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周的培训期转眼就到尾声,最后一天的课程在早上结束,台里给预订的返程机票是隔日的,于是便多出一个下午的闲暇可自由安排。吃过午饭,池加好回到下榻的酒店,小睡了一会儿,起身洗了个澡,换上干净的衣服,正寻思怎么打发剩余时间,门铃就响了,她去开门。
谈粤站在门口,发梢有点湿,看样子是刚洗过头。
“有事?”池加好一点也没请他进屋的意思。
谈粤从上到下打量她,然后说:“有空吗?一起去逛逛,我舅妈明天生日,我想备份厚礼,帮忙选一下?”
“行啊。”池加好取了挎包和门卡就出来,谈粤微微愣了下。
“怎么了?”池加好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
边走,谈粤侧着身子看她,“你比我想象的随性啊,还以为你们女生出门都要打扮个没完没了,之前在台里也没见你穿得这么休闲。”
池加好一哂,本想辩驳几句,转念一想还是作罢,她的性格本来就是大而化之,进电视台之后多少收敛了点,似模似样地随身带个化妆包,虽然里面最多放一管口红和一支睫毛膏,对她来说已经是很大进步。
酒店离市中心有点远,谈粤抬手想拦出租车,被池加好阻止,“坐公交去吧,沿途还能欣赏风景。”
谈粤立马同意,“我也这么想,就是怕你不乐意。”
池加好不置一词,转身往附近的公交站台走去,谈粤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出了会神,赶紧跑步跟上。
在一个热闹繁华的大型购物广场站下车,直奔银泰,路上池加好提出几个礼物方案供谈粤参考,结果谈粤每个都点头称好,池加好打趣:“你舅妈真没白疼你。”
谈粤失笑:“我跟你说实话,我打小就特怕她。”
“为什么啊?”
“你不知道我那个舅妈有多厉害,嘴皮子厉害,手段更厉害,我舅那样的人都给训得服服帖帖,我现在算是寄人篱下,有这么个机会敢不卖力讨好吗?”
“寄人篱下,啧,说得可怜兮兮的,”池加好抿嘴直乐,“干嘛不搬出来住啊?”
“我也想啊,我妈不同意啊,”提到这个,谈粤就一脸不爽,“不怕你笑话,我大男人一个,我妈却总拿我当小孩看待,一千个一万个不放心,本来是坚决不同意我离开香港的,后来好说歹说才勉强放行,条件是必须住我舅家,在他眼皮底下干活。”
“哦,这样。”池加好报以同情,“于是朱导就看在你舅的份上把你接管了?”
“得,太丢人了。”谈粤越说越无地自容,“你要不是已婚,我绝不能跟你说这些事。”
池加好笑着捶了他一下,这个动作让两人均是一怔,谈粤像是想起什么,脸色微变,迟疑地说:“…说起来,你跟小优挺像的,呃,我不是指外貌。”
池加好自知失态,一时讪讪,“两姐妹嘛,不像才怪,快走吧,化妆品专柜就在一楼。”
抱着速战速决的心态,在雅诗兰黛专柜挑了一组最贵的、号称抗衰老的护肤品套装,谈粤二话不说去刷卡,池加好也不干等着,晃到旁边的柜台瞎逛,BA立刻迎上来,服务既热情又周到,“欢迎光临,需要什么作用的精油?我可以为您介绍一下。”
“我想要一款按摩用的精油,重点是舒缓疲劳,”池加好想了想,补充,“最好是能缓解头痛的。”
“好的,请进来坐,我拿几款给您试闻。”
池加好找个转椅坐下,趁她去拿货的空隙,自己打开柜台上的试用装来闻,试了几个,其中有一瓶味道很独特,她拿在手里,对着瓶子上的小贴签细看。
忽然,有人从后面拍了拍她的肩头。
“付好了?等我一下。”池加好边说边回过头,不由愣住,身后站在一个扎马尾的年轻女孩,齐刘海,很学生气,穿着纯白T恤和黑蓝色牛仔裤,有一张非常漂亮的面孔,以至于让池加好在第一时间想起这个人的名字。
“安小朵?你是安小朵?”池加好惊喜异常。
安小朵点点头,笑语嫣然,“一个人?有空吗?我请你吃蛋糕,走!”
