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园内有台阶,方明坤和许情深不能推行的时候,只能将轮椅抬起来。来到两座墓碑前,许情深将香烛和鲜花等从袋子里拿出来,还准备了些新鲜的水果。
方明坤祭拜完,将时间留给他们,许情深走到方妈妈的墓前,方晟视线盯着墓碑中的照片,妈妈和许妈妈一样,本该在最美好的年华里陪伴着幼子幼女成长,却不想双双长埋于地底下。
“干妈,你一定要保佑方晟,我相信,他的病终有一天能治愈。”许情深点上香烛,拿起袋子里头的毛巾给方妈妈擦拭着墓碑。
方晟看向她的背影,所有人都将希望寄托在奇迹上面,只有他,完全看开了。
与其一次次被推进急救室,还不如干脆离去。最沉痛的悲恸过后,生活依然可以继续,而对于方晟来说,他最害怕的是从急救室出来,看见方明坤和许情深那张充满希冀、焦急的脸。他们担惊受怕几个小时,那时候认为最最好的事情,莫过于医生将他从死亡边缘处拉回来吧?
许情深蹲在墓碑前,方晟的视线望过去,“妈,你一定要多看看我这张脸,你走的时候我还那样小,可我马上就要过来陪你,你千万不要不认识我。”
许情
情深手里的动作顿住,却是不敢回头,她哽着嗓音,“方晟,你胡说八道什么?”
方晟朝旁边看了眼,“可惜,我妈边上已经有人了,不过这样也好,我可以葬在山脚下,这样你们以后祭拜的时候,就可以先祭拜我了。”
许情深单手遮住眼帘,两个肩膀轻耸,破碎的哭声从嗓子里溢出来。“我不许你这样说。”
“情深,别傻,有些事情我们到了这一步,都好好地接受不行吗?”方晟抬起头,感受到充足的阳光,它们高高地毫无遮拦地落到他身上,“情深,你放心,从此以后你一定会过得越来越好,因为多了一个可以保佑你的人。”
许情深摇头,“我不要你们的保佑,我只要你好好活着。”
“人都是贪婪的,”方晟轻轻扯出抹笑,“如果可以好好活着,我比谁都想陪在你身边,我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那么少,那么短,不过我也该知足。情深,毕竟我这一辈子,你都在啊。”
许情深回过身来,将头埋在他的腿上,“方晟,别说了。”
男人手掌在她头顶轻抚了下,他感受着四面阴冷的风刮在脸上,如一把把被磨利的尖刀,一个个竖起来的墓碑森寒逼人,方晟闭了闭眼睛,他知道在底下的滋味不好受。
回去的时候,许情深想带方晟去逛逛,但他已经没力气了。
送回病房后,方晟面色发白,许情深在他身旁照顾着,一直到晚上他才恢复过来,许情深这才放心地回去。
两天后,万毓宁再次来到星港医院。
方明坤看到她还是会有防备,方晟却似乎挺高兴的,他跟万毓宁说着话,两人之间不再剑拔弩张,倒真像是都过去了。
蒋远周的司机照例在外面等着,方晟借故让方明坤出去趟,病房内一共有两道门,等到最外头的关门声传来后,万毓宁这才收回笑意。
“你让我买的药,我买到了。”她从包里掏出药盒,给方晟看了眼,“是这个吗?”
方晟晦暗的双眸迸射出光,“是。”
“纸和笔,我也给你准备好了。”
方晟笑了笑,“你想的真周到。”
“这都是跟你学的。”万毓宁面无表情盯看向他。
“好,现在就差一个步骤了,不过这步对你来说不难,你想办法让蒋远周到病房来。”
万毓宁这几天全都想好了,即便方晟有遗书,警方找不到证据,也不能将蒋远周怎么样。“这点你放心,我现在就让他过来。”
万毓宁说完,掏出了手机。
18最美的是遗言,最真的是誓言
“纸和笔呢?”
她从包里将东西掏出来递给方晟,男人接过手,藏在被褥底下,“你还真是迫不及待要让我死。”
“什么意思?”
