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儿点点头,说的也是,才人为何要害安王呢?他们两人风马牛不相及。她便笑道:“是啊!可能是这宫里的阴谋诡计太多了,让人忍不住胡思乱想。”

李忱默然,只怕未必是胡思乱想。

次日,他借故拜访王才人。两人在花园中看一株牡丹,宫人们都被王才人屏退了。

“你可知你已经引起了鱼冰儿的怀疑。”

才人微愕,“怎会?”

“她似乎看出来你对那鹰动了手脚。”

才人蹙起眉,明明已经令她去厨房了,仍然瞒不过她吗?

“我真不懂,你为何要将鱼冰儿留在身边。你不是一心想要杀她吗?”

才人冷笑:“我倒要问你,那天,你一听见鱼冰儿有难,立刻便去救她,你又存着什么心?”

李忱一滞,那天听说冰儿有难,他几乎是想也不曾想便直奔永安宫。为何会这样?他却不是那么轻易便被才人问倒的,“我留着她自有用处。等到李溶回来,你就明白了。”

才人沉吟片刻,“既然如此,不如还是让她回十六宅吧!她是个聪明的女孩子,在我身边,我便得小心提防。”

安王终于从泰山回来了,十六宅中一切如常,没有人再提起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似乎那只是前生的一个梦魇。

连冰儿自己都淡忘了,或者只是故意要忘记。

李溶回来,未见皇上,却先奔回十六宅。寝宫中一切安好,新换的床单被罩,秋妃张妃望眼欲穿地等候。李溶却越过两人,一把握住冰儿的手。熟视她半晌,才道:“你可安好?”

冰儿不由地窘迫,眼睛望着二妃,下意识地推开李溶的手:“怎会不安好?幸好有两位王妃照顾着我。”

李溶倒觉得意外,她们两人意会照顾冰儿?不是将她视为眼中钉吗?

回头看看二妃,二妃满脸俱是醋意。李溶微笑道:“每个人都有礼物,随后便送来了。”

忽然象是想起什么一样,目光落在冰儿的腰间。不见那东西,不由地将冰儿的身子转了一圈。“我送你的春晓悠然玦呢?”

还以为在找什么,原来是找那块翡翠。冰儿从衣袖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锦囊,“在这里。怕弄丢了,特意放在妥当的地方。”

李溶这才笑道:“要是真弄丢了,我可不会轻饶你。”

冰儿撇撇嘴,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点都没改变。二妃终究是不愿看见两人亲热,“殿下快更衣晋见皇上吧!”

关于神鹰的事,冰儿思量再三,终究没有向李溶提起。她的想法还太单纯,以为若只是意外,让李溶知道了,说不定会对王才人心存芥蒂,反而不美。

她却不知道,枕席之间,才人已经悄然进谗。大抵爱上女子的帝王便会逐渐失去判断是非的能力,连神武堪比太宗的玄宗皇帝亦是如此,更何况是李瀍。

在此之前,他并不太能理解玄宗与杨妃之间的旧事,不懂为何一个英明的君主遇到杨妃后就立刻变得不同。现在他却有些明白了。

每日里,若是不曾见到才人,心里便空落落的,似乎少了点什么。唯有握住才人的手,望定她那双冰晶般的双眸,心中的空洞才能填满。

才人仍然不笑,无论宫人用什么方法,旁人已经笑得前仰后合,才人只是淡淡的,似乎是天生便不会笑的。

不笑的美人,历史上也有,如周幽王的褒姒,亦是不会笑的,便有了峰火戏诸候的旧事。

李瀍倒也并不一定要才人笑,只是有些好奇,不笑的才人已经美得倾国倾城,若是笑起来,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兄弟之情,终究是敌不住枕席间的谗言。渐渐的,对李溶的戒心也便越来越重。

只因这三代的帝王皆是兄死及弟,每一次的权力交叠都是阴谋诡计的结果。并非是想将帝位传给弟弟的,只是被夺位而已。

不知从何时起,李瀍开始担心李溶是否也会夺去他的帝位,正如同当年他夺去敬宗之子李成美的帝位一样。

他活着的时候,李溶不会有所行动,但若是他一死……

他不敢想到死这个问题。大哥是十八岁便驾崩的,二哥是三十二岁驾崩的。他已经三十岁了,还能活多久呢?

李唐嫡系子孙,到了此时,生命如同风中之烛,摇摇欲坠。想要长寿的帝王,开始迷信金丹,偏偏是越服用金丹,死得越早。

他何时会死?

