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歌说:“不跟你说了,我要放炮了。”
白启嘉问:“和谁?”
秦歌:“和我弟弟。”
两人拎着一挂红鞭炮下楼,秦妈问秦爸:“谁给你闺女打电话?”
秦爸摇摇头:“不知道。”
秦妈奇怪:“她什么时候也有拜年电话了?”
秦爸:“是不是白医生啊?”
秦妈一拍脑袋:“哦对,除了白医生她就没别的朋友了。”
这天晚上陈敏是吃完饺子走的,秦歌送他到楼下,塞了个红包,陈敏推拒着不肯收,秦歌拍拍小伙子肩膀:“要乖。”
陈敏红了眼眶,说:“这是我最开心的一个春节。”
秦歌再拍拍肩膀:“小敏啊,人这一辈子会碰到很多难事,你自己一个人,我有一个家,看起来好像你是比较惨,可你太让我羡慕了啊。”
“姐。”陈敏拉着秦歌的手,“我那天都听到了,我,我…”
秦歌笑了:“怎么,还没想好怎么安慰我啊?没事,我已经习惯了,不会不开心。你知道我最羡慕你什么吗?”
说实话陈敏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好羡慕的。
“是你的健康,如果让我回到没生病之前,我一定要天天绕城跑一圈,然后去练跳高、跳远、去很多我没去过的高山和大海,每个夏天都摔破两个膝盖狠狠玩一场。”
但是陈敏听不明白,回到生病之前的愿望就是这些?这些很容易实现啊?
秦歌不指望他能听懂,她说:“要加油,小伙子,你的未来才刚刚开始。”
白启嘉的父母因为工作原因大年初一就启程回b市了,白奶奶拉着孙子说:“奶奶只要有嘉嘉就行。”
白启嘉说:“那收拾收拾吧,我们看花去。”
秦歌接到白启嘉电话时不得不下楼,因为这家伙说:“奶奶在楼下等你。”
秦歌简直后悔死自己为什么要和他打赌!
她顾不得梳头,戴一顶帽子,给外出拜年的爸妈留一张字条,匆忙间收罗了家里的零食。下楼一看,老太太穿着她选的那件枣红外套,脖子上一条绿色围巾,开心地说:“小歌你今天好漂亮啊!”
白启嘉顺着看去,笑了,因为秦歌带着一顶毛茸茸的粉色帽子,身上一件毛茸茸的粉色小袄,脚上一双粉色雪地靴,哦,手提袋也是粉色的。
就是个,洋娃娃么。
白奶奶说:“小歌多亏了你,嘉嘉一见你就笑了,他这几天有心事又不说,奶奶一直担心呢。”
秦歌想解释白启嘉不是因为她才笑的,可白启嘉走过来拍拍她的帽子,又笑了。
秦歌护住她的新帽子:“手不疼了?”
“恩。”白启嘉在她眼前晃了晃手,已经拆线了,掌心一道细细的疤,不注意的话看不出来。
所以这天,白启嘉是开车来接秦歌的。
上了车,秦歌陪着奶奶坐后面,一路上,后视镜里都是她的粉色小帽。
所有的心结,都将开解
过年看樱花的人不少,樱花园又在海拔高的山上,所以一路上都很多车,像是组队出来玩一样,山路绕啊绕,秦歌好奇地开了窗,帽子差点被吹飞,幽幽说一句:“冻死了。”
白启嘉在前面把她那模样看得清清楚楚,开口说:“奶奶您给她拿一下。”
白奶奶变魔术般拿出小毛毯和牛奶杯,说:“嘉嘉给你买的。”
白启嘉说:“新年礼物。”
秦歌蛮不好意思的,小手却不住抚摸那张粉色毛绒小毯。差不多开了一小时,终于开到山顶,一下车空气就不一样,这时候太阳从厚厚的云层中间冒出来,一下就把人晒得暖洋洋,秦歌和白启嘉都扶着白奶奶,慢慢往园子里去。
从大门进去还要顺着小道上坡,一长溜的坡道让白启嘉皱起眉头,他没来过这里,是百度的这个地方有樱花园,每年都有很多游客来赏花,所以才会想带奶奶和秦歌来,可百度没说这清这里的地形。
白奶奶不让他们俩扶,说:“我自己走走,你们俩后面慢慢来。”
秦歌:“…”
白启嘉:“好。”
他伸手,扶住了秦歌。
秦歌挣着:“我不用扶。”
白启嘉不松手,讲话严肃:“上坡对你腿不好,要是摔了怎么办!”
