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以后,康子州将一路上拍的照片打包发给我们,我正在下载的时候,又收到一封邮件。
我点开来,里面有一张我的单人照。我背对着镜头,坐在一截已经干枯的木桩上,头发被风吹得飞起来。
夕阳西下,海浪翻滚,头顶海鸟飞过。
那张照片里的我看起来是那样孤独。
我给他发邮件说,谢谢。
他很快回复说,不用,我答应了吴靖的。
我一夜没睡,坐在阳台上听了一整夜的《慕容雪》。第二天,我向吴靖提出了分手。
“为什么?”他问。
“我曾经以为,爱一个人的开始是心动,”我说,“可是我现在才明白,心痛才是。”
吴靖问我:“苏意,你爱上了谁?”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他,我说:“没有,我再也不会爱人了。”
和吴靖分手以后,康子州来找过我一次,也是他唯一一次主动找我。
“我并不是想来劝你什么,”他说,“但是我还是希望你知道,吴靖现在很难过,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我第一次见他这么难过。”
“所以你要骂我吗?”我问。
“不,”康子州说,“苏意,我只是想告诉你,开始和结束一段感情都不是儿戏,请你想好再去做决定。希望你下一次,对待感情,能认真一些。”
我心里有说不出的委屈和悔恨,我紧紧闭着嘴,咬着唇。
我想说,我有,康子州,我有。
可是我不够认真,如果我能再坚持一点点,不去放纵自己一时的软弱,那么我现在,是不是就能更有底气地站在你的面前。
“我知道了,替我向他说一句抱歉。”
康子州看着我的眼睛,欲言又止。我们彼此沉默了一阵子,他忽然说:“其实我没有资格说你,因为我也是,对不起。”
我抬起头,他却已经转身走了。
他再也不是十八岁的时候,那个戴着棒球帽,吊儿郎当的男孩子了。
他变得稳重而寡言,笑起来微微抿嘴,不再像当初那样无忧无虑。时间都已经在我们身体和灵魂里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在遇见康子州之前,我从来不相信命运,在爱上他以后,我相信世间一切的传奇和鬼神论。
No.4
不过不过 都不过抱着你的烟波
康子州二十四岁生日这天,我们一帮人去KTV里给他过生日。
开场第一曲,大家起哄让他和陈其其唱了一首《花好月圆》。
我一直坐在角落里吃水果,吃了一盘又一盘,吴靖走过来,有些尴尬地看着我:“你怎么这么饿?我帮你叫点东西吧。”
我举着叉子说,“这个水果好好吃。”
吴靖有些冒火,又不知道该对我说什么,他深吸了一口气,说:“唱首歌吧,子州今天过生日,别那么不开心。”
我差点脱口而出“他过生日关我什么事”,可是这样太不成熟了,于是我微笑着说:“好啊。”
我站起来,点了一首薛凯琪的《慕容雪》,认真地看着屏幕慢慢唱: “我不是我,你转身一走,苏州里的不是我。”
而美景掩饰我,如旧美好地过。
我死死地盯着屏幕,仿佛这个屋子里的一切一切都与我毫无关系。
一曲歌毕,我丢下话筒,又回到角落里,埋头吃水果。
不知道谁起哄,要玩真心话大冒险,康子州笑着说:“我就不玩了。”
我原本也不想玩,但是又不想显得太不合群,只好坐下来。后来有一轮我输掉,吴靖说:“玩真心话吧,苏意。”
我犹豫了一下,点头:“好。”
下一秒,他问我:“苏意,你爱过我吗?”
