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堪没想到,自己这个连四书五经的繁体字都认不大全的伪儒生居然也有杀身成仁的一天。
眼里已一片血红,秦堪的麒麟袍处处破烂,手里的绣春刀残血滴滴,顺着雪亮的刀刃流到地上。
尸山血海里,秦堪刀尖倒插入地,支撑着疲累的身体,大口喘息着。
周围数十名侍卫死的死,伤的伤,中军已被突破,唯剩一千多将士在苦苦抵抗。
战场厮杀,秦堪丝毫不在行,厮杀的力气和技巧也远远不如普通的军士,能活到现在全靠身边侍卫的拼死周全,往往顾头不顾腚的一刀劈去,侍卫们便恰到好处地帮他在背后架住蒙古人的还击,另几名侍卫则抽冷子一刀刺出,攻击,防守和还击三者天衣无缝,数十人合在一起变成了一种颇为古怪的合击阵式,一时间倒也令蒙古人无可奈何。
无可奈何只是暂时,小胜挽不住大败,战阵厮杀方面,蒙古人远比明军将士要老道得多,数千人很快分化成十几个小队,将残余的明军将士分割成十几小块包围起来,各自进行歼灭。
至于秦堪,则是蒙古人的重点照顾对象,似乎看出秦堪身上的麒麟袍最为华贵,蒙古人一直没下重手,活捉他的意思很明显。好几次秦堪露出了破绽,明明可以一刀斩下他的头颅。刀刃已触到秦堪颈部的皮肤,又触电般飞快收回力道。
周围死伤多少秦堪已顾不得细数,他只知道自己的力气快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他仍留着,这一丝力气用来抹自己的脖子。
大明高官绝不能做蒙古人的俘虏,沦为俘虏后遭受的羞辱和非人待遇比死更难受。
挥刀的手臂渐渐麻木,胸腔里的空气似乎越来越少,无论怎样张大嘴使劲呼吸也嫌不够。耳朵里听不见属下袍泽的惨叫,也不知那些熟悉的面孔几人活着,几人死去,秦堪唯一能做的便是不停的,麻木的挥刀劈刺,不顾每次劈刀后身躯露出的各种破绽,他知道这些破绽侍卫们会帮他挡住。
“大人!属下们帮你杀开一条血路。你先跑吧,求你了!”
不知何时,浑身浴血的丁顺杀到了秦堪身边,与秦堪背靠着背互相喘息。
趁着对峙的空档,秦堪大口呼吸,丁顺的话他已懒得回应。
“大人。够了,你为将士为朝廷做到这般地步,已经够了!跑吧,跳下辽河横渡过去,属下找几名精通水性的弟兄在水里搀着你…”
秦堪疲惫地喘息:“丁顺。我…若真想活命,早就跑了。何必等到现在?”
丁顺泣道:“大人,我清楚你的意思,但是,你何必把命搭上?你跟我们这些厮杀汉能比吗?”
“大官与兵丁,都是一条命,没什么区别,活得风不风光不要紧,要紧的是…我们汉人的尊严别丢了,它值得用命来换。”
战场上,明军将士站着的越来越少了,千余名将士缩紧了防御,自动自觉地向秦堪靠拢,并以秦堪为中心,竭尽所能结成一个并不严整的圆阵,将秦堪紧紧围在中间。
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秦堪清楚,所有将士已力竭,大势去矣。
数千蒙古兵将这群顽抗的明军将士团团围住,一名蒙古首领模样的人气急败坏大声呼喝了几句,紧接着,低沉的牛角号吹响,四周的蒙古兵们纷纷露出了狰狞的面容。
秦堪惨然一笑,他知道,蒙古首领不打算活捉他了,这样付出的伤亡太大,首领承担不起。
牛角号骤然停止的那一刹,无数蒙古兵开始全力冲杀,明军将士刚刚结成的圆阵脆弱得像一张白纸,一冲便破。
“跟狗鞑子拼了!”