秦歌眉头皱起来:“白启嘉你就不能说点别的?”
白启嘉恩了声:“我是医生你是病人,你不觉得我们说这些正好?”
大过年的…
“别避讳。”他说,“我是为了你好,你真不能摔,你自己很清楚。”
大概是医生太严肃,太爱管,秦歌只能被他扶着往上走,走得比老太太还慢,白奶奶站在樱花树下向后看,举着手机说:“笑一个。”
秦歌没反应过来,白启嘉换了手,搭在她肩头,将秦歌搂在臂弯里,对着镜头看。
咔擦!
白奶奶眯着眼看手机,满意地笑了。
园子很大,有很多磨平了的大石块供人休息,沿路还有卖饮料和农家小食,走一会白启嘉就要让秦歌坐一会儿,间或买根煮玉米或者蒸地瓜,秦歌边啃玉米边从手提袋里摸了个巧克力:“吃不?”
白启嘉拿过来放手里细细的看,然后放进上衣口袋里。
“你不吃啊?”秦歌不理解,“要不给你换颗糖?还是牛肉干?”
白启嘉摇摇头:“不用换,这个就很好。”
远处有卖自家采的蜂蜜,秦歌想买一罐回去给秦妈泡水喝,白启嘉摁着她坐下:“你这里等我,我去买。”
秦歌说了声谢谢,然后继续啃玉米,冲不远处的白奶奶挥手。
白奶奶见白启嘉走了,就要过去陪秦歌,口里问着:“嘉嘉去哪里?”
秦歌指了指:“买蜂蜜。”
正说着,一只狗从山上冲下来,它的主人被它拖了一路,秦歌想把奶奶赶快牵过来,老太太一直看着卖蜂蜜的摊子,没注意到这边的情况。
狗主人大喊:“都躲开躲开,被蜂蜜咬了咬了。”
秦歌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速度,居然能在那短短几秒间跑到白奶奶身边,拉着她往旁边躲。那只狗直冲冲而来,白奶奶吓得一个踉跄,踩在秦歌鞋上,秦歌没站稳往一边倒去,摔在地上前把白奶奶护住,自己当了垫背,手里的东西洒了一地。
白启嘉正在付钱,听摊主说:“哟,有人摔倒了。”
他回头一看,虹膜闪过奶奶的绿围巾和秦歌的粉色小帽。
什么也顾不得了,回身快速跑过来,心脏差点爆开,把奶奶扶起来后再一看,秦歌被压在下面,粉色小袄染了黄土,玉米棒也滚在地上。
“起来。”白启嘉沉着脸慢慢将她扶起。
白奶奶吓坏了,坐在石头上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秦歌坐起来第一句话是问:“奶奶你没事吧?”
白奶奶这才看清满身黄土的秦歌,哎哟了声,抱歉得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秦歌满不在乎地拍拍衣服:“没事,别担心,奶奶你没事就好。”
刚刚那个狗主人终于制服了他家被蜜蜂蛰肿了鼻子的狗,过来给白奶奶道歉。那狗可怜又滑稽,鼻子头肿得核桃大,呼哧呼哧流鼻涕,难受得一直呜呜。秦歌看得笑起来,低头摸摸小狗,那狗舔了舔她手心。
白奶奶担心地看着孙子,白启嘉握着她的手说:“没事,真没事,别担心。”
两人都说同样的话,白奶奶见秦歌笑着玩狗,终于放下心来。
因为这一出,白启嘉在园子里开了个房间,让白奶奶和秦歌都休息休息,老太太受了惊吓,吃了一颗药后睡着了,可秦歌睡不着,总站在木头搭的凉台外面看满山樱花。
白启嘉见她不睡,拉着她出去,说:“我们谈谈。”
秦歌莫名其妙看了他两个小时黑脸,然后莫名其妙被他拉到外头小花园里问:“你知不知道自己不能摔倒?”
