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司令看了看二儿子,想起什么似的,道:“对了,等季明的婚事定下来,你的事也该考虑了。男人成家立业,如今大总统器重你,你这业算是立了起来,但个人大事也不能不顾。”他放下杯子,不紧不慢地继续,“我明白你和玉芸从小感情好,我也从来是把她当亲女儿疼的,可谁也料不到,你们新婚不久,她就过世。我知道这事让你打击很大,但毕竟她也走了快两年,续弦的事,该提上日程了。大上海千金小姐那么多,你比你三弟做事稳妥,我也不干涉你,看上哪位小姐,到时候我给你做主就是。”

三姨太笑盈盈接话道:“天底下像二少这样的痴情人,真得是少见了,只可惜咱们二少奶奶没福气。”

谢珺轻笑了笑,道:“其实玉芸过世这么久,我再想不开也该想开了。父亲您放心,若是遇到心仪的姑娘,一定让您马上给我安排。”

谢司令点点头:“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说着又叹了口气,戳了戳自己心窝子道,“也别说是你,就是我现在一想到在自己跟前长大的好姑娘,才二十岁出头就没了,我这心里还是难受得很。”

三姨太拍着丈夫的胸口,道:“司令,您可千万别这样想。您这样不仅自己难受,还会惹得二少伤心。”

谢珺轻轻笑了笑,起身道:“父亲,我去看看母亲,待会儿出来陪您一起吃饭。”

谢司令挥挥手:“行,你多劝劝你母亲,叫她没事多出门走动走动,天天闷在屋子里烧香念佛,她自己不烦,我看着都脑仁疼。”

谢珺道:“我会的。”

第13章 眉眉

谢司令一妻三妾,感情深厚的原配妻子十年前过世,正妻之位就一直空着。谢家一门三杰三位公子,大少三少是嫡出的亲兄弟,谢珺这个二少爷则是大姨太所生。

谢公馆是新式洋房,除了主宅别墅,还有两栋配楼,大姨太爱清静,住在南面那栋小楼。谢珺不紧不慢穿过一道长廊,插在大衣口袋的手,握着袋中一个小小的硬物,指腹轻轻摩挲着。

才刚刚走到母亲房门口,便隐约闻到檀香的味道,他轻轻推开虚掩的门。他的母亲梅芝兰,正跪在佛龛前,敲着木鱼念经。

他用口型示意屋里的佣人离开,自己在屋中央的红木圆桌前坐下,轻手轻脚倒了杯茶水,耐心地等待母亲念完这场经。

约莫过了半刻钟,梅姨太终于放下了木鱼。谢珺走过去将母亲扶起来。

梅姨太用手捶着膝盖,柔声道:“你什么时候进来的?也没出个声。”

谢珺笑说:“已经一会儿,怕打扰你和菩萨说话,就没出声。”他扶着母亲在桌旁坐下,给她斟上一杯茶水,“这几日我不在家,您还好吧?”

梅姨太年轻时是谢家的丫鬟,被谢司令醉酒宠幸后,怀上了江家二公子,从丫鬟变成了姨太太。她年轻时算不上美人,如今年岁已长,就更只是一个模样普通的妇人,不过生得谢珺这个儿子,模样却意外得俊朗出众。

虽然并不美丽雍容,但或许是常年信佛的缘故,梅姨太有种看着令人舒适的淡然温和。谢珺身上那种温文尔雅的气质,约莫就是承袭于她。

她目光温柔地看向儿子:“你公务忙,就不用常回来看我。有你这么个能干的好儿子,我在家里怎会过得不好?”

谢珺说:“我是担心你刚刚来南方,又正好遇上入冬,适应不了这边的气候。”

梅姨太笑说:“我少时也是在江南生活过的,那时候咱们做丫鬟的,连炭都烧不起,还不是过来了,现在要什么有什么,哪里还有适应不了的。”

谢珺说:“最近天气变好了些,让禾儿陪你多出去走走,别总闷在屋子里,小心身子闷坏了。”

梅姨太点头:“我晓得。”又说,“你回来看看我就好,别在我这里待久了,多去和你父亲说说话,他现在这么器重你,你可别教他失望。”

谢珺说:“您放心,不会的。”

在他起身离开前,梅姨太又道:“我听说你父亲正在为你三弟张罗婚事,等季明成了亲,就该操心你的事了。玉芸走了快两年,你也是该再娶个妻子了。我如今这个年纪,身子也不算好,还不知有多少活头,可别让我闭眼时,都没抱上孙子。”

