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千手里提着钱袋晃悠悠,满不在乎:“我就不信了,京师是周老贼一个人说了算,城里大官那么多,肯定有人早就看周家不顺眼,我就喜欢窝里反狗咬狗的戏码。”她笑着把沉甸甸的钱袋塞给小荷,“买菜钱,给。”
小荷惊讶地捧着钱袋:“哪儿来的?”
“要不是为了这袋银子,谁愿意忍周韬那么久?我早想砍掉他爪子了。”千千嫌弃地搓搓手,“回家拿香胰子好好洗几遍,我总觉得那厮有花柳病!”
不用花自家的银子买菜,小荷终于开坏了,拿着钱就喜滋滋地去了菜市。
千千跟她分开,慢悠悠地走,路过一家古玩斋,她瞥见柜台上摆放了一块琉璃璧,顿时灵机一动,遂转身走进去。片刻,她端着装了琉璃璧的锦盒走出来。
这块琉璃璧有铜镜大小,据说来自西域,质地晶白几近透明,而且平整光滑,犹如静水湖面。
她抱着锦盒吃力地走,一路自言自语:“我好不容易撵走死断袖,你又把他弄回来…成心跟我作对,姓詹的,你给我等着。”
到家时邈梵见她累得满头大汗,急忙接过锦盒。
“买了什么?”
千千上气不接下气:“你、自己、打开看…”
邈梵打开盒子,把琉璃璧捧了出来,蹙眉问道:“你买琉璃作甚么?”
“觉得好看就买了。”千千喘够了气,抱着他笑,“不是说琉璃是佛教七宝之一吗?买回来放在家里,图个吉利呀。”
邈梵摇头微笑:“阿弥陀经、称赞净土经和般若经里都称琉璃为七宝之一,而七宝分别代表七菩提分,乃是七种帮助菩提智慧开展的方法。所以并不是琉璃此物本身吉利,而是七觉支能使人大彻大悟,了却烦恼,于法无畏。”
“什么觉什么悟我是不会了,但我花钱买了喜欢的东西,看着就心生欢喜,自然没有烦恼呀。”
邈梵又道:“说到琉璃二字,我倒想起了毗琉璃王。他幼时奉父命至迦毗罗城学习,城中诸释种辱骂其为婢女所生,排挤驱赶他。琉璃太子衔恨在心,即位后领兵大举进攻迦毗罗城,屠戮释种九千九百九十万人。佛陀率诸比丘至迦毗罗城说法,皆令得法眼净生于天上,并预言琉璃王及其兵众将于七日后灭尽。果然,第七日琉璃王往阿脂罗河,夜半骤起狂风暴雨,悉为大水淹没。琉璃王死后入了阿鼻地狱,所以他也被称作恶生王。”
讲经论道她不喜欢,说故事她却听得津津有味:“我倒不觉得他有多么十恶不赦,是别人先欺负他的,他报复一下又怎么了?不过他杀了太多人,这确实不应该。”
邈梵并不介意她有其他的看法,道:“任何苦难的过去,都不应该作为如今作恶的借口。还有许多更加悲惨苦痛的人,却一直坚持着善念。千千,佛陀之所以得道,除了慈悲,还有宽恕。”
千千愣了愣,把脸转到一边,有些别扭地说:“伤害过我的人,我决不宽恕…永远不。”
过了两三日,京师好多官宦人家都传出了要替家中应试儿郎办进士宴的消息,众人纷纷效仿周府大肆采买,一时间京师物价高涨,简直犹如洛阳纸贵。
詹涟台听说此事之时,正值临近放榜。阮七告诉了他这一城中奇景,他眉心微蹙:“进士宴?他们怎么知道会中?”
阮七答:“据说是得到了可靠的消息。”
“负责阅卷的诸位大人尚在禁院之中,外有羽林卫把守,严禁内外互通消息。连本官都不清楚的事,其他人从何得知?”詹涟台抚指凝眉,“你去查查。”
一查之下,阮七吓得冷汗直冒。
“大人!”他捏着好不容易得来的证据,拿到詹涟台面前,“您看这个!”
詹涟台接手过目,只见是一封寻常书信,信里内容大致写着贵府某某公子此次会试名列前茅,然后恭贺一番,乍看起来再普通不过,可现在并未放榜,写信人怎么知晓名次?另外信尾的落款不是别人,正是詹涟台自己,甚至还有一枚他的印章。
捏着信纸,詹涟台不怒反笑:“阮七,你觉得这封信是我写的么?”
