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这就是缘分吧,”霍南邶应了一声,瞧着她觉得有点不太对劲,“你没事吧?我也不是什么好男人,脾气差,大男子主义,以后你一定会遇到更好的。”

安意的手指在身侧握紧,用力地掐入了手心,这才找回了自己的理智。她和往常一样,挤出了一个温婉的笑容:“放心吧,我没事,你和她能破镜重圆,我替你们俩高兴,以后大家都是一家人,相亲相爱的。”

霍南邶这才放下心来,拍了拍她的肩膀,赞赏着道:“我就说我姐他们瞎操心,你可是安意呢,在北都闯荡了这么多年的安意,能把我当宝贝一样捧着嘛。没事就好,走,我们下去。”

安意顺从地站了起来,眼睫低垂,跟着霍南邶下楼到了客厅。

很快,霍南邶被宁则然拉走了,自如地混在了一群亲朋好友中,谈笑晏晏,举手投足间尽显男性魅力。

这个男人曾经离她那么近,让她陶陶然如飞云端,可现在却又离她那么远,可能再也无法触及。

她站在窗帘旁,脑中闪过简宓的脸庞。

眼中的厌憎再也不用苦苦隐藏,她咬紧牙关,脑中疯狂地默念着:为什么?为什么是简宓?如果是别的世家名媛,她也输得心甘情愿,可为什么兜了一圈还是简宓?

就算她得不到,也绝不能让简宓得到霍南邶!

第80章 芒果慕斯(四)

一连两天,霍南邶呆在宁家的老宅里都如坐针毡,恨不得立刻带着简宓一起回到际安,和贺卫澜一起把自己的失忆治好。

然而寿宴定在周末,家里人来人往的,宁浩中特意要介绍他给家人朋友认识,他脱不开身。

而简宓更是故意躲着他似的,满北都市旅游,常常他后脚刚到酒店,前脚她就已经离开了。

一想到郑柏飞可能陪着她四处游玩,霍南邶就觉得胸口憋闷,头痛欲裂。

等熬到宁浩中寿宴那一天,霍南邶终于看到了一线曙光,一大早就陪着家人一起去了北都爱莎,破天荒地帮着一起忙前忙后,恨不得下一刻寿宴就能结束,抬腿告辞走人。

北都爱莎此刻名流云集,衣香鬓影,宁家的孙辈都簇拥在宁浩中身旁,和前来祝寿的宾客寒暄,霍南邶被老人硬拽在手边,这是他在宁家的第一次正式亮相,引来了一道道好奇探究的目光。

霍南邶没有半分怯场,他原本就气势凌人,今天略略修饰了一下,做正装打扮,袖口上的钻石袖扣熠熠生辉,举手投足间平添了几分矜贵,加上那俊朗的眉眼和深邃的轮廓,和宁则然一起一左一右,从容不迫、光芒四射,引得场内一众名媛频频瞩目。

夏瑾生的母亲拉着夏瑾生一起过来,祝了酒之后笑着赞扬:“宁老,您的这一对孙儿真是人中龙凤,真是有福气啊。”

宁浩中的眉眼中满是骄傲,乐呵呵地道:“你儿子也不错,长得真俊。”

夏母嗔了夏瑾生一眼:“他啊,还是个小孩子,成天就喜欢热闹玩乐,心性不定,这两年就随他闹腾,要是闹腾不出个浪花来,就乖乖跟我们回m国继承家业。”

夏瑾生闻言有些萎靡,狠狠地瞪了霍南邶一眼。

霍南邶耸了耸肩,完全不明白这小男孩为啥这么看他不顺眼。

“对了,”夏母想了起来,“宁老,上次和你说的那个美术展,我又去看了两趟,这次的确是新秀频出,好几幅作品都有很大的收藏价值。”

宁浩中很感兴趣:“那劳烦你什么时候带过来让我瞧瞧。”

“好,我已经预定了几幅了,明天就替您带过来。对了,今天他们闭幕,”夏母抬手看了看表,“现在正在直播,会有得奖作品的简介,您要不要瞧瞧?”

