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的骑士一把揪过他的衣襟,怒道:“我等乃无名之辈,自然不敢惊动侯爷,但马车里的却是丁顺丁镇抚,他受了重伤躺在里面,这难道不值得你进去一报么?”

第三百九十五章白莲逞威

一张被当作担架的木板上铺着厚厚的褥子,褥子上沾满了斑斑血迹,丁顺一脸惨白地闭着眼睛,他的上身精赤着,黝黑健壮的上身处处缠满了布条,显然伤口已做过很完美的处理,然而从天津长途奔赴回京,一路上的颠簸终令伤口又绷开了,鲜血洒满了褥子。

秦堪铁青着脸,身躯微微颤抖,却一直紧紧抿着嘴,沉默不发一语。一双平日里看来温儒和善的眼睛,此刻却如一匹被激怒的狼一般,死死盯着丁顺身上的累累伤口。

丁顺还在昏迷之中,浑身大小数十道用刀划出来的伤口,最严重的一刀在腹部,据说当时肠子都快流出来了,丁顺的属下拼死护着他冲出重围,才堪堪保住了丁顺一命,为此,丁顺失去了十三个忠心的属下。

送丁顺回京的是一名副千户,名叫常凤,秦堪对他并不陌生,常凤也是当初从南京一路跟随他进京的老班底,在南京时还只是一个其名不显的小校尉,秦堪升官一路高歌猛进,手下的老班底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如今的常凤已是京师东外城千户所的副千户,为人耿直豪爽,胆大心细,如果不是因为脾气太过火爆,只怕已升了千户了。

这次丁顺奉命去天津查白莲教,秦堪允他自己挑选得力属下,丁顺第一个点名的便是常凤,足可见其人还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外人面前性烈如火的常凤,此刻跪在秦堪身前大气也不敢出。

北镇抚司衙门的前院里围了许多人,包括指挥同知赵鉴和几名都佥事和镇抚使都惊动了,全部出来站在秦堪的身旁看着丁顺的伤势,赵鉴皱了皱眉想说点什么,却见秦堪一脸山雨欲来的铁青色。赵鉴终究没敢开口。

前院围了上百人,全是锦衣卫镇抚司衙门里的文武官员,人虽多但却一片沉寂,和常凤一样,大家看着秦堪铁青的脸色,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不知过了多久,秦堪终于开口,语出如冰。

“我记得丁顺出京时带了三百多人吧?”

常凤浑身一颤,垂首道:“是。一行总共三百二十人。”

秦堪瞪着他:“三百多人都护不住一个丁顺,还折损数十,天津难道是龙潭虎穴么?”

常凤一个头狠狠磕在地上,悲愤道:“侯爷明鉴!丁镇抚是中了白莲教的埋伏…”

秦堪冷笑:“东厂两名大档头中了埋伏,天津卫千户牟斌也中了埋伏。丁顺和你们也中了埋伏…是白莲教的妖人会隐身的法术,还是咱们厂卫的人马全是饭桶?”

常凤惶然道:“侯爷,天津的白莲教已闹得非常猖獗,城中多有百姓民众入教,甚至连天津三卫的武将军士也有不少人暗里入了教,无论东厂的大档头,锦衣卫天津千户所千户牟大人。还是丁镇抚入天津查白莲,都是凶险万分,艰难之极,属下大胆说一句。侯爷刚才并没说错,天津卫,它对咱们来说就是个龙潭虎穴。”

秦堪森然道:“白莲教在天津闹得如此厉害了?丁顺他是怎么中的埋伏?”

“丁镇抚奉侯爷之命,十日前率属下等进了天津卫。与天津左卫都指挥使钱贵相谈数个时辰,鉴于东厂和牟斌相继被刺杀。显然有人对朝廷派来的人的举动了若指掌,其中必有内奸,丁镇抚决定从天津三卫的下层开始查起,一路顺藤摸瓜,寻根溯源。进驻天津四天,丁镇抚一直很小心,他住在锦衣卫天津总署衙门里,无论进出身边皆有数百人护卫。而且案情查得很顺利,丁镇抚甚至揪出了天津右卫里的一名指挥佥事,天津卫里的两名副千户,他们已是白莲教天津香堂的重要头目…”

秦堪冷着脸道:“以丁顺的性子,揪住如此重要的人物恐怕有点得意忘形了吧?”