谢珺笑着柔声说:“妈放心,我有替自己打算,等三弟办完婚事,我就给你娶了个漂亮的儿媳妇进门。”

梅姨太闻言,微笑着叹了口气:“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谢珺在母亲温柔的凝视中起身:“那我去父亲那边了。”

梅姨太点头,目送他出门。

到了门口,他拿出两枚大洋放在禾儿手上,低声对她道:“好好照顾我妈,要是这边缺什么东西,她自己不提,你及时告诉我。”

禾儿道:“二少放心,我一定会尽心尽力照顾大姨太的。”

楼下传来女童银铃般的笑声,谢珺低头看去,是小花园里,三弟谢煊正在陪侄女眉眉嬉闹。

南方雨水多,即使是入了冬,三天两头也会来一场绵绵不绝的雨。前段时日那场雨就一连下了好些天,也不大,淅沥沥,却总不见停,太阳好像走丢了一样,许久不露面,屋里屋外都是湿湿冷冷的。

好在这两日雨终于停了,太阳也总算回来。

谢家的小小姐眉眉是北京城出生的孩子,今年才四岁,身子弱,不习惯南方这样的天气,前段日子,一直咳嗽,大少奶奶傅婉清自然不敢把她放出来,今日出了太阳,才终于带她来了小花园玩耍,正好遇上喜欢的三叔回来,小丫头闹着要谢煊陪她放他之前为她做的小蜻蜓风筝。

这会儿一大一小已经玩上了。

谢煊把小孩子抱在怀里,让她握着风筝线轴,自己在花园里绕圈小跑。今天有徐徐微风,那彩色的纸蜻蜓,很快飞向了空中。

眉眉昂头看着在半空飞翔的风筝,乐得咯咯直笑,白皙的双颊,染上两团欢喜的红色。

傅婉清站在屋檐下安静地看着两人玩耍。她还很年轻,只得二十多岁,此时穿着绿锦缎镶金边的袄子,脖子上围着貂绒围脖,双手插在宽袖子里,像是很怕冷的样子。

她五官很大气,生得极美,是北方女子的长相,气质雍容清雅,显然出身高贵不凡,只是那双眼睛里似乎藏着些化不开的忧愁——一个失去丈夫的寡妇,想来总是忧愁的。

“哎呀!”谢煊怀中的小丫头,奶声奶气叫了一声。

原来是彩色蜻蜓风筝挂在了院子里那棵法国梧桐上。

谢公馆的花园自然是大的,但是对于放风筝来说,还是有些不大方便,院子里那几棵树,总是有点挡住风筝想要遨游天空的野心。

谢煊扯断手中线,笑道:“没事,三叔去给眉眉拿下来。”

说罢,将臂弯中的女孩儿放下来,揉了把她顶着双髻的小脑袋。小家伙穿着厚厚的水粉色袄子,站在地上像只圆圆的团子,睁大眼睛昂头看着高大的男人朝法桐走去。

谢煊还穿着军装,他将枪套和皮带解下来,放在地上,搓了搓手,准备直接上树。

婉清见状忙道:“这么高,太危险,让听差拿梯子来吧。”

谢煊头也不回道:“不用。”

他军靴未脱,两步上前,一脚蹬上粗大的树干借力,趁着身体往上时,抓住了一根粗枝,再一个翻身,顺利跃上了中间的树杈。

这动作一气呵成,前后不过几秒,人已经站在树上。

站在原地的眉眉,兴奋地拍手:“三叔棒棒。”

谢煊笑着朝她挥挥手,小心翼翼摘下挂在枝头的风筝,然后直接从两米多高的树杈跳下地。

眉眉兴奋地跑上前,一把抱住他的腿。

谢煊弯身,将风筝递给她。小孩儿欣喜地接过来,仔细检查了没损坏,才笑眯眯地抱在怀中。

婉清走过来,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小手,道:“有点凉了,三叔还有公务呢,玩这么久够了啊,咱们进屋歇会儿去,下午妈妈再带你出来玩。”

小姑娘撅起嘴巴,有点不乐意。

谢煊拾起枪套和皮带,蹲在她跟前,笑着柔声道:“眉眉乖,在外面玩太久会着凉的,一着凉就要喝黑黑苦苦的药,你忘了吗?”

