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有你…别离开我好么?”
放榜之日,礼部有专人给中选的进士报喜,一早家里就准备好了炮仗,只等着报喜的人来了,便点燃鞭炮庆贺。到时候左邻右舍上门恭贺,家里还要有瓜子茶果做招待,以及给报信人打赏。
天不亮千千就起来忙活,做好了准备她就把门打开,只等着报喜的上门来。小荷端来板凳和她一起等,两个人坐得端端正正,眼珠子盯着门口那条路一动不动,这场景落入鲁师傅眼中,惹得他捋着胡子大笑。
“古有望夫石,约莫就是这副模样。你俩别动,我照着塑两个泥人儿,哈哈——”
邈梵仍然沉稳淡定,走过来道:“该来的总会来,快回屋吧,这里风大。”
千千不肯,他劝了一番无果只好作罢,索性陪着她一起等。
可是等了好几个时辰,眼看太阳都西斜了,却还是没有见到礼部的人,而隔了几条街的地方则放起了鞭炮,炸得震耳欲聋,连他们这么远都听见了。
千千有些坐不住了,在院子里来回绕圈,甩着手自说自话:“怎么还不来呢…路上出事儿了?再怎么着也应该到了啊…要不还是亲自去贡院问清楚…”
小荷打算做饭了,安慰她道:“一定会来的,你别着急啊。”
邈梵也道:“再等等看吧。”
可是直到黄昏日落,依然没见到报信人的影子,城里接二连三的炮仗声也渐渐散去,天黑了,门口甚至没有连路过的人。
檀邈梵落榜了。
小荷做好的饭菜都凉了,本来是一桌庆功宴,现在却成了落第宴。
邈梵淡然起身,搬走杌子放好,回过来喊千千:“娘子,吃饭了。”
千千倚在门口,闻声回头,眼眶红通通的。她委屈地伏进他怀里:“相公…”哽咽难言,顿时就哭了。
邈梵反过来安慰她:“不哭不哭,没有中而已。”
她哭得更厉害了,只是觉得心疼和委屈。
南山求学的艰辛,他的执着和付出…却换不来一个面圣的机会?
第75章
75、候补缺
依本朝惯例,会试录取贡士三百名参加殿试,皇上亲自出题阅卷,钦定鼎甲。
半个月后就是殿试,这是邈梵面见君九的唯一机会。
可他没有中选,就意味着他在三百名之后。千千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这其中没有猫腻,江州秋闱邈梵可是第九名!即便发挥再失常,往后挪一百名总够了吧?她家满腹经纶的小和尚怎么可能连前三百名都考不中!
她本欲去贡院问个清楚,可转念一想既然有人做了手脚,怎么会让她轻易知晓,应该找个有势力的人帮忙打听。
千千想到了詹涟台。
她写信约见他,还是老地方。黄昏时分,阮七只身来到鸳鸯桥,却不见詹涟台的身影。
千千诧异:“怎么只有你?他呢?”
阮七冷脸道:“大人公务繁忙脱不开身。”
“我有急事找他!”千千眉头紧皱,“带我去见他。”
阮七摇头:“大人在宫里。”
“那你带我去宫门口,我等他出来。”
“大人要陪圣上去太庙祭祖,少说也要半个月后才回来。”
“…”
千千怒了,撸袖子叉腰:“你推三阻四的什么意思?!詹涟台成心躲着我是吧?你叫他出来说清楚,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阮七还是面瘫的表情,不疾不徐道:“大人让我捎句话给你。”
“时机未至,不宜出仕,请檀公子再等三年。”
说完阮七就走了,留下千千在鸳鸯桥边气得跺脚。
阮七走了,詹涟台避而不见,朝廷里没有说得上话的熟人…千千愁眉苦脸地往家走,心想难道真要如詹涟台所言,再等上三年?
邈梵还年轻,三年时间说起来不长,可是…就是不甘心啊!
她埋头苦闷,走着走着冷不丁与一双云头靴迎面对上,险些撞在一起。还没抬眼,头顶已经响起对方的抱怨了。
“我说你这人怎么走路的!”
声音很熟悉,千千恹恹抬眸,看见周韬一张沾满怒气的脸。
她眉头拧作一团:“你?”
周韬顿时露出惊诧的表情,后退了两步颇为警惕,很讨厌跟她碰面:“怎么到哪儿都能遇见你这个女人,真晦气!”
千千没好气白他一眼:“你以为我愿意看你那张马脸,倒胃口。”
周韬摸摸脸蛋,怒道:“胡说!本少爷长得比你好看多了!”
千千正窝了一肚子火没地儿撒,刚好周韬撞在节骨眼儿上,她伸手就拧住他耳朵,咬牙切齿道:“你比我好看?你一个大老爷们儿跟女人斤斤计较,羞不羞啊!混账家伙,姑奶奶心情不好你偏惹我,存心找打是吧?我成全你!”说罢手指头愈发用力,那架势简直想把他耳朵拧下来。
周韬千算万算也没算到她敢动手,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他想还手又碍于对方是女人,而且周围这么多人看着,他怎么好意思打一个弱女子?