常凤羞惭道:“侯爷说得正是,丁镇抚他…刚得知消息便兴奋得不能自已,当时他身边的人都被派出去查案,他只领着三十余人便匆匆出了锦衣卫天津总署衙门,准备连夜提审这三名重要人犯,结果离开衙门不到一柱香时辰,便当街遭到了白莲教的伏击,白莲逆贼多达二百余人,其中多有精于技击之辈,属下等拼死护卫,折了十多个弟兄,才保住了丁镇抚…”

秦堪怒而长叹道:“你们这是中了白莲教的计啊,查到的这三个人根本就是诱丁顺轻装简骑出门的诱饵,我若猜得没错的话,这三个人恐怕也已被白莲教灭口了吧?”

常凤愈发惭愧无地:“侯爷明见万里,这三名重要人犯当晚死于卫所大狱中…事后天津三卫指挥使大为震惊,遂封城五日严查,却查不出任何结果,丁镇抚受伤昏迷之前交代属下,要我们一定将他送回京师…”

常凤正说着,躺在软褥上的丁顺忽然呻吟出声,断断续续喊着“水…水…”

众人急忙端了一杯温水过来,先润湿了他干枯的嘴唇,再用银勺喂了一点点水。

喝了一点水以后丁顺不知怎的恢复了神志,睁开眼却见秦堪静静站在他身前,丁顺顿时眼眶一红,艰难地哽咽道:“侯爷…老丁我,我对不住你,差事…办砸了,请侯爷责罪。”

秦堪摇摇头,脸色和声音都已放得柔和:“你已做得很好了,我不怪你。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好好回府养伤,将来随我建功立业的机会多着呢。”

丁顺抽噎着点头。

秦堪顿了顿,眼中杀机尽现,森然道:“一个邪教害得朝廷厂卫损兵折将,我倒要亲自见识见识它到底哪里厉害!”

丁顺不知哪来的力气,忽然伸手紧紧抓住了秦堪的袍袖,神情紧张道:“侯爷万万不可亲自赴险!侯爷,听属下一句,天津卫的白莲教…已成气候了!”

秦堪大怒:“放屁!唯时势造英雄,唯时势成气候,非时又非势,何来气候?终究不过一群见不得光的蟊贼而已!”

命人将丁顺小心送回府里养伤,秦堪满怀怒火往进了皇宫。

时已岁尾腊月,正值寒冬。京师城内一片欢腾景象,处处洋溢着过年的喜悦气氛。街面越来越繁华,离过年只有几天了,家家户户忙着请门神,送灶君,办年货,三五成群的小孩子聚在一起又哭又闹,被大人狠狠朝屁股扇一巴掌,再朝嘴里塞一块冰糖又不哭不闹了。

民间的习俗很讲究,所谓“廿五磨豆腐,廿六炖白肉,廿七杀灶鸡”,年节之中,唯新年最为百姓重视。

官轿外一片欢腾,秦堪静静地听着繁华尘世的喧嚣,暴怒的心情却莫名平复下来,渐渐地,他的脸上甚至浮出一丝淡笑。

有什么好气的?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一边是统治阶级保江山,一边是反贼夺江山,输赢各凭本事,各凭手段而已,其实争来争去,还不就是为了轿子外面这一片熙熙攘攘?

听着轿外不时传来的炮竹声,秦堪若有所失地叹了口气。

家中娇妻兴致勃勃地置办年货,打扫祠堂,剪窗花送灶君,可是怎想到她们的相公却必须在年前离京,屈指算算日子,四个月后金柳便要临盆,那时还不知自己能不能赶回来让孩子第一眼见到自己…

时而安宁恬静,时而烦躁不安,怀着这种矛盾的心情,秦堪走进了皇宫。

朱厚照穿着龙袍,盘着腿坐在乾清宫东暖阁的炕上,虽然坐没坐相大失皇帝威仪,但神情倒是难得的正经,他正聚精会神地批阅着内阁票拟的奏疏。

司礼监掌印刘瑾陪着笑恭立他身旁,偶尔小心地伸出手指,为朱厚照轻声讲解每份奏疏上所述事情的前因后果,以及如何处置的建议等等。

上次太庙请罪的风波过后,还是留下了一点后遗症,文官们被朱厚照和秦堪合起伙来狠狠整治了一回,虽然口头上仍旧硬气得一塌糊涂,然而大部分文官终究还是对皇权生了畏惧,以往朱厚照怠政就是因为文官太强势,他说什么文官便激烈反对什么,而且是毫无根据的反对,不论事情的是非黑白,凡是皇帝提出的,就是他们必须反对的,如此怪异的政治氛围一直贯穿正德朝之始终,试问朱厚照怎能提得起心气儿励精图治?

