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女孩趁老师不注意提前偷偷溜回教室,“咯吱”一声推开门,却看见冯跃端正地坐在座位上写作业,他的手腕很细,握一支黑色的钢笔,让人不禁想起文弱书生。

  欺负冯跃是程程在学校里最喜欢做的事,他永远像个小媳妇儿一样,也从来不会回击。程程冲他翻了翻白眼:“疯了吧你,成天就只知道温书温书温书,你能不能稍微男子气一些啊!”

  她原本以为冯跃会同往常一样对她的话充耳不闻,这一次他却似乎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问程程:“怎样才算有男子气概?”

  程程愣了一下,然后随手指着楼下那一排停着的自行车中的一辆红色摩托:“喏,等哪天你敢载着我飙高速了,我就承认你有男子气概。”

  冯跃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首先入目的,却是她涂着天蓝色指甲油的指甲,他微微抬起头,可以看到她玩世不恭的笑。程程在学生中很出名,人人都管她叫妖精,她倒也喜欢这个称呼。对啊,她是妖精,她化漂亮的妆,有无数的男孩子排着长队要同她约会,她和许意如交换着大声朗读对方收到的或肉麻或青涩的情书,乐得眼睛眯成一条线。

  等程程和许意如收拾好书包准备开溜的时候,冯跃却难得地主动开口:“程、程同学。”

  “呀?”程程挑起眉头。

  他停了一下:“我答应你的,教你念书。”

  程程这才想起来在走廊上说过的话,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拜托,你不会是当真了吧?”

  冯跃却不理她挖苦的表情,径直走到她的面前,伸出手。

  看着两人僵持不下,许意如倒是伸了个懒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放下挎包:“好啦好啦,程程,就当听听冯大才子是怎样讲课的呗,反正机会难得。”

  “才不要!”程程哼了一声,“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想趁机抵赖,说好了放学请我吃羊肉串的!”

  许意如狡黠地冲程程吐舌头,程程还来不及发飙,就听到冯跃轻声地说:“我请你。”

  “嗯?”

  他温和地说:“你解出题,我请你吃。”

  02 /

  程程第一次英语考试及格,是在每天放学留下来让冯跃给自己补习三个星期之后。她拿着自己的试卷瞪了很久,然后又用笔使劲戳了戳冯跃:“欸欸欸,书呆子!”

  冯跃慢条斯理地回过头来,抬了抬眼镜:“干吗?”

  程程将试卷推给他,他扭着头认真看了眼分数,然后拿走了试卷,下课的时候他将试卷还给程程,每一道错题都标明了语法规则和对应课本的出处,他的字体潇洒,横撇竖捺在程程潦草的试卷上看起来异常醒目。

  “这么多,谁记得住啊!”程程随意瞟了眼试卷就将它塞入了抽屉。

  渐渐地,相处的时间长了,程程和冯跃之间就像是达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用笔戳三次代表她无聊了,用脚踢凳子三下代表她肚子饿了,次数多了,那就是程大小姐心情不爽想找人吵架了。

  冯跃的抽屉里开始装着一些除了习题册以外的东西,袋装的巧克力,各种味道的小脆饼干,7-11才能买到的“张君雅小妹妹”,一整板旺仔牛奶,烧烤味的薯片……他依然很少同程程说话,她踢他,他就默默地从抽屉里找点东西递给她。

  “女王程”却总是很不满意:“哎呀,我最讨厌洋葱味了,换一袋!”

  她总有千奇百怪的理由:“今天外面下雨呀,我为什么要吃牛奶曲奇?”

  又或者是:“我不要喝奶茶,我要喝可乐,可乐啊可乐!”

  冯跃从来不会理会程程的挑三拣四,将东西放她桌子上后便转过头认真做作业,任她再闹也无济于事。

  夏天来得很快,程程从来不理会必须穿校服的规定,她有整整一个衣柜的裙子,换都换不过来。每次被值日的老师抓住罚站在教学楼下的空地上,她都从不在乎:“青春这么短,哪有时间穿不好看的衣服?”

