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心不在焉的回答:“紫……紫的吧。”

书辞拣了块核桃放进嘴里,“嗯,我倒也这么认为。”

“小姐。”终于,她按耐不住了,大着胆子往她跟前一坐,倒把书辞吓了好一跳。

“怎么了,表情这么严肃?”

紫玉深吸了口气,声音压得有点轻,“我……有件事想求求您。”

她若有所思地颔首,并未在意:“你说,我能帮的一定帮。”

“我……那个……”她结巴了一下,最后一气呵成,“我和高大人情投意合两情相悦我们俩已经私定终身了他不久前说近日便会上门求娶还望小姐可以成全。”

大概是她这一串讲得分外铿锵有力,书辞咬着核桃,半晌忘了咀嚼,好久才回过神:“你和高大人?”

她恍然大悟似的:“我说呢!瞧你们成日里勾肩搭背地讲悄悄话,还以为是在瞎掰我什么事,原来早就看上了……好啊,好事儿啊。”

“您同意了?”紫玉喜出望外。

“有什么不同意的。”书辞放下她的零嘴,伸出手指算道,“那问名这项就省了,等着他送彩礼上门,此后便是纳吉、下聘、定婚期,挑个好日子吧,六月就要开始热了,不如四五月,或者晚一些,八九月也成。”

然而紫玉却突然讪讪地扯了下唇角:“小姐,这,太久了,我可能等不了那么长的时间。”

她不解:“这还长?马上二月了,再过两三个月又有何妨?不至于这么心急吧?”

“可我……”她尴尬地挤出点笑意,嗓音轻的不能再轻了,“我已经有了他的孩子,再过几个月,大着肚子拜堂,那不合适啊。”

微风吹动葡萄叶轻轻作响,架下的白猫懒懒地打了个呵欠。

书辞嚯的一下站了起来:“什么?!”

沈怿办完事回到书房,轻掀衣摆,在太师椅上落座,目光冷淡地打量面前的两个人。

紫玉和高远灰溜溜地跟着进屋,两人分外整齐地朝他跪下,同时道:“王爷。”

“王爷……”

虽说各自都是王府当家的心腹,但闹出这种事,传出去总是不好听的,况且这回问话的还是沈怿,当然不比书辞好通融。

良久不见他开口,紫玉二人悄悄对望,皆有点七上八下。

终于闻得啪的一声,沈怿把手里的一册子闲书往桌上轻轻一丢,漫不经心道:“经过我都听说了,敢在王府里私通,你们俩胆子倒是不小。”

“王爷,我……”高远刚起了个头就被沈怿打断,话却是朝着紫玉说的,“高远留下,这里没你的事,先去伺候王妃。”

原来是先拿自己人开刀啊!

尽管满心担忧,紫玉却也不好忤逆他的意思,一面慢腾腾应了,一面朝高远看,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去。

房门掩上,室内瞬间暗下来。

高远一颗心颤抖地快爬出了嗓子眼,小心翼翼抬眼,不经意对上沈怿那双不冷不热地眸子,于是讨好似的笑了笑。

对方看着他嬉皮笑脸的模样,冷哼:“很能耐嘛?要不是担心掩不住,你只怕还藏着不肯说是吧?”

“没,绝对没有的事儿!”他忙对天发誓,“实在是属下不知要如何开口,属下真的是想第一时间告诉王爷您的……”随即又想到什么,赶紧解释,“一切都是属下的错,您要罚罚我一个,和她没关系。”

“你想多了。”沈怿悠然端起茶杯抿了口,“我就没打算罚别人。”

高远:

“老实交代。”他淡淡道,“什么时候的事了?”