眉眉前段时日生病,每天被妈妈灌汤药,吃了不少苦头,闻言赶紧乖乖点头,又张开手臂让他抱。

谢煊单手将小侄女抱起来,把她托在自己结实有力的手臂上,跟在婉清身后往母女俩居住的北配楼走。

母女住得是二楼的套间,西式的设计,大方典雅。外间的起居室,铺着花草纹波斯地毯,红丝绒沙发上搭着白色镂空的针织沙发巾。

壁炉里的烧着炭火,谢煊将怀中小姑娘放在沙发上,吩咐屋子里的女佣:“给壁炉里再加些炭。”

婉清走过来将女儿的围脖稍稍松开,笑说:“哪里有那么冷?”

谢煊道:“你和眉眉没离开过北京,乍一来到南方,肯定不习惯的。这边冬天是湿冷,还总下雨,冷起来能浸到骨头里。上海又不用地龙和火炕,在外面动着还好,一进屋坐下来就不行,壁炉的火可不能断了。我回头再让人给你们这屋子装上热水汀。”

婉清说:“一开始是不大习惯,想着江南应该很暖和,刚过来就没太注意,让眉眉一个月着凉了两次。以前在北京城,冬天下雨是稀奇事儿,来了这边才晓得,冬天的雨也能一下好几天,衣服总干不了,得在炉子上烘。不过这边冬天景色倒是不错,到处还能看到绿色,花儿也多,不像北京城,一入了冬,树木落叶,花草凋零,连紫禁城里都是光秃秃的,萧瑟得很,也就是下雪的时候才好看些。”

说到这里,她不禁有些恍然。她是旗人,正儿八经的皇亲贵胄,母亲是亲王之女,父亲曾是二品大员,自己从小被人叫格格,小时候是紫禁城的常客。可大清亡了,时代变了,往日种种便成了旧梦。

好在当年父亲有远见,知道满清已经是日暮西山,让她嫁给了北洋军官之家。大清没了,谢家却如日中天,虽然丈夫过世,但她在谢家仍旧还是正儿八经的大少奶奶,过得依然是人上人的日子。

她没有什么不满足的。

谢煊道:“华亭那边的凤凰山景色不错,等开了春,我带你们去踏青。”

婉清笑:“你这么一说,我就开始期待明年开春了。都说江南春色好,我倒要看看是不是文人夸大其词。”

谢煊蹲在眉眉面前,捏了捏她的小脸蛋:“等开春了,三叔带眉眉去山上抓蝴蝶好不好?”

眉眉眼睛笑成月牙儿,用力点头:“好。”

谢煊从小人儿的眉眼中看到一丝熟悉的影子,他微微一怔,不过片刻又回过了神,站起身道:“大嫂,我使署还有公务,就先走了,你好好照顾眉眉和自己,过几日再回来看你们。”

说完又摸了摸小姑娘的头顶:“眉眉,三叔去做事了,下次回来给眉眉带糖葫芦。”

眉眉纯真的眼神里,写满依依不舍,但还是乖乖点头,举起手对他挥了挥:“好的,三叔再见。”

婉清送谢煊到门口,笑着说:“我和眉眉来这边挺好的,你不用担心,城市变了,屋子变了,但屋子里的人还是这些,没什么不习惯。你刚过来公务繁忙,别操心我们的事。”她顿了片刻,声音又低了几分,“穿军装打仗的人,生死是常事,你大哥的死,不能算在你头上,你不要一直跟自己过不去,这两年你为我和眉眉做得够多了。可你也要知道,我们到底不是你的责任。”

谢煊微微垂着眸子,默了片刻,轻笑道:“眉眉是我的侄女,大哥不在了,她当然是我的责任。”他回头看了眼沙发上已经开始自得其乐的小孩,道,“况且,我是真心希望眉眉能够每天都快快乐乐的。”

婉清笑:“说起来家里就只有眉眉一个孩子,是有点孤独。父亲不是在张罗你的婚事么?等你成家给眉眉生个妹妹弟弟给她作伴,我看才是最好的。”

谢煊也笑:“但愿吧。”

第14章 受罚

谢煊同婉清道别,边下楼边系好枪套,穿过走廊时,迎面遇到从外边回来的表妹孙玉嫣。

“三表哥!”玉嫣小跑上前,欣喜地唤他。

玉嫣的母亲是谢司令表妹,父亲则是谢司令心腹手下,十几年前在一场战役中,为保护谢司令丢了性命,母亲随后也病逝,留下一对小姐妹玉嫣和姐姐玉芸,一直被谢家当小姐养着。

姐姐玉芸两年多前,由谢司令做主,嫁给了从小爱慕的二少爷谢珺,只不过红颜薄命,新婚不到一年就过世。玉嫣今年刚满十八,还待字闺中,自是跟着谢家来了上海。

谢煊看到她,点点头,随口问:“出去了?”