然而这几日却大大不同,文官们被整治之后退缩了,以往朱厚照说一件事便反对一件,如今却基本没遇到什么阻碍,只要对朝政不是处理得太过糊涂荒唐,连御史言官都不出声儿了。内阁票拟进司礼监,司礼监转呈皇帝,皇帝在刘瑾的帮助下亲自批复,再发回内阁和通政司颁行六部或各地方官府,一套完整健康的朝政制度里,这几日终于少了许多讨厌的扯皮声音。

如此喜闻乐见的良好氛围,朱厚照自然不介意亲自处理一下国事,尽管他很清楚,文官们的退缩妥协只是暂时,时日一久恐怕又会故态复萌称霸朝堂了,不过朱厚照还是很满足。毕竟少年心性,能顺心一时便一时,以朱厚照才十六岁的年纪,哪会想得那么久远?

当然,朱厚照的励精图治也是暂时性的,他的地位虽最高,但在繁琐枯燥的朝政事务里,他只是个跑龙套的角色,连刘瑾都不认为他能坚持多久。

第三百九十六章欲剿白莲

朱厚照专心批阅奏疏,刘瑾在旁边神态恭敬地指点建议,还有一个张永也不甘寂寞,仿佛存心跟刘瑾较劲似的,端着一个装满了各式点心零嘴儿的玉盘,抽冷子便殷勤地捧上前,让朱厚照漫不经心地随手取一样塞进嘴里。

二人的共同点是,时不时给朱厚照送上一记极度谄媚的笑容,不堪入目。

秦堪走入乾清宫东暖阁时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幅景象,他的脚步一顿,接着不由深深叹气。

个人品位决定素养,良心骗不了自己,不论是恩是怨,跟这么俩货搅和在一起实在是一件很掉价的事儿…

见秦堪进来,朱厚照将手中的名贵紫貂湖笔朝笔架上一搁,高兴地笑道:“秦堪你快过来瞧,朕这几日处理朝政很顺手呢,那帮碎嘴的文官们竟然都老实了,全托你出的坏主意才让朕最近如此顺心,朕终于可以过个祥和开心的新年了。”

刘瑾见秦堪进殿,谄媚的神色顿时变得有些僵硬,目光飞快闪过一丝嫉恨。显然,自上次合伙整过文官之后,秦堪和刘瑾的蜜月期已经快过完了…

秦堪上前两步,苦笑道:“陛下可否低调点儿?上次咱们合伙之后,不是说好了把此事烂在肚里的吗?若被大臣们知晓了内幕,陛下倒是没事,臣却必死无疑啊。”

朱厚照乐得哈哈大笑:“你和刘瑾都被满朝文武骂为奸佞,但你的坏和刘瑾不一样,刘瑾脾气刚直一些,而你,却实实在在坏到了骨子里,一不留神便被你坑了…朕一想起你上次出的坏主意便忍不住想笑。这张嘴怎么也管不住秘密,你说怎么办?”

秦堪笑道:“其实也好办,臣听说极西之地的欧洲有个习俗,那里无论王公贵族还是百姓若有了不可告人的秘密,通常会跑到山上找一棵树,在树下挖一个洞,然后朝着洞口将秘密全部说出来,再用泥土把洞封死埋实,那个秘密便会永远埋在洞里。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朱厚照眼睛大亮,笑道:“尽管纯粹是骗自己,不过听起来倒是有趣儿,赶明儿朕就把咱们合伙整治文官的秘密埋进洞里…”

仿佛在严肃商议国事一般,秦堪忽然很公事公办地指了指刘瑾。语气无比正经地道:“陛下,刘公公也知道这个秘密,要不要顺便把他也…”

猝不及防的刘瑾一呆,接着吓得魂飞魄散,疯子般嘶声道:“秦堪,你一次又一次吓唬杂家,觉得有意思吗?”

朱厚照哭笑不得:“秦堪。你别老是吓唬刘瑾,人家好歹一把年纪了,经不得你三番五次捉弄…”

刘瑾眼眶泛红,连连点头:“老奴胆儿小。真的经不得吓的…”

秦堪无比失望地仰天长叹。

刘瑾…气数未尽呐!

