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的人群中,方才领头的十余名汉子忽然放慢了脚步,任由百姓们朝官兵冲去,而他们却悄然将身子一矮,眨眼间,人群中便不见了他们的身影。

看着越逼越近的乱民,李二黯然一叹,喃喃道:“侯爷,咱们已尽力了。”

常凤锵地拔出腰刀,满带杀意地暴喝道:“放弩箭!凡执棍棒兵器者,射杀当场!”

嗖嗖嗖!

一阵漫天箭雨,领头高举着棍棒木叉的百余名乱民顿时躺下了一小半。

李二也抽出了腰刀,喝道:“锦衣卫拿贼,无关者退散,从贼者杀之!”

言毕,五百名锦衣校尉出列,跟随李二朝乱民们冲杀而去。

“朝廷杀人啦!朝廷杀平民百姓啦!是姓秦的狗官下的令,他不把咱们百姓当人啊!”一句别有用心的煽动,在惨叫声中格外清晰。

刀光过处,血溅五步,惨叫四起,天地低吟。

坐在官衙院子里,耳边听着衙门外传来的激烈厮杀声和惨叫声,秦堪面无表情,目光无神地注视着初晴的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唐子禾从后院悄然走出来,她的脸上带着几许潮红,额头渗着细细的汗珠,见秦堪立于院中岿然不动,唐子禾深呼吸几口气,调匀了急促的喘息,然后走到秦堪身后。

“侯爷…”唐子禾轻轻唤道。

秦堪转过身,笑道:“唐姑娘气息紊乱,跑哪里去了?”

唐子禾强自一笑,道:“外面很乱,民女刚刚从后门出去偷瞧了几眼,侯爷,您的一声令下,外面已经死了很多百姓…”

秦堪打断了她:“死的不是百姓,而是乱民,我说过,手里没有兵器者才算百姓,拿起了兵器就是乱民,乱民便是朝廷剿杀的对象,不容手软。”

“可这些乱民在一个时辰以前,也是安分的百姓…”唐子禾盯着秦堪,目光很复杂,有恨意,也有迷茫。

秦堪淡淡道:“所以这笔帐不能算在我头上,而应该算在白莲教头上…这些原本安分的百姓被白莲教挑拨煽动,蛊惑他们送死,朝廷剿了他们却坏了名声,白莲教便从中拉拢民心…唐姑娘,背后挑唆煽动百姓变成乱民的黑手才是罪人,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他,该死!”

第四百一十九章民心已定

“该死”两个字从秦堪嘴里迸出,带着一股森然的杀意,连唐子禾这等见过风浪的女子也不由得微微一颤。

身份决定着分量,以秦堪的身份说出这两个字,无疑分量沉重。

定定看着秦堪的背影,唐子禾忽然有些神伤。

将来或许有一天,随着他的一声令下,他那些如狼似虎的属下会一刀砍下她的头颅吧。

瞧着秦堪此刻一脸的冷硬,她知道,自己已成了秦堪心中必杀的人。

苦涩一笑,唐子禾眼眶一红,不知是因为秦堪冰冷无情的话,还是因为那些曾经死在她唇齿字句里的无辜百姓。

一将功成万骨枯,从古至今,欲成大业者几个没有滥杀过无辜?那些垫在成功者脚底下的亡魂,几个是真正该死的?他已是万万人之上的侯爷,为何却看不透这一点?

唐子禾想笑,却发现自己没资格笑,他与别的官员们不同,杀伐果断的他双手沾血,心里却藏着一颗仁心,像佛,俯身悲悯地注视着芸芸众生。

如果…明廷的大臣官员们都和他一样,自己,还会一心以推翻明廷为信念吗?

