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沈寒莳冷笑一声,“你***连怎么操练兵马都不知道。”
如果不是在朝堂上,这句脏话我简直想叫好。
但是……
我咳了下,“沈将军,朕没让你开口。”
沈寒莳与我目光相对,沉默了片刻,才憋着嗓子开口,“什么时候,她能做到让沈家军开口叫她一声将军,再提接掌三军的事。”
“沈寒莳!”我的声音重了,“军队,是皇家的军队,不是沈家的军队,由谁接掌帅位是由朕定,不是你定。”
“不适合的人只会毁了军队,毁了国之利器,最终毁了国家。”他的声音更大,全身爆发着浓烈的火焰,那丁瑾在他身边一个哆嗦,竟然发不出一个字反驳,“身为帝王,应该知道什么人该用,什么人不该用。”
“那也就是说,如果朕让丁瑾接手帅位,就是昏君了?”我的声音也大了起来,瞪着他。
沈寒莳一言不发,与我互瞪,朝堂上静悄悄的,没人说话。
“沈将军。”吏部尚书试图缓和气氛,“军是皇家的军,臣是皇家的臣,任何决断都应该由皇上做主,你我只能觐见,却不能逼宫。”
沈寒莳低低地笑了,那笑声在朝堂大殿上一阵阵徘徊着,厚重,却也有些悲凉。
“如果不懂如何驭臣,那就是昏君。”他的话一出口,我勃然色变,满朝哗然。
手掌一拍扶手,我腾地站起身,“沈寒莳,你什么意思?”
面前呼啦啦地跪满一地,高呼着皇上息怒,唯有沈寒莳站立着的身影,在一干跪趴的人中分外显眼,与我遥遥对峙着。
“皇上,沈将军久在边关,过于放纵不懂礼数,恳请皇上看在沈将军才立下功劳的份上,赦免他冲撞之罪。”
话是在为沈寒莳求情,我却听不到一丝诚恳的意味。
我捏着椅背,面带寒霜,“沈寒莳,朕念及你才立功劳,又在边关风霜三年,回去好好休息,不用再上朝了,至于犒赏三军的事,也不必你出面了,由丁瑾去即可。”
这话,让古非临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神情,而沈寒莳,一语不发,转身大步离去。
他与我的交锋,从此展开。
短短一个早朝,沈寒莳顶撞圣驾,被圈禁在家中的话立即传遍了朝野,各种谣言四起。
说是谣言四起,因为从这个早朝开始,坊间有人说皇上不懂得体恤军队才归,马上责罚将军。
也有人说,皇上觉得男将丢了“泽兰”的脸,看沈将军不顺眼。
更有人说,皇上觉得沈氏一门得到的封赏太多,如今沈家早已人才凋零,根本不必再如此供着沈家。
还有人说,沈家常年手握兵权,已是皇帝心腹大患。
才得到假期的士兵们出入叙情馆,醉酒之后的埋怨之语更多,而这些都被一本一本参到了我的面前。
于是体谅将军劳累不用上朝十天,变成了闭门思过一个月,再然后又变成了率军三年出征,未尊守皇命及时汇报情况,零零总总鸡毛蒜皮的小事,一天一道皇命降下,满朝堂萦绕着诡异的气氛。
有人已经在悄悄猜测,皇上要降罪沈寒莳了,只是还未找到合适的理由和借口。
容成凤衣在神殿一直未归,我没有问他的归期,他也没有派人来对我说,我就在皇宫与“百草堂”之间游走着,听听抱怨,看看表面的歌舞升平。
还有,调戏调戏我的公子们,听听他们七嘴八舌地谈论今天接了哪家的豪门贵客,那些人在酒席间又说了什么。
叙情馆这些地方就是好,如果他日我做不了皇帝,做个情报头子也不错,各家的消息卖一卖,朝堂的,江湖的,也是一笔不错的收入。
直到我收到了端木则心的承情表,对于我解除她的禁足令,她要亲自入宫谢恩,而同时,一直没等到我回应的宇文佩兰,也上了书要见我。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再来一场宴会了。
少了容成凤衣,多了端木则心,第一次见到“诚”王爷的宇文佩兰,含蓄中并没有过于的亲近,反而将目光多投射在某一个人身上。
沈寒莳!