随意指了指张永手里捧着的玉盘,让秦堪别拿自己当外人,自己取用零嘴点心,朱厚照朝秦堪扬了扬眉:“进宫找朕有事?”

秦堪拱手道:“是。”

“说吧。大过年的。最好说点开心事,不开心的事缓缓。留到过完上元节再说,朝臣们都休沐半个月呢,你也让朕缓口气儿…”

秦堪苦笑道:“陛下,实在对不住,臣要说的事真不是什么好消息…”

朱厚照楞了一下,然后愁意深深地叹了口气,连嘴里的点心也变得没滋没味起来。

刘瑾仿佛刻意要报刚才的一箭之仇似的,在朱厚照身边不无恨意地冷笑道:“陛下,秦侯爷可真是运道背,老奴就没听他跟陛下说过什么好事儿,大过年的还跑来惹陛下不痛快…”

秦堪不软不硬地回道:“刘公公,大过年的,你又何必惹我不痛快?我向陛下禀报的皆是关乎祖宗社稷的国事,陛下既为江山共主,听取国事难道还分痛快和不痛快两种?”

刘瑾一滞,接着怨毒地瞟了他一眼,没再吱声儿。

朱厚照叹气道:“得了得了,你们已经惹朕不痛快了,秦堪,到底何事,你尽管奏来。”

秦堪静静道:“陛下,白莲邪教在天津卫闹事,已有愈演愈烈之势,时至今日,已有东厂两位大档头,以及锦衣卫一位千户,一位镇抚在天津被刺,可谓猖獗张狂之至,臣左思右想,不得不禀于陛下玉阶前,伏请陛下圣裁决断。”

一听到“白莲教”三个字,朱厚照漫不经心的神色顿时变得很难看,脸色刷地一下阴沉下来。

怠政嬉玩不代表真的对国事毫不关心,白莲教是个什么性质的组织,朱厚照非常清楚,毕竟是祖宗传下来的江山,弘治帝在世之时想必也告诫过他许多东西,白莲教绝对是历代大明皇帝严防痛剿的组织之一,朱厚照再怎么昏庸,却也清楚对白莲教绝不能掉以轻心。

论民间的声望基础,论曾经造反差点成功承继正统的历史,论大明开国百余年来各地此消彼长大小规模不一的造反事例,白莲教早已是帝王们心头的一根毒刺,欲拔而不能。

“白莲教已在天津卫成气候了?”朱厚照神情阴沉道。

秦堪微笑道:“陛下君权天授,堂堂贵胄正统,不论成不成气候,在陛下面前都是宵小,陛下何惧耶?”

朱厚照脸色略为缓和,道:“贼子们狗胆包天,竟敢公然刺我朝廷厂卫,朕绝不能容!秦堪,你意若何?”

秦堪拱手肃然道:“只求陛下一道圣旨,臣愿为陛下赴天津卫,亲领厂卫剿除白莲邪教。”

朱厚照和刘瑾闻言同时一楞,神情变幻间,刘瑾白净的老脸迅速闪过一丝阴森之色。

“你去天津卫?你又要亲自涉险地么?不行不行!朕不准!”朱厚照决然摇头:“上回你去一趟辽东差点丧命,朕去你家见你夫人哭得肝肠寸断,朕内疚得给你陪葬的心思都有了,这回说什么也不让你去!秦堪,你让朕省省心吧。”

第三百九十七章临行家宴

一个荒唐且不靠谱的小昏君竟要秦堪让他省心,这话怎么听怎么怪异…

秦堪苦笑道:“陛下,天津不是辽东,臣在辽东要面对敌人,是手握边镇兵权的大将以及我大明最大的外敌鞑靼骑兵,内忧外患皆俱,那才叫真的危险。但天津卫不一样,臣去天津要查的是白莲教逆贼,这是一群上不了台面的蟊贼,臣要做的只是抽丝剥茧把他们从洞里挖出来而已,谈不上危险…”

朱厚照哼道:“东厂折了两个大档头,锦衣卫折了一个镇抚,一个千户,这还不叫危险?秦堪,朕身边的太监和大臣们常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来劝谏朕不要做那些危险的事情,朕也用这句话来劝你,你如今贵为侯爵,也是朕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何必亲身涉险?叫下面的人去做便是了,朕不信我大明除了你就没别的能人了…”

秦堪无奈苦笑,目光朝旁边的刘瑾一瞥,带着几分邪味。

刘瑾浑身一颤,顿时怒火万丈。他读懂了秦堪的眼神,此刻他若不为秦堪游说一番,想必秦堪下一句话绝对会把他推荐到天津去,不用怀疑,这畜生绝对干得出来!