小花园里也有樱花树,树下有木头摇椅,可以同时坐两个人荡秋千,此时白启嘉就和秦歌一起坐在上面,他满是担心,她心想:知道啊,你已经跟我说过不下三次了,我这些年都没摔倒过,我知道怎么保护我的腿。
可话到嘴边就变成:“下次小心。”
这姑娘老老实实的,白启嘉就不多说了,只道:“我是担心你。”
姑娘点点头:“知道。”
姑娘抬起头:“可是奶奶要摔倒了,你说我能就这么看着吗?”
白启嘉看着她,想起王叔叔一家闹医院时,她是不是也是这样想的?
白启嘉受伤了,我能就这么看着吗?
不,她从不,所以,她今天摔倒了,那天扒了伤口给人看。
他忽然张开手臂抱了她一下:“谢谢。”
秦歌的脸贴在他颈侧,非常清晰地感觉到那里有根筋在跳,她怕他又要亲她,推开这个怀抱。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就这么荡啊荡的,太阳大,风也大,将她的脸庞染出一层金色,吹乱她的头发。
只听见秦歌说:“真的好羡慕。”
白启嘉听懂了,她羡慕的是那些可以随意摔倒的人。
不能抱了,就抬手揉揉那顶帽子,感觉她的脑袋那么小,可有的时候心却能让人感动到无以复加。
当然,有的时候也挺会惹人生气的。
比如,装作不认识他,咬了他的嘴骗他是上火,打了他一巴掌说永远不见他,那么危险的情况捧着他的手不走,趁他不在家去看奶奶,后面还有很多省略号,省略的是过往十年间她的罪状。
“秦歌。”
“恩?”
“你当年发病时还没到最糟糕的程度,主治医生下药太狠,导致你两年后骨头坏死。”即使看过数不清的绝症和死亡,白启嘉也还是需要很多的勇气才能告诉她这个令人难过的消息,说完后,心里的遗憾如一个黑洞,怎么都填不满。
秦歌依旧在看花,“你可以确定吗?”
这要看怎么说,陆天的老师是这方面的权威,我问过了,第一次确诊的血检报告和用药剂量并不是最恰当的,如果你的腿没有出现这么严重不可逆转的病变,就属于主治医生习惯性下药猛而已,换句话,就是急功近利,可你的腿确实出现了问题,那么十年前的治疗就属于医疗事故。
“我知道啊。”秦歌转回头笑着说。
白启嘉想过很多种秦歌的反应,她一定会哭,很伤心,无法相信自己说的话。
可是,她没有,她还在看花,寒风吹落枝桠上的樱花,她伸手接住一片花瓣,细细端详纹路,放在鼻尖嗅了嗅。
她陨落在她最美的年纪,如这些樱花般,落在地上就会慢慢枯萎。她最喜欢几个博主都是个性活泼说话毒辣,直来直去毫无顾忌,她曾经也是这样,可生病后,她变得畏手畏脚,藏来藏去。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他握住她的手。
“其实我去过b市。秦歌说,是在手术前,听说b市有这个病最好的医院,我去看了一次,因为很害怕还会出现其他并发症,好多人排队,差点就没挂上号,终于轮到我的时候天都黑了,那里的专家仔细问过我的情况,看了我带去的血检报告,给我减了药量,问我为什么不早一点找他看病,我其实不需要静脉强的松。”
“我想了半天,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早点找他看病。”
“我走的时候他说了一句话,说我年纪太小了,这辈子这么长怎么办?”