明军将士里,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句,残余的将士们纷纷怒吼着挥刀而上。
此时此刻,大家都已没了活下去的打算,脑子里唯一只存着拼命的念头,包括秦堪。
侍卫一个个的倒下,秦堪身边的防卫越来越薄弱,混战中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受伤,他甚至暗自乞求加颈的一刀早点来临,好让自己早一刻解脱。
他,太累了。
终于,一名蒙古兵冲破了明军最后一道防线,一支长矛无情地刺向秦堪的胸口。
秦堪连阻挡的力气都没有了,看着那支长矛的矛尖离自己胸口越来越近,秦堪忽然扔了手中卷刃的刀,仰头闭上了眼睛,露出一抹轻松的笑容。
下世为人,只盼生在煌煌盛世,汉旗指处,所向披靡,不再如今日这般饮恨辽河!
**
黑色泛着冷光的矛尖离胸口只差一寸却忽然停住。
久久未感痛楚的秦堪睁开眼,却见面前这名蒙古兵的脖子正中插着一支利箭,箭头已入肉半尺,白色的翎尾犹在脖子外微微颤动。蒙古兵双眼凸起,眼中布满了惊愕,生机渐渐从他眼中消逝。
不仅秦堪楞住了,战场内所有人都楞住了。
蒙古兵惊惶四顾间,却见百步之外,千余名同样是蒙古人打扮的骑士静静地坐在马上,不知何时已隐隐对他们摆出包围之势,领头的是一位穿着大红色夹袄的女子,女子面容艳丽,目光却如冰霜,像只小母狼一般恶狠狠地盯着秦堪周围的蒙古兵。
蒙古兵们大惊失色,这些人是从哪里来的?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觉地投向战场西侧一座小小的丘陵,那里是平原上唯一的障碍物。
塔娜缓缓放下手中的硬弓,从马臀后的背囊里抽出那柄长长的马刀,雪亮的马刀在空中铮然作响。
“攻!”塔娜冷冷下达了军令。
早已结好阵势的朵颜骑兵轰然催马,像一座无法抗衡的高山,沉甸甸地朝蒙古兵的头上压去。
“朵颜骑兵!哈哈,是朵颜骑兵!秦帅,咱们命不该绝啊!”丁顺呆了片刻后狂喜大叫。
所有明军将士也欢呼起来,孙英脸上喜色一闪,接着厉声喝道:“援军来了,我们更要稳住阵脚!弟兄们,结阵给鞑子们再狠狠来一记!”
精疲力尽的明军将士们迅速结好一个稀疏松垮的方阵,第一排是好不容易拼凑起来一排长枪和盾牌,随着孙英的指令,方阵朝蒙古兵方向一齐跨了一步。
战场情势剧变!
原本攻势猛烈的蒙古军此刻西面是明军千余残部,东面是如潮水般冲来的朵颜骑兵,蒙古军瞬间便处于两面夹击的劣势下。
先前明军顽强的抵抗,各种不要命的搏杀,已令蒙古军战损严重,五千大军已不足三千,再加上蒙古兵已剧烈拼杀了一个多时辰,体力,耐力和士气早已渐渐衰竭,士气正盛的朵颜骑兵的出现,终于令所有蒙古兵胆寒了。
“刺!”