可惜…明廷的天下只有一个秦堪。

幸好只有一个秦堪。

唐子禾站在秦堪背后,重新攥紧了拳头,生出一股比男人更激昂的雄心。

将来大业若成,本姑娘必效唐时则天皇帝,面南背北而王。而你秦侯爷,乖乖住进朕的皇宫…

这个荒唐的念头刚升起,唐子禾忍不住掩嘴无声地一笑,俏脸红如晚霞,下面的情景却死活不好意思再想下去了。

外面的喊杀声和惨叫声交织成一片,而官衙的院子里,唐子禾的笑容却在这些悲惨的声音里格外妩媚明艳,妖异诡魅。

两柱香时辰后。外面的嘈杂声终于越来越小,秦堪情绪也越来越低落。

将来的史书上恐怕会无情地添上一笔,朝廷鹰犬,地主贵族阶级的代表秦堪某月某日下令锦衣卫动手,残酷地镇压了当地轰轰烈烈的农民起义,双手染上了劳动人民的鲜血,或许他此刻站着的院子里也会铸一尊秦堪跪像,供来往游客唾骂鄙夷。与杭州的那尊秦侩跪像遥相衬映,更或许后世还有某些应景的文人题几句譬如“人从宋后少名桧,我到坟前愧姓秦”之类十分欠抽的诗句,景区看门老大爷收钱收到手软…

而白莲教再过几百年,恐怕会被描述成替天行道,锄强扶弱的正面形象,其间黑白曲直,后人如何得知?

一名校尉匆匆跑进后院,单膝点地大声道:“侯爷,城中乱势已定。乱民被拿者数十人,被当场射杀者二百余人。遵侯爷吩咐,锦衣卫和勇士营将士对没拿棍棒兵器的百姓秋毫无犯,已严命他们各自归家,否则以逆贼论处。”

秦堪这时终于放下了心,长松了口气。

射杀者二百余人,没有对城中百姓大开杀戒,李二和常凤算是将事态控制得非常不错了。

唐子禾垂头面无表情。听到校尉说被拿被杀了那么多人,也不见她脸上有任何情绪波动,这一刻的她又恢复以往冷漠神医的模样。

负手站在院子里看着几朵绽开的腊梅上那如血般的深红。秦堪淡淡道:“全城即日宵禁,犯夜者一律拿下,命勇士营城内轮替巡逻,锦衣卫也开始巡街,大乱之后必有宵小落井下石,乱世须用重典,今日起,城内但有偷盗抢掠者,一律拉到西市砍了,好好警醒一下那些蠢蠢欲动的贼偷强梁们。”

“是!”

想了想,秦堪又道:“叫李二好生看管拿下的乱民,派卫中刑讯行家严审,不要放过乱民里面任何一个白莲教徒,一定要从他们嘴里掏出有用的东西!”

“是!”

校尉抱拳匆匆离去,秦堪长舒了一口气。

乱民拿住了,事态平息了,造成这次骚乱的根本源头——粮食,也该登场了。

百姓是最容易知足的群体,喂饱了他们,万事好说,若让他们真的饿肚子,今日朝廷这般镇压恐怕就真埋下了祸患的种子,将来某天白莲教众再次登高一呼,那时的乱子可绝不止于今日这般小小规模了。

历朝历代治国,粮食始终是统治百姓的关键,成也粮食,败也粮食。

秦堪的心情终于一松,脸上也渐渐有了笑容,转身瞧见唐子禾正站在他身后,秦堪朝她招了招手,笑道:“来,唐姑娘,帮本侯生个大胖儿子。”

唐子禾一呆,接着羞怒交加,俏脸涨得血红:“侯爷,民女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

秦堪也楞了一下,悠悠道:“本侯也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只不过要你给我把把脉,开个能生儿子的方子,唐姑娘,你想哪儿去了?”

唐子禾俏脸渐渐红得发紫了:“开…开方子?”

秦堪忽然赞许地朝她笑了笑:“…不过本侯很喜欢你的邪念,你可以继续保持。”

唐子禾二话不说,纤细手指缝中的几支银针朝他晃了晃。

秦堪立马明智地选择了闭嘴。

爱剿白莲,爱调戏妇女,更爱儿子,秦侯爷为自己代言…

两千石被秦堪和陈熊事先扣下的漕粮一车一车被军士运进城,城内空荡荡的官仓和两家米店的仓库一日之内粮米满仓。

天津城骚乱被朝廷以毫无商量毫不手软的强硬姿态血腥镇压后,朝廷终于布下的甘霖,恩泽全城。

随着城内各甲里保敲锣打鼓的宣传,城中有粮的消息不胫自走,全城皆知。

无数百姓欢欣雀跃的同时,不由暗自庆幸自己昨日没有跟着那帮杀千刀的家伙造朝廷的反,否则自己此刻不是被砍下了脑袋悬在城门口示众,就是被关进大牢被锦衣卫严刑拷打,不是逆贼也得给你安个逆贼的罪名。敢造朝廷的反就必须付出代价。

