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着好友,哭得不能自已,我一边哭一边问她:“为什么?我们不能像个小孩子一样,开心就笑,难过就哭,喜欢一个人,就大声地说出来。”

  她抱着我,只能不停地说:“会好起来的,苏意,会好起来的。”

  可是怎么好起来,我和他,就连名字都是连在一起的。要忘记他,我要先忘记自己。

  读博士的第三年,我被派回上海交流学习一个月,结束学习时,正好吴靖来上海出差,说请我吃饭。他挑了一家川菜馆,因为下班高峰期堵车,我迟到了一个小时。

  他点好了一桌子菜,看到我推开门进来,挑挑眉毛说:“来得刚刚好,菜还是热的。”

  我正好饿得要死,也不和他客套,拿起筷子就开始吃。一碗米饭下肚才终于缓过来,吴靖神色复杂地看着我:“苏意,你一个人,就是这么过的?”

  我满不在乎:“怎么了?我过得挺好,胖了七斤。”

  他嘲讽地笑了笑,然后指着桌子中间的菜:“喏,你最喜欢的水煮鱼,不过我觉得并没有我做得好吃。”

  我看着一盘诱人的水煮鱼,撒满了辣椒和花椒,看起来就让人食指大动。我忽然想起在香港的那些日子,我死皮赖脸地坐在吴靖家中,窝在沙发上刷facebook,他在厨房里忙前忙后,给我做我最爱的水煮鱼。

  在那段后青春期的岁月里,我曾被人真切地爱过。

  我摇摇头,说:“我戒辣很久了。”

  吴靖问:“是因为康子州吗?”

  这三年来,我身边没有人知道我的过去,所以再一次从旁人口中听到这三个字的瞬间,我竟然觉得它陌生得让我想落泪。

  我放下筷子,愣愣地看着他:“你知道了?”

  “我猜的,”他说,“苏意,世界上只有两样东西是无法掩盖的,咳嗽和爱。”

  “当我有一天,发现你喜欢的人是康子州的时候,我真的特别愤怒,觉得被你们联合起来骗了,”吴靖说,“我从小穿开裆裤一起长大的兄弟啊。况且他还有女朋友。”

  我低着头说:“对不起。”

  “苏意,要说对不起的人是我,”他说,“你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吗?”

  “有一次,我拉着子州陪我喝酒,我们两个喝了八瓶伏特加,我直接给喝吐了。吐完回去的时候,他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我去叫他,然后忽然听到他说,”吴靖停了一下,似乎在回忆那天的情景,“他说,苏意,苏意。”

  在吴靖说出我名字的时候,我忍不住哭了。

  我终于再一次为康子州哭了。

  吴靖说:“苏意,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可是你这样难过,为什么不告诉他,不把他找回来?他和陈其其,早就分手了。”

  “那又如何呢,”我轻声说,“我已经有了新的男友,或许我们会结婚,或许不会,可是我已经试着在向前走了,应该说,我和他,都已经向前走了太多了。”

  我在当天夜里回到瑞典,在瑞典待得年月太久,在飞机落地的那一刻,我忽然有一种安心,像是迷路的孩子终于回家。

  男朋友开车来接我,在回去的路上,天空开始飘雪,我出神地望着窗外,我同他说:“我曾经喜欢过一个城市,那个城市的冬天,是不会下雪的。”

  他没有听懂,问我:“你说什么?”

  “没什么。”

  车停在我的住处楼下,男友帮我将行李从车上拿下来,我说:“你不用送我了,早点回去吧。”

  他点点头,伸出手抱住我,吻了吻我的唇:“好好休息,宝贝。”

  回到家里,我疲惫地将窗户一扇扇打开,在转身的一瞬间,我忽然愣住,然后我重新转过身,望着楼下的电线杆旁的一道黑色的身影。

  清瘦颀长,仿佛时光回转到那一年,香港潮湿而寒冷的冬天。

  我像是疯了一样,拿起电话,拨下一串我从来没有存过,但是一直铭记于心的电话号码。

  电话忙音许久,没有人接。我挂断,又重新拨过去,依然没有人接。

  第三次的时候,他终于接起来,他轻轻说:“苏意。”

  没有任何开场白,没有“你好”或者“好久不见”,他就这样直接地叫出了我的名字。

  “我在我家楼下看到一个人,康子州,那是你吗?”

  “不是。”

  “我再问一次,康子州,那是你吗?”