一刹那全场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我们。我沉默了三秒,然后回答说:“对不起。我没有。”
“哦,”他面无表情地说,“我知道了,我们玩下一局吧。”
大家都很尴尬,之后大家又玩了几轮,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问题。最后玩得意兴阑珊,陈其其有些困,大家便就此散场。
陈其其送给康子州的生日礼物是对戒,他们一人一个,我亲眼看到康子州将它戴上。
唯独我什么礼物都没有送给他,也没有人觉得奇怪,毕竟我和康子州看起来实在是很不熟。其实不是这样的,我想要把我的全部都送给他,可是这听起来就像是一个笑话。
这天夜里,吴靖送我回家。我们一前一后地走着,谁都没有说话。
回到住处,室友们都已经睡下,给我留了一盏橘黄色的灯。我觉得心头空空荡荡,戴着耳机出了门。
我沿着盘山公路一路向山下走,凌晨两三点的香港街道,只有偶尔呼啸而过的出租车,快得像是鬼魅。
因为山边靠海,即使没有雨,树梢上也有晶莹的水珠。风一吹,树叶轻声在响。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在一个长长的转角后,我看到了一家通宵营业的7-11。
而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康子州。
在你最想见一个人的时候,你抬起头,看到了他。这世界上所有的浪漫,都不及这一刻来得动人。
他站在昏黄的路灯下,点了一支烟,他侧过头来看我,我们凝视着彼此的眼睛。
我心跳如雷。
他忽然开口说:“生日快乐,苏意。”
我捂住嘴巴,这一刻,明明应该微笑的,可是我却心痛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那种深入骨髓的痛,我好像就快要因此而死掉。
他记得我。
他记得一切。
过了好久,我才哽咽地说:“谢谢你。也祝你生日快乐。”
他笑了笑:“这么晚了,你快回去吧,我就不送你了。”
我点点头,转过身,走了。回家的路蜿蜒起伏,却又孤独得看不到尽头,那竟是我的后半生。
可是我一直都没有回头。
因为我知道,我和康子州,谁都没有办法再回头。
没过多久,我们毕业了。
我同许多人一样,连毕业典礼都没有出席。告别自己的青春,毕竟是一件特别难的事情。
在离开香港的那个晚上,我买了啤酒去康子州家楼下。
我打电话给他:“康子州,你下来。”
他没说话,挂了电话。我盘腿坐在路灯边的长椅下,在心底数着“1,2,3……”,我数到“100”的时候,康子州出现了。
我冲他挥挥手,递了一罐啤酒给他。他打开来,一口气将啤酒喝了个底朝天。他将空罐子放在我的脚边。
“康子州,”我说,“和我在一起吧。”
他转过头,只说:“你喝多了。”
“孬种,”我看着他的眼睛,愤怒得想要哭出来,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做,我只是说,“康子州,你这个孬种。”
他依然没有看我的眼睛,只轻轻地说:“是啊。”
直到这个时候,我唯一能做的,只是收起我的愤怒,不让它伤害到他。
这恐怕是我对康子州做过的,最温柔的一件事。
所以我整个人瘫软下来,我疲惫地揉着太阳穴,说:“康子州,再见。”
他先是欲言又止,最后说:“苏意,或许有些事情,只是想象起来很美,但是实际上,它并不是这样的。”
我说:“我知道了。”
他这才站起身:“我就不送你回去了,苏意,再见。”
他从来没有送过我回家,或许是因为回家的路实在是太长。我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小,越来越远。
我在漆黑的海边,再一次,告别了康子州。
后来,我听了好多好多的歌,却始终没有听到十八岁时康子州离开苏州那日,为我弹过的那一首。
然后我才想到,或许那一首歌,根本就没有名字。
那是他为我写的歌。
有些时候,你知道一个人有多好,可是你偏偏不相信,你非要放弃他,装作满不在乎地说,没有这个人,我依然可以过得很好。
我和康子州,都选择了将就。到了最后,只能把一切过错推给太年轻。
既然选择了,那也没有什么话可说,咬着牙,硬着头皮走下去。
No.5
而美景掩饰我 如旧美好地过
毕业以后,康子州去了北京一家咨询公司。我收到欧洲Ph.D的offer,在这年9月启程,开始一段新的,更加漫长的漂泊。
2010年的夏天,我没有去苏州。
而接下来的夏天,我可能再也不会去了。
从成都飞往瑞典的那日,好友来机场送我,她絮絮叨叨同我说:“苏意,你去了那边就老老实实读书,毕了业拿张绿卡,谈个男朋友,结婚生子就别回来了。”
机场人来人往,可是没有一个人是康子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