忍住满腔怒火,刘瑾挤出个笑脸道:“陛下,其实秦侯爷欲赴天津,若论危险,真的可以忽略不计,厂卫之前派过去的人马折了好几个,那都是因为他们太过大意了,若秦侯爷凡事小心一些,必然无碍的,白莲邪教自南宋以来,虽频频聚众造反,然则都成不了气候,我大明立国之后,虽然也常有白莲造反,但随便一支朝廷兵马便将他们轻松灭掉,此何以故?只因白莲教所纳信徒皆为粗鄙村夫愚民也,说白了,他们其实是一群乌合之众,王师所指,一击即溃,秦侯爷是有大本事的人,区区白莲教自然手到擒来,陛下不用担心。”

朱厚照到底太宠信刘瑾,闻言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不由迟疑道:“是…这样的吗?”

秦堪微笑拱手道:“刘公公所言甚是,陛下,臣也是为陛下的江山万年久安计啊,还请陛下成全。”

朱厚照犹豫半晌,终于点点头:“好,朕这次便允了你,稍晚朕便将钦差圣旨派人送到你府上,此行一应人马器物皆由你选,秦堪,你可万万要小心啊,不然朕真没脸见你秦府夫人们了…”

“多谢陛下成全。”

目的达到,秦堪慢慢走出殿门,没走几步,却发现身后张永也跟了上来。

秦堪停下脚步,朝张永微笑拱手:“张公公有事吗?”

张永叹气道:“侯爷,此去天津,你可要好好保重,万不可再出事了…杂家刚才一直盯着刘瑾呢,你在陛下面前一提去天津,刘瑾当即目露杀机,侯爷天津之行,恐怕刘瑾会暗中使坏,万万小心啊!”

秦堪笑道:“多谢张公公提醒,我记住了。”

二人站在乾清宫外闲聊了几句,张永不知有何心事,神情犹豫不安,拉着秦堪说一些毫无营养漫无边际的话,却迟迟不放他离开。

真不理解他的行为啊,一个没有蛋的人,为何这么喜欢瞎扯?他能扯啥呢?

秦堪笑了:“张公公一定有别的事吧?我与张公公皆是东宫旧人,而且咱们的关系…呵呵,公公有话不妨直言,能帮得上忙的我一定帮。”

张永顿时感激莫名,叹道:“秦侯爷果真是好人呐,杂家能认识侯爷,这辈子算没白活。”

秦堪摸了摸鼻子,别人怎么骂他无所谓,一旦听有人称赞他是好人,他总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度对方,第一反应便是别人拐着弯儿骂他。

张永犹豫片刻,这才期期开口道:“不瞒侯爷说,杂家如今在宫里越混越窝囊了…”

“哦?此话何解?”

张永神情浮上愤恨之色:“还不是因为刘瑾那个老杂碎!陛下欲建豹房,马永成所掌的内库全部提现安排到豹房修建上去了,本来马永成说打算留下五十万两作为宫中四司八局十二监充饷之用,刘瑾那老杂碎却只留了三十万两下来给十一监,杂家所领的御马监唯独排除在外,杂家找他理论,老杂碎却说御马监掌禁中兵事,欲讨饷银可问户部和兵部,内库支出太多,不堪敷出,或者等明年开春以后各地押解京师的下一批矿税银子…”

“侯爷,杂家掌的是禁中兵权,掌兵是要银子的呀,杂家开不出饷银,那些军士谁会服杂家管?龙骧四营的将士们谁会给杂家好脸色?刘瑾这是生生把杂家往绝路上逼呀…”

秦堪同情地点点头:“张公公的难处我已知晓,不知公公的意思是…”

张永愁眉苦脸道:“眼看要过年了,御马监若再不发一批饷银,怕是禁中官兵要哗变,那时杂家的脑袋可危险了,还请侯爷救我!侯爷麾下锦衣卫进项甚多,若能临时调拨一批银子过来,杂家此生必感侯爷大恩大德。”

秦堪沉吟不语,良久,缓缓道:“公公言重了,我与公公相交莫逆,怎会见死不救?这样吧,我私人出银五十万两,走锦衣卫的帐上调拨给你,将来御马监缓过劲了再还我,此事不宜宣扬,说出去也是犯忌讳的事…”

五十万两银子不是小数,若搁了以前秦堪肯定拿不出来,不过上次秦堪设计帮刘瑾坑了数百万两银子,其中有一百万两落了自己的口袋,拿五十万两出来还是不难的。

张永大喜过望,眼眶顿时泛了泪,一撩下摆便打算给秦堪跪拜下去,秦堪急忙扶住了他。

“侯爷…你是杂家的再生父母呀!”

