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儿子懂事了,他还担心什么?忧虑什么?大明江山危机重重又怎样?吏制军制糜烂又怎样?社稷遍地疮痍又怎样?
朕有一个懂事的儿子!朕的儿子比朕更强,大明江山在他的治理下,将会更胜弘治!
这便够了。
死亦瞑目。
东宫太子星夜为父皇亲手做羹汤的事迹第二天便传了出去。
无数大臣跪在金殿上嚎啕大哭,明朝的官儿感情都很丰富。无论好事还是坏事,都喜欢哭一鼻子,嚎几嗓子,用这种很直接的方式来表现自己真性情的一面,真性情代表着嫉恶如仇,代表着他是个好人,这即所谓“邀名买直”的一种方式。
历朝历代以孝治天下。明朝犹甚,孝这个字能概括人性中的一切善良,太子为父皇做羹汤。无疑成了“孝”这一字的最好诠释。
无论真心或假意,大臣们表现得很感动,金殿内齐声恭贺吾皇仁德。天幸大明,未来的大明君主有仁君气象,内阁三老哭得老泪纵横,大学士兼太子太傅谢迁擦着眼泪恭请弘治帝将太子做羹汤一事着宫中画师添入《圣功图》。
所谓《圣功图》,是弘治八年由当时的太常寺卿郑济所献的一套图文并茂的书籍,就跟连环画差不多,里面详细记述了上下数千年历朝历代圣明君主幼时读书受学,孝敬尊长的典型事例,可谓历史上最早的青春励志连环画。
当时太子朱厚照才六岁,郑济献这本书籍的用意便是想激发太子的兴趣。从中受到鼓舞,并且力行仿效,将来做一个圣明君主。
满朝文武听到谢迁的建议,立马异口同声附和赞同,太子仁孝的光荣事迹。正应该传之后世,让后世人知道大明天家有过这么一段感人至深的真实故事,它可以令天下士子愈加归心,百姓愈加顺服景仰。
弘治帝的心情明显很不错,脸色也好了许多,听着满殿大臣赞颂太子。比听到赞颂他自己文成武德更开心,历来弘治帝听得最多的,便是大臣们在面前叨叨不休太子如何如何顽劣,如何如何荒唐,今日这满朝的赞誉声却是他从未经历过的幸福。
坐在金殿的龙椅上,弘治帝有一种扬眉吐气的畅快感,这一刻他只是个普通平凡的父亲,他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得到全天下的认同,他不介意自己老去或死去,只要他的血脉能一代一代延续,一代比一代更强,他便仿若长生不泯。
满朝的赞颂声里,弘治帝脑海里忽然冒出秦堪那张文静温和的脸庞,笑着微微一叹,心中不由对他生出了感激,这种感激说不出口,因为他是皇帝,然而感激会一直存在于他的心里。
弘治帝没有忘记昨夜朱厚照的话,给他亲手做羹汤,正是秦堪出的主意。
这个主意狠狠撞击到了弘治帝的心灵。
不愧是写过《菜根谭》的才子,太子跟着他潜移默化,通达了不少人情世故,这些人情世故比圣贤道理更真切,更重要。
这一日的早朝基本没人奏国事,大臣们围绕着太子的事迹赞颂了许久,弘治帝听得全身心满足了,这才微笑着长舒了口气,然后坚决地拒绝了谢迁欲将其事迹记入《圣功图》的建议。
弘治帝要小心翼翼呵护这份盼了十多年的父子天伦之情,他不想在这份单纯的亲情里再添加任何政治因素和炒作因素,这是他所剩不多的余生里唯一值得品位的回忆,他不想让回忆沾上一丝丝瑕疵和灰尘。
秦府多了一位常客。
常客很守规矩,大约被秦家主母揍怕了,每次上门都很有礼貌,再也不敢像第一次一样横冲直闯了。
秦堪对朱厚照的礼貌表现很满意,这孩子跟徐鹏举一样,记打不记吃,多揍几次,不愁将来成不了栋梁,可惜只有杜嫣敢下这个手,秦堪没这胆子,至今他都没把朱厚照的太子身份告诉杜嫣,就是怕杜嫣知道后畏罪潜逃,毕竟痛揍龙头这种事太惊世骇俗,杜嫣的小心脏恐怕承受不了。