世道终究是现实的,昨日秦堪下令斩杀的乱民里,或许就有市井百姓熟悉的张家老大,李家老三,平日里街坊处得亲如一家,然而一旦脑子犯了糊涂混乱中被朝廷一刀砍了,街坊们却也不敢为他出头,直到第二日一车车粮米进城。街坊们更是浑然不顾朝廷刚刚杀了他们身边最熟悉的人,径自拿着米袋兴冲冲地奔向米店。

粮食,消除了阶级对立,也消除了全城的恐慌。这个时代的百姓是最知足的,他们不求所谓的民主,不求人权,更不求任何政治权利,只要喂饱肚子,他们就是最善良最安分的顺民。

城内两家米店前仍旧排起了长队,但气氛已不似前几日那般凄风苦雨愁云惨雾。反倒是一片欢腾笑语,人人脸上乐开了花。

新请的店伙计壮硕的手臂扛着粮食。一袋一袋地将它们堆放在门前,口中骂骂咧咧。

“他娘的!都排好队,不准加塞,不然不卖米!瞧见两旁的军爷没?谁敢乱插队,军爷手里的水火棍可不认人,你们这帮蠢人沉不住气,谁说朝廷不管咱们死活?只要多等一天。朝廷的粮食不就发来了么?昨天跟朝廷叫板的那些人死得多不值得!一个字,蠢!”

百姓们纷纷发出释然或羞愧的笑声,笑声未落。两家米店的掌柜商量好了似的同时走出店门,大声道:“钦差秦侯爷有令,从今日起,天津粮米价降两成,朝廷还在西城门外开了善棚,流民乞丐每日皆可领稠粥三碗,街坊们,好好收起心过日子吧,拍着胸脯说句良心话,朝廷对咱们真不差!犯得着听白莲邪教的煽动,去干那掉脑袋的勾当么?傻啊!”

“真的?”

“太好了!老天开眼,皇恩浩荡啊!”

听到新皇登基或许都没什么反应的百姓们,此刻听到粮价下降却如同过节一般沸腾起来了。

相比城内百姓的欢欣沸腾,锦衣卫官衙前堂的气氛却有些凝重。

秦堪穿着暗黄蟒袍,眉头紧蹙坐在主位,紧抿的嘴唇显示出他此刻并不怎么愉悦的心情。

李二和常凤垂头恭立在他面前大气也不敢喘,受伤未愈的牟斌也坐在软椅上被人抬到堂中,锦衣卫系统里的几位头面人物基本都到场了。

“抓到的乱民竟无一人是白莲教头目?”秦堪拧眉沉声问道:“刑讯的人确定他们说的是实话吗?”

李二苦笑道:“属下确定,被拿下的数十个乱民,属下已派人分别严讯,侯爷,对咱们锦衣卫的刑具,属下还是很有信心的,几个开胃菜下去,这帮子乱民哭爹喊娘,十八代祖宗都招了,公公扒灰小叔子偷嫂这种浸猪笼的丑事也交代了,可就是不承认他们是白莲教头目,无论怎样刑讯他们都交代不了,也有认了的,可要他们交代白莲教内部的事情,他们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显然受不了苦屈打成招了,这样的招供对咱们一点用处都没有。”

“难道连一个跟白莲教有关的都没有?”

“有倒是有,其中有四五个乱民承认入了白莲教香堂,平日里接受白莲教的救济,而且家里也确实藏着无生老母的牌位,时常搬出来参拜,这几人明显是白莲教的外围人员,问他们内部的事情,他们也是一概不知,顺藤摸瓜找他们的上线,人家早就逃得远远的了…”

秦堪失望地将头靠在椅背上,长叹一口气,苦笑道:“这回交手,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可怜了那些被煽动而丧命的人啊…”

“侯爷,昨日领头冲击衙门的可不是这些乱民,事实上走在最前面不停煽动百姓的还有十来个人,直到快与咱们校尉发生冲突时,漕运衙门后方的巷子里一支焰火冲天炸响,再后来,那十几个领头的人就趁着骚乱隐藏在人群里,再也找不着了。”

秦堪叹了口气,道:“这十几个人,才是真正白莲教的骨干,可惜又让他们跑了…天津这伙白莲逆贼,背后到底是何等样人物?本侯倒真想见见他了…”

李二小心道:“侯爷,城中已开始发粮,百姓人心已定,下一步咱们怎么办?”