西面辽河边,步步逼近的明军将士随着孙英的军令,一排长枪刺出,数十名惊惶失措的蒙古兵倒地。
秦堪站在方阵末尾,身躯摇摇欲坠,他的衣裳已破烂不堪,浑身好几处刀伤,伤口涓涓流着鲜血,面孔透出失血过多的苍白,灰败的脸上竟露出一丝笑容。
丁顺没说错,命不该绝啊。看来老天改变了主意,决定让他在这个时代继续折腾下去。
气势此消彼长,胜败也随着朵颜骑兵的出现而渐渐朝秦堪倾斜。
百步外,朵颜骑兵的战马离蒙古军越来越近,那袭火红色的影子一马当先在军阵前端挥舞着长刀,如一团烈火般升腾,跳跃…
秦堪身躯摇晃几下,扭头朝丁顺虚弱地笑道:“告诉塔娜那个蛮婆子,就算她救了我,我也不会娶她,叫她别打我的主意…”
说完秦堪仰头便倒,彻底昏了过去。
迷迷糊糊里,秦堪做了很多噩梦,一个接一个。
梦里全是鲜血,白骨和尸体,无数熟悉的面孔在他眼前呻吟,惨叫,哀嚎…
想伸手救他们,触手却尽是一片虚无的幻象,一碰便烟消云散。
不知过了多久,秦堪才悠悠醒转。
猛然睁开眼睛,浑身已是大汗淋漓,一双柔软的手在他额头轻轻擦拭着汗珠,看到秦堪睁眼,手的主人顿时露出惊喜之色,接着飞快起身跑了出去。
昏昏沉沉中,秦堪抬眼看着周围,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蒙古包里,头顶一个镶着蓝纹的圆顶,帐内铺了红色的羊毛地毯,壁上挂满了各式古怪说不出名目的装饰,看似杂乱,但每一件装饰都很精致,隐隐还闻到几丝沁人心脾的幽香。
一阵杂乱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帐篷的帘布掀开,丁顺,孙英,叶近泉这几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他们的脸上布满了惊喜。
“秦帅,你终于醒了!”
“秦帅,你这一昏迷可是三天三夜,发着高烧不退,孙英这狗才差点把蒙古大夫一刀劈了…”
“秦帅…”
秦堪虚弱地摆摆手:“都给我闭嘴,先回答我的问题,…我们此刻什么境况?不会成了鞑子的俘虏了吧?”
“秦帅,我们胜了!”
第三百四十章噩耗入京
胜了。
简单两个字,字字滴着血。
秦堪只觉得现在很累,头很晕,身上余烧未退,嗓子眼里火燎似的刺痛,被三日前的毒气弹熏过的眼睛又红又肿,身上好几处包扎好的伤口隐隐生疼…
一开口,声音嘶哑难听:“胜了?”
丁顺点头笑道:“胜了,朵颜的塔娜领一千骑兵救援,不到半个时辰,叶近泉也领着三千骑兵来了,五千鞑子被全歼,一个都没跑。”
秦堪侧头看了一眼叶近泉,叶近泉仍旧一副酷酷的表情,铠甲披挂的他如今多了几分英武肃杀之气,看着秦堪的目光充满了关心。
秦堪强笑了一下,道:“我们的伤亡呢?”
丁顺笑容顿消,垂头黯然不语。
秦堪眉头拧了起来,加重了语气道:“说!”
丁顺不得不禀道:“八千官兵,死者五千三百余,伤者一千五百余…”
秦堪呆了好半晌,长叹道:“几乎全军覆没啊。”
丁顺低声道:“大人亲手组建的少年兵死者三百余,伤了一百多个,个个都是好样的,杨志勇跟敌人同归于尽,到死都握着一柄砍入鞑子脖子一半的刀,整个人都僵硬了,合四五人之力才将他的手和刀分开,大人,这一仗,太惨烈了。”
丁顺说着眼泪扑簌往下掉。
秦堪失神不语,想起五百少年兵义无返顾冲向鞑子,用自己单薄的身躯与鞑子殊死相搏,一个个倒在敌人的刀下,想起那个惜福的少年杨志勇,那时刻腼腆憨厚的笑容,和临死时倔强的神情,心中不由一阵绞痛。
本是前途光明风华正茂的少年,却永远倒在这块陌生的土地上,人世间的繁华。未来不远的路上等着他们的风景从此再与他们无关。
“丁顺…”
“在。”
秦堪痛苦地道:“厚葬他们,厚葬每一位为大明捐躯的将士。”
“是,”
“辽河东畔立一块石碑,石碑上刻下此役殉国的每一个将士的姓名,详细描述此役的经过,为前人纪念,为后人警醒。”
“是。”
“阵亡将士有家眷的,朝廷抚恤加恩。养其家眷终老,其子弟入军皆加官一级。”
“大人,此战过后,属下抓了几个活的鞑子问过了,这次是鞑靼小王子伯颜猛可下的令,出兵一万五千人,其中一万人在辽阳城被四十里与朵颜交战,另外五千人则狙击咱们的钦差仪仗,追其源头,乃火筛脱逃后向伯颜猛可借兵。遂有此战。”
秦堪叹道:“那一晚在朵颜营地时便不该放火筛跑了,要么不做。一旦做了必须除根,否则必生祸端…朵颜卫那里怎样了?”