“啊?”池加好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被她握住往外带,她身不由己跟在后头,直到坐在一间充溢着奶油甜香的甜品屋里才想到把谈粤落在商场了,看着安小朵兴致勃勃地点了一堆冰激凌蛋糕,不由啼笑皆非。
掏出手机给谈粤打电话,知会一声,挂了线见安小朵正盯着她瞧。
她笑着解释:“我跟朋友一块儿的,刚才他去收银台付钱了。”
“是关少航吗?”安小朵认真地问。
池加好微微讶异,其实说起来她跟安小朵不过是多年前有过几面之缘,有一年暑假,省教育局组织了一场规模颇大的中学生心算比赛,地点就设在当时池加好就读的学校里,全省各地的尖子生都汇集而来,安小朵据说是他们那个小城镇重点中学的天才少女,入学早年龄小,功课名列前茅,再加上出落得楚楚动人,一到学校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其中也包括池家两姐妹。
时隔多年,若非对方那张堪称完美的脸蛋令人过目难忘,池加好都不敢保证自己还会记得,令人纳闷的是,安小朵不但在人群里认出她,连关少航的名字都叫得上来。
“不是少航,是我同事,我这几天在这边上培训课。”老实说,池加好对安小朵印象是很好的,虽说这个女孩的行为有些怪异,但也不难理解,四五岁就上小学,原就不是正常人做得到的。当年初次见到,她就在心里感叹传闻不假,成绩和美貌两样注定别人只能仰视她,跟妹妹一样是优秀到让别的女生直接越过嫉妒只剩羡慕。
安小朵的美丽不具侵略性,肤若凝脂,五官精致,尤其一对眉眼犹如最杰出的画师细细描绘出来,由内而外散发着一股恬淡的气息,不会咄咄逼人,感觉是个简单纯粹的女孩,没什么心机,就像现在这样,一见面就不管不顾地拉人到甜品屋来,正常程序至少要先寒暄几句吧。
“哦,同事啊,那没事。”安小朵挖了一口提拉米苏吃,“你也吃啊,这家的甜品很好吃,玉米汁也好喝,你尝尝看。”
池加好被她弄得有点哭笑不得,“你现在还在念书吗?”
安小朵摇摇头,“你呢?”
“也没有,我工作好几年了。”
安小朵打量她,“你虽然变了不少,不过比以前好看。”
若换别人这么说,池加好会坦然接受,一笑置之,可是被安小朵赞好看,这让她汗颜,便假装生气,“听着像讽刺啊安小朵。”
安小朵“啊”了一声,“没有没有,加优,我说真的。”
池加好一下子呆住,惊疑不定地看着她。
“怎么了?”
隔了好一会儿,池加好涩涩地开口:“你怎么问都不问就确定我是加优?”
安小朵被她这个问题问住,眨了眨眼睛,“你叫出我名字的时候我就知道是你了啊,你妹妹看我的眼神跟你不一样。”
池加好难以置信,“就那么一瞬间,你就知道了?”
一连两个反问,安小朵呐呐地回答:“知道啊,你妹妹不喜欢我,她看我的眼神很冷,你是热的,很容易分辨出来的嘛。”
她说得理所当然,殊不知对面的人听后冷汗涔涔,这…就是天才和普通人的区别吗?只一个眼神,她已经了然,那么她这几年自以为敬业的角色扮演,岂不是错漏百出?
想到关少航,脸色不禁泛白,望向安小朵,迎上对方担心的目光,她牵了牵唇角,“你…猜对了,天才少女真不是随便叫的。”
安小朵不以为然地笑笑,一个劲地催促她快吃,“我还记得你那句口头禅呢!”
“什么?”