  课间休息的时候,男生就一窝蜂地涌出来冲程程和她的短裙吹口哨,她偶尔心情好,也冲他们抛抛媚眼,明目张胆地送飞吻。

  只是这群人中,从来都不会有冯跃。他偶尔帮老师打杂送资料,需要从教学楼走到行政楼,经过程程身边,他从来不会驻足,他同她擦肩而过,对她视而不见。

  她便挑起眉头大声冲他叫:“哟,呆子!”

  半是挑逗半是暧昧,看热闹的人跟着起哄,嘘声一片连一片,他从来不回应,可是程程还是看到他微微皱起的眉头。

  呵,好学生。她想。

  6月中旬的时候中考结束,除了英语试卷,程程其余科目的试卷答得一塌糊涂。走出考场,她听到周围的学生在对考题,走廊的尽头,有个人逆着光站在那里。她故意走得很慢,用了好长时间才走到他的跟前,挑起眉头,一如既往的吊儿郎当:“哟,呆子!”

  他抬起头看了程程一眼,轻声地“嗯”了一声。

  “还不走吗?”

  他又只是“嗯”了一声,程程说不出来的心烦意乱,心中莫名其妙涌上一把火,干脆狠狠一脚向他的脚踩了过去:“你很烦你知不知道?”

  她穿着坡跟的罗马凉鞋,他被踩了也不哼一声。有认识的同学经过,看见他们两人站在一起就开始起哄:“哟,又杠上了啊!”

  程程斜眼看了冯跃一眼,冷哼一声:“他?谁稀罕!”

  然后她拎着亮黄色的挎包扬长而去,又直又长的双腿,看呆了大片的少年。她从来都是如此张扬,栗色的大波浪的头发,蜜色的唇,笑起来的时候仰起头,高傲得像一只白天鹅。

  程程从来不担心升学的事情,一放假就和家人去了夏威夷,租大红色的跑车穿梭在群岛之间。她穿橘黄色的比基尼,原本白皙的皮肤被晒成了小麦色,看起来健康又迷人。有金发碧眼的帅哥向她搭讪,她用蹩脚的英文同他们牛头不对马嘴地聊天,晚上回到酒店,喝一杯牛奶立马入睡,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沾过可乐。

  03 /

  8月的时候,程程同冯跃见过一面。

  她骑着新买的哈雷,穿黑色的吊带在他家楼下大声喊:“冯跃,冯跃——”

  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声音中带有一丝懒散的撒娇气,夏天的花开得正好。

  不出程程所料,过不了多久,冯跃便穿戴整齐地出现在她面前。这是程程第一次见他穿校服以外的衣服,简单的绿色T恤,上面画了一只青蛙,程程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冯跃尴尬地站在她面前,静静地听她笑完。

  知了没完没了地叫着,又喧嚣又热闹,听久了又觉得那其实是喜悦。

  程程将头盔抛给冯跃,然后一脚跨上摩托,像个痞子一样冲冯跃说:“来,姐姐载你去兜风。”

  男生拿着头盔,却是倔强地一动不动。

  “快点啊!”程程皱着眉头催他。

  见他还是不动,程程性子急,正准备骂人,却听见他慢条斯理地说:“你下来。”

  “嗯?”

  他又重复了一遍:“你下来,我载你。”

  “哈?”程程咧嘴一笑,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你会吗你?”

  冯跃也不恼程程的态度,还是和气的样子:“我会。”

  程程不以为然,从前面的座位上退下来,一副看热闹的样子看着冯跃坐上去,她环住他纤瘦的腰,又忍不住要捉弄他:“冯跃呀,你的腰怎么比女孩子的还要细?”

  他不回答,她想他一定是又脸红了。

  程程还沉迷在捉弄冯跃的愉快里,冯跃却忽然将油门一踩,这辆马力十足的摩托就“突”的一声风驰电掣般冲了出去。程程独自飙过许多次车,这次却是她第一次想要放声大叫出来,她紧紧地抱住他,他的身体是滚烫的,和风吹在身上的感觉截然不同。熟悉的街区飞快地在眼前后退,程程闭上眼睛笑了起来。

  行驶在公路上,有不认识的摩托车要同他们拼速度,程程大笑着冲他们竖中指,生命好似在一瞬间燃烧。

  最后他们在郊区的田野间停下来,8月的向日葵开了遍地。程程的长发在风中飞扬,她一拳头捶向对面沉默寡言的男孩子:“哟,看不出来嘛!”