虽然这个女子一点也不弱。
“放手放手!”周韬被她扯得弯下了腰,就差匍匐在地上了。他憋红了一张脸,又是痛苦又是忿恨地威胁:“你、你快松开,否则本少爷不客气了!”
千千越拧越来劲儿:“谁要跟你客气了,尽管放马过来!”
“…”
周韬眼泪都要疼出来了:“好男不跟女斗,本少爷才、才不是怕你!是让着你…嘶嘶,疼!”
千千拽着他耳朵走,径直把他“拖”了好远才甩开,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子,哼道:“是姑奶奶懒得跟你计较,趁我没发火,你快滚。”
周韬直起腰来,面红耳赤的,他一边捂着耳朵一边瞪着他,咬牙切齿:“刁妇!你等着,本少爷一定…”
“一定让我相公休了我是吗?”千千满不在乎,“你说休就休啊,你以为你是哪根葱?再说休了我你也没机会嫁给他,哼!”
周韬的脸更红了,像是被戳穿了心事恼羞成怒:“你你、满嘴胡言乱语,男娶女嫁,本少爷堂堂七尺男儿,谁、谁要嫁给檀公子!”
千千摇头摆脑:“谁有非分之想谁心知肚明,噗噗——”她甚至向他吐舌头挑衅。
周韬的脸上居然闪过一丝羞涩的神情,千千见状又举起了手。
“不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周韬这回灵敏躲开,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嗔怒地看着她:“你这只女蛤蟆,母夜叉!”
千千大步上前还想收拾他一顿,忽然灵光一闪,手掌停在空中。
周韬见她愣着,自己也愣了,弱弱吱声:“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周公子呀。”千千变脸比变天还快,刚才还电闪雷鸣的,现在简直春光明媚,她笑盈盈放下胳膊,上前轻轻拉住周韬袖子,“刚才奴家跟您开玩笑呢,别往心里去啊。”
周韬赶紧拂开她的手,深深质疑:“开玩笑?你把我耳朵都要拧掉了,这是开玩笑!”
“奴家真的不是故意的嘛。”她努力摆出真诚的笑脸,“您堂堂七尺男儿、丈夫,就不要跟我这种头发长见识短的小女子斤斤计较了。”
周韬不仅没有打消狐疑,反而愈发觉得危险了。她就像一只蛰伏在草丛里的毒蛇,外表看起来越是无害,实际上就越是蓄势待发,准备要他的命。
“你别过来!”周韬迫不及待地要甩掉她,“我走了,你别跟着我!”
他想逃,她死死抓住他的衣角,笑得尽量不那么狰狞:“别急呀周公子,咱们有话好好说。”
周韬打算把衣裳撕烂好脱离魔爪:“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千千见势不妙,急忙噼里啪啦脱口而出:“我家相公落榜了!”
周韬正欲摆脱,闻言一惊,以为自己听岔了:“你说什么?”
“这次会试,我家相公没有中。”千千一字一句说得很清楚,表情沮丧,“他落榜了,不能参加殿试了。”
周韬怔怔的:“怎么会…江州秋闱,檀公子考了第九名。”
千千捶胸顿足一副懊恼样:“就是说啊!我也想不明白,他自己说发挥很好,十拿九稳的,可结果就是落榜了。我俩想去礼部问问是怎么回事儿,可咱们平头百姓无权无势的,别人不搭理我们…哎,要是有个说得上话的人肯帮忙就好了。”
她偷偷拿眼觑周韬,观察着他的反应和神色。
只见周韬也是一脸的惋惜,甚至还有些惆怅,但却没有开口说要帮忙。千千再接再厉:“想必周公子榜上有名吧?恭喜您了,若是我家相公没有落第,说不准还能跟您做同僚呢,唉唉,真是造化弄人啊…”
周韬凝眉,终于开了口:“其实…我可以去礼部问问。”
“真的吗?”千千立即露出喜出望外又感激的神情,毫不给周韬反悔的机会,“那就拜托您了!”
周韬嫌弃地看着她,大气挥手:“我是看在檀公子的面子上,举手之劳而已。”
千千喜笑颜开:“您是高抬贵手,解了我们燃眉之急了。周公子,择日不如撞日,不如您今天就去礼部吧,我陪您去。”
周韬看了看快落山的太阳,迟疑道:“天色已晚,不如明…”
“不晚不晚!”千千推着他就往礼部衙门走,“这个时间去正合适,问完了您出来,我请您吃酒。”
周韬:“…”
利用人不要表现得这么明显好吗?
朝廷大小衙门,一般卯时应卯酉时放衙,周韬到礼部的时候刚好过了酉时,见到官吏们陆续从衙门里出来,赶紧上前说话。别人一见是周相的小儿子来访,顿时热情相迎。
于是周韬跟着几位官员径直入了衙门,千千识趣地等在衙门外。
不到半个时辰周韬就出来了,在衙门口和礼部官员客套了一番,面色如常地走过来,掠过千千面前吐出一个字:“走。”
千千默不作声地跟上去,直到转了弯避开身后的注视,两人才聚拢一堆。
千千着急:“怎么样怎么样?他们怎么说?”