阮七露出些许犹豫:“从笔迹上十分像您的,但…您不会写这样的信。”
“连我自己都差点以为写过这样的东西,仿得不错。”詹涟台展开信纸对着光,细细观摩,“小丫头鬼主意多,定是我哪里惹着了她,挟私报复来了。”
阮七担忧:“大人您就不担心这件事闹大了会有什么后果?泄露朝廷机密,按律是要问斩的。”
“我又没真的写过,怕什么。”詹涟台轻笑,拿着信风度翩翩出了门,“我现在倒是比较好奇,她是如何把笔迹仿得这么像。”
邈梵在家听见有人敲门,出去一看,竟是詹涟台站在门口。
他急忙拱手见礼:“学生见过詹大人。”
詹涟台负手在背,拿出长辈的气度,把他从头到脚好好打量了一番,尔后露出欣慰的笑容,居然亲昵地按住他肩头:“进去再说。”
邈梵怔了怔,随即侧身相迎:“大人请。”
詹涟台一副不拿自己当外人的模样,大步跨进院子。
房间里,千千坐在窗台下,窗户大开,明媚的光线落下来,刚好映在面前的琉璃璧上。只见犹如镜面的琉璃璧两边都蒙上了纸,不同的是一面纸上有字,另一面则是白纸一张。而此刻千千正捏着一支极细的毫笔,在白纸上细描勾勒,屏住呼吸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娘子。”
听见邈梵在院外喊她,她放下笔起身,把脑袋从窗户伸出去:“怎么?”
邈梵指着身后,表情略微呆愣:“詹大人来了。”
话音一落詹涟台走上前,目光掠过千千惊愕的脸庞,似笑非笑地唤道:“檀夫人。”
千千恨恨剜他一眼,“砰”地关上窗户。
邈梵略有尴尬,歉意地说:“我家娘子就是这样…您别介意。”
詹涟台大度挥手:“无妨。你去冲杯茶给我。”
他指使起人来也毫不客气,甚至仿佛天经地义,好在邈梵也不是爱计较的人,点点头就去烧水煮茶了。
“你来干什么?!”
邈梵刚走,千千就怒气冲冲从房里冲出来,指着闲坐在庭院中央的詹涟台一通质问:“你怎么来我家了?你又有什么坏主意?不是告诉了你别上门找我,你这样大张旗鼓地来,万一被小和尚发现了我们的计划怎么办…”
詹涟台压根儿不把她的叽里呱啦放在眼里,施施然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纸,抖开了递给她。
千千暗暗心惊:“…这、这是什么?”
“我也想知道这是什么。”詹涟台含笑抬眉,“小虞儿,你这招栽赃嫁祸使得不错。”
千千别扭地转过脸去,哼道:“血口喷人。”
“方才我见你手里握着笔,是在临摹我的字迹?”詹涟台踱步到窗台边,手指拨开一扇窗户,见到那面琉璃璧,恍然大悟。
“原来是双钩廓填的法子。”
所谓双钩廓填,乃是书画中的一种临摹技法,先用线条钩描物象的轮廓,因基本上是用左右或上下两笔钩描合拢,故此称“双钩”,然后往中间填墨,则称为“双钩廓填”。双钩之法,须得墨晕不出字外,或廓填其内,或朱其背,正肥瘦之本体。
此法多用于摹拓碑文,先把轮廓拓下来,再用笔墨填满。石头上刻的字十分便于勾勒,但临摹书信却用不得此法,纸薄墨厚,倘若浸下去便坏了真迹。不过这些到了千千手里都不是难事,她利用琉璃璧透光的特性,把詹涟台约她见面的纸条放在下面,隔着璧面在另一张白纸上勾勒,最后廓填其内,伪造出他的字迹。
难怪詹涟台自己也难辨真假。
既然被揭穿了,千千索性就承认了:“是啊是啊,就是我写的,那又怎样?有本事你上官府告我去,到时候我就说是你指使我做的,大家一条船上的蚂蚱拴在一处,谁也别想好过!”
詹涟台摇头,无奈地笑:“我怎么得罪你了?要这样害我?”
“我好不容易把周韬撵走,你干嘛把他弄回来考试?万一他真的跟我家小和尚做了同僚怎么办!他那么缠人!”千千气得直跺脚,“要是我的相公被抢走了,你是不是赔我一个?!”
“哈哈——”詹涟台哈哈大笑,笑过之后戏谑问道,“檀公子好男风吗?”
“当然不!”千千矢口否认,“他最喜欢我,然后是佛祖!”