“下一步…该是天津三卫了,白莲教种在三卫里的毒瘤,要把它剜出来,否则必生大乱。”

“侯爷,属下查过了,三卫满编一万六千八百人,这些年天津无战事,北方鞑子不可能打到这里来,东南的倭寇也进不了渤海湾,天津三卫吃了多年太平粮食,三位指挥使可都不怎么干净,满编一万六千余人,实员却只有一万二千余人,其余的几千都被三卫上下将领吃了空饷。”

秦堪叹道:“天下哪有不偷腥的猫,空饷吃便吃了,现在本侯不跟他们算这笔帐,先把白莲教剿了再说,三卫指挥使在军中威望如何?”

李二想了想,道:“颇具威望,但不一定能完全掌控,若白莲教渗透得太深,那就更不好说了。再说,三位指挥使跟白莲教有没有勾结,跟朝廷是不是一条心,还真说不准呢。”

秦堪坐在椅子上定定出神,不知想着什么,李二和常凤屏住呼吸,小心地盯着他。

良久,秦堪缓缓问道:“三卫指挥使都有儿子吧?”

“有。”

秦堪拧眉沉吟,喃喃道:“你说…如果派人把三位指挥使的儿子全扔进井里,回头跟指挥使说是白莲教干的,请他们节哀顺变,这样三位指挥使会不会跟咱们同仇敌忾?”

“侯爷!三思啊!”

第四百二十章白莲特使

上元节已过,仍未到春暖花开的季节,天地间一片冷冽彻骨,大雪连日下个不停,城内城外银装素裹,生气难寻。

天津城外,一辆普通的蓝蓬马车静静地下了官道,左拐慢行十余里,驶入郊外一家不起眼的农庄里。

农庄外的树林里人影幢幢,气氛森严,似乎有无数双眼睛盯着马车。

马车也不顾忌,径自直行而入,驶到农庄篱笆围栏前,马车的车夫抖手一甩,打了个响亮的鞭花儿,马车当即停下。

车夫是个魁梧汉子,一身破旧夹袄胡乱裹在身上,头上的毡帽已积了厚厚一层雪,无视农庄内人影刀光晃动,车夫站在车辕上朝里面喝道:“大雪封路,旅人疲乏,里面的乡亲可愿赏碗热水喝?”

说罢也不理会屋子里越来越凝重的警戒气氛,车夫转身掀开了马车的车帘,穿着一身华贵锦袍,头戴水獭皮帽,一副行商打扮的人露出了脸,赫然竟是在京师被西厂拿了的马四。

马四已不复西厂大牢时那般凄惨模样,刘瑾面前那副奴颜卑膝的样子不复再见,此刻的他笑容和气,衣着华贵,商人气派十足。

农庄内剑拔弩张的情形看在眼里,马四呵呵一笑:“好地方,红阳女把天津香堂的弟兄们练得不错。”

庄内凝重的气氛顿时戛然而止。

唐子禾闻讯离开官衙赶到农庄时,已是两个时辰以后了。

踏进农庄,唐子禾便见马四一脸笑容站在篱笆围栏前,双手缩在袖内,打量她的眼神不时闪烁着精光。

见唐子禾绝色倾城的模样,马四不由两眼一亮,刚露出几分垂涎之色,却不知想起了什么,颇为惋惜的一叹。眼中的**迅速熄灭。

唐子禾暗自冷笑,朝马四重重抱拳:“教使莅临,红阳女有失远迎,恕罪。”

马四皮笑肉不笑道:“好说好说,本使从蓟州府出发,一路南行,过了京师便发现朝廷对咱们白莲教查缉甚严,不时瞧见有咱们教中弟兄被官府拿住。红阳女不曾出迎亦是情势所迫,本使怎会怪罪。”

唐子禾闻言黛眉一蹙。

马四话里有话,表面听起来通情达理,实则暗指她发展白莲教不力,惹得官府花大力气查缉他们,损失白莲力量。

开口第一句话便藏刀匿剑,显然来者不善。

唐子禾忍住了气,当作没听懂,道:“教使来了,便请教使领咱们升香堂。拜无生老母吧。”