“我家最不缺的就是天才!”安小朵惟妙惟肖地模仿起当年池加优说这话时的语气和神态。
池加好愉快地笑起来,“这你都记得,你的脑袋瓜太可怕了,过目不忘啊。”
“我也就只有这个长处了。”
池加优听出安小朵的语气里带着淡淡的苦恼,定睛仔细端详,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姣美的面容似乎透着些许落寞,有心过问她的近况,又不知从何说起,毕竟两人的交情实在算不上深厚。
在甜品屋坐了两个多钟头里,池加好吃了一块慕斯蛋糕,安小朵则轻轻松松解决掉了一块提拉米苏、一盒姜饼和一份芒果布丁,之后还一脸意犹未尽,娇小的外形与惊人的食量,以及面对甜品不自觉流露出雀跃的眼神,都叫池加好越发觉得这个女孩有趣可爱。
临结账,池加好伸手去掏钱包,安小朵按住她的手,“说好我请你吃的,别跟我抢。”说着从包里拿出一个用得很旧、甚至有些磨损的黑色皮夹去收银台。
走出甜品屋,两人就这么分道扬镳。池加好原本想问安小朵要手机号,这个想法转瞬即逝,而安小朵似乎压根没考虑过这个事,在路口拦了辆出租车,冲池加好摆摆手,道声再见便钻进车里绝尘而去。
池加好笑了笑,将手插进口袋,快步隐入熙熙嚷嚷的人群里。
这个下午如同黄粱一梦,梦里她做回了池加优,安小朵就是带着魔法棒的小仙女,赐给她这个美梦。她说不清为什么在被安小朵认出之后,自己完全没有去纠正的想法,或许是源自她内心深处的一种渴望,过了这么多年,她依然没有真正完整地接受池加好这个身份,然而她很清楚,无论如何,这个原不属于她的人生必须由她走下去了。
和安小朵大概也不会再见了,就像昨天潇洒道别,彼此走向茫茫人海,人生的轨迹不再有交集。尽管这样认为,第二天坐在机舱里,池加好却忍不住去猜测安小朵现在的境况,只是人家打小就优秀得过份,如今自然也不会差到哪去。眼前浮现她吃甜品的模样,不由莞尔,热衷甜品的女孩,大多都是热爱生活的。
只是,她看起来好像很寂寞啊…
走出候机厅,远远地看见关少航,池加好有点意外,昨天下午回到酒店就通过电话,说好不用来接的,又没提什么大件行李,难道是要给她制造惊喜?想到这里,嘴角的弧度再次弯起。
谈粤半认真半开玩笑说:“护花使者又来了,这小子方方面面都做得这么极致,跟爱情小说里的男主角似的,让我们这种大老粗怎么混哦。”
走近了,关少航看见谈粤也颇觉意外,“怎么你们一起回来?”
“没想到吧,我投身电视台了,跟你老婆一组,我们是拍档。”谈粤大大咧咧地说。
“哦?噢,勤快点,别拖我老婆后腿。”关少航接过池加好手里的行李箱,打开后备车厢放进去。
“切,你少瞧不起人,我这块金子,搁哪都能发光发亮。”
“对,还24K的。”关车门前,关少航轻描淡写抛下一句。
“那当然。”谈粤想也不想就应下来,余光瞥见池加好在偷笑,随即意识到关少航是拐着弯在奚落他——金无足金,24K金那不是扯淡嘛!
气急败坏地要还回去,到底晚了一步,眼巴巴看着关少航的车子开走,隔了几秒钟他反应过来,“靠,载我一程你会死啊?”
池加好从倒后镜扫到谈粤灰溜溜钻进一辆出租车里,哈哈大笑起来,把头转向开车的人,“昨天还跟我说今天要开会,早有预谋吧?”
关少航挑唇,“临时改期了。”
池加好察觉他的笑容有些勉强,想了想试探地问:“怎么了?情绪不太对啊,因为谈粤吗?我没跟你说就是怕你多心…可你不像那么小气的人啊,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关少航没说话,专注地开着车。
池加好便不再追问,满腹疑云,一直到车子驶进自家车库,听见关少航轻声说:“有件事,你听了别太激动。”
池加好一怔,望向他:“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多此一问,看关少航的表情就知道答案。
“说吧。”池加好平视前方。
关少航泊好车,熄火,“牛奶不见了。”
“什么?”池加好顿时急了,提高了声线,“怎么不见了?在哪不见了?”
“这个礼拜,张群接牛奶去她家里,昨晚带它出门遛弯的时候走失了。”关少航平静地说,“你先别着急,我已经安排了很多人去找,相信很快会有消息。”
“牛奶不见了!牛奶不见了我能不着急吗?”池加好今天的好心情荡然无存,此刻心急火燎,“你!我们现在就去张群家,哪走丢的就从哪找起!”
“昨晚我跟张群找了一夜。”
池加好沉默片刻,拉开车门就要走出去,关少航眼疾手快地拦住她,“冷静点,先上楼。”
池加好摔开他的手,“你叫我怎么冷静?我本来要送牛奶去宠物之家,是你说不用,你说你照顾,为什么就交给张群了?”
关少航面色难看,“小池,你讲点道理,我对牛奶的疼爱不会比你少。”
池加好深吸了一口气,“我现在跟谁都讲不了道理,不去现场找找我半刻都静不下来,你自己上去,别管我。”从包里掏出车钥匙,她径自朝自己的座驾跑过去。
一连几天,池加好在台里的宿舍过夜。
牛奶一点消息都没有,她的心始终悬着,晚上睡觉,老梦见那孩子在外面流浪吃苦,睡眠质量严重下降,白天自然精神恹恹。这天开过早会,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她拿起桌上的杯子,撕开一包咖啡倒进去,走到饮水机前接水。
谈粤正好端着杯子站在旁边,瞥了一眼挑眉:“这也冲得开?”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按的是凉水一边,收回来看了看杯里,不自觉叹了口气。
“怎么?你家狗还没找回来?”谈粤皱眉。
池加好摇头。
“别太紧张,也许过几天就自己回来了。”
听到这么不靠谱的安慰,池加好无奈地牵动了下嘴角,“但愿吧。”
谈粤也知道自己这句说了等于没说,望着她憔悴的面容,不知怎的竟有些心疼。想了想,他提建议:“要不要去城中狗贩那里找找?”