詹涟台耸耸肩:“那你岂不是杞人忧天?他不喜欢男人,又怎么会被周韬抢走?”
“…”千千没反驳,但撅着嘴以示不悦。
詹涟台摸着她头顶,音色温柔:“我这样做自然有这样做的道理,小虞儿,别生气,嗯?”
千千没好气道:“能有什么道理,哼。”
“听过一句话么?捧得越高,跌得越惨。”他自嘲道,“不过现在却是我比较惨,替你背了黑锅,你说要是别人问起来,我该怎么说?”
“管你怎么说,反正别承认也别供出我就是了呗,大不了我把得来的钱分你一半。”
詹涟台讶异:“你还骗了银子?”
“你当我白送信呢,前去报喜的人有赏钱好么!京官儿还真是有钱,个个出手大方,这次我赚了不少,嘻嘻。”
詹涟台彻底服了她,唉声叹气道:“你啊你,檀邈梵怎么就遇上你了?呵呵…”
邈梵端着沏好的茶回来,正巧看到这一幕。
詹涟台唇角带笑地望着千千,眉目饱含柔情。而千千别扭地低着头,捏着衣角左摇右晃,含羞带怯。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的骗局是一环接一环,小骗子小心眼儿,报复美大叔,但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小和尚误会鸟!肿么办?应该用神马样的惩罚好…(⊙o⊙)?
有没有同学猜得到“知半仙搞预测”这个骗局是怎么设计的?大家都来猜哇!猜对的叔送个大红包!╭(╯3╰)╮
最近又疲软了…对不起!但是毕业季又到了嘛,熊孩纸们就要各奔东西了,还是有点伤感
第74章
74、花落榜
送走了詹涟台,邈梵的神情顿时变得沮丧,甚至有些失魂落魄。
反观千千,却哼着小曲儿走来走去,步履轻盈,宛若翩翩起舞的蝴蝶。她把写信的纸压在琉璃璧下,收起笔折身出门。
“去哪儿?”邈梵急忙问她。
她抿唇含笑道:“不告诉你。你在家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不等邈梵回答,她便匆匆出去了。
他怔怔地盯着空荡荡的门口,发了一会儿呆才起身,去收拾窗台边凌乱的纸笔。
他瞥见一张写了字的纸条,落在案几与窗台的缝隙之间。他弯腰拾起,发现上面写着约见的时辰和地点。
不是千千的字迹,所以不是她写给别人的,那么…应该是别人写给他的。
邈梵再仔细辨认,愈发觉得笔迹似曾相识,他顿时联想到不请自来的詹涟台,以及他手中的那柄折扇。
詹涟台十分怜惜那柄折扇,从不离身。是故邈梵注意到了扇面绘着青柳,从笔法来看似乎出自女子之手,然后扇上还题了诗文,却是和这张纸条如出一辙。
邈梵握紧了手掌,把纸条捏成一团。
须臾他摊开手心,纸条上的字已经被汗浸染得模糊不清,他垂眸低眉,去点燃了一盏油灯,然后烧了这张纸。
明灯引路,绰绰光影落进他眸子里,忽明忽暗。
千千回了曾经的家,如今已是别人的宅院,新簇的大门还有陌生的牌匾,一切都表明了这里不再是从前的虞家。她没有进去,而是绕着外墙走了大半圈,在角门附近停步,然后沿着墙根找到做了记号的地方。
刮掉青苔,露出一块松动的石砖,她露出欣喜的笑容,手指扒着砖块费力抽出来,然后把手伸进缝隙里掏弄,取出一包沾满泥土的东西。
拍打赶紧尘土,只见像是一个福袋,小孩的玩意儿。千千把袋子里的东西倒出来,有一枚印鉴,还有一把钥匙。
她捏着印鉴眯眼笑,自言自语道:“阿姐,是时候把你留给我的钱取出来了,我都差点忘了。如果小和尚做了官,花钱的地方可不少,他那么闷怎么知道打点关系呢?我怕他被人欺负呀!明天就去钱庄把你寄放的箱子取回来,这都是给我的嫁妆对不对?我用光了你可别生气。”
她走的时候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曾经的家,苦难的过去终究是过去了,等着她的是安逸美满的未来,还有邈梵。
“相公我回来了!”
千千像一阵旋风儿似的进屋,看见邈梵直直坐在椅子上,旁边一盏油灯。她小跑过去坐在他腿上,搂住他脖子亲了一口,笑道:“这么乖等我呀?”