“别…我生不出你这样的儿子,难度太高了。”秦堪急忙谦让。

“以后侯爷但有所命,我愿为侯爷赴汤蹈火!”

秦堪叹了口气,道:“张公公,我的能力有限,一次两次我能帮你,可无法每次都帮到你呀,公公与刘瑾交恶,已成了解不开的死结,说句不中听的话,将来不是你死便是他死,张公公,早做打算才是正理啊。”

张永悚然一惊,背后顿时冒了一层冷汗:“侯爷的意思是…”

秦堪笑了笑:“我没什么意思,张公公,宫外我还有事,先告辞了。五十万两银子晚间我会命人押解御马监署衙。”

秦堪转身离去,背对着张永时,他的嘴角露出一抹不怀善意的笑容。

三天吵一架,五天打一架,吵完打完再继续明争暗斗,日子不能总这么过下去,也该给张永心里埋一颗诛除刘瑾的种子了,等到这颗种子生根发芽,再到不可遏止地疯长时,秦堪再背地里推一把,刘瑾的末日就到了。

张永一直处于呆滞中,心不在焉地朝秦堪拱拱手,直到秦堪的身影消失不见,张永仍呆呆地站着,眼中惧意和杀意相互交替,变幻不休。

出城回到家,秦堪命管家置办家宴,一切按年夜饭的规格置办,全府上下提前过年。

管家满头雾水地下去安排了,秦堪来到内院,陪着两位夫人说了一会儿话,又轻柔地抚摸着金柳隆起老高的肚子,心中万分割舍不下。

权力越大,责任也越大,忙来忙去都是为了当初曾经许下的誓言,这几年东奔西走心力交瘁,自问对得起朱厚照,对得起历史上最后一个汉人王朝,然而心中终究有亏欠,最对不起的却是家中的妻子,都说不能嫁与商人妇,因为商人重利轻别离,然而嫁给他秦堪又能好到哪里去?

轻抚着金柳的肚子,秦堪满怀愧疚地告诉两位娇妻,明日要离京去天津,不能陪她们过年。杜嫣和金柳当即呆住,二女互视一眼,发现彼此目光皆是一片惧色。

“相公此行天津是不是很危险?会不会又像辽东那样身陷乱军?”杜嫣不安地攥紧的拳头。

秦堪笑道:“哪有那么多的乱军,这世道总的来说还是太平盛世,相公此去天津是为了查白莲教,他们是一群见不得光的反贼,怎敢大明大亮对付我这个朝廷钦差?你们就只当是相公出一趟公差吧,绝不会有危险的。”

杜嫣神情稍缓,她是典型的粗神经,听秦堪的解释似乎确实是这么回事,也就不再担心了。

可金柳却不笨,俏生生地瞪着秦堪:“刚才我可听府里下人说了,丁顺从天津被送回京师,回来时身负重伤昏迷不醒,相公,天津真不危险吗?”

秦堪汗然:“真不危险,丁顺那货太大意,故有此劫,相公比他小心多了,而且陛下面恤臣子,特意派了百名禁宫高手相随,锦衣卫里我也调了百名肃敌高手护侍,相公绝不会有事的。”

安慰两位妻子许久,杜嫣和金柳才不那么担心,算是勉强答应了。

然而马上就要新年,秦家的家主却不在,令二女神情怏怏不乐。

秦府的年夜饭提前了好几日,席间二女强作欢颜,杜嫣还频频与秦堪多喝了许多杯酒,直到深夜席散之时,秦堪趁着酒意大胆说出今晚三人同床,表面理由是“好好诉诉离情”。

杜嫣和金柳的俏脸刷地变红了,二女相视,不由万分羞涩。

金柳大着肚子自然不能喝酒,此时脸却红得仿佛醉了一般,眸光盈盈若秋水,流转之间妩媚之极。

“相公,妾身,妾身肚里…哎呀,反正妾身今晚不能服侍相公啦!还是让姐姐和相公…和相公…”金柳羞不可抑,却说不下去了。

秦堪一本正经道:“什么服不服侍的,相公只与你们躺在一起好好说说话儿,明日相公便离京,此去天津还不知多久呢,过了今晚你们可就很长时间见不着我了。”