  冯跃穿圆领的T恤,露出突兀的锁骨,恍惚间程程竟然想起他们一同坐在教室里写作业的场景,他小声地给她讲题:“fall在这里要用它的过去式……”

  “欸,呆子!”程程直接在路边伸长了腿坐下来。

  冯跃跟着走到她的对面,同她面对面地坐了下来。

  “你高中念哪里?”

  他沉默了一下才回答:“一中。”

  “噢噢噢,都是些学习机器啊,”程程笑得眉眼弯弯,“不错嘛,考个省状元如何?”

  他安安静静地不说话,那日天空蔚蓝,乡间曲曲折折的小路上偶尔有蚂蚁和蚱蜢,风和树都在低声唱歌。生来就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目光的女孩子被晒黑后反而有一种异域情调,像一只慵懒的猫,一颦一笑充满了魔力。她的手腕上戴了一串念珠,听说是保佑平安的,黄昏的时候她将它从手腕上褪下来递给他:“喏,这么长时间,一直受你照顾,这个就送给你吧。”

  他至今仍记得那串念珠残留着她的温度。

  9月开学的时候冯跃早早地到了学校,按照统考成绩他被分到了重点一班。就如程程所言,满教室的学习机器,开学第一天拿出辅导书就开始刷题,这里的人似乎都和冯跃一样,不喜与人交流。

  上数学课的时候忽然身后的人踢冯跃的凳子,他感觉到自己握着笔的手在微微地颤动,然后他慢慢转过头去,却是一个不认识的女孩子,长着一张有点婴儿肥的脸。她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刚才挪凳子,不小心踢到你了。”

  他礼貌地点点头,然后转过身继续写作业,一道最基础的数学题,他却好久都没有配出正确的系数。

  下午放学时靠门边的同学忽然喊了一声:“谁是冯跃啊?有人找。”

  冯跃放下笔走到门口,走廊的栏杆上坐着一个女孩子,一头波浪卷已全部剪掉,烫成了当下最流行的BOBO头,还染成了醉人的酒红色,她穿一件有铆钉的马甲,得意扬扬地冲他笑。

  程程吹了一声口哨:“哟,呆子。”

  要不是旁边还站着一个许意如,冯跃想,他一定会以为是自己眼花。

  她们两人都是家里砸钱才挤进这所金字招牌的重点学校的,和冯跃的教室隔了三四间,一个班里的人非富即贵。

  “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程程说,“这里梨花多,我喜欢看梨花,跟下雪一样。”

  程程依旧同初中时一样活得放肆张扬,高年级的男生开始频繁出现在他们年级楼层里,只为一睹芳容。有看不惯她的女生放话说要给她点颜色看看,据说当时她跷着二郎腿坐在桌子上,冲对方勾了勾手指,笑得满不在乎,挑着眉说:“Come on.”

  无聊的时候,她就和许意如一起来找冯跃,她大胆地坐在三楼悬空的栏杆上,她和许意如叽叽喳喳地说着话,拿冯跃当笑柄打趣他,他总是不发一言,只死死地盯着她撑着栏杆的手。有天晚上,冯跃做梦梦见她从栏杆上跌下去,他一个箭步上前,却只能捞住一阵空气。

  第二天程程来找他时,他难得地主动开口说话:“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程程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她从栏杆上跳下来,咄咄逼人地抬起头与冯跃对视:“你说什么?”

  “我说,”冯跃慢慢地说,他总是这样,无论她有多么生气,无论她做了什么,他都是不急不躁的样子,“我去找你吧。”

  11月来得悄然无声,再不久,就可以见到她最爱的雪了。

  04 /

  高二的冬天,是冯跃记忆里最寒冷的一年。

  程程十七岁生日,包下一家KTV最大的包间,请了一大堆杂七杂八的人去开派对。

  “为什么不去?”她皱着眉头问冯跃。

  “不去。”

  “冯跃!”程程杏眼一瞪,伸出双手就是要掐他的架势,“想死是不是?”

  “不去。”

  “为什么不去!周日你又没事!”

  “有事,”他说,“和别人约好了要上补习班。”

  “推掉!”

  冯跃捺着性子重复:“已经约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