这个风头浪尖上的男人,再度出现在了我的酒宴上,仿佛一切传言都只是传言,又仿佛看到的一切都只是表面现象。
无数双眼睛在在猜测,如果说当初众臣只是顾及他男儿身不方便靠近道贺,此刻的他,只能用被孤立来形容。
文官自有派系,武将不好亲近,他就像一道独特而美丽的景色,寂寥地存在于热闹的殿中。
只有两个人的目光特别注意了他,一个来自端木则心,一个来自宇文佩兰。
端木则心只是扫了一眼,目光与沈寒莳轻轻触碰了下,很快就挪开了,比起当初堂而皇之调戏容成凤衣,收敛的几乎不像她了。
宇文佩兰的眼神,则蕴含了太多了心思,有欣赏、有深沉、有**……然后,她站起身,端起了面前的酒盏,走到了沈寒莳的面前,“久闻沈将军大名,上次酒席未能敬将军一杯,一直抱憾,今日这杯酒,还望沈将军……”
不要推辞几个字还没说出口,沈寒莳往边上挪了步,冷冷地迸出两个字,“不会。”
宇文佩兰的手就这么停在了空中,劝酒也不是,收回来也不是。
我身边的端木则心被酒呛住了,捂着唇轻轻咳着,而沈寒莳始终低垂的眼神在此刻忽然抬了起来。
就在宇文佩兰尴尬地想要收回手时,沈寒莳突然间的一个动作让她停住了。
男子的手掌划过她的手背,将她那盏酒从手中接了过来,始终冰寒着面容的人倏忽间露出了一抹笑容。
海棠初醒般的艳丽,“既然是太女殿下敬的,寒莳舍命相陪。”
一饮而尽,干净痛快。
与宇文佩兰的欣喜截然不同的,是我。
沈寒莳饮酒了,而且他并非陪酒饮尽那么简单,他用的不是自己面前的杯子,而是——宇文佩兰的。
我的眉头,蹙了起来。
拿起面前的酒杯,行下台阶,握上宇文佩兰的手,亲热地笑着,“太女殿下,朕与你同饮。”
身体的动作里,将她望向沈寒莳的视线隔断。
“不敢不敢。”宇文佩兰赶忙拿起杯子,想要回敬我。
当我看到那杯子时,眉心忍不住地又抽了下。
那杯子,刚才沈寒莳喝过了!
“小杯不过瘾,你我的情分是‘泽兰’与‘白蔻’的情分。”我手一挥,“来人,换大盏。”
看着伺人换过大盏,我心满意足地举起手中酒盏,“来,为了两国长久的和平同盟,我们同饮。”
在无数响应的祝福声人,所有人饮下满满的一杯。
我看了眼同样举杯就唇一饮而尽的沈寒莳,抿紧了唇。
这人今天搞什么,他难道不知道自己不会喝酒么,刚才一杯已经不对劲了,这又补上一杯干什么?
眼见着他的脸飘起浅浅的粉色,双唇被酒染的鲜红欲滴,眼中更是水雾飘渺,流波迷蒙,数不尽的魅惑,只在莞尔一眼里。
“听闻沈将军身体不舒服,不如早些回府休息吧。”我淡淡地开口,努力地不让眉头拧在一起。
他轻声一笑,明明是极其自然的声音,由他喉间逸出,充满了无边的诱惑。
手掌撑上桌子,他起身的时候摇了摇,嘴角飘起一丝笑,“臣,告退。”
他,只是醉了。
我不能让他在这里暴露了本性,也懒得再多说,“去吧。”
就在他转身的时候,我身边的宇文佩兰却提高了嗓音,“沈将军,留步。”
我的将军,你有什么资格留?
心头的话冲到了嗓子口,又活生生咽了回去,好悬没噎着我自己。
宇文佩兰冲着我笑道,“‘泽兰’与‘白蔻’承诺永结同盟之好,只是不知道圣上如何将这同盟关系稳固?”
“难道不是签下同盟书,彼此互为友邦吗?”我平静地噙着笑容,“莫非太女殿下还有更好的方法?”
“有啊。”她很快地开口,“联姻!”
我差点没大笑出声,再飞出两管鼻涕来表达我的鄙视,“联姻?”
“唯有这样,双方才能血脉共存。”
真好听,娶个或者嫁个,他日还不是弃卒一枚?居然此刻成了两国坚固的象征,狗屁。
我沉思片刻,“据我所知,‘白蔻’没有适婚皇子,而我‘泽兰’血脉独树,这个只怕有些艰难吧?”
“宇文佩兰不在意皇室血脉。”她豪气一笑,忽然跪地,“宇文佩兰愿以正夫之位,求取贵国沈寒莳将军。”
☆、山雨欲来
山雨欲来
我惊了。
满朝文武惊了。
一时间开怀畅饮的宫殿里寂静无声,“当啷……”不知是谁手中的酒杯落了地。
那醉意阑珊的背影,瞬间紧绷。
他没有回头,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能感觉到他的气息。
如果方才有三分醉意,只怕此刻也醒了。
与虎谋皮,也要看自己有没有伏虎的本事,这犹如雪山神兽般的男子,又岂是她能说压就压的?她就不怕杀妻?