方晟摇摇头,“万毓宁,你总是学不聪明,你现在让蒋远周过来,我连写遗书的时间都没有。况且我爸对你心存忌惮,不出一二十分钟就会回来,你觉得我们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
万毓宁轻咬下牙关,方晟继续说道,“你明天直接让蒋远周过来。”
“不行,我怎么知道你在遗书里,究竟写了什么?”
她也算学聪明了,方晟轻抬眼帘,“那等你来了之后,你再打电话给蒋远周。”
“行。”
方晟尽管做足准备,但还是觉得这一切挺快的。
没过一会,方明坤匆匆忙忙回来,万毓宁朝方晟看看,他料得果然没错。万毓宁起身,“我先回去了,你说明天想吃东街的点心,我给你带一些。”
“好,谢谢。”
方明坤眼见她出去,摇了摇头,“方晟啊,以后还是要提防着她点,我总觉得她没有这么好的心。”
“嗯,我知道。”
翌日。
阳光照样升起,只是今年的冬天特别冷,许情深拎着早饭走进方晟的病房,这在别人的眼里,就是个再平常不过的早晨。许情深戴着手套,但出门的时候把围巾忘了,两只耳朵冻得通红,她不住跺脚,“今天好冷,天气预报说零下五度呢,受不了。”
“过来。”
许情深乖乖将脸凑过去,方晟左手摸向她的耳朵,他掌心内很温暖,像个暖炉,许情深不由展颜,“暖和哦。”
“今天要上班吧?”
“是啊。”
方晟见她起身,将早饭一一放到床头柜上,他嘴角不由展开,“今天,喂我吃吧。”
之前他都是挺排斥的,许情深朝他看看,今天这是怎么了?
“好啊。”
她坐向床沿,手里捧着粥碗,“虾仁都是我趁着新鲜剥出来的,尝尝。”
鲜虾的香味混合着粥的细腻滑入方晟的口中,他点了点头,“好吃。”
许情深轻笑,“那当然。”
方晟吃了一碗,意犹未尽,“还有吗?”
“有,有,”许情深忙不迭起身,他难得有这样的胃口,她当然开心,“我带了不少的。”
方晟慢条斯理吃着,享受地看着许情深的一举一动,然而时间总是这样少,方晟胃里面撑得不舒服,勉强将这碗粥吃完。他整个人都觉得难受,但他还是强忍着说道,“情深,你今天手机一定要带在身边。”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特别想你的时候,我想听到你的声音。”
许情深心头划过异样,方晟很少会说这样的话,“好,我带在身边。”
“快去上班吧。”
许情深将吃过的碗洗干净之后,这才离开方晟的病房。
万毓宁一直到午后才去医院,她带着东街的点心进去,见到方明坤还打了声招呼。方晟朝她手里看了眼,“真有心,你果然买来了。”
“当然,昨天答应的嘛。”
“爸,我想和她单独说些话。”
方明坤杵在原地不动,“你总把我支开,有什么话我不能听?实在不方便,我看电视不打扰你们,总行吧?”
“爸,以前所有的仇恨都过去了,但关于我和毓宁的孩子,我总想跟他们说声对不起,你就给我点时间吧。”
方明坤张张嘴,最终还是答应了。
万毓宁嘴角勾起冷笑,“我现在才知道,你的演技不去做演员,真是可惜了。”
“你也不差。”
女人将点心放到床头柜上,“你的最后一顿。方晟,你可有后悔过?”
方晟将手伸到被褥底下,从里面掏出一张对折的纸,“你看看,满意吗?”
万毓宁接过手,坐到椅子内,视线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下扫,她眼里露出满意,看到最后一行字,见上面写着:情深,再见,我这辈子唯一爱过的人。
她咬了咬牙关,心里更加被刺激的厉害,方晟盯着她的表情,“怎么样?”
“呵,”万毓宁冷哼,“很好,如果我是许情深的话,看了这封遗书,我肯定想杀了蒋远周。只是你这左手写字,也能写成这样?你确定许情深认得出来,这是你的笔迹?”