宁浩中连连点头,宁则然让人开了投影,立刻,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知名的主持人,专门主持国家台艺术节目的,长了一张根正苗红的脸。

“现在有请此次华夏美术展的最佳新人,华夏美术展致力于培养艺术界新人,在几百幅作品中经过几重遴选…”

主持人说话一本正经、字正腔圆,夏瑾生在旁边嗤笑了一声:“现在还有人这么主持节目啊?节目再好也没没人看啊。”

“你懂什么,这是严肃艺术,你以为是娱乐节目啊。”夏母没好气地说。

话音未落,霍南邶一下子站了起来,几步到了投影屏幕前,揉了揉眼睛:那个走上台来的女孩巧笑嫣然、仪态千方,不正是他朝思暮想的简宓吗?

夏瑾生也激动了起来,指着简宓道:“妈,你看,就是她,我喜欢的那个女孩!”

他挤了霍南邶一把:“让让,我女神姐姐。”

霍南邶来不及和他计较,屏息看着屏幕,只见简宓身穿白色绣花小蓬蓬裙,纤腰不盈一握,身子袅娜,缓步走到了主持人身旁。她的笑容清恬,目光清澈地落在了屏幕的前方。

“是她?”夏母有些惊讶,“如果是她,那倒的确当得起你女神这个称呼。她的画很有表现力,画风独树一帜,意蕴悠长,很难想象这是出自一个才二十四岁的女孩之手,我和几个收藏家都向美术馆表达了想要收藏那两幅画的意思,正在等她的答复。”

屏幕上的镜头一闪,主持人正在现场采访。

“简小姐,评委会专家都很惊讶于作品蕴含的主题,你是怎么想到用这样的画风来表达佛学中虚幻和现实之间交融的这种禅意?”

“其实我画的时候没想这么多,”简宓俏皮地笑了笑,“是我脑中自然而然地流露,我是个拙人,动手的永远比想说的多了很多。”

“思为无形,落笔有形,简小姐非常谦逊坦诚。”主持人非常自然地接了下去,“这个奖项的含金量在艺术界中有目共睹,下面,让我们大家一起来领略一下简小姐的实力之作,请看屏幕孟极幻莲…”

vcr制作得非常精美,简单地介绍了简宓之后,一头上古神兽幻化而出,睥睨傲慢的神情、威严凌然的五官,矫健流畅的身姿…一大朵墨莲倏然而至,将孟极缠绕覆盖了起来,最后墨色四溅,融为一体。

作品全景呈现时,厅内的人都倏尔动容,在简宓的笔下,一个虚幻、神秘的世界令人浮想联翩。

然而,霍南邶整个人却都被定住了。

“啪”的一声,仿佛有一大片血色泼贱在他眼前。

眼前的孟极在他瞳孔中骤然放大,没有了墨莲,只有大朵大朵的血花涂抹在那幅画上。

剧烈的疼痛袭来,他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那血色下模糊的场景。

一幕幕的画面闪过,甜蜜的、痛苦的…

往事杂乱无章地浮现,他冷酷无情的话、简宓颤抖的手;哀恸无声的悲泣、痛恨厌弃的表情…

他一下子捂住了脑袋,发出了痛苦的□□。

“你怎么了?”夏瑾生率先发现了他的异常,紧张地扶住了他。

“没…什么…”霍南邶甩开了他的手,踉跄了一步,扶住了身旁的椅子,他拼命回想,回想着他和简宓的一切。

脸色惨白,脑门上的汗珠涔涔而下。

身体的痛苦固然难以忍受,可随着那一帧帧的画面在脑中浮现,心口仿佛被刀子狰狞地切开了,血肉横飞,比身体更痛上百倍千倍。

那一定不是他,而是一个叫着相同名字的男人。

不,这就是你,是你这个薄情狠毒的男人。

有人在他脑子里喋喋不休地争吵着。

无数人影在他面前晃动着,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努力而执着地看向屏幕。

简宓冲着他巧笑嫣然,眉眼弯弯,眼尾微微上挑,勾人心弦,她手中的奖杯在灯光下闪动着耀眼的光芒:“…我要感谢生活带给我的一切,痛苦的,欢乐的,甜蜜的,都是我创作的源泉,更要感谢郑柏飞老师,是他将我从痛苦的泥淖中拽出来,鼓励我、帮助我,给我指明了方向。”