邈梵表情淡淡的,低眸“嗯”了一声。
“咦?你今天怎么没看书?”他素来有些害羞,千千也没往心里去,只是发现他两手空空地坐着,略感惊讶。
“我…”邈梵欲言又止,抬眸匆匆看了她一眼,对上她澄澈的目光,又匆匆垂下眼帘,“夜深了,早点休息。”
千千也倦极了,捂嘴打着哈欠:“唔——好啊。”她闻着手上的泥巴味儿,蹙起眉头自己都嫌弃自己,赶紧从他身上跳下来,“哎呀你别和我挨那么近,我要先沐浴。”
邈梵露出微微不悦的神情:“沐浴?”
出去一趟回来就要更衣沐浴…难道是做了什么事情吗?
“嗯,汗涔涔的不舒服。”她赶紧钻进屏风后面,不一会儿把脏衣服全扔了出来,还隔着屏风使唤他,“相公帮我备水。”
邈梵捡起她的衣衫看了看,见到上面有些泥印,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浅浅叹了一声就抱着衣衫出去了。
舒舒服服的清洗干净以后,千千惬意地躺上床,闻着茉莉花胰子的香味儿,很快就昏昏欲睡。
她是被痒醒的。
总觉得有什么在皮肤上轻轻地爬,弄得她不舒服,她半睁开眸子,恍惚看见邈梵趴在她上方,埋头看着什么。
“你干嘛…”她含混不清地问了一句,翻个身又闭上了眼睛。
他没说话,而是把床头的烛台挪得更近,继续检查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指尖掠过撩起她的笑声。
千千抬手遮住眼前的光,笑声咯咯:“别摸了,好痒呐!”
他还是一言不发,把她顺势翻过来,继续查看,当发现她胳膊上有几道划痕时,他呆滞了一会儿,连蜡油融化了滴到手背上都没察觉。
明亮的光直射眼帘,千千被扰得不行,索性睁眼瞪着他:“到底做什么嘛?还睡不睡了!”
他这才收起惊慌失措的神情,顾不得手上的疼,赶紧一口把蜡烛吹灭,然后挨着她轻轻躺下,身体僵硬。
千千睡意没了大半,正等着他来抱自己,谁知他一动不动。她气呼呼地靠过去,使劲儿往他怀里钻:“你抱着我睡。”
他收紧了手臂,箍住怀里的柔软。
片刻她费力把脑袋探出来,大口呼吸:“你抱太紧了,我喘不上气…”
他只好放宽了力道。
她心满意足,可嘴上却娇滴滴嗔道:“又木讷又迟钝,相公你是只呆头鹅!”
沉默须臾,邈梵才迟疑开口:“你嫌弃我木讷迟钝?”
确实是木讷又迟钝,连她喜欢上了别人都没发觉…
“当然嫌弃啦。”她又往他怀里拱,撅嘴埋怨他,“你要主动一点,主动抱我亲我,最好嘴巴也甜一点,要经常说喜欢我最爱我,就像我对你一样…”
她还没说完,黑暗中他忽然凑过来亲了她一口,声音一本正经。
“娘子,我很爱你,很爱很爱。”
千千:“…”
她腾地就脸红了,她双手捧着发烫的脸颊,害羞扭捏道:“是我要求你说你才说的,又不是你主动…不算不算!”
“可是我真的很爱你。”邈梵很真挚地解释,“我知道自己不会说甜言蜜语,也不会讨你欢心,但我对你的心意是真的…娘子,不要嫌弃我好吗?”
怎么还当真了?呆子!
她窃喜偷笑,手指有意无意地拂过他结实的胸膛,高高在上的口气:“要我不嫌弃你也行,但你总该有所表示吧?”
他还没彻底从低落的情绪中缓过劲儿来:“…什么表示?”
她恼了,狠狠抓了他胸口一把:“你总有什么事应该主动一些罢!”
真是呆头鹅,良辰美景*苦短,论论禅法什么的,不该是他主动么?!
他冥思苦想了半天,这才迟疑地低头吻她,手掌沿着光滑的背脊缓缓滑下,探往腿心桃源。
她细细嘤咛一声,张口在他唇皮上咬了一口,算作暗示。
他得到允许翻身而上,把她罩在身下。
…
她香汗淋漓,双手紧紧攀住他,仍旧招架不住他的凶猛,于是她张口狠狠咬住了他的肩膀。
他吃痛闷哼,却没减轻力道,而是更加用力地搂紧她,仿佛想把她勒进骨血、融为一体。
事毕千千沉沉睡去,邈梵却睡意全无,而是小心翼翼地抱住她,在她耳后亲吻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