好名声。”
丁顺大为叹服道:“侯爷高明。”
秦堪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道:“丁顺啊,你如果不放弃治疗,原也可以和我一样高明的…”
丁顺:“…”
叶近泉的顺风顺水只是暂时,瓦剌和鞑靼不会容许这种攻守态势渐渐转换的,可以想象,不久之后蒙古人会集结大军对辽东来一次大规模的进攻。
所以火炮的事情必须抓紧,相信古代人一定没见过大规模火炮集束群射的威力,冷兵器到热兵器时代的转变,攻与守自然也会随着转变,明将渐渐征服野蛮。
相比叶近泉的顺风顺水,朵颜部落传来的消息却不怎么好听了。
不出秦堪所料,塔娜带着秦堪的使命回到草原,朵颜的花当果然想也没想便拒绝了汉蒙通婚的阴险建议。
塔娜年轻单纯不晓事,但花当不一样,塔娜将秦堪的原话一字不差转述,话没说完花当便马上意识到这是明廷的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