镜头切换给了台下的郑柏飞,儒雅而温文的男士微笑着朝着简宓挥手致意,主持人笑着道:“原来是我们的郑老师,郑老师不仅自身画技高超,而且一向来致力于后辈新秀的培养,是艺术界的楷模,郑老师今天看上去特别帅气,手里还捧了一束玫瑰花,能好奇地八卦一下,这是要送给哪位女士的?”

郑柏飞站了起来,缓步朝着台上走去,镜头落下他的身上,他的步履从容,神情温雅。

一大捧鲜艳的红玫瑰递到了简宓面前。

“小宓,祝贺你,”郑柏飞的目光蕴含着深情,“你曾经说过,你想在艺术上有所追求,不想考虑其他,但艺术是没有止境的,无论获得什么成就,都只能是漫长的艺术生涯中的一个小小的台阶,在追求艺术的同时,完全可以享受你的生活和爱情,今天,你的成就有目共睹,那么,能考虑一下,让我参与到你的生命中,共同享受生活的点点滴滴吗?”

时间在一瞬间凝固了。

疼痛在一瞬间静止了。

霍南邶死死地盯着简宓的嘴唇,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幻觉,那一瞬间,一阵嘈杂的声音响了起来,直播屏幕忽然出现了巨大的晃动,生硬地从颁奖求爱现场切换到了参展作品,简宓和郑柏飞不见了。

一阵剧痛袭来,身体的忍耐意境到了极限,他努力想要维持清醒,却再也控制不住脑部的自然反应,失去了知觉。

-

醒过来的时候,他躺在医院里,入目而来的是一片白色,身旁有几不可闻的“嗡嗡”声,有机器在尽职地工作着。

脑中的记忆碎片渐渐聚拢,虽然还不完整,却足够让他明白,简宓和他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

他是有多自信,才会以为只要他想起来,两个人之间就不会有任何问题,简宓会重新回到他的怀抱。

“醒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是贺卫澜,他从际安市赶过来了。

“醒了还不如睡着。”宁则然没好气地说,“爷爷的寿宴都给你搅浑了,全家人都为了你人仰马翻。”

霍南邶一凛,顿时想起昏迷前那一幕:“宓宓答应那个小白脸老师了没?”

贺卫澜和宁则然对望了一眼,没有说话。

霍南邶的心一沉,掀开被子就要下床,被宁则然按在了床上:“你别激动,当时出了点意外,简宓应该是为了救场,不得不答应了。具体情况我还没来得及去了解。”

一丝寒意从指尖泛起,迅速袭遍了四肢百骸。

呆滞了半晌,他浑身仿佛侵入了千年寒潭。

宁则然和贺卫澜担忧地看着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重新躺回了床上,闭上眼睛,声音冷静,唯有略带的喑哑泄露了他难以压抑的痛苦:“卫澜,先瞧瞧这脑袋吧,我想起来了很多事情,以后可不能一激动就晕倒。”

“你…没事吧?”贺卫澜低声问。

“没事,”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寒意,哑声道:“行,他不仁,就别怪我不义,要是郑柏飞真的敢抢走宓宓,我这辈子就和他耗上了!”