“我没放在心上,生病后我只想着一定要念完大学,为了做手术我休学一年,毕业后我一直在努力,努力靠画画赚钱养爸妈养医药费,不知不觉,就很多年过去了。所以,这辈子也不算长。”
白启嘉根本没想到她会知道这些,声音有些嘶哑:“如果要打官司,我帮你。”
“不用了。”她不肯,轻轻摇头。
怎么告?听说打官司很麻烦又费钱,还有,医院会怎么对他?
所有的心结,都将开解
白医生销假上班,四层骨科一众小护士在他的第一个夜班前纷纷献上各种零食,刘主任照旧瓜分一部分,跟护士长讲:“小白都有主了这些小姑娘在期待什么?”
护士长笑了:“可能就是瞧他好看。”
陆天照旧每日来这里找白启嘉吃饭,张口一句:“我擦累成狗,于主任太凶残了!”
说完忙捂住嘴,怯怯看着白启嘉。
白医生问他:“晚上想吃什么?再去沙县我就把你揍成骨折。”
陆天这才笑着说:“食堂,嘿嘿,食堂不错。”
两个人去食堂,不知道白医生有主了的其他小护士们纷纷翻出手机当镜子,整理头发抹口红,然后回眸一笑。
陆天拍了拍排在前面的叶护士,问:“小叶子你一个人吃两笼包子啊?”
叶护士脸红了:“我男朋友挺爱吃的,等等给他送去。”
“哟!”陆天好奇极了,“哪来的男朋友啊?什么工作?什么时候带来见家长?”
叶护士拍他:“什么哪来的,缘分到了就来了!才不给你见,你会自卑!”
陆天捂心口:“哥哥平时那么疼你你居然…”
叶护士苦口婆心:“陆哥哥你别再迷恋护士姐姐了,正正经经谈个恋爱吧,我都替你愁得慌。”
陆天再次中箭,哭着找白启嘉,白启嘉点点头:“叶护士说得对。”
叶护士得了男神表扬很不好意思,说:“白医生,也祝福你和小歌。”
白启嘉点点头:“谢谢。”
坐下来吃饭时,陆天哼哼:“八字还没一撇呢,谢的太早了兄弟。”
白启嘉在桌下踢他一脚:“快点吃,还有正事。”
晚上,两个人拿了秦歌的住院资料复印,每看一遍陆天脑子里就会浮现那样的秦歌,她仿佛永远是个高中女生,长长的头发,小小的脸,笑起来很稚气,喜欢叫他:天天。
陆天打算玩一盘游戏,顺便问白启嘉:“你喜欢她什么?”
白启嘉想了想,“那年有本小说突然爆红,她买了一本,大家轮流传阅,可是不知道谁弄坏了,拿回来的时候被撕掉了好几页,她不怎么高兴,但也不喜欢说,就闷在画室画画。”
陆天关了游戏,切到另外一个界面,拇指按了按,问:“然后呢?”
“我买了一本。”白启嘉说着,目光如这个黑夜般静默。
他趁午休时把书放在她画架上,她回来看见了,问了好多人,可就是不问他,他不怎么高兴,踢了她的水桶一下,溅起满身水花,染脏了她的白裙子。其实他很慌乱,却掩饰得平淡:“腿长,抱歉。”
她笑着拎起裙摆:“你干嘛今天一直黑脸,我都不敢跟你说话。”
他怔了怔,淡淡笑了,用笔杆指了指她的裙子问:“怎么办?”
她却很开心:“你看,多美啊。”
她说那是她最美的一条裙子。
“然后呢?”陆天心里急啊,这小白怎么跟奶牛似的,非要人挤着才肯说?
“她不知道是我送的,我生日的时候当做礼物又送给我了。”
陆天感叹:“原来…”
他在白启嘉的床头抽屉里见过一本书,除了纸页有些泛黄外,被保护的很好,扉页里,有个女孩的字迹:祝高考顺利,平步青云。秦歌。
世事真是弄人,她居然得了书里那个女孩的病。陆天挺不是滋味的,怕白启嘉难过,拉着他问:“然后呢?你俩在一起了?艾玛,难怪你们俩现在这么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