不过朱厚照每次进门屁股只敢挨着椅子,一副内有恶犬随时准备跑路的样子令秦堪颇为不满,幸好杜嫣多半时候待在内院,或进城里逛街游玩,轻易不在前堂露面,不然就凭朱厚照这副表情,一顿胖揍必然免不了的。
朱厚照上门的目的自然为了学做羹汤。
满朝文武的赞颂他没听到,就算听到了也不屑一顾,他的孝心是真诚的,发自内心的,而不是做给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员们看的。
如今的朱厚照有了一种信念,一个明确的目标,那就是做出一碗令自己满意,令父皇满意的羹汤。
秦堪很欣慰他的表现,并且非常乐意教他,尽管徒弟在厨艺上的天赋令秦堪感到很挫败,但他很有耐心,他相信朱厚照能做到。
更多的人情道理秦堪不想教,他讨厌说教,朱厚照也讨厌。
那么,太子殿下,你的人生就由这一碗羹汤开始吧。
第一百六十章又见鹏举
如果说太子的人生由羹汤开始,显然他的人生注定了一路坎坷。
不幸的是秦堪,他不得不陪着这位太子一起坎坷,教太子做菜是件很锻炼耐心的事,对这位笨徒弟打不得骂不得,而他们却偏偏待在凶器颇多的厨房里,见朱厚照笨手笨脚的样子,秦堪忍了很久才生生克制住抄擀面杖敲他脑袋的冲动。
厨房非久留之地,远避为上。
方法都教给朱厚照了,秦堪寻了个由头离开厨房,坐在厨房外的院里发呆找财路,家里又快揭不开锅了,必须想办法解决。
坑蒙拐骗倒是驾轻就熟,但总重复着干同样的事未免有些不善良,盐引案办完,秦堪都不敢想象自己得罪了朝中多少大臣,这些人虎视眈眈就等着抓自己的把柄呢。
还是干点正常人该干的事吧,比如穷的时候走正道赚钱。
朱厚照忙得很欢快,不停的进出厨房,这孩子如果决定要干一件事,便有种执拗的劲头一定要干好,九头牛都拉不回。
很好,至少比秦堪强多了,前世秦堪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情窦初开的他还在用抄来的文艺腔诗歌勾搭那些胸部才刚开始发育的同班女同学,考试夹带小抄舞弊无所不为,放学抢小朋友的零花钱,然后用这些钱广交天下英雄豪杰,学校黑恶势力纷纷与他称兄道弟,人送雅号“小孟尝”,文质彬彬的他居然隐隐成了学校里风头一时无二的大哥,低调却不低级的派头引得小女生们纷纷投怀送抱…
秦堪坐在院里,回忆着前世的酸甜苦辣,嘴角泛起了一丝微笑。
不得不承认,他最近在朱厚照身上学到了许多东西,其实,老天对他挺不错的,两辈子都不错,人一旦懂得感恩。很多怨忿不平的事情忽然变得淡然,境界也升华了。
厨房里的朱厚照进出穿梭不停,他很勤奋,尽管勤奋的效果不如人意,但态度很端正。
不知过了多久,朱厚照兴冲冲地端了一碗刚做好的羹汤跑出来,递到秦堪面前,期待地盯着他:“尝尝。”
秦堪一脸不甘:“臣何罪之有…”
朱厚照目露不悦之色。
秦堪只好叹道:“殿下。臣不必尝,闻这味道就知道,你这一锅又失败了,你难道没闻出来吗?”
秦堪和弘治帝有本质区别,弘治帝是朱厚照的老爹,秦堪不是。
所以秦堪觉得自己没义务给太子殿下当实验品,更做不出弘治帝那样甘之如饴的表情。万一自己被朱厚照弄出来的东西毒死,弘治帝哪怕给自己追封个公侯,秦堪在九泉之下也肯定无法含笑。
朱厚照脸蛋儿一垮。沮丧地耷拉下肩膀。
秦堪同情地瞧着他,但丝毫不打算改变主意,有些事情只能限于同情。毕竟秦堪只是个小小的千户,不是神农。
沮丧了许久,朱厚照再抬起头时,眼中又充满了坚毅:“我再去做一次!这次一定成!”
说完朱厚照便朝厨房跑去。
“殿下…”秦堪在他身后唤道。
“怎么了?”
秦堪长长一叹:“殿下孝心可嘉,但可否休息一下?厨房的门被你进进出出,进进出出…”
朱厚照愕然不解:“进进出出怎么了?”