“朵颜卫战力不弱,后来叶近泉率万人驰援,我方占了优势,交战不到一个时辰,双方死伤两千余人,鞑靼部见势不妙。主动撤军了,加上咱们歼灭的五千鞑子,伯颜猛可一共伤亡七千余人。这回可是伤了他的筋骨了。”
秦堪苦笑道:“胜是胜了,终究是惨胜,我们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真正与鞑子交战一场,才令秦堪赫然察觉,原来大明与鞑靼两军之间的战力相差如此巨大。
“八千对五千,差点全军覆没,我们到底输在哪里?”秦堪望着帐篷的圆顶,失神地喃喃自语。
一直没说话的叶近泉回答了这个问题。
“鞑靼人胜在骑兵,他们完全继承了成吉思汗征服天下时的战术战法,作战时首先以骑射开始,然后便是骑兵阵势冲锋,同时两翼靠前进行左右包抄,一鼓作气而歼之,由于蒙古马品种有缺陷,每个蒙古人作战时起码有两到三匹马,离敌人三箭之地时便换马开始冲锋,这样能充分保证马匹有足够的体力进行冲刺,在平原地势上,骑兵唯一的作用便是冲锋,以此击溃敌人的阵型,敌人不死,冲锋不止。”
秦堪沉思道:“我们与鞑子交战时,记得他们中途是下了马的…”
叶近泉叹道:“大人,这是我们的运气,当时我们已死伤大半,鞑子以为我们士气已崩溃,所以轻敌了,于是下马厮杀,这才给后来塔娜的一千骑兵创造了机会,否则这场仗死的人更多。”
“贫苦的生活,每日放牧劳作,时常与各部落之间为争夺牧场而兴兵,蒙古人千百年来活在忧患之中,千百年来时时处于战斗中,再加上平原地势上几乎无敌于天下的骑兵冲锋阵势,我们大明将士不如蒙古人也是情理之中。”
秦堪沉默了。
叶近泉没说错,大明将士的战力确实不如人,这是铁一般的事实。
只是叶近泉有些地方没说到根子上。
大明战力差而蒙古人战力高,除了双方的人种和环境原因,主要还是大明的军制已**,军制**必然导致将士不肯用命,而蒙古人一直信奉物竞天择,强者生存,此消彼长,焉能不败?