马四笑道:“这是自然。”

农庄大门紧闭,数十名天津骨干分子请出了无生老母神像。在马四的带领下,众人五体投地虔诚跪拜,一套经文念诵过后,礼毕起身。

堂中座次有了变化,主位已不再属于唐子禾,马四毫不客气地坐了上去,唐子禾陪坐一旁。葛老五等教中骨干零散而坐。

大伙儿倒也没条件讲究明廷官场中的虚礼,一个粗糙的小陶碗洒上几星茶叶末儿,再冲上开水。便当待客了。

马四也不嫌弃,端起碗吹了几口凉气,小心地啜了一口。

喝过茶水,马四开口直奔主题:“红阳女,本使奉总坛命赶来天津,代总坛问你一句话。”

“教使请说。”

马四神情一肃,盯着唐子禾一字一句道:“天津三卫已有数千人入了白莲教,正是胜券在握之时,总坛问你,何时起事?”

唐子禾淡淡道:“时机未到。”

“红阳女觉得怎样才算时机已到?”

“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不可或缺,天时者,如今明廷皇帝昏庸,不理政事,宠信奸宦刘瑾,内外国事悉决于权奸,朝堂天下乌烟瘴气,然则弘治皇帝和诸多名臣近二十年打下的中兴盛世,区区天津三卫和北直隶数万教众能扳倒吗?地利者,天津距京师二百余里,朝发夕至,可直捣皇廷,然则反过来想想,京师离天津也仅二百余里,天津若反,朝廷大军同样朝发夕至,转瞬即灭。人和者…”

唐子禾苦笑数声,道:“朝廷终究是正统,白莲仍是草寇,百姓认同谁?如今城里来了一个厉害的钦差,发米发粮开善棚,大手一挥即拨十万两银子犒军,百姓军民皆受其恩,其势正锋芒,我正设法挽回局势,若说人和,今时已不比往日,朝廷刻意恩抚,白莲教已占不了太大的优势…”

马四皱着眉,忽然冷笑道:“如此说来,天津的白莲香堂江河日下,愈见颓势?总坛的几位长老可都等着红阳女信火高举,发起义战呢,放眼明廷境内,唯你天津香堂势头最好,如今听你的说法,似乎起事遥遥无期了?”

唐子禾面无表情道:“待打发走了明廷钦差,暗中重新积蓄民心军心,再等一个京师朝堂内乱的机会,那时起事,把握比现在大得多。”

“能将天津香堂打理得如此蓬勃,红阳女应不是胆小怕事之人呀。”

唐子禾不软不硬地顶道:“天津香堂能有今日,全托我小心谨慎之故。”

马四变色,重重一哼:“红阳女,你不觉得你有故意推诿之嫌吗?白莲教在天津发展数年,声势渐壮,总坛三番五次命你起事,你却总是借故推延,如今朝廷来了个姓秦的钦差,天津香堂更是被打压得丢盔弃甲,红阳女何以教我?”

一番不客气的话令在座所有人怒火万丈,堂内众人皆是唐子禾的亲信心腹,见总坛派来的特使如此咄咄逼人,话锋里处处针对唐子禾,众人如何不怒?

唐子禾冷冷朝四周一扫,蠢蠢欲动的手下顿时安静下来。

“教使明鉴,最近天津香堂小有失势,只因朝廷派来的钦差不容小觑,此人恩威并施,魄力非凡,既敢痛下杀手,也擅恩抚怀柔,天津被他如此治理,军民皆不敢对朝廷有二心,原本入了香堂的百姓也有许多退了会,可见其淫威之盛,钦差如今还在城中,此时若贸然举事,敢问教使,胜算几何?”

马四冷笑道:“左也是理由,右也是理由,据说钦差秦堪是狗皇帝最亲信的大臣,不但年轻,而且风流俊俏,又听说红阳女已住进官衙,与那秦堪朝夕相处,一个是俊朗权臣,一个是妙龄少女,你该不会对他生了情分,而将我教大业抛诸脑后了吧?”