“我家厨房的门快被你弄得**了…”
眼不见为净。
秦堪索性由着朱厚照折腾,让下人搬了张椅子搁在前院天井边,秦堪仰头闭眼,晒着下午暖洋洋的太阳。一边享受着宁静的闲暇时光,脑子里一边琢磨着赚钱大事。
最近风头紧,得罪的人太多,坑蒙拐骗暂时不可为,只能走正道。
有些不好意思。但秦堪却不得不承认,走正道赚钱对他而言太陌生了,两辈子都很陌生。
前世靠着投机取巧,玩弄阴谋踩着别人的脑袋上位,从一个小业务员爬到了公司副总。这一辈子呢?从山阴秦庄那个小地方出来。一直到如今的京师武官,东宫近臣,秦堪的升迁之路似乎也从未走过正途,说得好听叫剑走偏锋,说得不好听叫歪门邪道。
——秦某人实在应该写一份长达万字的血泪检讨,用来反思一下自己的人品才是。
思来想去,想来思去,秦堪…渐渐快睡着了。
赚钱是一件多么劳累的事,想想都觉得累。
未来的魏国公徐鹏举就是在秦堪欲睡未睡之时进了秦府的门。
瞧着半坐半躺在椅子上,神情惬意晒着太阳的秦堪,徐鹏举啧啧出声。
“秦千户可真悠闲,真想跟你换一换,我来当你这千户,将来你去帮我当国公…”
秦堪睁开眼,见徐鹏举穿着一袭黑色绸衫,腰间系着一根玉带,玉带上一颗硕大的玛瑙闪闪发光,红通通耀人二目。
秦堪赶紧站起身拱手:“原来是小公爷驾到,失礼了,小公爷怎么找来寒舍的?”
徐鹏举笑道:“找你家还不容易,京师里随便拉个穿飞鱼服的一打听就知道,啧啧,秦才子,秦相公,许久不见,名头愈发响亮,不但深得牟指挥使器重,居然还搏了个‘秦圣人’的名号,你越发了不得啦,这么多绰号系于一身,你最喜欢哪一个?”
秦堪谦逊地拱手:“在下还是比较喜欢‘神棍兄’这个名号…”
徐鹏举一楞,接着哈哈大笑。
故人上门,自当款待。
引请徐鹏举入前堂坐下,秦堪笑问道:“数月不见小公爷,最近在忙什么?”
徐鹏举面带风尘之色,神态有些疲倦,但精神很不错,闻言呵呵一笑,道:“最近我没在京师,出京游玩去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趁着年轻有闲暇,最好能将我大明江山统统看一遍,将来…”
徐鹏举有些黯然地一叹:“将来恐怕没机会出南京啦。”
秦堪心里泛起几分同情。
徐鹏举是未来的魏国公,且不说魏国公负守备南京之责,就凭他单纯的勋贵身份,将来袭爵之后恐怕也不能再到处乱跑了。
大明朝廷对勋贵很宽容,他们可以在地方横行霸道,顶多挨几句言官的骂,很少有被治罪的,同时朝廷对勋贵也很严厉,地方上你横行一点没什么,最好别到处乱跑,不然一眨眼不见人影了,鬼知道你是不是倚着勋贵身份搞什么造反运动。
大明的皇帝们都很敏感,见不得勋贵们在外面瞎晃悠,藩王如是,国公也好不到哪里去。
秦堪很理解徐鹏举的心情,前堂气氛有些低落,秦堪只好转移这个不怎么愉快的话题:“小公爷去了什么地方游玩?”
“通州,沧州,过了居庸关,原本想去宣府瞧瞧边军怎样打鞑子,快到宣府的时候被我爷爷派出的信使追了回去,唉,可惜了好机会…”徐鹏举无比惋惜地叹道。
秦堪点头,竟敢只带几十侍卫跑到烽火连天的边境,这家伙回南京一定没好果子吃。
品了口茶,徐鹏举露出跟朱厚照如出一辙的难忍表情,那皱起的眉头仿佛自己喝了一口尿似的,很欠抽,富贵人家的孩子怎么都这副德性?