第81章 芒果慕斯(五)

下了一场雨后,北都降温了。

简宓来的时候满打满算只会呆五天,却没想到居然会出这样的意外,看上去短时间好像走不成了,她不得不去商场添了几件衣服。九十月份正是北都旅游的旺季,商场里大半都是游客,好些人都在计划着去看北孤山的红叶,据说这一降温,北孤山的红叶红了一半,色彩斑斓,非常漂亮。

简宓却没有这样的好心情了,她有时候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得罪天上哪一位尊神了,为什么会这么倒霉,每次都在自己最幸福的那一刻,骤然从云端坠落。

昨天的颁奖直播,到了最后差点成了一场闹剧,她的耳朵边到现在还在回响着成桐那声泪俱下的控诉:“你们都被郑柏飞骗了!他就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他为了自己的私欲把女学生包装成画界新秀,其实全是假的!他的画廊长期剥削签约画家、欺骗占有女性弟子,以教学之名行占有之实,包括今天站在这里的简宓,她根本不喜欢郑柏飞,却为了得到郑柏飞的提携不得不投入他的门下!我有证据!请求诸位前辈撕开这个伪君子的真面目!”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包括郑柏飞。

成桐是三年前投到郑柏飞门下的。那天冲突后,余洋十分生气,和她们细说了成桐的来历。成桐出身贫寒,却对绘画十分执着,身在西北农村的家人砸锅卖铁把他送到这座大城市,读完大学后自己闯荡了两年,没闯出名堂,住在地下室,一日三餐榨菜裹着馒头过日子。

他拐了几个弯托了几个人,最后找到了郑柏飞。郑柏飞原来不想收他,然而听到他的来历后被他的执着感动,动了恻隐之心,又看了他的作品,觉得还是有提升空间的,这才把他签进了非画廊。

这些年在郑柏飞的指点下,加上余洋的宣传运作,成桐虽然并没有一炮而红,但在际安市的画圈中也算是小有名气,收入和从前相比更是天壤之别。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居然就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上台指控郑柏飞,把自己描述成了被郑柏飞剥削的签约画家,辛苦创作却被抽大量佣金,以至于一开始几年连吃饭都成问题,饿到胃出血去看医生还是朋友周济了医药费,老家父母为了培养他至今还在住着破房子…

周彤雨没有出现,而是录了一段视频,视频里的她看上去很难过,眼中含泪,语不成声,断断续续地说了几句语焉不详的话,说是被郑柏飞耽误了青春,现在郑柏飞又有了新目标,她只想离这个男人远一点,再也不想品尝孤枕难眠的滋味了。

这段视频不知道是周彤雨自愿录制还是被偷摄的,如果是自愿的,那人心真的太可怕了。

直播被迫中断,成桐当众要求和非画廊解约,并在众多美术界的评委会成员面前,污蔑简宓的作品经过了郑柏飞的大幅润色,根本当不起最佳新人这个奖项。

这么一盆脏水泼下来,还是在这样高规格的公众场合,郑柏飞要是与他辩论,一下子也辨不清楚,还失了身份;可置之不理,对郑柏飞名誉的伤害简直就是致命。

郑柏飞脸色惨白地站在那里,手中那束求爱的红玫瑰一下子成了全场的笑话。

简宓当时就急了,那是她这辈子最尊敬的人,带着她走过了人生的最低谷,更指引她向着艺术的巅峰迈进,她怎么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郑柏飞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羞辱?

她用力地夺过郑柏飞手里的红玫瑰,不顾台下众人非议的目光,张开双臂抱住了郑柏飞。

“柏飞,”这是简宓第一次叫这个名字叫得如此顺畅,“收到这束花,是我今天最大的惊喜,不管发生了什么,今后的人生,有你在身旁一起面对,是我能想到的最浪漫的事。”

她的语声清朗,在颁奖会场上响起。

全场沉默了足足有几秒,主持人尴尬地率先鼓了几下掌:“这个,恭喜恭喜,不管怎么样,都先要恭喜郑柏飞老师心想事成,郎才女貌羡煞旁人。”

郑柏飞却没有半分喜色,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简宓脸上。

底下掌声稀稀拉拉地响了几声,有几个保安在组委会的示意下上台要将成桐请下去,成桐当然不肯,推拉了几下,大叫了起来:“可笑,郑柏飞现在难道可以掌控美术展了吗?连说真话的都容不下了?你当然要抓着郑老师不放了,毕竟你们俩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蚱蜢。以前你是怎么拒绝他的,去画廊随便找谁一问就知道。怎么得了个奖就转了性了,这里面的猫腻谁都能看得出来。”