“放你娘的屁!”葛老五再也忍不住了,愤怒地拍案而起,腰间一柄明晃晃的匕首已然出鞘。

马四勃然变色:“红阳女,你调教的好手下!”

“葛老五,给我坐下!没规矩的东西,轮得到你说话吗?”唐子禾尖声叱道。

接着唐子禾盯着马四,杀机毕露,森然道:“教使的身份代表总坛,所谓我与秦堪生了情分一说,是教使自己的意思,还是总坛的意思?”

气氛僵硬中带着几许杀机,马四神情有些慌张,眼神闪烁几下,道:“红阳女你种种理由不起事,天津香堂如今被你搞得每况愈下,情势如此,难道你便容不得别人怀疑?你若身站得正,何惧影子斜?”

“教使尊意如何?”

“我姑且信了你不起事的理由,义旗可缓举,但是,明廷钦差秦堪是皇帝最信任的大臣,杀之无异断皇帝一臂,你可以不起事,杀秦堪你总没二话吧?你如今住在官衙,与秦堪朝夕相处,杀他对你来说举手之劳。”

“明知秦堪是皇帝的亲信大臣,他若一死,皇帝必然大怒,调集大军兵围天津,全力剿我白莲神教,我等经营多年的局面荡然无存,教使明鉴,只能等秦堪兴尽回京,我等再徐徐图之方为上策,杀之必遭大祸!”

马四长身而起,大怒道:“左也不行,右也不行,唐子禾,我且问你,天津香堂还是我白莲教的分支吗?你等仍旧听命于总坛还是做那不忠不义之徒,打算另起门户?”

秦堪漫不经心地翻着书。

书是好书,也是天书,岳母杜王氏给他的正宗房家秘术,据说很宝贵,融会贯通之后就算不能打通任督二脉,生个儿子却是可以打包票的。

二老至今没有子嗣,也不知杜王氏哪来的信心,秦堪对这种封建迷信是从来不信的,本打算叫人摹个副本高价卖给刘瑾,不管刘瑾练死了还是练成了,好歹可以多一样实验数据。谁知昨日被唐子禾无意中发现后,女神医非常权威地告诉秦堪,这本房中秘术绝对是无价瑰宝,价值连城,如果想和正室生个儿子,按上面的法子修炼比开多少药方都有效。

于是秦堪今日翻开书,打算仔细看一遍,结果发现里面字句生涩难懂,每隔几页还画了几幅男人和女人经脉运行图,看起来高深却诡异,真正的虽不明,但觉厉。

最后秦堪满怀敬畏地合上书本,决定继续将它束之高阁。

抛开自己有限的文化水平看不懂这本高人写的书不论,最重要的是,从杜王氏和唐子禾完全一致的态度中秦堪发现了一个共同点,这两位都没儿子,都劝他先试一下…

想得美…

*

ps:还有一更…

第四百二十一章生死一念

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事情每个人都干过,秦堪自然也不例外。

不同的是,他干这事的频率比普通要高一点点,心理学上来说也很好解释,毕竟是穿越者,在这个陌生的世界缺少安全感是正常的。

虽然决定不看这本房中秘术,但秦堪还是将它小心地收藏好。

实用价值无法证明,但至少可以肯定,这确实是一本无价瑰宝。这就够了,它代表着能值很多银子,仅凭这一点,它便得到了秦堪的敬重。

李二拿着一封书信匆匆走来,双手将书信递给秦堪。

“侯爷,京师严嵩来信。”

秦堪将信拆开,草草看了几行,接着冷笑数声:“好家伙,皇庄圈地,百姓怨声载道,数以万计的农民失了土地,沦为流民。公然索要贿赂,地方官进京必须先准备银子拜刘府,兵部给事中周钥出巡安徽,回来时没有给刘瑾带贡礼,害怕刘瑾报复竟在家中悬梁自尽,真是丢了咱们吊颈界的脸面!…山东河南严查军屯,逼得三个千户所兴兵造反,终被剿杀…刘瑾愈发张狂了。”

李二笑道:“侯爷,不仅如此,京师锦衣卫传来公文,司礼监刘瑾又立了一条新规矩,自今年开始,朝堂内外臣工所呈奏疏,一律准备两份,第一份称为‘红本’,先给刘公公看,第二份呈给通政司,称为‘白本’,同一件事写两份奏疏,开我华夏历朝历代之先河,实在可敬可佩,华夏上下五千年,也就他谈家祖坟冒了青烟…”