未成为帝王以前,他并不特别怕死,现在却如同已故的父兄一样,开始惧怕死亡的到来。

若是他死了,李溶大概会效法他以往的作法,杀了他的幼子,自立为帝吧!

既然如此!不如……

杀机一起,再难泯灭。

从才人那里传来消息,说是时机已经成熟了。李忱想了几个办法,最后还是落在由太宗皇帝时代开始,便已经被列为宫廷禁忌的厌胜之术上。

鱼冰儿,也终于到了用到她的时候了。

这些日子,李溶逐渐憔悴,虽说太后不再逼迫他与张明嫣成亲,却也并不曾松口,许他纳冰儿为正室。

这件事似乎被人遗忘了,只因朝中正波澜暗涌。

所谓得势失势,无非便是凭着皇上一人的喜怒。大臣皆是察言观色之辈,不过是一个眼神,一次否定,便已经侦知皇上的心意。

圣意真是变幻莫测,本以为安王会是未来的皇太弟,现在竟是一朝失势了。

朝中之事,冰儿自是不知,只是敏感地察觉到李溶近来寝食不安。她命厨房变幻了菜式,李溶的胃口却仍然不好。晚上也无法入睡,经常到了半夜还在辗转反侧。

冰儿便去太医院想要讨些能安神补元的方子,太医开的都是一些无伤大雅,吃了亦不见有效,多吃也不会伤身的方子。

遇到光王的时候,不免提起安王的异常来。李忱笑道:“你也不必太担心,想必是为了朝政在忧心呢!”

过了两日,李忱送给冰儿一个药枕,“这枕头里装的都是安神的草药,以前我母妃被梦魇所扰,我命太医院做了药枕,她用了以后,颇为见效。”

冰儿甚喜,李忱却道:“只说是你命太医院制的药枕,千万不要说是我拿来的。”

冰儿想了想,以为李忱只是不愿李溶知道两人相会的事,便笑着答应了。

在药枕外面罩了一个她亲手绣的岁寒三友枕套,将李溶平时用的枕头换下来。晚上服侍李溶就寝的时候,李溶道:“怎么了?换了个枕头?”

冰儿笑道:“是啊,这是药枕,可以助你安睡。”

李溶拉住她的衣袖:“你还挺关心我的。”

冰儿啐了一口,“你是我的主人,我怎会不关心?”

“就为了这个吗?”

冰儿脸有些红了,推开他的手:“还有什么?”

大队的禁卫军冲入十六宅中,宫人们都惊愕地停住了手中正在干的活。

一名面无表情的侍卫长宣读皇上圣旨:“安王谋害圣上,即刻收监。”

众人面面相觑,没有听错,是说安王谋害圣上,只是这未必也太突然了吧!伴君如伴虎,生在帝王家,由降生之日起便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但上天亦是公平的,帝子们的生命都如瀣上之露,轻易便随风飘摇了。

几名禁军冲入安王寝宫,不费吹灰之力便从药枕中搜出了厌胜所用的小布人。布人上写着皇上的生辰八字,画了许多不明所以的符咒。

冰儿脸色惨变,李溶亦脸色惨变。

李溶望着冰儿,一言不发。冰儿的心里却是一片迷茫,为何会在药枕中发现?

许多前尘往事一一掠过心头,她忽然若有所悟。

但李溶却不知,他凝视冰儿,不解、愤怒、伤心、绝望,各种情绪,自己都分不出到底是怎样的心情了。他只说了几个字:“怎会是你?”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冰儿的心里狂喊,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怎会是他?她曾如此相信他,只因每次遇到困难的时候,都是他帮助她。为何会是他?

她紧紧地咬着嘴唇,以免自己会失声惊呼。咬得太紧,嘴里尝到腥咸的味道。是鲜血的味道吗?却都不及心里的悲伤。

为何会是他?

李溶被禁军带走了,秋妃和张妃哭天抢地。她呆立在院子里,心里仍然在想着那个问题。为何会是他?

难道说他与她接近,都是为了这一天?

她忽然向着李忱的寝宫奔去,虽说一切已经昭然若揭,但她却要当面问个清楚。

冲进李忱的寝宫,他似乎正在等着她到来。两人对视了片刻,李忱倒是先神情自若地笑笑:“你应该是想来问我一些话的吧?”

冰儿沉思片刻,“我只问你一件事。”

“什么?”

“那天,在金吾左仗院,有人想要射死安王。射箭的人,是不是殿下?”