“你这种跳梁小丑,当然不懂男女之间相处的诀窍,”简宓朝着成桐挑衅地抬了抬下吧,轻蔑地笑了起来,“女孩子要是三言两语就让人追上了,那岂不是少了很多恋爱的乐趣?我和柏飞因为艺术结缘,有共同的爱好和追求,崇拜他、恋慕他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对于你用这种莫须有的言语来诋毁柏飞,我觉得非常好笑,柏飞的情感很专一,也很清白,而你说的奴役剥削签约画家,更是空口白话,现在早就不是从前了,有证据的话只怕你早就去法院起诉了,而不会跑到这里来想要用舆论在肆意侮辱柏飞。至于授予我的这个最佳新人奖,我非常意外各位评委老师对我的肯定,欣喜之余其实也有些惶恐,深怕自己配不上这个奖项,但如果今天你说我的作品有猫腻,这不仅是侮辱了我和柏飞,更是侮辱了评委老师们的火眼金睛,诸位老师,我愿意将这新人奖暂时留存在美术馆,请你们对我的作品进行再次鉴定,我愿意亲自向各位老师介绍这件作品的成因,还有从一稿到最后定稿到创意变迁,甚至如果老师们需要,我可以再次作画作证。华夏美术展是国内外最具有影响力的美术盛会,我们谁都不会允许这个展会变成一个笑话。”

她侃侃而言,把成桐的谎言一一驳斥。

成桐显然策划这次事情良久,当然不会轻易放手,两人唇枪舌剑地在上面吵了起来。

评委会中也分为两派,各执一词,对成桐提出的关于郑柏飞和非画廊的纠纷以及郑柏飞的私德问题,评委会当然无权置喙,然而对简宓参选作品的真伪,他们最后采纳了简宓的意见,将简宓的获奖作品进行二次评定,期间会有可能让简宓亲自作画,以保证美术展获奖作品的严肃性。

简宓一边回想着那时的混乱一边下了出租,刚好接到了余洋的电话。

余洋这次因为画廊有事没跟着一起过来,昨天得知这件事情气得饭都吃不下了,连连咒骂那两个背信小人。

“柏飞是搞艺术的,心高气傲得很,又向来喜欢照顾提携晚辈,这次事情对他的打击一定很大,你一定要多安慰他。”余洋反复叮嘱着。

简宓轻快地道:“你放心吧,我这就去找他。”

郑柏飞住在酒店的另一栋楼。这家酒店是美术展组委会指定的,好些从外地过来参展的老师、评委都住在这里。刚刚走过酒店的小花园,简宓迎面便正好碰到了郑柏飞和几个朋友一起出来,郑柏飞看上去精神还不错,不过眼底下有着一圈青黑色,显然昨晚并没有睡好。

一见简宓,大家顿时停住了脚步,乐呵呵地调侃了道:“郑兄,你女朋友来了。”

“柏飞,咱们可都是羡慕你啊,有这么一个志同道合又魅力四射的女朋友。”

昨天在领奖台上的时候,简宓义愤填膺,几乎是凭着本能去驳斥成桐的血口喷人,现在这种私下的场合被调侃,她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在一旁抿着唇微笑着,低头踢弄着脚下的石子。

郑柏飞看在眼里,善解人意地把话题扯了开去,大家又笑着寒暄了几句,这才一一告辞离开。

简宓这才松了一口气,轻快地问:“肚子饿了没?我饿死啦,中饭吃什么?请我吃大餐好不好?”