“……从上年七夕开始的。”高远只好如实全盘托出,“看完了花灯会,当天晚上便翻了窗,之后不过偶尔来往一下,谈谈心什么的……哪知上一次喝多了没留意,就、就……”

沈怿尚未听完,已轻哼出声:“翻窗这种事,也亏得你好意思讲出口。”

“是是是,是属下鲁莽轻率,行为不检,做事有待考虑,毁了王爷您的清誉……”高远认错认得非常快,心中却暗自腹诽:您不也半夜爬过墙翻过窗吗?什么深山老林,避暑山庄全去过了,论夜奔,您才是开山老祖啊。

毕竟是用了多年的左膀右臂,说是要罚也就做做样子,扣了他半年的俸禄命其思过,以儆效尤。

高远满脸诚恳地认了罚,又拍了一通马匹,眼见沈怿那副不疼不痒的表情,他跪在地上寻思了一阵,忽然道:“王爷,其实吧,这怀孩子得讲究策略,策略一对那便容易得很了。”

后者兴致不高,懒洋洋地扬起眉,“怎么,很有经验?”

“不不不……哪儿能啊。”高远轻咳了下,“您看,我们俩之前那么久了也没动静,偏偏上次出了点意外,属下思来想去,左不过那句‘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这天时地利吧,能忽略不计,最要紧的就是‘人和’。”

沈怿眸子里仍带了点鄙夷,“怎么说?”

他立马站了起来,蹭到他跟前,神神秘秘地覆到耳边,“据属下了解,这个‘人和’吧,最主要的还是动作与姿态,您得……”

沈怿抱着胳膊,波澜不惊地听他绘声绘色地讲了一大堆,最后还怂恿似的递了个眼色。

“王爷,您不妨挑几个看得上眼的来用,没准儿有效呢。”

闻言他语意不明地轻笑了声,却并未接话。

高远这事沸沸扬扬地传了几日,迫于沈怿的淫威,流言不多久便平息了下去。

紫玉的婚期定在二月底,尽管只是个丫头,书辞也还是颇为认真的给她置办准备,白天忙一堆琐事,到夜里才得空偷闲。

因为气候回暖,屋中没再烧碳炉子,她怕冷,洗完了澡便拥着被衾歪在榻上看书,那书皮泛黄,显然有些年月了,不知从哪儿捡来的,读得津津有味,面含微笑。

沈怿沐浴出来,发丝尚且湿着,见状便挨着她坐下,从后面轻轻拥住,“在瞧什么?好看么?”

粗略扫了几眼,是本志怪书籍,作者的想象力颇为惊人,什么飞禽走兽,光怪离奇的内容皆写在里面,打发时间倒也有趣。

两个人缩在被窝里一起看,读到有意思之处,书辞不由笑出声。

“你瞧瞧这个……”沈怿正剥了瓣橘子塞进她口中,于是边吃边道,“王生在和刘大小姐行房事时含了颗枣,一月后居然怀了身孕,真能瞎掰……真的假的?”

“你都说是瞎掰了,还问真的假的。”

“万一误打误撞呢?”书辞从他臂弯间转过头,在果篮里翻找,不承想还真有青枣,“要不,我们也试试?”

沈怿皱起眉:“试试?你也不怕我噎死。”

“拣颗小一点的,应该不妨事。”她挑挑拣拣,最终拿了个圆润通透的枣子喂到他唇边,沈怿虽有些介怀,到底还是张嘴含了,轻叹道:“为夫若真出了什么事,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

这一夜过得极为漫长,饶是桌上的灯火已燃尽了,室内昏暗一片,拔步床的帐幔下,声响依旧未停歇。

肩头被她贝齿咬得极深,压抑的呻/吟在耳畔破碎,辗转起伏的弧度越来越大,沈怿垂下眼睑,不经意想起那天高远说过的话,动作停滞了一瞬,偏头把叼着的那颗青枣吐了,忽然将书辞抱了起来,坐于怀中。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她轻呼口气,不解道:“怎么了?”

沈怿没有回答,只是啃着她的肩膀,唇瓣沿着锁骨一路往下,手捞起那双腿慢慢抬到腰间。细腻的肌肤紧密相贴,每一寸都有着温暖和安全。

他把她往胸膛里带,唇齿里含糊不清,“这个恐怕比你含颗枣有用一些。”

书辞攀住他的背,有气无力地反驳:“那可……不一定。”

持续到后半夜,房中的躁动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难得的宁静。

清浅的呼吸交织在燥热的空气里,透出一股淡淡的疲倦。

两个人都没睡,睁眼打量漏进来的月光,四肢百骸残留着先前的缱绻。

书辞是背对他的,沈怿能够清楚的看到她裸背上那道浅浅的疤痕,很长,也很深。尽管已时隔那么久,如今抚上去,还是感觉到一种强烈的后怕和心有余悸。

他将胸膛往上靠,紧紧与她背脊贴着,手穿入她指缝间,十指交缠。

书辞并未回身,只是抬起另一只手在他脖颈处轻揉了两下。

“沈怿。”

“嗯?”

