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上装得再怎么无所谓,简乔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她越来越讨厌待在教室里,得了空就背着书包躲去学校的天台上,没有想到,过了几天,就在这里遇到了简桥。

  简桥抱了一把吉他,坐在墙脚练琴谱,看到她来了,点点头,没说话。简乔第一次发现,他认真起来,和平时嘻嘻哈哈的纨绔样截然不同。

  好在他弹吉他很好听,并不会吵到简乔,他们一人占领一面墙下的空地,他练吉他,她看书,谁也不说话。

  三番五次以后,简桥偶尔会给她带一些小零食,饼干、巧克力、苹果、牛奶……都是些女孩子喜欢的玩意,简乔有些时候怀疑他是顺手从常玥的书包里拿的。据说他们四个人是发小,同一家医院出生的,关系好得可以穿连裆裤。

  简乔不喜欢常玥,但是不得不承认,他对自己并不算差。可是他对每个人似乎都是这样,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转眼就到了这学期的期末考试,这场考试对简乔来说很重要。简乔念的是一所私立高中,学费昂贵得让人瞠目结舌,她是靠着优异的成绩领了全额奖学金才得以就读,如果成绩跌出年级前三,失去奖学金的名额,就意味着她无法再继续读书。

  考试考了一半,忽然有人举手,指着简乔:“老师,她作弊!”

  所有人的目光一齐落在简乔身上,简乔也不明所以地抬起头。监考老师走到她座位上,在举报人的指示下,在她的桌子里找到了几张写满笔记的纸。

  考试前简乔把书包交上了讲台,没有再检查自己的抽屉,可就算是她的疏漏,她也完全不记得自己将笔记本的纸撕下来放在抽屉里过。

  人证物证确凿,监考老师要求简乔停止答卷,现在就去教务处。不知道为什么,简乔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向他。

  他单手撑在桌子上,百无聊赖地转着笔,察觉到她的目光,他抬起头,冲她笑了一下。

  简乔一瞬间觉得心稳了下来,她收回目光,轻声说:“我没有。”

  “什么?”

  “我没有作弊,”简乔客客气气地说,“无论如何,请让我先把试卷写完。”

  “老师,要让她继续参加考试,那对我们岂不是不公平?”男生阴阳怪气地说。

  简乔这才想起来,这个男生,就是当初自己拒绝同他考试作弊的那一个。现在的男孩子,被家里惯得,心眼和绿豆差不多大。

  事情惊动了校长,一堆领导严肃地站在讲台上,简乔心中害怕,却还是佯装镇定。

  “我没有作弊,”简乔最后一次说,心下一横,“这张笔记上的知识点,我可以全部背给你们听。”

  全场哗然,起哄让简乔当场背下笔记上的内容。简乔其实也根本没有把握,被逼到这份上,她也只能硬着头皮把笔记上的东西重新默写一遍,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寒风逼人的冬天,竟然让她流了一头的汗。

  最后简乔交上去的笔记,和放在抽屉里的几张八九不离十,在场众人神色都很尴尬,一场考试变成闹剧。

  监考老师被狠狠批评,说他胡乱冤枉学生。只有简乔自己明白,证据确凿,对方也不过是履行了自己的职责。

  寒假的时候,简乔有一天出门,经过市区的商业街时,正巧遇到了那个男生。在那之后的好几天,她都觉得被人跟踪,家门口附近也莫名其妙出现了一帮流里流气的地痞。

  简乔担心发生什么不好的事,随身在书包里藏了一根她在工地上捡来的铁棍。可是一个冬天过去,最后无疾而终,什么也没有发生。

  No.3

  简桥 简乔

  高三第一次模拟考试前,简乔生病感冒了。说严重也不严重,但是喉咙痒得厉害,上课的时候不断咳嗽,班上别的人不胜其烦,联名要求老师把她赶出教室。

  “这样下去根本没有办法听课!”