杜嫣本来只有五六分酒意,闻言俏脸如晚霞,红得快滴出血来,酒意倒似有**分了,拿眼俏生生地朝金柳一扫,不胜酒力般扶着额头,道:“这酒真厉害,似乎有些醉了…我不管,我去睡了,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清楚,你们谁来睡都行…”

说完杜嫣起身便走。

秦堪精神一振,急忙扶起金柳,二人跟着杜嫣往卧房里走去,一边走秦堪一边给金柳普及知识。

“…相公问过京师名医龙二指了,你如今怀胎五月,可以服侍相公的,后进式则可。”

“呀!”金柳闻言似乎连腿都软下来了,羞涩哀求道:“相公别说了…这事,这事怎好当着姐姐的面…”

“不要这么想,共同学习才能共同提高,再说,你姐姐还不是照样要当着你的面…”

“别说了,相公别说了,妾身脚软…”金柳羞得快瘫软到地上了,秦堪急忙将她扶稳,一只色手却非常不老实地抚过她的**,还不安分地捏了捏。

“娘子越来越大了,将来咱们的孩子可饿不着他,奶娘都不用请了,完全富余呀。”秦堪嘿嘿坏笑。

金柳俏脸通红,可怜地瞧着秦堪:“相公,妾身的脚真软了,相公你抱我进去吧…”

秦堪将她打横抱起,笑道:“大过年的,人多才够热闹,干脆把怜月怜星也叫进房,叫她们帮忙推背…”

走在前面不胜酒力的杜嫣忽然转身怒瞪着秦堪,眼里清澈若星辰,哪有半分醉意。

“姓秦的,你不要太过分!”

第三百九十八章驾到天津

这晚秦府家主终于夙愿得偿,与两位娇妻同卧一榻,大被同眠芙蓉帐暖,随风潜入夜,润物滋滋声…

更令秦堪惊喜的是,大着肚子的金柳也捱不过他的一再要求,终于羞答答地按他的意愿摆好了后进的姿势,一声声羞不可抑的娇吟,晓看红湿处,春潮带雨晚来急…

随着夫妻三人被浪里最后一声长吟,摇曳不定的红烛终于流尽了最后一滴烛泪,掩去了满室春光。

天刚亮秦堪便起了,看着熟睡中的两位娇妻秀眉仍蹙得紧紧的,似乎昨夜的疯狂令她们消受不住,连睡梦中也感到阵阵的不适。

最大的遗憾是,杜嫣终究不肯让怜月怜星脱光了进房给男主人推背,能与金柳一起三人同床,想必已是杜嫣所能承受的极限了…

没人服侍,秦堪自己穿衣,忽然想到一阙古词,“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想着想着,秦堪噗嗤一笑。

都说这是一句千古情痴的绝美佳句,可是若从另外一个角度去分析呢?从不后悔被她宽衣解带,哪怕被她折腾得形影憔悴也在所不惜…分明是无比含蓄的淫句呀。

柳三变仕途不顺,一生混迹青楼,有了这个背景,如此理解他的这句词,未必不通情理。

朱厚照的圣旨早在昨晚便有小宦官送到了秦府,府里上下一同跪聆旨意后才明白。原来家主提前置办年夜饭,只因又要离京了。

随同圣旨而来的。还有全副的钦差仪仗,以及禁中百名技击高手。

鉴于天津三卫如今混乱不堪的现状,秦堪思索许久,于是派人进宫奏请,调御马监麾下勇士营二千官兵同行,朱厚照二话没说答应了,御马监掌印张永更是全力配合,不仅很痛快地将勇士营拨给秦堪。更将御马监所属唯一的一支二百人的鸟枪队调给了他。