要解决这个问题,就必须从根子上着手,除了改革军制,还须重新制定针对蒙古人的战术,以己之长而攻敌之短,先进武器的研制也是重中之重…
脑子里晕晕沉沉,秦堪一时间思绪万千,非常杂乱,零零碎碎的想法走马观灯一般在脑海中闪过。
丁顺,叶近泉等人一直静静地在他身旁注视着他,直到见他闭上眼睛沉沉睡去,众人才悄悄走出了帐篷。
再次醒来已是天黑,秦堪感觉精神好了一些,身体没那么热了。
闭上眼正在默默总结此战的得失,帐篷的布帘被人掀开,一阵若有若无的幽香扑鼻而来。
一只柔软无骨的手轻轻搭在他的额头上,接着一声如释重负的长叹:“烧终于退了,这狗官命不小…”
很想睁开眼正式表示一下百里驰援的谢意,听到塔娜这句话,秦堪干脆眼睛都懒得睁了,眼睛闭着一直装睡。
有种人就是因为嘴贱,结果施恩给别人还不落好。最后落得恩人变仇人,塔娜就是这种人,可以肯定,她部落里的仇人绝对比朋友多。
见秦堪退了烧,塔娜整个人也轻快了许多,以为秦堪没醒,便将腰侧镶着珠玉的弯刀抽出一半,龇牙咧嘴的地朝他晃了晃。又将弯刀收回去,秀气的拳头使劲一捏,噼噼啪啪的骨节脆响,很有威胁力。
秦堪脸颊不易察觉地抽搐几下,却被眼尖的塔娜发现了。
“喂,狗官,你醒了?”
秦堪只好睁开眼,很不情愿地瞟了塔娜一眼,又赶紧闭上,苦涩叹道:“我是病人…”
“怎样?”
“病人要保持心情愉悦…”
“那又如何?”
“所以。让我不愉悦的东西最好离我远一点,如果可以的话。等我病好之后再出现。”
“什么东西让你不愉悦了?”
秦堪叹道:“当然是你,塔娜姑娘,我对这个帐篷里所有的东西都有好感,只有你让我的心情不大好…”
塔娜呆了一下,接着勃然大怒:“你的意思是说,我让你不愉悦了?”
“虽然抱歉,但我还是要说…是的。”
“为什么?”
“因为你追杀亲夫的手艺太差劲了。那晚你若把他干掉,我何至于受这一遭罪?”
一骑西来,飞马入关。
马上骑士神情悲愤。马鞭不时狠狠地抽打在马臀上,抽得马儿痛嘶不已,骑士却也顾不得疼惜,入山海关后径自策马前行,直奔京师而去。
凭着秦堪的手令,一路上所遇卫所甚至守山海关的总兵都已知会,纷纷点兵慌忙朝辽河紧急驰援,骑士却不肯换人,执意要亲自将秦堪的亲笔书信送进京师。
这或许是能为秦帅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不知是被风吹的还是心情悲苦,迎着凛冽的寒风,马上骑士眼睛泛红,眼泪迎风飞溅。
入山海关后打马飞驰三日,终于来到京师巍峨的城墙下。
马和骑士的体力皆已透支,马儿的嘴边泛着一层厚厚的白沫,呼吸粗重,汗出如浆,骑士脸色苍白,摇摇欲坠。
离京师北门不到二里,马儿终于完全丧失了体力,发出一声虚弱的悲鸣,然后软软倒地。
骑士支撑着虚弱的身子,伸手入怀掏出一份用油纸包扎得密密实实的书信,那是秦帅交给他的亲笔信。
不知怎样的信念支撑着他,骑士摇摇晃晃朝城门步行而去,一路跌跌撞撞,不知摔倒了多少次,眼前的景色全是一片模糊。
直到离城门半里,守城门的五城兵马司士卒发现了骑士的不正常,急忙有两人上前查看。
骑士见了他们,仿佛沙漠里的旅人看到了绿洲,精神顿时一松,身子软软倒地,两名实字急忙扶住了他。
抖抖索索将书信高高一举,骑士带着哭腔虚弱地道:“快…快入宫禀报皇上,钦差秦堪于辽河东畔遭遇鞑子骑兵,秦大人领残部誓死抵抗,所部死伤惨重,如今秦大人生死不知…”
说完骑士昏迷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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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一章噩耗入京(下)