  “不是。”

  “你再说一遍。”

  “苏意,别闹了。”

  我死死地捏着话筒,最后才说:“康子州,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

  他轻声回答:“好啊。”

  2014年的冬天,我抱着电话,歇斯底里地大哭起来。

  我们在嘴里若无其事地说着“好啊”,可是心里比谁都明白,再也不会了。

  我们之间,隔着距离、时差、时光、眼泪和其他,已经像一堵厚厚的墙,推不倒,跨不过。

  No.6

  宁愿没拥抱 共你可到老

  在我们二十八岁这年,我还在瑞典和毕业论文死磕,而康子州终于结婚了。

  拖了这么久,我想,也该结婚了。

  许多年不在社交软件上更新状态的康子州,在facebook上放了一段很短的视频,我强忍着难过打开来,在灿烂的阳光下,一阵风起,天空簌簌飘落好多好多白色的花瓣。

  我身后的瑞典同学看到了这个视频,“咦”了一声,赞叹道:“这是什么花?真是漂亮。”

  我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盯着屏幕。

  过了好久,我才轻声开口:“这是桂花。在我的祖国,它代表着故乡和思念。”

  又或者是一段还没有开始,却已经永远结束的感情。

  我并没有参加康子州的婚礼,在这年秋天,我写完手中的论文,向导师请了假回到中国。

  这才是我最后一次去苏州,那家客栈挂着正在装修的牌子,新的老板想要将它做成一家咖啡店。

  “为什么不继续开下去?”我难过地问。

  “这年头,客栈生意不好做,”他说,“朝生暮死,大家都只是为了混口饭吃。”

  我在店门口站了很久,他忍不住问我:“你在看什么呢,小姑娘?”

  我没想到,二十八岁,还有人叫我小姑娘。我说:“这外面曾经挂着一本留言本,我在上面写过字,我能再看一看吗?”

  “啊,有的,你是什么时候写的?”

  “十年前。”

  “十年前,估计找不到了吧,”老板无可奈何地笑笑,却还是去帮我把装了好几大箱子的留言本翻出来,“你找找看吧。”

  我一本一本地翻过去,花了整整三天,我终于找到了当初我留言的那个本子。

  那时候我的字迹是那样稚嫩,一笔一画,工整得如同在练习书法,我在上面写:Soulmate is just like ghost, everyone talks about it, but few see it.

  在那一页的背后,有人写上了简简单单两个单词。

  “You are.”

  我一眼就认出这是康子州的字,可是我却再也无法得知他是何时写上去的了。

  十年后的我,二十八岁的苏意,抱着已经老旧到泛黄的留言本,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时隔多年,我终于肯承认,错过康子州,于我而言,意味着失去一生所有的快乐与不快乐。

  那一年的苏州,艳阳灿烂,他坐在石凳上低头弹一首《渔舟唱晚》,我在腿上摊开速写本,扎着小辫子,荡着腿,轻声跟着哼。

  他最爱的桂花,还未开,还要再等上两个月才到花期。

  那是只属于我和康子州的,灼灼的青春。

  我们曾有过同样的心动,同样的心痛,同样的孤独,同样的遗憾,同样的不甘,同样的懦弱,同样的无奈。

  他还欠我一碟桂花糕,我当还他一壶陈年佳酿。

  良辰美景犹在,我和他都失了约。

  这就是故事的全部了。

  岁 月 手 札

  这是一个关于错过的故事。

  她等了他五年,没有能遇见他,在她放弃以后的第三天,他出现了。

  苏意说,我们在嘴里若无其事地说着“好啊”,可是心里比谁都明白,再也不会了。苏意错过康子州,就像许诺失去乔子槐,从此以后,也告别了一生所有的快乐与不快乐。

  我在香港的时候,常常在夜里十一二点,从图书馆出来,一个人步行去山腰的一家7-11,买第二天吃的牛奶和三明治。周围都很暗,只有那一家店是亮着的,我非常喜欢那里。店长收留了一只流浪狗,总是没精打采地趴在门口,我偶尔会给它喂火腿肠。

  我曾经坐在那里,看旁边篮球场不认识的男生们打球,其实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见篮球“咚咚咚”的声音,我喜欢的是那个声音,生机勃勃的样子。

  车来车往,有钱人开着几百万的跑车,底盘压得很低,一下子从我眼前飞过去,发动机的声音久久不散。

  还有并肩而行的情侣,站在车牌下依依不舍地说很久的话。

  我非常怀念那些夜晚,吃一个冰淇淋,或者一块蛋糕,一个人坐一会儿,然后拍拍屁股起身回家,还有一大堆作业和论文要写,夜晚还很漫长。

  写下这个故事,为了苏意和康子州,也为了那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和我呼啸而过的青春。

  后来有一次用手机软件听《慕容雪》这首歌,看到上面的弹幕好多条写着“喜欢绿亦歌”、“为了苏意和康子州而来”……那一刻的感觉,现在想起来心仍在发热。

  这个故事对我变得很重要,因为你们,谢谢你们。

第二幕——暮别

命里注定的人,隔着千山,隔着万水,隔着经年岁月,隔着世事尘埃,总会有相遇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