郑柏飞沉吟了片刻,看了看表道:“下午你要接受评委会的面审,我还有些话要交代你,时间紧张,不如就在酒店里随便吃点吧。”

在酒店里定了个小包厢,点了几个菜,郑柏飞一边吃一边和简宓交代着一些注意事项,评委会那些人都是很厉害的前辈,浸淫绘画艺术多年,看问题犀利毒辣,如果心理素质不够强大,这样面对面的盘问和责诘必定会让人产生巨大的压力,从而言行失当,容易让人抓住把柄。

“我需要避嫌不能参加,里面一共还有八个人,其中有两位我并不熟悉,只是点头之交,一位姓曹的老师曾和我有过龃龉,你提防着点。”他略带忧心地道。

“放心吧,”简宓十分自信,“如果说是别的画我可能会怯场,可那是孟极幻莲,我三易其稿,里面每一个笔都出自我的脑子,不可能让他们能诬陷到我们。”

郑柏飞凝视着她,眼神中带着几分伤感:“小宓,我没想到昨天的颁奖礼会弄成这样,我本以为能让你锦上添花,却没想到因为我一时的大意让你被连累了。如果早知道,我是不会在那种时候向你求爱的,昨晚你说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那不是出于你的本心…”

郑柏飞向来是淡然从容的,这样颓丧的语气顿时让简宓的心都抽紧了。

“谁说不是出于本心?”她有些着急,脱口而出,“我是认真的,不是随便敷衍你的!”

郑柏飞一霎不霎地盯着她,哑声问:“那…霍南邶呢?”

简宓愣住了。

那张霸道又深情的脸庞忽然出现在她面前。

“要是我想起来了,你会不会回到我身边来?”

他可怜兮兮的话在耳边响起。

简宓心乱如麻。

昨晚她想了很多,虽然在颁奖台上她是一时冲动,为了驳斥成桐的谎言、不让郑柏飞被人非议而答应了求爱,可事后想一想,和霍南邶相比,郑柏飞的感情于她而言更像宽广的大海,包容着她的一切,两个人无论在性格还是爱好上,都更合拍。

或许只有定下来重新开始一段感情,才能让霍南邶真正死心不再纠缠吧?

“柏飞,”简宓坦诚地看向郑柏飞,“我承认我还没能完全忘记他,他是我的初恋,给了我刻骨铭心的爱恋和伤害。可你不一样,我从你这里得到得太多了,这让我觉得很安定很幸福,这是两种不一样的感情,我更倾向于后一种,如果你不介意,我想,我们可以尝试着往下走下去,我会努力忘记他,忠于我们的感情。”

郑柏飞定定地看着她,忽然低声问:“那如果我和他起了冲突,你会怎么办?”

简宓愕然:“起冲突?怎么会!”

郑柏飞拿起手机打开了微博,眼里掠过一丝嘲讽之意:“我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卑鄙,昨晚的事情已经在网上发酵了,热门头条就是我和非画廊压榨签约画家、强迫女学生发生关系,看起来是非要把我弄到身败名裂为止,光凭成桐,是掀不起这样的风浪来的,我查了一下,这里有宁氏娱乐炒作的手笔,显然,和霍南邶脱不了干系。”

第82章 芒果慕斯(六)

简宓打了个寒颤,脑中掠过霍南邶威胁的眼神。

“可你不许在我没想起来以前和那个小白脸老师在一起…你要是不管我,可别怪我发疯。”

霍南邶难道又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用了卑鄙无耻的手段,想要逼迫郑柏飞就范?

不,这不可能。

她飞快地从郑柏飞手中接过手机,果然,微博上的言论简直不堪入目。一个名叫“梧桐树”的微博用户发了一条长微博,血泪控诉了画廊是怎样用不公正合约捆绑了数位富有才华的青年画家,微博经过几位大v的转发,已经引起了轰动的效应。

周彤雨当年一画成名,在微博上也拥有几十万粉丝,她转发了这条微博,配了文字“恳请放我一条生路,解约吧。”和一个流泪的表情。

她的粉丝立刻把她和长微博中描述的女画家对上了号,义愤填膺,叫嚣着要人肉画廊的老板,扒出资本家的真面目,为他们的女神讨回公道。

网络上永远不缺乏廉价的正义感,同情弱者仿佛是许多网友的本能,再加上有人刻意的引导和挑拨,一个个网友敲打着手里的键盘,写下了一句句讨伐的语言,什么黑心老板不得好死,什么立刻去法院起诉让画廊赔偿以前的损失,什么人在做天在看…林林总总,让人看着气得发抖,却又悲哀得好笑。