哼。
“皇上!”有人勉强开口,想要说什么,但是看看地上依旧跪着的宇文佩兰,那到了嘴巴边上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只能微微摇了摇头。
此刻若拒绝,他们期望的联合同盟就将打了水漂,若是答应……“泽兰”将失去唯一骁勇的战将,“白蔻”则如虎添翼,宇文佩兰娶沈寒莳,绝不是留在家里供奉着的,而是要他在征战中出力。
他们将期待的眼神望向了我,想要让我说出既不答应嫁出沈寒莳,又能联合同盟的话。
我只是个阁主,不是你们的亲妈,别用那种含情脉脉的眼神望我行吗?
我轻轻笑了声,在寂静的大殿中分外清楚,这笑声起的时候,沈寒莳的背影更加僵硬。
笑中的深意,唯有他懂。
老天都将胜利的手伸向了我,若不抓住,岂不是对不起上苍了?
所以,我只能让他和大家失望了。
双手扶上宇文佩兰的胳膊,“深情”地将她扶了起来,“承蒙太女不弃,这是沈将军莫大的荣宠,朕怎么会不答应?”
这一次,惊愕的眼神中,有两道特别锋寒的,瞬间让我体味到了目光戳死人的美好感觉。
不用看,那是转身的沈寒莳。
我现在非常怀疑,他不是想杀妻,而是想弑君了。
虽然,从某种角度说,是一样的。
所有人都因我的话而短暂失神着,没有人注意到我笑着望向沈寒莳的唇,无声地说着——你要输了。
而古非临,却是在场所有“泽兰”官员中,唯一面露喜色的。
国有相如此,真***悲哀。
宇文佩兰喜形于色,看向沈寒莳的目光里又多了几份大胆和肆无忌惮,垂涎**裸地写在眼眶里。
她身旁的夏木樨,刻板地坐着,没有特别的开心,也没有悲伤流露,从始至终就如同一个木头的美人。
没有感情,也就不会真正的在意,以色事他人,也就只能是他人手中的玩偶。
如此相似的面容,我再度想起了那个人,心间撕裂般的疼。
在被宇文佩兰眼神看过数次后,沈寒莳瞳孔收缩,再度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后抬腿迈步,走了。
丢下我,丢下百官,丢下那个垂涎他三尺的宇文佩兰,转身大步离去,一句寒暄都没有。
那背影,仿佛还带着凛冽的火焰。
就是凛冽的火焰,这极寒与炙热,居然如此和谐体现在他的身上。
哎,他还是喝醉酒的时候可爱点。
一场酒宴,看上去是宾主尽欢,实际上各怀鬼胎,假笑挂在脸上久了,都有些僵硬。
带着几分酒意走在回廊间,月光分外的明亮,那光晕柔美的要将人吸进去般,忍不住地让人驻足流连。
寝殿的门半开,淡淡的“松阳香”味顺着飘了出来,侵袭上我的身体。前几次夜半开窗,都能嗅到浅浅的媚香,而这两日,已经闻不到了。
青篱,是开始对我打消了怀疑吗?
手指抚上脸,面对着镜子静静发呆,三年间,说容颜改变很大,那未必;说容颜不改,也未必。
心境才是影响一切的,没有了往日身上浓烈的杀气,没有了冰寒到无情无欲的心,只怕他也难以判断吧。端木凰鸣的画像,早在登基前各国就应该收到了,他纵然有疑心,也应该尽去了吧?
当手指触碰到门板的时候,心口一悸,隐隐的刺痛一瞬间掩盖胸口,像把利刃,在筋脉中钻动挑拨着。
是那禁制的药!
任何药都会有副作用,越是药效强烈的药,带来的反噬也越发的强烈,这就如同武功一样,越是狠毒凌厉的招式,施者受到的反弹也越大。
从我服下它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这种药对筋脉的损伤极大,初始没有发作,还让我有些庆幸,可惜还来不及得意,它的副作用就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本身筋脉受过重创,还是这几日饮酒过多的原因,药性被激发了出来。
筋脉在跳动,抽搐着的疼,是被药物炙烧的后果。
我扶着长廊上的石柱,在黑夜中大口地喘着气,忍耐着。
与我往年的那些伤比起来,这点疼又算得了什么?或许,也正是因为筋脉曾经受损,这种痛才格外的猛烈。
药效是半个月,若是寻常人的身体,可以自行决定是否服用解药,解开这禁制,但是……苦笑。
我的筋脉格外的脆弱,若是服用解药,激烈的药性冲撞下,只怕又是一场内伤。
幸好,也没有几日了,只要耐心的等待,就能自然解了。
“皇上!”急切的呼唤,还有身旁赶忙伸出的手,扶住了我踉跄的脚步。
是花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