  “就是啊!别把我们也传染了,这么关键的时候。”

  老师无可奈何,只好委婉地对简乔说:“就只好麻烦简乔同学去校医室看看了。”

  简乔欲言又止地站起身,又捂住嘴巴咳嗽了两声,抱起桌子上的书往教室外面走。才刚走了两步,又听到凳子哐当的声音,坐在最后一排的简桥忽然站起身,往后门走去。

  “简桥,你干吗?”周围有人不解地问。

  “老师不是说让简桥出去吗?”简桥故作惊讶,“怎么,是我听错了?”

  简乔停下来,控制不住自己,小声笑了出来。

  常玥站起来,怒气冲冲地喊:“简桥!”

  简桥双手插进裤袋里,头也不回地走出教室。

  简乔没有真的去校医室,两个人在走廊一左一右地站着,她带了一本英文单词书出来,嘴里念念有词地背单词。背完一个单元抬起头,发现对面的男生已经不知去处,简乔顿了顿,低下头继续翻页。

  再过了一会儿,有东西砸中简乔的头,她捂着脑袋低下头,看到地上落了一盒感冒药。简桥站在她面前,递给她一杯热水:“一日三次,一次两片。”

  简乔接过水,将药吞下去。他站在她旁边打了一个喷嚏,简乔顿了顿,将手中的药和水一齐推给他。他没太在意,就着她刚刚喝过的水杯一饮而尽。

  简乔终于忍不住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嗯?什么怎么做?”

  “为什么要给我买药?为什么要帮我解围?”

  “简乔,”简桥在嘴里细细咀嚼这个名字,然后挑眉笑起来,一双眼睛舒展开,他说,“你知道吗?我一直挺羡慕你的。”

  “羡慕我什么?”简乔有些惊讶。

  “十年如一日地做一件事,像你这样坚定的人,无论做什么事,都一定能坚持下去吧。”他耸耸肩。

  “简乔,你就只管大步地往前走吧,可别让我失望了。”

  就这样做你自己吧,一个堂堂正正的好姑娘,让我看看,你能走去多远的地方。

  简乔果然不负众望,高考全省前十,稳稳当当地考上清华。学校将她的照片装裱在公告栏的玻璃窗里,她戴着眼镜,冷淡地看着镜头,读不出喜怒。

  学校让她给学弟学妹们写寄语,她想了想,提笔写:用自己的方式度过人生。

  耳边响起的,是男生似笑非笑的声音,他说,简乔,你就只管大步地往前走吧,可别让我失望了。

  放榜那天下了一场倾盆大雨,简乔在家里帮忙,等她匆忙赶到学校的时候,人群早已经散去,整个学校寂静,只听见哗啦哗啦的雨声。

  教学楼的入口处,穿着白衣黑裤的男生懒懒地靠在墙边,像是在等人。看到简乔走近,他挑挑眉头,可怜兮兮地对她说:“简乔,我饿了,没带钱。”

  简乔请他在学校后门的巷子里吃铁板烧,老板用伞临时搭了个避雨的地方,七块钱一份的炒饭,他的那份多加了牛肉,她只要了素菜。

  炒饭端上来,简桥嫌弃地看了看脏兮兮的桌椅和盘子里漂着的油,又看了看简乔的那一碗,他顿了顿,拿起筷子,把自己盘中的肉都夹给她。

  老板笑呵呵地问:“高三的吗?成绩出来了吧?考得怎么样。”

  简乔点点头:“还好。”

  简桥在一旁探过头,瞥了她一眼,跟老板说:“岂止还好,全省前十,六百七。”

  老板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说:“哎呀不得了,这么厉害,这顿饭算我请了,恭喜恭喜。”

  “谢谢老板。”

  简桥似乎是真的饿了,几口就把一盘饭吃得精光,然后伸长了腿,双手交叉搭在桌子上,定定地看着简乔。

  “别看了,”简乔埋着头,闷声说,“很丑的。”

  “简乔,”他忽然开口,简乔抬起头,他说,“什么时候,来听听我唱歌吧。”

  简乔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很深的黑色,她轻声说:“好啊。”

  雨水溅起来,落在她的脚边,明明只剩下一点的饭菜,她吃了很久。

  离开的时候,卖铁板烧的老板还站在雨帘前,摆着手说:“下次再来啊,北京可就吃不到我这儿这么好吃的炒饭了。”