此时简宓不得不庆幸,郑柏飞并没有开通微博,要不然,微博里大量辱骂的评论和私信,能让一颗最强健的心脏都支离破碎。

她飞快地退出了那些可怕的页面,担忧地看着郑柏飞:“你还好吧?那些人的话,你不要在意。”

“我前阵子还想着和平解决这事,他们俩要走就走吧,”郑柏飞的眼神骤然冷厉了起来,“既然这样,我也就不客气了,合约期内,他们俩是别想翻身了,至于背后的人,就算是两败俱伤,我也要揪出他的狐狸尾巴来!”

简宓定了定神:“我觉得不可能是霍南邶。”

郑柏飞的眼中闪过一丝受伤之色,自嘲地笑了笑,“我想我知道你刚才的答案了。”

“不,不是的,我曾经冤枉过他,可事实的结果让我后悔我当时的偏执,”简宓认真地迎向郑柏飞的目光,“我想,不管怎样,我都要给他一个辩解的机会,如果他真的对你做出了这种卑鄙无耻的事情,我这辈子不会原谅他了!”

下午评委会的面审在美术馆的一间会议室进行,简宓的两幅画就放在台上,底下八位评委一字排开,一进去就有种紧张的氛围。

面审进行了整整一个下午,除了一个多小时的当面质询,评委们还让她当场作画,检视她的美术功底以及参选作品的熟悉程度。

评委们的问题刁钻犀利,尤其是那个曹老师,数次把她的回答引到郑柏飞的绘画风格中去,想要造就郑柏飞润色过的效果。不过,这正中了简宓的下怀:她虽然师从郑柏飞,但最基本的画技却是从小练就,和郑柏飞并不相似;平时的创作中,她也固执于自己的画风,郑柏飞对这一点非常欣赏,非但不强迫她,反而给了她很多有益的建议。

《孟极幻莲》一开始的设想、一稿的懵懂、二稿的精炼,三稿时所汲取的精华,加上图腾的感悟,当简宓说起自己创作的理念和构想时,眼中跳动的光芒让人目眩,和她在台下略带羞涩腼腆的模样大相径庭。

当最后一个问题圆满结束时,简宓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八位评委一一和她握手,评委会主任鲁老师是个年过五旬的老者,握着她的手用力地晃了几晃,眼中是掩藏不住的激赏:“看不出来啊,这么年纪轻轻,却有如此深厚的底蕴和理念,连我都忍不住要羡慕柏飞了。”

旁边的一个老师也笑着说:“长江后浪推前浪,鲁老,我们都老了。”

鲁老师爽朗地笑了起来:“应该的,我们需要这些新鲜血液,尤其是像简小姐这样美女画家,让我们这群灰色的大老爷们都精神为之一振。”

简宓闹了个大红脸,呐呐地道:“鲁老师你过奖了,我和你们差得太远了。”

气氛瞬间从凝重变得轻松,就连那个曹老师,也不得不过来说了几句场面话。最后面审结果并不能当场公布,评委会还需要走一个正式的讨论程序,两天后会出正式的书面结果,不过按照今天的表现和老师们现在的态度,应该是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郑柏飞在外面,一见他们出来便迎了上去,和老师们寒暄了几句,最后告辞的时候,鲁老师追了上来,脸色凝重地道:“柏飞,这次让你受委屈了。”

郑柏飞笑着说:“没事,真金不怕火炼,我对自己对小宓都有信心。”

“这孩子不错,是可塑之才,”鲁老师赞赏着道,“这样的挫折对她来说不是坏事,反而更能一步一个脚印走得踏踏实实。记着,一定要保持那颗初心,才能在艺术道路上走得更远更好,以后在创作中有什么问题,除了柏飞,你也可以直接打电话给我,我很乐意提供帮助。”

郑柏飞又惊又喜,这位鲁老师可是美术界的泰斗,能这样说,是对简宓莫大的肯定:“小宓,快谢谢鲁老。”

简宓连声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