“听说太子殿下在你府上,他人呢?”徐鹏举挺起身子四顾环视。
“在我家厨房**汤…”
徐鹏举呆了片刻,无比敬仰地瞧着秦堪:“太子为你**汤?秦堪,你在京师到底怎么混的?快教教我…”
秦堪大惊,连连摆手:“大哥,话可别乱说,会要命的!我是下臣,怎有资格让太子做汤?他是想为陛下尽孝道,在我府上学做汤而已。”
将朱厚照的本意说了一遍,徐鹏举半晌不出声儿,呆了许久,感慨道:“我认识太子也有十多年了,小时候就一起玩,太子那种性子我还以为他这辈子都是…”
轻咳了一声,徐鹏举鬼祟扫了四周一圈,压低了声音道:“…我还以为他一辈子都是个小混蛋呢,没想到如今要对他刮目相看了,仅此孝举,我便差了他许多,实在惭愧。”
秦堪也压低了声音:“小公爷,说句实话你别介意,相比之下,你比太子殿下混蛋多了…”
徐鹏举狠狠瞪他一眼,怒道:“你才混蛋!秦堪,你这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只能骗骗外人,难道瞒得过我?”
秦堪呵呵一笑,无所谓道:“好吧,我承认我也挺混蛋的…”
顿了顿,秦堪冷不丁问道:“你爷爷知不知道你是混蛋这个事实?”
“不知道…”徐鹏举脱口而出,接着立马改口:“知道…”
想想还是不对,恨恨瞪着秦堪,徐鹏举气笑了:“一见面就坑我一道,秦堪,你果真是个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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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灌输野心
论坑人,徐鹏举连秦堪一根手指都比不上,小公爷和朱厚照一样,活得太单纯了,让他们学秦堪挖坑,倒头栽进去的永远只能是他们自己。
秦堪不一样,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他是有证的人。
徐鹏举在京师没什么朋友,而且明显比在南京时的跋扈样子收敛多了,他年纪虽轻,却也识得利害,京师这种权贵满地走的地方,一个未来的小公爷委实没资格高调。
虽然不会坑人,徐小公爷还是略懂察言观色,说笑时见秦堪面带郁色,不由关心地问道:“你有心事?”
“有,很重的心事。”秦堪坦然以告,对朋友一定要真诚,虽然他经常坑朋友,但坑人和真诚完全是两码事,这一点秦堪区别得很清楚。
“什么心事?”
秦堪叹了口气,道:“能让一个成了家的男人愁眉不展的心事,当然跟银子脱不了关系…”
徐鹏举大笑道:“这样的心事我还真没体会过,你的意思是,你没钱养家了?”
“小公爷真是冰雪聪明。”秦堪期待地盯着他,眼里充满了赞许。
这样的眼神很熟悉,徐鹏举见过很多次了,每见一次总要破财消灾。
徐鹏举顿时满脸戒备地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别想再打我的主意,秦堪,我不是蠢货,绝不可能一次又一次掉进同一个坑里!”
拱拱手,秦堪正色道:“小公爷言重了,秦某再混蛋,也不会一次又一次坑同一个人,很没有成就感的…”
“那就好,你可不能再拿小爷当傻子似的糊弄了。”
二人说着话,忽然一名下人满脸焦急跑进来:“老爷,不好了,太子殿下他…”
“他怎么了?”
“他不知怎么弄的,把咱们府里的厨房烧了。现在管家正领着咱们救火呢。”
秦堪索然长叹:“早在意料之中了,他…终于对我家的厨房下了毒手。”
朱厚照被烧得面孔黝黑,额头如果再添个黄月亮活脱就是包公再世了。
他的神情很沮丧,但脾气还算不错,丫鬟给他端水净脸一边洗一边拼命忍着笑,朱厚照也不生气,就是有点不好意思,毕竟烧别人家的厨房这种事。稍微正常一点的人都干不出来,这得有天赋。
和气地拍了拍朱厚照的肩膀,秦堪安慰道:“没事,所谓条条大路通罗马,殿下烧菜没有天分,但将来肯定能当个好皇帝,烧个厨房而已,臣赔得起。”
朱厚照腼腆一笑,接着奇道:“何谓‘条条大路通罗马’?罗马是哪里?”