“如果,我是说如果……咱们一直都没有孩子,你会纳妾么?”

四下的空气有一瞬凝滞,随后是他低哑的回答。

“不会。”

“你说的。”

“嗯,我说的。”

她没再往下问了,搂着沈怿的胳膊,闭目沉沉睡去。

这件事被遗忘得很快,因为紧接着的二月繁忙过了头,沈怿和书辞都把要孩子的事暂时搁置在了一旁,等处理完了高远的婚事,书辞才想起自己的生辰快到了。

由于梁秋危并没告诉言则她的出生年月,所以言则只挑了个顺眼的日子随便定下来,原本没想操办,可沈怿的意思是,一年总得有一次,不管是不是这天,多少图个吉利顺遂。

对此,旁人倒还好,晏寻的反应却是最大的,差不多从年初起,就说着一定要来给她过寿辰,连着催了快三个月,沈怿也不知他这是从哪儿来的热情。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别这么说。”书辞无奈地笑道,“按辈分排,晏大哥还是我表哥,多少算一家人。”

“一家人?”沈怿抱怀冷笑,“怪不得他那么高兴。”

两人并肩走了一段路,他颦眉琢磨了半晌,互道:“要这么看的话,我的姑姑是你的舅母,那咱们也算表亲?你该不该叫我一声表哥?”

“美得你。”书辞忍不住斜眼睨他,“这都隔了多远的表亲了。”

生辰这日摆了酒宴,原是只准备请自家人热闹热闹,可挡不住朝里一群赶来示好的文武百官,一大早,送上门的贺礼就堆得满院皆是。

记得晏寻千叮咛万嘱咐说今日要来,书辞换好了衣裳,和沈怿边闲谈边往外走,打算去门口接他。

晏寻提前了半个月把整个月的公务紧赶慢赶的做完,总算等到这一阵有空,他特地找了件寻常服饰,并不惹人注意地朝王府而行。

跟在身后的,是他那几个来凑热闹的心腹,望见自家大人这紧张严肃的态度,一行人挨在一块儿交头接耳。

“晏大人像是从年初便请了望仙楼中最好的大厨,关上门学了好几个月的手艺了吧?”

“可不是,也太拼命了,图什么呀?”

“难不成是为了讨好王爷?”

“呵呀,你们还不知道么?咱们家大人早些年和王妃可有些不为人知的往事,可惜佳人无意,让王爷捷足先登了,如今这很明显是旧情难忘嘛……”

说得正热闹,冷不丁走在前面的人停了下来,一帮人似有所感,齐刷刷闭了嘴。

锦衣卫的拿手技能就是听墙根,晏寻作为锦衣卫头目,耳力自然了得,冷冰冰地转过眼,盯着几个手下面色发白,最后不耐烦地吐出个字来:“滚。”

底下人立马识相地转过身,二话不敢说麻溜的滚了……“晏大哥。”

心里一口气还没咽下,蓦地听到远处一声熟悉的嗓音,晏寻突然一愣,再回头时,已换做满脸欢喜。

书辞提裙走下台阶,沈怿没跟上来,歪在门边面无表情。

“你来得这么早?不用忙北镇抚司的事了吗?”

他说不打紧,“这几天清闲……其实你不用出门迎我,让下人领我进去便是。”

书辞笑道:“那不行,太怠慢你了。”言罢视线转移到他背后,看见一干锦衣卫离去的身影,不禁奇怪,“他们几位这是……准备回去?不进来坐坐吗?”