“不错,正是我。”

冰儿便沉默了,果然,一切皆不出所料。这宫里的人真可怕,每个人都戴着面具生存吗?处心积虑那么久,不过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利用她做一件事情。她忽觉光王无比陌生,那月下吹着笛子谪仙一般的男子,忽然变得不曾认识。

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竟然微微一笑。

李忱有些意外,她竟会在此时笑起来。他道:“你现在知道射中你的人是我了,难道不恨我吗?”

冰儿摇了摇头:“不,我不恨你,其实我应该感激你。”

“感激我?”

“我本来一直以为光王是比安王更好的人,每当我遇到困难的时候,总会及时出现在我的身边,也曾一度因此而觉得困扰。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困扰我了。我终于明白,真心真意对待我的,终究只有安王一个人。”

她转身离去,李忱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的宫墙间,心里不由地怅然若失。似乎丢失了什么再也找不回来了,只是他并不曾丢失什么。事实上,他赢了至关重要的一局。

安王是他通向帝位道路上最强大的阻力,现在,这个阻碍已经彻底被铲除。

但是,为什么还是觉得有些失落呢?

第十一章 顶罪

还有谁能救安王呢?

安王被关押在禁宫的牢房里,外面有神策军侍卫把守,想要见他一面都难如登天。

冰儿思前想后,能救安王的,唯有韦后了。她到永安宫求见韦后,竟是立刻便被接见了。

韦后面带愁容,似乎也正为了此事而烦恼。

“娘娘,那个药枕……”

“怎么?”

冰儿咬了咬牙,“那药枕其实是光王假奴婢之手放在安王寝宫的。”

太后一惊:“是他!”

原来是李忱想要铲除李溶。李忱这个人,一向深沉内敛,尽量不引起别人的注意。这些年来,甚至有人忘记宫中还有他这个人。原来,他并非没有企图,只是这企图隐藏得太深。

他已经敢于陷害溶儿,只怕是早在暗中扶持了自己的势力。若是此时将他的阴谋揭露出来,未必就能救得了溶儿,说不定还会给忱儿带来危机。

韦后个性向来如此,做事瞻前顾后。她道:“虽说是光王安排的,却不能说出来。即便是揭发出来,也未必有用。”

冰儿道:“奴婢知道。所以,奴婢愿意一命换一命。太后只要将奴婢交出来,奴婢自会承担一切。”

“你?”

“太后忘记了吗?前些时安王殿下本想纳我为妃,那件事后来不了了之了。我只要说是因为当不成王妃,心存怨恨,所以才会陷害安王,在情理上便能说得过去了。”

“只是这样一来,你就一定会死。”

冰儿微微一笑:“奴婢知道。这件事本就怪奴婢不该轻易相信别人。由奴婢来承担,也是理所当然。”

韦后忍不住拉住她的手:“孩子,你不怨哀家吗?”

冰儿笑笑:“奴婢怎敢怨太后?太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安王。奴婢知道虽然安王并非是太后亲生骨肉,却自小由太后抚养长大,在太后的心里,安王和皇上没有什么区别。”

韦后不由地惭愧,忍不住垂泪道:“好孩子,是哀家错看了你。想不到你竟是如此有情有义的孩子。”

冰儿仍然只是云淡风清地笑笑,“只是这件事由我自己承认却有些不合情理,恐怕还要麻烦殿下的两位侧妃。”

十六宅中传出安王两个侧妃尖锐的哭声。宫女们都悄悄地探头张望,只见秋张二妃披头散发,蓬衣垢面,哭天抢地:“要是殿下有个三长两短,这可让我们以后怎么活啊?”

众宫人都不敢劝说,唯恐惹祸上身。

唯有冰儿上前扶起二妃道:“两位娘娘莫要悲伤了,说不定过些日子殿下就被放出来了。”

张妃反手打了冰儿一个耳光,“你这个死丫头,你现在倒是说上风凉话了。我知道了,你心里一定是暗暗得意,还好没有嫁给殿下为妃。”

秋妃扯着冰儿的衣袖道:“说不定这丫头现在还巴不得殿下死呢!”

张妃道:“我早便看着这个骚狐狸不顺眼了,你莫以为殿下的事与你无关,若真是殿下出了什么事,殿下身边的人一个也逃不掉。”

冰儿用力挣扎着,想要挣脱秋妃的手,口中道:“关奴婢什么事?奴婢只是好心劝两位娘娘,不要愁坏了身子。”

两人拉拉扯扯,“哗”地一声,冰儿的衣袖被秋妃撕下一片,秋妃忽然尖声叫道:“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