这话解释起来就长了。
一旁的徐鹏举朝朱厚照见过礼之后。二人目光一齐注视着秦堪,秦堪嘴里偶尔冒出来的奇怪词儿令他们常常大开眼界。
“罗马,是西方一个很庞大的帝国。那是一个崇尚武力,对扩张领土有着狂热追求的国家…”秦堪耐心解释,朱厚照和徐鹏举表情从惊讶慢慢变得神往,在秦堪的字句跳动里,他们仿佛看到那个庞大的西方帝国波澜壮阔的风景,和与大明截然不同的风土人情。
“我,朱厚照,将来也一定要像罗马皇帝那样,带领着我大明的军士。征服鞑靼瓦剌,征服蛮夷小国,最大限度地扩张我大明的领土,我…”朱厚照兴奋得满脸通红,握紧了拳头大声道:“我要做个名垂千古的武皇帝!”
秦堪和徐鹏举见朱厚照兴奋的样子。二人互视一眼,同时起身长揖:“太子殿下志向高远,臣等愿附骥尾,辅助殿下荡平宇内,终成霸业!”
秦府前堂内鸦雀无声。却有一股沸腾的激情在空气中涌动。
话一开了闸便收不住,朱厚照和徐鹏举缠着秦堪,要他多说些奇闻异事。
秦堪也不客气,从西方诸国的统一再分裂,说到非洲的大象黑猩猩,再说到南极冰川上如绅士般优雅翩翩的企鹅…
秦堪说得杂乱无章,前后毫无连贯,几乎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天南地北,无所不谈。
他惯来说话做事都有目的,不可能平白无故给朱厚照和徐鹏举解闷逗乐,皇帝若欲成为英君明主,那么他便需要有足够的野心和足够开阔的眼界,不能固步于一国一隅,以泱泱上国自居自封,野心能够点燃他对领土的渴望,眼界能让他扩张领土时做出正确的决策。
这就是秦堪现在正在做的事,要想成为武皇帝,不是领着一群军士给自己封个威武大将军的封号,吆五喝六地出去打个小仗便可以做到的,决心,毅力,冷静的抉择,清醒的头脑,吞吐天地的气概,还有不得不付出的代价,比如孤独,和不被世人理解的痛苦,这些一样都不能少。
现在的朱厚照像一张白纸,秦堪尽自己所能地在这张白纸上涂抹着风景,勾勒着也许要穷一生之气力去实现的绝美蓝图。
不知说了多久,秦堪终于口干舌燥地停了口,趁着朱厚照和徐鹏举发呆的空档,端起茶盏儿灌了一口茶水,补充身体消耗的水分。
朱厚照和徐鹏举的表情有点可笑,二人面面相觑,神情惊讶,像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这…秦堪,你说的是真是假?”朱厚照惊讶问道。
“当然是真的。殿下,臣不敢打诳语。”
“真,真有那么神奇?”朱厚照两眼发直,倒不是不信秦堪的话,事实证明秦堪跟他说过的知识和学问全部都是正确的,朱厚照对此深信不疑。
楞了许久,朱厚照脸色莫名地涨红了:“原来这世上有那么多的珍奇异兽,那刘瑾给我弄的什么猴子,斗犬根本不值一提,我决定了,将来我要建一个大大的殿宇,我要收集这世上所有的珍奇异兽,把他们收集到我的殿宇里来,每日见他们厮咬打斗,如此岂不乐哉?哈哈,秦堪,你的主意果然很不错,嗯,就这么决定了!”
秦堪两眼徒然睁大:“殿,殿下,这主意不是我出的啊…”
难道朱厚照建豹房的灵感来自他的蛊惑?不会吧?他秦堪会被满朝文武家中扎小人活活扎死的…
朱厚照接下来的话打破了他的幻想。
“当然是你出的,你是首功一件,对了,我想到了,殿宇就取名叫‘豹房’!”
第一百六十二章合伙买卖
建豹房这个主意显然令朱厚照得意不已,为了让好朋友也能沾到好处,他很大方地把这个功劳送给了秦堪。
很奇怪的孩子,对当动物园园长的兴趣明显高过当皇帝。
秦堪脸有点绿,他很清楚这不是功劳,如果被满朝文武知道朱厚照建豹房是他的主意,一定会群起而上,把他撕成碎片的。
这份功劳秦堪受不起,坚决不能受。
秦堪飞快起身,躬身道:“殿下,臣不敢受此功。”
“说是你出的主意就是你的,跟我客气什么。”朱厚照嘻嘻笑得没个正形。
屁孩子,谁跟你客气…
神情一整,秦堪肃然拱手:“殿下,臣怎么可能想得出如此精妙的主意?殿下您忘了,这是刘公公帮您想出来的呀!”