“她当然认得出来,她是最熟悉我的人。”方晟伸出手,万毓宁却并未将纸给他,“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反悔,把它撕了?这样吧,我给你找个地方放好。”
方晟觉得好笑,“我浑身不能动弹,连生活都不能自理,写好的遗书却藏在触手不能及的地方,你当许情深是傻子吗?”
万毓宁眼里有了犹豫,方晟抬起左手,“我如果真要反悔,你怎么防都没用,到了这一步,万毓宁,你只能相信我。我和蒋远周向来势不两立,我就算死也不会让他得到情深,你既然都做到这一步了,最后的赌约不敢下吗?”
万毓宁将纸递还给方晟。
男人朝她手上看了眼,万毓宁戴了副白色的手套,看来也算吃一堑长一智了。
“麻烦帮我倒杯水。”
万毓宁拿过杯子,过去倒了大半杯水,她回到床前,方晟取过药盒,手指艰难地将药拿出。万毓宁看着他将药一颗颗丢入水中,白色的药丸遇水在化开,她视线定定地看着。
方晟几乎将整盒药都放了进去,万毓宁喉间轻滚,目光落到男人脸上。
她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这个男人,她曾经也爱过,并且坚定过要和他过一辈子的决心,万毓宁视线有些模糊,方晟朝她看眼,轻轻笑了下,“哭什么?”
“我没想到,你会这样死去,我设想过一百种让你不得好死的死法。”
方晟左手拿起那杯水,慢慢摇晃了几下,“所以,如你所愿了,我这也算不得好死。”
万毓宁心里并没有雀跃,只是觉得空空的,她坐到椅子里面,方晟目光透过那杯渐渐发白的水看向窗外。“万毓宁,我死之后,你对我所有的恨就随之埋葬吧,你别再为难许情深了。”
她这样一听,抬起手指在眼角处轻拭,“我要说不呢?你还能拿我怎么样?”
方晟并未被她的话激怒,“确实,我已经不能拿你怎么样了。”
今天的阳光不算好,房间内有空调,感受不到外面的寒冷,方晟将水杯凑到嘴唇边,先是轻抿一小口,他皱起眉头,“真难喝。”
万毓宁紧盯着,手掌轻握,然后看着方晟大口大口喝完了杯子里的水。
他将水杯放回床头柜,安静地闭起双眼,万毓宁有些紧张,“你怎么样?”
“哪有那么快就死了,你不用着急。”
万毓宁起身,朝着方晟看了最后一眼,再留在这只会徒增麻烦,她抬起脚步往外走。她一刻没有逗留,司机在外面等她,两人很快离开医院。
万毓宁并未直接打电话给蒋远周,她掏出手机,发了条短信给一个陌生号码。
发完之后,她将信息记录删除,然后抬头看向窗外。
蒋远周此时正在星港的办公室内,接到短信时,手机发出震动声,他拿过来看了眼,简单明了的几个字,内容却足够震撼,“速去方晟病房,将死!”
蒋远周将手机放到旁边,可精神却集中不起来了,他重新看眼短信内容,然后拿了手机往外走。
来到方晟的病房,护工陪着方晟,方明坤下楼去买东西了。
蒋远周朝四周看了眼,视线最终定在方晟身上,他神色并无异样,方晟冲旁边的护工道,“你先出去。”
“好。”
蒋远周站在床尾处,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是你让我来的?”
“不是,”方晟轻摇头,“应该来说,是万毓宁。”
蒋远周眼里露出疑惑来,方晟朝旁边的椅子指了指,“蒋先生,请坐吧。”
男人站着没动,“看你的样子,也是有话要和我说。”
“我和你之间,其实并不算有多大的仇,所以,我们可以心平气和地说几句话。”
蒋远周双手撑在病床床尾处,“你想跟我说什么?”
“如果我什么时候死了,我的死只跟万毓宁有关。”
蒋远周垂了下头,嘴角扯出抹嘲讽笑意,“方晟,报仇还没报够是吗?还想借刀杀人?”