——鸟枪并不止神机营才有,京师十二团营和御马监麾下或多或少都有火器列装,只是相对而言神机营的火器装备数量最多,故以“神机”名之。

至于锦衣卫所属,秦堪也调动了一个整编千户随行。

卯时刚至,秦堪领着这支三千余人的队伍,打着仪仗出朝阳门出城往天津而去。

天津位于京师东南方。离京师只有二百余里,距离非常近,快马一日可至。

三千余人的队伍步行两天便已清楚看到天津的城墙。

天津原名直沽,元朝时又改名叫海津,是军事重镇和漕粮转运中心,地理位置非常重要。更担当着京师屏障的重要作用。

“天津”是由永乐皇帝亲自赐名的,靖难之役时,永乐皇帝从当时的北京起兵,夺九门,废官衙。发兵直沽,直沽聚兵之后渡河偷袭沧州。发动了正式的靖难战役,而直沽也就成了永乐皇帝的龙兴之地,攻占南京登基为帝之后,永乐皇帝第二年将直沽赐名为“天津”,所谓“天”者,即天子之意,而“津”者,则是渡口之意,天津二字的意思是天子兴王师渡河之地。

赐名后的同年,永乐皇帝派遣将领筑城设卫,一共设三卫,分别为天津卫,天津左卫,天津右卫,每卫满编五千习惯本不该弄这么多资料的,可是左思右想,这些资料不能不写,不然大家会看得满头雾水,明朝的天津其实就是一个小土城,这是必须要大家形成概念的,绝不是我们如今熟悉的四大直辖市之一,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没法比…

第三百九十九章收服牟斌

权力的争夺是一件无情的事,为了权力欲望入们在看不见硝烟的战场上厮杀搏斗,最后的结局通常只有“成王败寇”四个字。请使用访问本站。

秦堪和牟斌就是这样。

若论当初的恩怨,说不上恩,也谈不上怨。将秦堪强行调进锦衣卫是因为与牟斌自己的前程息息相关,对秦堪逐级的提携升官也是牟斌为了迎合圣心,一次又一次的将秦堪作为弃子更是出于牟斌生存的本能…牟斌是典型的官场中入,他对秦堪所做的一切都符合官场生存原则,最终落得砭谪夭津,只能说应了“一朝夭子一朝臣”这句老话。

身处朝堂越久,秦堪对牟斌就越恨不起来。他很理解牟斌的一切做法,易地而处,若秦堪是牟斌,处于当时的境地里,恐怕秦堪做得比他还要绝。

双脚跨进夭津锦衣卫指挥使司大门的那一刹,秦堪便发现自己恕了。

…衙门前堂和二堂是处理公务的地方,成化年后夭津锦衣卫不设指挥使,只设了一个常驻的千户所,原本的指挥使衙门自然就成了千户办公和居住的地方。

穿过二堂后,衙署里的景色变得幽雅怡入了,后院正中一棵参夭古树,古树旁有一个小小的池塘,池塘正中水榭凉亭皆俱,沿着卵石小径往里走,各色花草整齐地排列小径两旁,百余步后便豁然开朗,一个十余丈方圆的空旷大院子出现眼前,院子东西北三面合围,三面皆是厢房。

牟斌就住在东厢房里。

漕运总督陈熊倒是知趣之入,将秦堪带到内院,指点了牟斌的屋子后,便微笑着领了夭津众官员武将转身到二堂内相候。

李二右手一挥,禁宫百余名高手分别占住了内院的各个厢房门口和厅堂入口,厢房的琉璃绿瓦屋顶上隐隐有入影闪过,那是埋伏在暗处的锦衣卫肃敌高手,夭津凶险虎狼之地,秦堪此行终于调用了很少出动的卫中肃敌高手相随。

独自走进东厢房,秦堪首先便闻到一股很浓的药味,屋子外一名俊俏少年正蹲在地上熬着汤药,屋内光线有些昏暗,摆设倒破为幽雅,两个书柜一个书案,书案四宝皆俱,内里便是一张简陋的土炕,牟斌穿着一袭白色里衣正强撑着从炕上支起身子,望着秦堪的目光又惭又喜,神情很是激动,眼中却落下泪来。

秦堪急步上前,阻止他下床行礼。

“牟帅…年余不见,别无恙乎?”秦堪深深叹道。

牟斌摇摇头:“下官砭谪待罪之入,可不敢当侯爷‘牟帅’之称。”

“且不论当初恩怨是非,我有如今腾达之日,全托牟帅提携之恩,你是我的老上司,我怎能不敬之礼之?”

牟斌流泪道:“侯爷越是这样说,下官越是羞惭无地,恨地无缝o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