“刘瑾?你确定?”
“当然确定。”
朱厚照哼了哼,罢了,不想领情就让刘瑾领吧。
秦府的厨房烧了,朱厚照的菜也做不成了,闲着无聊便央求秦堪再多跟他说说外面的奇闻异事,秦堪没答应,这些东西说多了难免会造成走马观灯般的印象,过眼便忘,还是等朱厚照消化了以后再说。
“殿下,臣今日有心事,还是改日再说吧。”
“你有什么心事?”
“已婚男人的心事当然是缺钱…”秦堪期待地盯着朱厚照,这位大方的太子殿下如果还是人的话。下面应该接一句“我赏你”或“去我东宫拿,看上什么拿什么”。
显然秦堪高估了朱厚照的人情世故达练程度。
朱厚照幽幽一叹:“原来每个人活在世上都有自己的心事,我也一样,我的心事是,大学士们给我放了半月的假,可留了许多功课要做…”
说完朱厚照展颜一笑:“不管了,且先玩几日再说。秦堪,有什么乐子吗?”
“无聊的时候除了打牌斗地主,还有比这更快乐的事?臣恭请殿下一起玩两把…”
“好。就斗地主!”
“一百两一局可否?”
“没问题。”
“不准摔牌掀桌子发脾气,否则以后没人敢跟你玩了。”
“…我尽量。”
三人一边打牌一边闲聊,这次朱厚照的脾气控制得不错。大约也跟秦堪这么熟了,牌品再不好也得收敛起来。
“一对五!秦堪,你说的那些珍奇异兽,离咱们大明很远吗?”
“一对七!非常远,殿下,这个世界大得让你不敢想象,咱们大明只是这个世界的一小部分而已。”
徐鹏举道:“一对勾!殿下,永乐年间的三宝太监不是七下西洋么?他应该留下许多海图和各地风俗物产记载呀。”
朱厚照哼道:“三宝太监七下西洋,百年来朝中争议颇大,有人说是扬我大明国威。也有人说是皇帝为了自己的面子劳民伤财,既然朝廷禁海百余年,下西洋有什么意义可言,二者不是互相矛盾么?于是去年兵部尚书刘大夏那个老匹夫把保存了百年的所有海图和记载一把火烧了个精光,梗着脖子说什么要断了大明后世皇帝的念想。当时朝中对刘大夏这一举动大为喝彩,父皇见群臣异口同声,只好任之由之。”
秦堪握牌的手凝滞片刻,满面惋惜地长长一叹:“真是…妈的!愚昧至极!”
朱厚照和徐鹏举愕然瞧着他,他们没想到温文尔雅的秦堪竟为这件小事口出脏言。
秦堪心情忽然变得极坏。
想到郑和穷一生之力,奉永乐皇帝的旨意七下西洋。连死都死在路途上,精心构画的海图航线和各地风俗物产记载,可谓他一生的心血,却被刘大夏这愚昧的老头一把火给烧了,如果能留下来,传之后世,将是一笔多么宝贵的遗产。
尽管这些不关秦堪的事,尽管他只是个人微言轻的小小武官,可他仍然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愤怒。
朱厚照没说错,刘大夏果真是个老匹夫,摆着忠臣的嘴脸尽干些误国误民的事,还自以为得意的高仰着头,以为干了一件大快人心,众望所归的好事。
国人若不开眼看世界,这大明迟早亡了不可。
心中有个念头隐隐一动,然而此时此刻秦堪却绝对不敢说出口,出口便是祸。
苦笑数声,秦堪道:“殿下恕罪,臣失仪了,咱们继续打牌吧。”
气氛短暂的沉闷之后,三人又继续开心地打牌。
“秦堪,你说世上真有那种活着只为睡觉的小熊吗?”徐鹏举好奇问道。
朱厚照兴奋道:“我知道,它叫无尾熊,生长在…嗯,澳洲?真想抓几只回来,然后养在我的豹房里。”
徐鹏举喃喃道:“没有尾巴的熊叫无尾熊…没有小**的熊叫什么?”
朱厚照甩出一张牌,笑道:“笨死了,当然叫无鸡熊…”
徐鹏举想想也对,于是点头。
很为这二位的智商着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