“万家如今这样,我已经心满意足了,只是我空有想法,可浑身不能动弹,显然是能力不够了。要不然的话,我临死之前肯定要拉万毓宁垫背。”
蒋远周眉角轻挑,“有我在,你拉得动吗?”
“是,所以我放弃了,”方晟面上没有丝毫的恼怒,“蒋先生只需要知道,把你骗到我病房里的人是万毓宁。还有,我跟她最适合的就是互相残杀,不存在什么相互原谅。”
蒋远周并不知道方晟一心求死,更不知道他刚用过药,“这是你和万毓宁的事,不必来跟我说,我不感兴趣。”
“那情深的事呢?”
蒋远周想到许情深的种种,心里更加不是滋味,“那也是我和她之间的事。”
方晟自知,蒋远周很难跟他心平气和的好好说会话,他们两个,谁都不想给谁好脸色,“如果有天,情深回到了你的身边,请你善待她。”
“我不需要你教我怎么做。”
方晟点了点头,时间差不多了,他闭起眼帘,蒋远周知道整件事透露着怪异,他想到了什么,抬起脚步往外走。
司机接到蒋远周的电话时,刚将万毓宁送到九龙苍,“喂,蒋先生。”
“万小姐呢?”
“万小姐回九龙苍了。”
蒋远周站在一扇半人高的窗前,“她今天去医院,没什么特别的事发生吧?”
“没有,挺好的。”
蒋远周挂断了电话,司机下去给万毓宁打开车门,她神清气爽地走了出去。
许情深下午时分并不忙,接到方晟的电话时,有点惊讶,她以为他不舒服,开口便焦急问道,“方晟,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忙吗?”
“不忙。”
方晟的声音有些无力,“情深,陪陪我吧。”
“现在吗?”
“请最后一次假吧,我想让你推我出去走走,我好久没有看到外面的热闹了。”
许情深听着难受,“方晟,你为什么要这样说?”
“当然是想博取你的同情,”男人轻笑,“真的最后一次,我以后也没力气出去了。”
“不许胡说,”许情深打断他的话,“我马上过来。”
星港的规章制度向来严苛,但对许情深似乎格外照顾,况且还有两个多小时就要下班,医院这边也没说什么。
许情深走进方晟的病房,方明坤刚给方晟套上外套,“这么冷的天,出去做什么?”
“爸,我挺喜欢冬天的,天气好。”方晟朝身上的衣服看眼,“我还想出去买几套新款,这些都过时了。”
方晟向来也是个讲究的人,许情深走过去,“好,我陪你去买。”
“爸,你就在这睡会,今天我想和情深单独出去。”
“你坐着轮椅,情深一个人…”
许情深拿了条毯子,给坐在轮椅内的方晟披上,“干爸,没事的,我们打车去,我可以让出租车司机帮忙。”
方明坤还是不放心,但方晟坚持,他最后只得点了头。
许情深推着方晟走出医院,门口停着好几辆待客的出租车,许情深将他推到其中一辆跟前,“我们去哪?”
“就去明夏商场那边吧。”
“好。”
许情深过去请求帮忙,司机是个热心的中年男人,劲道也大,将方晟弄上车后,许情深不忘替他盖好毯子。
来到明夏广场,许情深付钱的时候让司机不用找零,但对方执意将一张五十的递向她。“你等等,我帮你拿轮椅。”
许情深不住说着谢谢,将方晟安顿好后,推着他进入步行街。“先给你买两套衣服吧?”
“一套就够了,也没多大的场合需要经常穿。”
方晟对这儿比较熟悉,许情深顺着他的意思往前推,来到男装精品店,他亲自挑选了一件衬衣,没有要正统的西装,这样的天,他再选了件米黄色的低领毛衣。
结账的时候,许情深从包里去掏卡,方晟按住她的手掌,“我是男人,还用你付账?”