“不必了。”晏寻淡淡地瞧了一眼,不在意道,“这群人太闲,趁年轻,多做些事总是好的。”

这话说得倒是越来越有指挥使的风范了,她在旁很是看好的竖起大拇指,后者不由浅浅一笑。

“对了,难得你生辰,也没什么送得出手的……”

他把一早准备好的锦盒递到她跟前,这回的盒子比上次她成亲时送的还要大上数倍,书辞道谢接过来,在晏寻期盼的目光下打开盒盖。

里面金灿灿的摆满了头饰,竟是一整套的头面,无数根金钗银簪闪瞎了眼,颇有种变本加厉的感觉。

沈怿:

在某人几乎快喷出火的眼神里,书辞讪笑着客套道:“真是好看,我很喜欢,不过……可会让你太破费了?”

晏寻摆摆手,无所谓道:“一点小钱而已,不必介怀。”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收下的礼也不好再退回去,书辞只能冲沈怿使眼色,含笑把人迎进去。

经过门边时,沈怿抬手地把她拽到一旁,眯起眼盯着还在前面悠然逛王府的晏寻,“他这算不算是准备挑唆你谋杀亲夫?”

“行了吧。”书辞把他脸扳开,“到底是我的寿辰,你别老板着张脸吓唬人,傅老将军和我娘他们可都在呢。“

他漫不经心:“我知道。”

晏寻果真是为这一天准备了多时,才进门没多久便向书辞询问厨房的所在。

“你要做菜?”得知缘由,她当下一惊。

“我向你保证。”他甚是温和地微笑,“绝对好吃。”

这一笑,不知为何,沈怿和书辞不同程度地背后凉了凉。

为了防止自家厨房被拆,在喝过一盏茶后,沈怿到底还是不放心地起身前往厨房视察。

指挥使大人要下厨,王府的厨子和下人们自然不敢在里面指手画脚,一干人等整整齐齐地立在门外探头看,鸦雀无声。

沈怿抬脚进去,便见这位据说学艺三个多月的大爷一手操刀一手拎鸡,杀得满面肃然,活像头一次动手沾腥的小少年,全身上下写着畏手畏脚四个字。

“学了那么久学出这水平,可以啊。”他在旁闲闲地鼓掌。

晏寻回眸瞪他,解释道:“我学的是烧鸡,哪知晓你家的鸡都是活的。”

沈怿一听便冷笑出声,“毕竟在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晏大人眼中,全天下的鸡都该是宰好了满地跑的。”

晏寻本就不悦,手下没留神,刀刃瞬间割破了鸡脖子,却也割得不很到位,那鸡公扑腾着翅膀叫得声嘶力竭,一股鲜血喷涌而出,溅得他这身愈发血腥可怖。

被那只鸡折腾得极为恼火,他只好再用刀换了个地方接着割,在一众厨子惊异的神色里,鸡脖子左右两边喷血,简直对称得可以。

偏偏那鸡竟还未死透,叫得愈发厉害,似乎有天大的冤情要诉。

在场的操刀多年,还从没见过杀鸡能有这种姿势的,全部惊呆了。

“还愣着干什么,打水来。”

这边闹出的动静,书辞在偏厅都听到了风声,尚未走到厨房,大老远就闻得无比凄厉的鸡叫声。

不至于吧?难道诏狱里拷问习惯了,连鸡也不放过?

她刚要说话,迎面便见得晏寻走了出来,满身鲜血,眉目凛然,好似才杀过人,浓郁的腥气仿佛毒障一般猛地袭来。

不知为何,她心口忽然一紧,有种莫名的感觉瞬间蔓延。

晏寻正在为自己的处境赶到尴尬,思索着该找什么借口搪塞,忽然就看见书辞颦着眉,身形不稳的倒了下去……

“书辞?!”

他话音刚落,正准备上前,屋内有人一个箭步冲出门外,伸手将她扶住。

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原本祥和的王府骤然炸了锅,一时找大夫的找大夫,帮忙的帮忙。沈怿怎么也没想明白好端端的人为何会晕过去,一瞬间,那日在紫禁城中的情景清清楚楚浮现于眼前,他面上愈发凝重,小心翼翼的开始找书辞身上是否有伤,抬脚时显得慌不择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