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是…”

“妈妈,我没事,真的是累了。”秦歌蹬蹬蹬蹭到秦爸旁边坐下。

秦爸指着垫脚的草莓枕说:“这个大小正合适,你哪卖的?”

秦歌看着那个枕头,半晌没说话。

秦妈问:“你今天还出去吗?”

不画画待在家里又睡不着,秦歌点点头:“出去走走。”

快过年了,大街小巷都是卖春联卖鞭炮的,秦歌拎着一箱樱桃和一个保温桶上了公交车,大人放假小孩也放假,公交车上没几个人,她以前念书的时候从家里出来走几步就到学校了,所以很羡慕班里其他人能有一张小小的乘车卡,后来她上大学离家远了些,也有了一张乘车卡。高中时大家会给车卡贴各种图纸,可到了大学,她的车卡上就清清白白一张证件照,再也没了贴图纸的心情。

总觉得自己,是一夜之间长大的。

白奶奶没想到秦歌会来,把人拉进来后说:“嘉嘉说你出院了,怎么不在家休息跑这来了?”

秦歌捧着奶奶的手问:“什么时候拆石膏啊?还疼吗?”

护工阿姨这是第一次见这家来个小姑娘,被白奶奶介绍说:“这是嘉嘉同学,小歌。”

话音刚落,就听见老太太身上一声猫叫,一个小毛头从口袋里冒出来,圆滚滚地眼睛热情地看着秦歌。

“咪咪!”秦歌认出那撮白毛。

白奶奶问:“小歌你认识啊?”

“医院里的流浪猫。”秦歌说,“怎么在这里?”

白奶奶说:“嘉嘉带回来的,我们叫它小东西。”

秦歌笑了,逗猫:“小东西,小东西。”

白奶奶把猫交给她,然后拉着秦歌往白启嘉房间去,说:“你瞧瞧,嘉嘉给小东西买了这么多玩具,他自己小时候都不爱玩。”

秦歌一进去就傻眼了,那些玩偶她很熟悉,是那天白启嘉跟她打赌赢的…

他的房间整齐又干净,此刻却因为花花绿绿的玩偶而添了些调皮,但跟他那人却特别格格不入。秦歌捧起小东西眼对眼,说:“他可对你真好。”

“喵!”

白奶奶端着热牛奶进来,说:“听嘉嘉说你爱喝这个,奶奶就不给你泡茶了,你俩怎么走岔了?刚刚天天带嘉嘉去医院换药,说中午不回来吃饭呢。”

秦歌说:“我没跟他说会过来,奶奶我就是来看看您,给您拜个早年,谢谢您给我熬粥熬汤。”

白奶奶拉着秦歌的手:“小歌啊,那过年还来玩好不好?嘉嘉说要带我看樱花,咱们一起去吧?”

秦歌把小猫放地上,坐正了跟老太太说:“奶奶,您真的别撮合我俩了。”

“为什么不能撮合?你看不上嘉嘉吗?”白奶奶不理解,叹了口气,“说实话嘉嘉是木讷了些,可他长这么大就只喜欢你,也没其他多余经验,小歌你体谅体谅,以后情人节你生日结婚纪念日奶奶会提醒他买花买礼物的,你…”

秦歌一听这话越来越不对,忙打住,说:“是我自己的问题,其实我…”

“奶奶,我回来了。”白启嘉推门进来,打断了秦歌的话。

要有多少勇气说出自己的秘密,此刻就有多少铁块把那些话压了回去,因为白启嘉皱着眉头走向她,语气淡淡的,却不容忽视他的情绪:“以为我在上班所以赶紧过来了?”

秦歌吞下那句话,恩了声:“来看奶奶。”

白奶奶乐滋滋地:“嘉嘉带着小歌玩啊,我和阿姨去买点菜,小歌中午一定留下来吃饭。”

“奶奶不用忙了。”

白奶奶:“不许走。”

“喵!”

小东西主动踩在秦歌手心,盘成了一个圈,粉色的小舌头舔了舔秦歌。

白启嘉揉揉猫头,说:“正巧碰上了,一起吃个饭怎么了?”

秦歌只好坐下来,问:“奶奶给你打电话了?”

白启嘉摇摇头。

“不是不回来吃饭吗?”

白启嘉说:“奶奶让阿姨给我发短信了。”

秦歌:“…”

“我如果没回来你要跟奶奶说什么?”

“…”

“说你生病的事?”

“奶奶一直在撮合我们,所以我想说清楚,我不想以后奶奶从别的地方知道会对我失望。”

“就像你一定要亲自跟我说一遍一样啊。”

“恩。”

“秦歌。”白启嘉摁了摁她头顶,“不需要想那么多。”

秦歌拍掉他的手:“说得简单。”

“喵!”

白启嘉被小东西瞪了眼,挑着眉拨它耳朵,问秦歌:“我回来你一个笑脸都没有,真这么不想看到我啊?”

秦歌:“…”

“那行。”白启嘉站起来,带着秦歌进他房间,说,“你和小东西在这里玩,我在客厅不会进来。”

秦歌:“…白启嘉你!”