“找过几处,今天下班我打算再去别的地方看看。”
“我陪你去吧,万一真落在狗贩手里,你自己一个人去,恐怕不好摆平他们。”谈粤马上说。
“不用了…”池加好下意识拒绝。
谈粤理解错误,“哦,有关少航陪你去是吧,那行。”
池加好不欲多说,笑了笑权当默认,添了点热水回到座位上。这几天她一下班就拿着牛奶的照片,去狗贩聚集的市场,见人就问。
哈士奇不是什么稀有品种,那些狗贩看到照片就跟她说见过,她喜出望外地跟他走,等到对方把狗牵出来方知上当。
同品种的狗不计其数,唯独不见牛奶,那只闻到她的气味就能分辨出她是谁的牛奶。
快下班的时候,收到关少航的短信:“晚上回家吧,我没照顾好牛奶是我的错,别生气了好吗?”
这是这些天来,关少航发的第一条短信。
池加好看完,默默按了返回键。直到下班,关少航的信息也没再发来,池加好收拾好东西,跟谈粤一前一后走出办公大楼,刚出大厅门口几步,看见关少航的车停在外面,池加好叫住正准备去搭同事顺风车的谈粤,“有空吗?”
谈粤收住脚步,回头:“啊?有空啊。”
“不是说要陪我找狗吗?”
“成啊,走吧。”对于她临时改变主意,谈粤心里纳闷,但见她脸色不太对劲便不多问。从关少航的车前经过,池加好目不斜视去取车,谈粤一向马虎,自然也没留意到车里的人。
去城西一个小市场,来回逛了几圈,一无所获,池加好难掩沮丧,谈粤见时间不早,拉她去解决温饱问题,两人将就着在一家路边摊,点了两份番茄鸡蛋面来吃。
池加好心事重重,几乎到了食不下咽的地步。
谈粤看在眼里暗暗着急,于是插科打诨,扯些有的没的说给她听,使尽浑身解数想逗她开心。
池加好知他心意,捧场笑了笑。
“谈粤,你不去当主持人挺可惜的。”池加好真心说。
“那是,论样貌,论身段,论口才,论头脑,我哪样不比咱们台里名嘴强?”谈粤洋洋得意。
池加好抿嘴,伸出食指在脸颊上划了两道。
谈粤不明所以,跟着摸了摸脸,“脏了?”
“你不止那些个比他们强,连脸皮都比他们厚上几分。”
“嘿,好啊,拿我开涮!”谈粤抄起桌上的胡椒粉罐子,作势要往她碗里洒,池加好紧张起来,护着碗往旁边躲,一个劲地说:“别别,我怕这个味。”
“看你还敢不敢!”谈粤手臂长,到底奸计得逞。
池加好瞅着浮在汤面上的胡椒粉,一时玩心大作,抓起邻桌的醋瓶子就往谈粤的碗里猛倒。
“啊——”谈粤夸张地叫起来,“我的姑奶奶,我最怕喝醋!”
“嗯哼,这就对了。”池加好满意地收手,用汤勺将沾上胡椒粉的一点汤舀出来泼在旁边空碗里,然后好整以暇地吃着面,看对面捂着鼻子一脸嫌弃的男人,“要整碗吃光哦,不然不许再叫,浪费可耻。”
看着碗里已经变色的汤面,谈粤欲哭无泪,慢吞吞地嘬了一小口,顿时脸都皱在一块儿,逗得始作俑者哈哈大笑。
“你怎么知道我不喝醋?”谈粤实在吃不下去,只好眼巴巴地瞅着人家吃。
“谁知道你,我顺手抓的。”
谈粤愤愤不平,“我只是吓唬吓唬你,再说就给你洒了那么点胡椒粉,喷嚏也打不出来一个,你呢!快把整瓶醋都放我碗里了!”
“少诬蔑人,最多几勺子。”
“我平时一滴都不碰!”
“我平时也不碰胡椒粉。”
谈粤好像想起什么,神情有些古怪,看了看她,欲言又止。
“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