玉嫣回道:“一早和莹莹去逛百货商场了,上海的百货商场比北京城的东西多好多。她去程姨那儿给她看新买的洋装,我听佣人说你回来了,猜想你在大表嫂这边看眉眉,就过来了。”

她口中的莹莹是谢家四小姐,二姨太程宝琴的女儿。

谢煊说:“最近外头不是太/安稳,你和莹莹少出点门,实在要出去,多带几个护卫。”

玉嫣道:“晓得。”

谢煊又随口问:“在上海住得惯吗?”

玉嫣笑盈盈点头:“我以前不晓得上海原来这么好,尤其是租界里,那楼房一栋比一栋漂亮,西餐厅洋饭店百货商场,逛都逛不完。我在北京城里,原以为自己已经算是摩登的,到了这边才发现,洋场里的人一个比一个摩登,我都像个土老帽了。”

谢煊弯了弯唇角,淡声说:“习惯就好。”

说完便绕过她继续往外走。

“三表哥,你就要走了吗?”

谢煊头也不回道:“使署还有公务,我得马上回华亭。”

玉嫣跟上他:“听说华亭古城很好看,你什么时候有空?带我去逛逛啊。”

谢煊笑说:“上海滩的十里洋场还不够你逛的?”

玉嫣道:“那怎么能一样?”

谢煊说:“那等我有空再说吧。”

他身高腿长步子大,很快就让玉嫣落在了后面。他也没再去跟父兄打招呼,直接出了门。

黑色的福特车停在谢公馆门前,门口的听差走上前送他上车,被他挥手示意不用。他自顾走到车旁,拿钥匙开了车门,却没马上进去,而是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望向上空。

那是一棵高大的法国梧桐,叶子已经落得差不多,只剩几片孤零零的黄叶,挂在枝头树梢,在阳光下摇摇欲坠。

十岁之前,父亲在江苏做总兵,他来过上海好多回,那时虽然已经开埠几十年,但租界远没有现在这么繁荣发达,路上只有马车没有汽车,法桐也不常见。而现在的法租界里,到处是这种高大的阔叶木。

他前些年在德国读军校,去巴黎旅行时,在香榭丽大街看过这种树,知道这是法国人喜欢的树,原本叫悬铃木,之所以在中国叫法国梧桐,是因为法租界的这些悬铃木,是来这里殖民的法国人,为了缓解思乡之情,移植而来的。

这里的法桐比香榭丽大街更加高大繁茂,已经成为上海滩一道独特风景。而十里洋场,也早已是中国最繁华的地方,连他父亲都把在上海的新家安在这里。

可他知道,在这繁华背后意味着什么?是这个千疮百孔的国家受辱的证明。仅仅是他出身到现在,亲历过的就有甲午战争和八国联军侵华。割地赔款,丧权辱国,更无需提更早叩开国门的鸦片战争。

洋人的炮火打进来后,那些沉浸在天/朝春秋大梦中的贵胄,开始匆匆忙忙觉醒,试图救国,洋务运动,维新变法,一次又一次失败,一直到大清灭亡,民国开启,救国之路依然任重道远。

谢煊望着前方繁华的马路,来来往往的摩登男女,看起来肆意而快活,仿佛这是一个尘埃落定的新时代。

而他知道,真正的新时代,还远远没有到来。

他深呼吸了口气,打开车门,启动车子,绝尘而去。

****

与此同时,老城厢的沁园里,因为江家二小姐逃家登船一事,已经闹得沸反盈天。

采薇被程展带回家时,一屋子人都在大厅里等着,四喜哭哭啼啼跪在地上,身上还穿着文茵换下来的洋装裙。

坐在太师椅上的江鹤年,杵着一根手杖,面色铁青,看到程展带回的只有采薇一个人,心里已经明白怎么回事。

程展上前,躬身道:“老爷,小的办事不利,没找到二小姐,应该是上船走了。”

江鹤年还未出声,坐在他旁边的江太太,先捂脸哎呦了一声,用手绢抹着眼睛道:“老爷,这可怎么办是好啊?”