秦堪哈哈一笑,接着忽然沉下脸瞪了他一眼,道:“说话别那么刻薄,跟谁学的坏毛病?五千年就出这么一号货色?他家祖坟这哪是冒青烟。分明被水淹了…”

“侯爷,您这话可比属下更恶毒啊。”

叹了口气,秦堪道:“刘瑾气焰越嚣张,离他毁灭的日子就越近,对我来说或许是件好事,坐山观虎斗便是,只可惜这满朝的大臣,却不知要被他坑害多少…”

“侯爷恕属下直言。朝中大臣半数攀附刘瑾,另一半口口声声喊着风骨,实际却也好不到哪里去,真正廉洁正直的大臣却只是极少数,眼前这朝局在属下眼里,终究只是狗咬狗的局面罢了,谁死谁活跟咱们一点关系都没有,死多少都是活该的…”

秦堪大为赞赏,长身而起狠狠踹了李二一脚以示嘉奖。

“本侯跟刘瑾斗了这许多回合,也是狗咬狗?李二。你对政治朝局如此有见地,本侯该送你进司礼监请刘公公好生栽培你一番才是。”

“侯…侯爷。别开玩笑,属下知错了!”

秦堪叹道:“很多大臣都该死,我也乐意看他们死,但刘瑾若对他们亮刀,我还得要救他们…”

“为何?”

秦堪笑了笑,没有回答。

明明恨一个人,却不能让这个人死。别人害他时还不得不救他。能干出这种事的人,要么是天生的情侣冤家,要么是天生的贱骨头。

秦堪两者都不是。其实他的内心很赞同朱厚照刚登基时的荒唐想法,那就是把满朝大臣全部换一茬儿,绝对的利国利民。

李二挠着头告退后,秦堪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

“侯爷欲救大臣,是为了给自己在朝堂里挣名望,民女猜得可对?”

秦堪扭头瞧了她一眼,叹道:“有人说女人死后身体最后一个僵硬的器官是舌头,这话果然没错…”

唐子禾冷冷道:“男人死后最后僵硬的也是舌头!”

秦堪笑道:“那可不一定,我死后最后僵硬的一定不是舌头…”

“是哪里?”

秦堪笑而不语,当着未婚姑娘的面,答案真不好明说,如此上不得台面的自信藏在心里就好。

今日的唐子禾有些奇怪,神情颇为复杂,有落寞也有愧疚,似乎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杀气。

“唐姑娘你怎么了?”秦堪不由关心地问道。

这些日子唐子禾一直住在官衙中,暂时充当秦堪私人医生的角色,白天给官员瞧病,也常挎着药箱给贫苦百姓出诊,说实话,对这位绝色冰冷却有着一副热心肠的姑娘,秦堪是十分敬佩的。

一个未婚的姑娘,靠着祖传的医术风里来雨里去,毫无怨尤地给穷人治病,把富贵人当猪宰,这是一种怎样的神经病?

当然,这种严重极端的做法,也不排除她有精神分裂的嫌疑。

至于其他的嫌疑,秦堪倒真没怀疑过。

任何接近秦堪身边的平民都必须经过锦衣卫严密的调查,虽然牟斌被刺,天津锦衣卫的情报系统受到了很大的影响,但对唐子禾的基本调查还是不能少的。

调查的结果自然毫无问题,唐子禾确实是土生土长的天津人,几乎全城的百姓都认识她,几乎每家都受过她的恩惠,如此满城皆誉的活菩萨,连锦衣卫都觉得继续查下去是对菩萨的亵渎。

活菩萨今天很奇怪,难得见到她一贯生硬的脸上有如此多的生动表情。

唐子禾定定注视着秦堪的脸,忽然垂下头,低声道:“侯爷,民女斗胆求侯爷回京,侯爷可愿答应?”

秦堪一楞,笑道:“开什么玩笑,天津白莲未靖,民心不定,本侯奉旨巡狩天津,正是为了给朝廷解决这些麻烦,麻烦未解决,本侯如何能走?再说,天津城如此贫瘠,本侯还没开始大刀阔斧建设呢,更不可能回京。”

“侯爷如何建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