只见周韬神情严肃,难得的一本正经:“阅完卷之后,几位考官会分别记录下中意的试卷,然后在诸位大人的见证下,一齐拆了封条把考生姓名记录下来,做成会试最原始的名册。我方才就翻阅了这本名册,见到了檀公子的名字。”
“如果有相公的名字,那他为什么没中?”千千讶然。
周韬摇头:“我不知,也许是得罪了什么人,最后放榜时把他的名字除掉了。”他狐疑地审视千千,“该不会是你招摇撞骗结下仇家了吧?”
千千不敢否认,冥思苦想一会儿,不确定道:“大概…没有?”
周韬没好气道:“那就是有了。你看你,我就说你是害人精,总是祸害檀公子你还不信。”
“我也不想的呀!”千千努努嘴,问周韬,“那有没有什么法子补救?”
周韬乜斜,目光鄙夷:“闯了祸才来想辙,是不是太晚了?”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嘛,您不会见死不救的哦?”
周韬惊叹她忽而凶悍忽而谄媚的变脸速度,摇摇头无奈道:“名榜都贴出去了,重新再选是不可能了。”
千千大失所望:“那我家相公就要再等三年?”
“还有一种可能。”周韬道,“殿试还有半个月,如果期间有贡士出了什么意外不能参加,礼部也许会再选人补缺。”
千千眼睛一亮。
看见她如此希冀,周韬却打击道:“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我劝你还是不要抱希望。”
“谁说千载难逢,机会都是自己得来的。”千千拍手雀跃,拉着周韬商量,“我负责找‘出了意外’的贡士,你负责疏通礼部,怎么样?”
周韬没拒绝她,而是纳闷:“你怎么知道会有人出意外?”
“我说有就会有,你放心吧。”千千跟他勾肩搭背,一副知己好友的作派,“咱们都是为了我相公好对不对?所以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能帮就帮,你不会那么没义气的哦?”
周韬顿时有了一种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的感觉。
月上中天,千千归家,邈梵点了一盏灯笼站在门口等她。
见她春风满面的出现,他提着灯笼上前,表情有些僵凝:“回来了。”
“嗯!”昨日她还很失落,此刻却心情大好,踮起脚搂住他脖子亲一口,“又等我很久了呀?”
邈梵闻到她身上沾染了陌生的气味,微微垂眸:“嗯。”
她开心地在他嘴皮上轻咬一口:“最多三天,我会有一个很重要的消息告诉你,你等着吧!”
他闻言手腕一松,灯笼落地,扑簌簌地烧了起来,很快化为灰烬。
“你…”他眼帘低垂神情酸楚,“你要走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小和尚的戏份又被抢了,O(∩_∩)O哈哈哈~
有昨天参加四六级考试的孩纸吗?听说你们被翻译题虐了,酒叔想告诉你们,监考老师也被虐了…四六级下来,叔的老腰都要站断了,雄风不在肿么宠幸大家!!!
一个吻代表我有心无力的爱╭(╯3╰)╮
第76章
76、曲流觞
“我走哪儿去?”
千千莫名其妙,伸手摸他的额头:“你是不是生病发烧了?说什么胡话呢。”
邈梵含糊不清地说:“我没有考中…”
原本她就嫌弃他木讷呆愣,如今他会试不中,她会更失望更嫌弃他吧?
千千更加糊涂了:“我当然知道你没有考中啊。”她以为他是落第了心生失落,所以说话颠三倒四,于是笑着安慰,“别难过,说不定事情有转机。”
他望着她,双眼沉沉,向来澄澈的目光罩上一层黯淡。
灯笼燃尽,她弯腰拾起半截残蜡,回眸冲他笑:“相公我们回家了。”
她摊开手掌,他犹豫一瞬,伸出了自己的手。
温热的掌心让他此刻微微安心。
“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不知不觉唇边溢出零星佛语,千千闻声纳闷道:“你在念经?”
邈梵摇头:“只是偶然想起了四十二章经里的一句话,深有感触而已。”
他瞥过已成灰烬的灯笼,悄然叹息。
佛陀所言无爱无欲心明眼亮,而被爱欲支配者,好比握着火炬逆风而上,势必痛苦。如今他已经痛不欲生了,应该丢掉火炬吗?
“相公呀,我一定会帮你见到阿九的。”她在前面牵着他走,说话的时候并没回头,但光从声音就知道她是多么坚定。
她像只无畏的鹰,总是不顾一切地向前冲,拼得头破血流也要翱翔高空。
“你想要的,我都会替你办到。”她说着转过脸,笑容里藏着几分担忧,“但是你要答应我,任何时候都要保全自己,平平安安的,好吗?”
丢掉火炬吗?他再一次问自己。
不,如果没有光明,谁来度他出无间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