京师皇宫仍旧如往常般平静,平静中透着冷漠。
乾清宫里不时传出朱厚照大声的喝彩,当然,也少不了刘瑾,谷大用等人的附和。
大殿正中,两只威风凛凛的斗鸡浑身羽毛直竖,互相瞪视着对方,寻找机会一击而致敌。
朱厚照穿着龙袍,大失仪态地趴在地上,一只手狠狠捶着地,口沫四溅大呼小叫。
“威武大将军,啄它!啄它!啄死它朕封你为万户武侯,给朕好好争口气!”朱厚照脸孔涨得通红叫道。
刘瑾在一旁急忙点头:“哟,威武大将军,你可听清陛下的旨意了?升官晋爵可就在眼巴前儿了,这是皇恩浩荡呐,还不赶紧给陛下出把子力气…”
毫无疑问,殿内相斗正酣的其中一只斗鸡又叫威武大将军,世袭第三代了。
自从发现秦堪是历代威武大将军的克星后,朱厚照已很久不敢再玩斗鸡游戏,生怕秦堪随时进宫将他的爱将一合斩于手下,直到秦堪离京巡视塞北辽东,朱厚照才命人将刘瑾搜罗多日的斗鸡搬出来上演一出全武行。
气氛紧张而热烈,众人以朱厚照的喜好为喜好,异口同声地为威武大将军喝彩助威,战力且先不提,舆论已呈一面倒之势。
朱厚照吆喝了几句忽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注意力也不在两只斗鸡身上了,沉默了一会儿便站起身,侧着脑袋疑惑道:“刘瑾…”
“老奴在。”
“这几日朕老觉得心神不宁。朝堂里出了什么事吗?”
刘瑾想了想,陪笑道:“陛下。朝中风平浪静,三位大学士和老奴一同为陛下分忧国事政务,最近咱大明挺太平的呀,只是山东发了一场小蝗灾,朝廷的赈济粮草上月便发付山东了,四川土司造反,领着几百千号人大呼小叫,口出大逆不道之言。小小蛤蟆坐井观天,口气倒不小,四川都司出了两卫兵马便将土司剿了…陛下,除了这两件事以外,可就真没其他事值得一提了。”
朱厚照拧着眉沉吟半晌,道:“秦堪呢?秦堪巡视辽东,朕接到他的最后一封奏报说是把辽东总兵官李杲收十了。也代表朕和朝廷和朵颜卫结了盟,算算日子,他也该回来了吧?怎地还没动静儿?”
刘瑾笑道:“陛下,从辽东到京师,可有几百里路呢,秦大人领着几千仪仗一路走来。少说也得走半个来月,陛下莫心急。”
朱厚照哼道:“朕急什么?这家伙在辽东是走是留,总得给朕带句话呀,从京师到关外军驿何其多,派一匹快马进京能费多大事儿?朕还等着他回来说说辽东除奸的经过呢。一个统兵六卫的恶人说收十便收十了,也不知是靠他无敌的运气还是肚里咕噜冒泡儿坏水儿…”
刘瑾听着朱厚照亲昵的语气。不由自主地咂摸咂摸嘴,老脸顿时变得酸溜溜的。
“陛下,秦大人性子跟别的大臣不一样,人家独来独往惯了,怕莫也没有事事请奏的习惯…”
刚从辽东宣旨回京不久的张永听到刘瑾这句含沙射影的挑拨之言,不由重重一哼,站出一步道:“陛下,老奴刚从关外回来,临走时秦大人说过了,待辽东军政整肃之后,他便启程回京,托老奴向陛下禀奏,老奴回京当日便向陛下禀报过的,哼!老奴觉着呀,有的人最好先瞧瞧自己的德行,明明自己一手遮天,独揽大权,贿赂银子收得手都软了,好意思说别人没有请奏的习惯,可笑至极!”
刘瑾呆了一下,老脸顿时涨红了,尖着嗓子道:“张永你这腌臜货,你这话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了!”
张永毫不示弱地挺起胸,道:“说清楚便怎样?杂家怕你不成?说的就是你!刘瑾,你做过什么自己知道,当着陛下的面,你敢把你家库房打开,让陛下瞧瞧这些日子你收了多少奇珍异宝么?”