“我想送你。”
“以后吧,会有机会的。”
方晟付了钱,许情深看到他左手签了自己的名字,服务员将纸袋递向她,许情深拿在手里,方晟有些累,坐在轮椅内微喘,“我饿了,去吃点东西吧。”
“好。”
走出精品店,冷风猝不及防灌过来,许情深散在肩后的头发被吹散开,几丝打在面上,又痛又痒。
“你想吃什么?”
“小吃吧。”方晟许久不曾吃过这样的东西,只是实在没什么胃口。
许情深推着他走,步行街上到处都是美食,许情深看到有卖酒酿饼,过去买了两个。
这东西方晟以前爱吃,许情深回到他身前,“快尝尝。”
方晟现在看到吃的,胃里面就翻滚着难受,但他还是张开了嘴,他轻咬一口,却立马偏过头要吐。许情深吓得用手里的袋子去接,方晟将她的手掌轻推开,“没事。”
“很难受吗?”
方晟不住咳嗽起来,他压抑着,面色涨得通红,他感觉到一种浓郁的死亡气息正逼近而来。
许情深替他轻拍后背,半晌后,方晟才缓过神,他随手朝前面一指,“推我去那边看看吧。”
商场的门口摆着某名牌的手套、围巾等,方晟走过去,挑了几款让许情深戴上。她心不在焉,却又不忍扫他的兴,方晟没有问她的意见,觉得都不错,便要结账。
“我哪戴的了这么多?”
“那就一个星期换一套,你是女孩子,这个年纪哪有不爱美的?”
服务员将账单放在硬包装盒上,递到方晟手边让他签字。
天气逐渐暗下去,像是要下雨,许情深抬头望向不远处,“要不要看电影?”
方晟的最后一天,想做很多很多的事,但他显然来不及了,“下次吧。”
“那好。”
“前面有跳舞机,去看看。”
许情深顺着他的意,来到游戏大厅的一楼,许情深兑了币,方晟站在旁边笑道,“跳一个?”
“不行,早就生疏了。”
“瞎跳跳,又没人认识你。”
许情深朝四周看看,是没什么熟人,她投了币进去,然后选了单人的游戏。
方晟站在一米开外,劲爆的舞曲并未引来别人的侧目,许情深好久没跳过了,以前跟方晟恋爱的时候,每次逛到游戏厅都会进去跳两把。
他们喜欢跳双人的,那时候一路过关斩将,旁边会聚着不少的小屁孩观战。
方晟这么看着,那种谈恋爱的感觉好像又回来了,他眼里满满都是她的身影,看着她摆臂甩头,看着她一关关闯过去。
但是许情深终究心思不在上面,玩了两把,意兴阑珊地退下来。
方晟倚在轮椅内,许情深勉强拉出抹笑,别说是跳舞了,她觉得她当着方晟面的每走一步,都是用刀在他身上割肉。
“怎么不跳了?”
“现在长大了,对这个没兴趣了。”
许情深走到方晟身后,“你肯定累了,我送你回医院吧?”
“情深,我想回家。”
“回家?”许情深不由弯下腰,“回家做什么?”
“先带我回家吧。”
许情深推着方晟回到街上,看到一把把伞都撑了起来,“呀,下雪了。”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我去买把伞。”
方晟见她要往前冲,抬起左手拉住许情深的手掌,“带我一起啊。”
“你在这等我吧。”
“我也喜欢雪。”
许情深见雪下得并不大,这才推着方晟出去,有雪花落到脸上,方晟并未伸手拂去,他看到形形色色的人在大街上穿梭,脚步迈得飞快,甚至有人跌倒。但是没关系,只要双腿还在,跌倒了就能爬起来。
方晟抬了抬脑袋,许情深看到他乌黑的发丝上,落了几片白色,“方晟。”
“嗯?”
“你看到活着的美好了吗?”
方晟仰起脑袋,目光望入许情深的眼里,“我看到了。”
她嘴角展开弧度,“那我等你,等你好了以后跟我去玩跳舞机。”
男人没有答应,他不想在最后给许情深一个空头承诺。两人来到卖伞的摊位前,许情深随手拿了一把带碎花图案的伞,方晟轻摇头,“换。”
许情深拿起另一把格子的,方晟干脆抬手,指向旁边挂着的黑伞。
“颜色太沉了吧?”