  他自然而然地拿起简乔放在旁边的伞撑开,黑色的布面伞,最老旧的款式,已经锈迹斑斑。两个人一左一右并肩走在雨中,谁也没有说话。

  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公交车站也没什么人,简乔从包里掏出硬币,他收了伞递给她,她摇摇头:“你打着回家吧。”

  他抬起头看了简乔一眼,含糊地“嗯”了一声,不远处的雨中亮起橘黄色的车灯,公交车慢悠悠停下来,简桥不耐烦地摆摆手,然后转过身离开。

  简乔踏上公交车的前门,才想起忘记说再见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了。

  “简桥!”她忽然大声叫他的名字。

  她的声音被倾盆的雨声掩盖,飘散在寒冷的风中,愈飞愈远,却没有传达到他所在的方向。简乔一动不动地站在车中,隔着水迹斑驳的玻璃窗,就这样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世界的尽头。

  No.4

  我筑山川与明月

  简乔去北京那天,提了两个硕大的蛇皮口袋,她家境困难,担心北京物价太高,连棉絮都装上了。火车站人潮涌动,有热恋的情侣紧紧拥抱,难过到痛哭失声,也有送孩子上学的家长,千叮万嘱,絮絮叨叨。

  简乔一个人,坐在窗边,神色麻木地看着窗外。父母有事不能来,只能她独自离开。

  这些年,她好像早已习惯,除了学习,她一无所有。

  再后来,也有以前的同学在校内网加她好友,时间真是伟大的存在,曾经的龌龊和伤害,在一夜之间就消失了。不过正是这样,简乔多少听说了一些他的事。

  还是那四个人,毕业以后他们都留在本地上大学,开了第一场live,然后迅速蹿红,第一张专辑就破了纪录。

  她在网上搜索,看到他的照片,依旧英俊得让人无法挪开目光,常玥站在他身边,将手钩上他的脖子,两个人笑得漫不经心。

  还找到他的采访视频,他穿着黑色的运动服,立着的领子拉到下巴,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说很喜欢现在的生活,居无定所,四海为家,哪里都可以去。

  室友探过头来,开心地说:“简乔,你也喜欢他们啊?”

  简乔垂下眼,“算是吧。”

  “我是他们的歌迷,我从高中就知道他们了,还去酒吧里听过一次他们的现场,没想到现在红成这样,想起来真唏嘘。”

  “很配吧?”室友指着屏幕上的简桥和常玥说,“青梅竹马,门当户对,有一样的梦想,肩并肩一起走,长情的陪伴才是爱情最美的样子吧。”

  简乔大三那年,他们在北京开演唱会,票在一夜之间抢空,手慢了一点的室友在寝室里哇哇大哭。

  演唱会那天,简乔和平常一样在实验室里做项目,手表上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简乔忽然停下来。

  “抱歉,老师,”简乔怔怔地开口,“突然想起有一个地方,不得不去。”

  傍晚余晖落在水泥地板上,一阵尘埃飞扬。

  有黄牛上来卖票,最便宜的一千二。那是简乔两个月的生活费,她咬牙摇摇头,一家一家地问过去,最后眼睁睁看到票价提高到一千五。想起来真是讽刺,他们曾经坐在同一间明亮的教室里,他给她递过一盒感冒药,他说,我很羡慕你。

  到了最后,她连一张他的演唱会门票都买不起。

  大批的观众入场,黄牛最后的票也被抢光,风刮在简乔的脸上,痛得要将皮肤划开来。她站在体育场的门口,隔着一堵围栏,却再也不会有人从天而降,走到她的面前。

  三个小时的演出,外面围了不少像简乔一样的年轻女孩子,有人蹲着号啕大哭,有人歇斯底里地大吼大叫,简乔觉得有些好笑,扯开嘴角,却又笑不出来。

  几万人的欢呼,将北京的夜空照得犹如白昼。

  结束的时候,她站在一街以外的马路边,仰起头,看着这个城市不会有星星的夜空,不知道为什么,眼泪不停地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