刘瑾脸都绿了,头顶隐见白雾升腾。
大殿正中的两只斗鸡早已偃旗息鼓,刘瑾和张永却梗着脖子斗上了,二人面红耳赤,鼓着眼珠子互相瞪视,大有一触即发,大打出手的架势。
二人不合的事朱厚照早已知晓,甚至他们不止一次当着朱厚照的面互相打骂过,幸好朱厚照性子虽然对国事昏庸,对文官也没什么好脸色,但对身边自小服侍他长大的八个太监却是如家人一样宽厚仁爱,二人打骂过许多次朱厚照也不见恼。
见二人又有吵起来的苗头,朱厚照大感头疼地挥了挥手:“又来了!又来了!你们这两头老狗赶紧给朕滚出去,滚得远远的,朕见你们就烦!”
二人见朱厚照不耐烦了,自动自觉地停战,互相悻悻一哼。
朱厚照正感头疼时,一名宦官神色慌张,跌跌撞撞地跑进了乾清宫,扑通一下跪在朱厚照面前,流着汗颤声道:“陛下,辽东八百里急报,秦堪秦大人出事了!”
殿内死一般寂静,所有人都呆住了。
朱厚照一楞:“出了什么事?”
“秦大人领八千仪仗回京途中,于广宁辽河东畔遭遇鞑靼骑兵五千,双方激战,秦大人率军誓死抵抗,无奈鞑靼骑兵战力太强,秦大人麾下官兵力不能敌,终究兵败辽河!”
“秦堪…秦堪他人呢?”
“生死未卜。”
朱厚照呆立许久,神情痴呆如遭雷殛,接着脸色涨得通红,浑身止不住地颤抖,最后愤然一脚踹出,将小宦官踹了一个跟头。
小宦官吓得面无人色,赶紧重新跪好,不停地磕头请罪。
“你放屁!谁造的谣,给朕把他揪出来凌迟!秦堪怎么可能会死?自朕认识他以来,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什么危难他不是轻松解决?区区五千鞑子怎么可能害死他?”
小宦官一边磕头一边颤声道:“陛下息怒,此事千真万确,奴婢怎敢捏造此大不韪之谣?两军交战最后时刻,秦大人派人横渡辽河,送来了一封亲手所写的绝笔信,请陛下过目。”
朱厚照神情呆滞地从小宦官手里接过一封用油纸包得密密实实的书信,展开刚看了两行,脸色却苍白如纸,眼泪一滴一滴止不住地落下。
第三百四十二章秦家女人(上)
“…背水绝境,将士力竭,援绝气尽,生望殆失。将有必死之心而士无贪生之念,臣率残部三千坚守辽河东畔,誓死不降,唯以残身而全气节,死社稷矣。臣,秦堪绝笔。”
朱厚照拿着信笺的手微微发抖,泪水迷蒙的眼睛死死盯着信笺,目光透出一种深深的恐惧,一颗心如同坠入深不见底的深渊,一直往下沉,往下沉…
这种恐惧他曾经经历过,当他看到父皇永远闭上眼睛的那一刹,心中亦如此刻般刺痛。今日,他再次被这种恐惧所包围。
乾清宫里静静的,刘瑾等人见朱厚照的表情也纷纷着了慌,又不敢问信上写了什么,一个个伏首跪在地上,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眼泪不停滴落在信笺上,发黄的信笺被浸湿了一大块,朱厚照强忍着哀恸一字字看下去,直到看到最后那一句“陛下,陛下,臣走啦,你以后好好保重自己。”时,朱厚照猛然抬头,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陛下节哀!”众人跪地齐声道。
“秦堪他,他怎么会死?他那么大的本事,怎么可能会死?来人,快来人!宣旨,宣朕的旨意,叫五军都督府,十二团营,宣大边军…不管是谁都好,速速发兵救秦堪!快!”朱厚照一边哭一边重重跺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