“简单,最好不过了。”
“好。”许情深将那把黑伞取下,付了钱之后撑开,却在恍惚之间想到了那一个晚上。
那天的蒋远周同样也是撑着黑色的伞,他从一片苍茫的世界里走来,许情深满眼的白色都被那种浓黑给劈开。
“情深?”方晟见她不动,轻唤出声。
许情深回过神来,“我们回家吧。”
在回去的路上,方晟让许情深买了一束鲜花,他双手捧在手里,手指触摸着柔软的花瓣,许情深柔声问道,“晚上想吃什么?要不要带点回去?”
方晟摇了摇头。他整个人都开始不适起来,眼睛望出去雾蒙蒙的一片,他使劲眨了眨双眼,视线这才恢复清明。“情深,快回去。”
“怎么了?不舒服吗?”
“不是,我不想待在外面了。”
许情深带他去拦车,回到方家的时候,天都快黑了。她将方晟推入卧室,“我给你把暖气打开。”
“情深,扶我到床上躺着。”
屋里就许情深一个人,她没那么大的力,许情深双手抱在方晟的腋下,好不容易让他起身,两人双双栽入大床内。许情深忙要起身,生怕压痛他,方晟左手臂搂紧她,但仅仅也是一下后就松开了。
许情深让他躺好,再将被子给他盖上,“我们这么久不回去,干爸肯定急坏了,我给他打个电话。”
她掏出手机,方晟见状,一把夺了过去,他将许情深的手机关机。
“你这是做什么?”
方晟轻拉过许情深的手,“我不想我爸眼睁睁看着我离开,我怕他承受不了。”
“你…”许情深听到这,心口咚咚直跳,慌乱的不行,“你别吓我,胡说什么呢?”
“情深。”方晟轻唤出她的名字,最后的话却卡在喉咙间说不出来了,许情深双手拽住方晟的手臂,“走,我们去医院!”
“别白费力气了,”方晟动也不动,“情深,死亡不一定是最糟糕的事,对我来说,有尊严的死去,胜过我如今的苟且偷生百倍千倍。”
“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许情深始终不敢往那方面去想,“你身体不行了是不是?那你干嘛不跟我说,星港那么好的医院,那么多医生都会救你的。”
“救回来一次,又能怎样?”方晟看得很开,他握紧许情深的手掌,“我时间不多了,连一分一秒都不舍得浪费,情深,你陪我说说话吧。”
方晟忽然这般,许情深哪里能接受得了,她伏在他身侧哭出声来,“你至少要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
“是我自己,我活不下去了。”
许情深听在耳中,倒觉得还有几分希望,她起身盯着方晟看去,“我知道你一直都有这样的想法,但我们不是在你身边陪着吗?”
“不哭,行不行?”方晟拉了拉她的手,“让我好受些。”
许情深将眼泪吞咽回去,方晟的视线落向窗边,“把窗户打开吧。”
她起身过去,拉开窗帘,再将窗户打开,寒风系数吹进屋内,吹得墙上的纸张哗哗作响。万毓宁撕过一次,不过如今又贴回去了几张。许情深侧过身看眼方晟,见他面色似乎好了些,只是这样的角度望去,他精气神都没了,人瘦的厉害,许情深知道这些都不是好的现象。她强扯出抹笑,走回方晟的床边。
“情深,你还记得我妈妈长什么样吗?”
许情深轻点下头,“小时候的记忆模糊了,但是家里有干妈的照片。”
“我也是,”方晟抬起的视线盯向天花板,“记忆中,妈妈的样子模糊极了,我只知道她去世的那天,我爸痛不欲生,满世界都是哭声。我当时应该特别想跟你在一起,想抱着你,让你安慰我,但那天也是你最黑暗的日子,我们一同失去了最爱的人。”
“方晟,我知道我比你幸运得多,我比你晚知道这么多事,我没有像你那样日日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