白启嘉瞬间凑近,鼻尖差点碰上秦歌的,问:“我怎么了?”

太近了,秦歌不敢说话,只能抱着小猫甩上门。

白启嘉搬了奶奶平时摘菜的小木凳坐在门外头,翻一本跟陆天借来的专业书,看着看着就笑了,因为听见秦歌说:“白启嘉,咪咪尿在你床上了。”

秦歌见他进来带着笑,心想:我天,疯了吗?

白启嘉拎起小东西,说:“它还小,不懂事,我们做大人的要理解。”

然后说:“秦歌,帮我一起洗被单吧。”

这一天,就在洗被单、被奶奶塞了两碗饭,零食堆成小山高和逗猫中结束,直到秦妈打电话来问:“闺女你什么时候回来?”

秦歌和白奶奶道别,白奶奶一拍脑袋:“哦嘉嘉忘了跟你说,我跟小歌约好了过年一起去看樱花。”

白启嘉:“恩,到时候一起去。”

秦歌:“…”

白奶奶:“那你送小歌回家。”

白启嘉:“好。”

出来后,秦歌说:“我没说要去。”

白启嘉恩了声:“知道。”

他拦了辆车,先让秦歌坐进去,然后自己才进去。他一坐进去顿时把空间塞满,秦歌不由自主地往旁边挪,可他却又伸长脚,膝头挨着她。正是晚间高峰期,的士师傅车技了得,忽左忽右加塞,坐在车里的两人也跟着忽左忽右,秦歌只觉得白启嘉越靠越过来,最后她根本都不会摇晃,被他挤在自己和车门之间。

下了车,他又把秦歌放在内道,自己走外面,可这样会碰到他的手,秦歌就总是跑去外道,结果又被拎回来。

他说:“不疼。”

秦歌问:“还疼不疼啊?”

两个人同时说话,顿了顿后,秦歌说:“不疼就算。”

白启嘉笑起来。

秦歌跺着脚快走几步,把这家伙甩在身后,白启嘉就慢慢跟着她,直到看她进了电梯,然后六楼走道亮起灯。

他又笑了,心想这丫头当年选楼层一定煞费苦心。

嘴边的笑一直挂着,还没往回走,嘉嘉接到陆天电话,陆天问他:“把小歌送回去了?”

“恩。”

“身边有人吗?我跟你说个事。”

“说吧。”

“我重新看了小歌的病例,当年的治疗有些疑点,可能是造成她骨坏死的真正原因。”

“我马上过来。”

所有的心结,都将开解

住院部七楼,血液科。

陆天指着电脑说:“十年前车祸送进医院顺便做了个血检,因为ESR超出正常值住进七楼进一步检查,检查出狼疮肾炎后排除盘状确诊为系统性红斑狼疮。”

“小歌的主治医生是于主任。”

白启嘉把进度条从上滑到下,找到秦歌第一次的住院记录,问陆天:“她第一次的血沉是32,虽然超过标准值,但说实话并不是很厉害,我们骨科有风湿关节炎的病人血沉基本都50往上,普通人一个小感冒血沉通常也超标,但我们也没有给病人注射强的松的习惯,你们血液科都是这么来的?”

陆天勾着舌头在嘴里弹了一下,发出咯地一声:“我借你的书都看完了啊?这么快就弄明白了?”

“恩。”白启嘉不想看他那揶揄的样子,眉头紧锁地又重新看了一遍秦歌当时的药单。

陆天指着强的松剂量对白启嘉说:“我要说的也是这个,秦歌当年已经出现了十一项确诊中的好几个症状,但她的血沉和ANA、抗ds-DNA其实都还可以,我觉得药量是有问题的,不需要静脉注射大剂量的激素,激素的副作用太大了,当年SARS都是用激素治的,没过几年过一半的人都骨坏死了。”

陆天翻了一页,说:“两年后秦歌复查时反应腹股沟疼痛,企鹅状行走,进行核磁共振检查后确诊为双侧骨坏死二期,这是当时的住院记录,她当时由刘主任主刀,做了刮骨术、钻孔减压术、骨瓣植入术和干细胞手术,愈合效果不错,出院卧床静养六个月,但去年的核磁共振报告显示她的骨坏死进入三期。”

白启嘉一时沉默,他自己就是骨科医生,很清楚当时整个手术过程,很清楚病人会遭遇什么痛苦。

陆天说:“虽然三期了,但看她走路状态还不错。”

“她吃止痛药。”

陆天:“…”

白启嘉问:“有烟吗?”

陆天:“…有,你等着。”

在陆天窜到隔壁到处借烟的时候,白启嘉的手握成拳头狠狠砸了一下墙,墙粉簌簌落下来,陆天递上烟,说:“只能一根哈。”

白启嘉把烟吸进肺里,说:“小天,她的腿,不是并发症,而是滥用激素后遗症,对吧?”