采薇知道这事儿的严重性,若说不忐忑是假的,她按着这个时代的规矩,走上前两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道:“爸爸,是我帮助二姐逃走的,随您怎么惩罚,我都接受。”

此时,江家人都聚在这厅里,除了开始低泣的江太太,其他人都大气不敢出,连素日里最无法无天的青竹,也老老实实待在一旁,不敢轻易上前帮亲妹妹说话。

显然在采薇回来之前,江鹤年已经对家人放过狠话。

江鹤年看着跟前这个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呼吸眼见变得急促,但开口的声音还算平静,他一字一句问:“文茵她坐船走了?”

采薇点头,低声说:“嗯,已经坐上今早去美利坚的轮船。”

江鹤年目光如炬,盯着小女儿片刻,忽然站起身,举起手杖朝她用力抽去:“你这个孽障!”

那手杖挥得又重又高,直直砸向采薇单薄的脊背,在所有人的惊呼中,只听砰的一声,是手杖落在背上的声音。

采薇只觉得一阵钝痛从背上蹿开,人被打得往前一趴,还没太反应过来,生理性的眼泪水因为这疼痛先滚了出来。

眼见着江鹤年再次扬起手杖,青竹率先回神,跑上前拦住父亲的手:“爸爸,五妹妹身子才好,经不起你这样打的啊!”

“混账,你给我滚开!”江鹤年一声暴喝,竟然是将年轻力壮的青竹,一把就推开。

父子争执间,采薇勉强从地上爬起来,受了刚刚那一棍子,现下疼得冷汗直冒。也不知江鹤年一把年纪,还常年抽大烟,哪来的这么大手劲儿。她暗忖,要是再来两下,她这具小身板估计得废掉。

悄咪咪瞅了眼江鹤年,见已经推开了青竹,手杖又要朝她砸下来,她赶紧呻/吟一声,双眼一闭,身子软绵绵往地上倒去。

青竹慌忙间大叫:“五妹妹昏倒了。”

于是本来噤若寒蝉的人们,顿时沸腾起来,慌的慌,哭的哭,叫的叫,一屋子团成了一锅粥。江鹤年喘着粗气,看着昏倒在地的小女儿,到底是将手杖狠狠一扔,朝屋子里的佣人吼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五小姐送回屋子里,赶紧叫大夫来瞧瞧。”

说完,又对哭得最伤心的妻子道:“事已至此,哭也没用,你去让人给她表叔发封紧急邮件,务必让他在那边好好接应文茵。”

江太太擦了擦眼睛,忙点头。

江鹤年看着被四喜背起来往回走的采薇,气急败坏叹了口气,也不管屋子里众人,拂袖而去。

江先生万万没想到,大女儿这出金蝉出窍幕后帮凶,不是素来顽劣的青竹,而是乖巧听话的小女儿采薇,而且完成得这么漂亮。这些天,一屋子上下,竟然半点端倪都没让人瞧出来,到了最后,生生是让他晚了一步。

这场本来已经尘埃落定的大好联姻,就这么打了水漂,他能不气吗?

可是生气又能怎么办?文茵已经上船,留在家里的帮凶是他最疼爱的女儿,真打伤了她,自己也疼。

一股怒气无处发泄的江先生,最后只能去了书房,抽起了大烟。

在大厅里时,采薇本来是装晕,哪知这身子确实娇气,回到房里床上,四喜在大夫的嘱咐下,给她背上擦了药后,她真就这么趴着昏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外头天已经黑透了。

“妹妹,你醒了?”是青竹的声音。

采薇挣扎了爬起来,一看,床边围了一圈人,除了亲哥青竹,大哥大嫂玉哥儿、三小姐洵美、六少爷梦松,都杵在她屋子里。

“怎么了?”被这么多人看着,采薇总觉得不太自在。

大哥云柏笑道:“我们来看看你,怎么样了?还疼么?”

采薇说:“还好。”

怎么不疼?刚醒来就感觉到背上那火辣辣的疼。她这个便宜亲爹,下手还真没收着。

“什么还好?”青竹愤然道,“爸爸也太狠了点,那么一棍子下去,再重点人估计都没了。”

采薇道:“我做了这么大错事,爸爸罚我应该的。”想了想,又问,“爸爸他老人家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