陆天斟酌一番,说:“其实这个很难界定,红斑狼疮本就会引起骨病变,但我认为与当时的治疗有很大的关系。”

接下来,白启嘉没有再说什么,而是静静地抽完了那只烟。

“小白…要不,我去问问老师?”

白启嘉摇摇头:“我自己问。”

一晃就到了春节,除夕那天陈敏拎着一只鸡一只鸭一箱果汁一篮进口水果进了秦家门,一进门就挨骂,秦妈说:“小敏!干什么这是!”

秦歌叉着腰:“小伙子,你跟我过来一下。”

刚洗完澡穿着崭新粉色厚棉衣的小姑娘把小敏领到了后头,指着小板凳说:“你坐下。”

于是小敏需要伸脖子仰望秦歌,秦歌俯视他开始训话:“你怎么又乱花钱!叫你过来吃饭你买什么水果!等等都拿回去自己留着吃听见没有!再乱买东西就不叫你过来了!”

陈敏笑嘻嘻地求饶:“姐,一点心意。”

秦歌拍他脑袋:“要听话知道吗。”

秦爸伸出援手:“小敏来扶我去厕所。”

陈敏赶紧逃走,秦歌找秦妈说:“那小孩太见外了。”

秦妈忙着给汤调味道,让闺女尝尝咸淡,小声说:“孩子太懂事了让人心疼,听说从小就没爸妈,跟着爷爷长大,还没念完书爷爷就走了,他一个人到现在。”

秦歌哦了声:“那不说他了。”

与此同时白家也比往常热闹,白奶奶的手在年前拆了石膏,白启嘉的父母也抽了一天从b市回来过年,老太太高兴,在厨房忙得风生水起,喊白启嘉帮忙剥蒜。

白启嘉坐在小凳上,脚边是胖了一些的小东西,一边剥蒜,时不时被奶奶喂一口,看老太太笑眯眯地等着,特别认真地说:“好吃。”

小东西也分了点,甩着尾巴:“喵喵!”

白启嘉的父母虽然回来了,但电话一直就没停过,两人一个用客厅一个用卧室,分开来讲电话彼此不吵着彼此,白奶奶嘟嘟嘴:“一家子医生,真是讨厌,过个年都不安省。”

白启嘉:“我没电话。”

白奶奶拿着漏勺指他:“待会儿别忘记给小歌打个电话拜年。”

“好。”

白奶奶说:“还是我嘉嘉乖。”

小东西:“喵!”

“妈,聊什么呢?”白启嘉的妈妈卷着袖子进来要帮忙。

老太太推她出去:“不用你沾手,好好歇着吧,累了一年了。”

这个中年妇人不好意思地笑了:“妈您是嫌我给您添乱吧?”

白奶奶恩了声:“你剥蒜还没嘉嘉快。”

这是实话,白启嘉的妈妈这辈子在医术上颇有造诣,主任、教授、副院长,最后忙得基本没照顾到家庭,白启嘉也没吃过几顿亲妈做的饭,从小到大都是被奶奶喂饱的。

白启嘉把一碗胖乎乎的蒜瓣递给奶奶,问:“妈,您现在不忙了吧?我有事问您。”

“什么事啊?”

“房间说吧。”

白奶奶瘪瘪嘴:“大过年的说什么医院的事啊,这家人真是的…”

吃完年夜饭秦家的习惯是边包饺子边看春晚,到了十二点再下饺子吃,秦妈坐中间,手边两个学生捏着饺子皮无从下手,秦妈说:“小歌啊,你还是算了吧,都学好多年了,包的也没小敏好看,待会儿下水都散了,只吃面片汤吗?”

陈敏不敢笑,严肃认真包包包。秦歌娇声:“妈妈!不许瞧不起我!老爸说我上次的南瓜粥可好吃了!是不是啊爸爸!”

秦爸入迷地看着冯巩的小品,没听见秦歌的求助,秦歌把面皮一扔,捏了点面粉跑去往秦爸鼻子上点了一点。秦爸习惯了,拍着她的手:“要不要吃糖啊?爸爸给你剥一个?”

然后秦歌嘴里咬着糖,发现手机震了震,她一碰手机屏上就一层白面粉,索性不回接着包饺子,好不容易包了个能坐起来的,电话响了。

过年她换了个铃声,财神到财神到的听起来特别喜庆,可来电显示却不是财神,而是医生。

秦歌满手面粉跑去后面接电话,听白启嘉说:“刚才给你发短信没看到?”

“看到了,我包饺子呢,没空回。”

“恩,所以我给你打一个,秦歌,春节快乐。”他坐在房间里,手里抱着猫,窗户外头炸起一朵烟花。

秦歌也听见那边在放炮,一时没说话,等安静下来才祝福道:“你也春节快乐。”

说完这句话两边都喧闹起来,原来是零点了,楼上楼下都在放鞭炮。噼里啪啦噼里啪啦,两人都没挂电话,秦歌捂着耳朵,白启嘉捂着小猫的耳朵。等再次安静下来,他说:“身体健康。”

秦歌唔了声:“也祝你身体健康。”

陈敏在外头喊:“姐,你打完电话了吗?我等你一起下去放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