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试图用理智说服自己,要成全,却在这一路的杀戮中,变成了脚下的泥泞,令他不屑顾之。

他在见到她的瞬间,只想杀光所有敌人,将她再次拥入怀中。

蘑菇是他的,谁也不可以抢走!胸口的邪恶在滋长,时刻诱惑着他,让他成全自己的真心。

然,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了解十六年所发生的事。

他不想,变成魔鬼去舔舐蘑菇的血液。

若他发狂失手杀掉蘑菇,他就算将自己死尸万段,亦不会原谅。

若爱恨交织,能折磨得人疯狂。

如此强烈的爱,亦能生生逼得人发狂疯癫。

终究,不舍啊。

不舍她随自己颠沛流离;不舍她被世人唾弃认贼作父;不舍她同自己一般被世人追杀;不舍她与自己一样藏身群山不见世间万种风情;不舍……不舍她褪掉一身繁华,失了往日色泽……唐不休多想将走向唐佳人的这个过程,用上一生的时光。

可惜,路太短,脚太长,时光这个蠢货,不肯为他偷停一时半刻。

他终于还是站在了她的面前。

周围一片死寂,却又刀光剑影。

眼前人明明就在这里,似乎可闻到那熟悉的馨香,却又似乎隔了千山万水,是二人无法互达的彼岸。

唐佳人多想一头扎进唐不休的怀里,就像一只贪吃的小猪,哼哼唧唧、软软糯糯地叫一声休休。

然,唐不休身后的女子,却像一根刺,让她不得不变成一只刺猬,用满身的刺,裹着柔弱的身体,不敢轻易丢掉一切,毫无顾忌地奔向原本只属于她的休休。

周围有人窃窃私语,说那蒙面女子是柳芙笙。

三个字,给予佳人的绝非欣喜,而是……重击似的痛苦。

与此同时,那晚在山洞里发生的一幕幕,开始在她的脑海里翻滚。

明明没有看见什么,却难受得好似用刀子捅心。

唐佳人没有对任何人说,也不让自己去回忆,实则,她最介意的,还是那三个字——柳芙笙。

世人都说,闻人无声最爱柳芙笙,为她屠尽长生门后,带着即将临盆的她逃进深山。

唐不休与清荷亲近,难道也是因为,她的双眼像柳芙笙?唐不休收养她、照顾她、教导她,却只说让她等两年,从来不肯许诺未来,是否是因为,她还没有长大,还不像柳芙笙?!柳芙笙……柳芙笙……这三个字,本应是她最温柔的抱怀,最渴望的守候,却如同一根根毒刺,刺入她的身体,无法毒死她,却又令她痛不欲生。

若,休休对她的好,都是因为柳芙笙,那么,她到底是谁?她可还是休休的蘑菇?她是否只是柳芙笙的孩子?休休得到了最像柳芙笙的清荷,是不是就不要她了?她到底成了什么?心口一阵阵的刺痛,令她无法呼吸。

那样沉重的感情,却载着她全部的幸福。

今天,她穿上嫁衣,便是要唐不休给她一个答案!生与死,不过是一个呼吸。

爱与恨,不过是一个答案。

☆、第三百三十八章:最痛的选择

世间没有完全一样的两片叶子,也不会再有另一只蘑菇,另一个休休。

彼此,明明是对方心中的唯一,却只能将心放入迷雾林如同幽灵般游荡,只能隔着千山万水眺望彼此那模糊的泪痕。

真爱若非如此,何来珍贵一说?只是,当局者迷,不懂这个道理。

痛了便是痛了,无人细想这其中的牵绊。

唐佳人的身边,是秋月白笃定的眉眼。

唐不休的身后,是清荷那双绝艳的眸子。

即便不看,他和她,也都在那里。

唐佳人尽量控制自己的目光,不让自己去看清荷。

她不知道清荷从何而来,却知道,她是十六年来,除了自己之外,唯一出现在唐不休身后的女子。

嫉妒吗?是的。

唐佳人想:若休休真心爱她,定不会让她嫁给秋月白。

而今,他来了,却带来了这个极像柳芙笙的女人。

为何?让她认师娘吗?唐佳人不敢问、不敢动作,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对,让这场等待变成一场空。

她在等,等一个答案。

他若要她,天涯海角,她随他去。

不管前尘往事,不管明日几多,只要两个人在一起,便是一辈子。

眼神交织,似有千言万语,却又简单而直白。

尽管如此,彼此却还是看不到对方的心里。

真真可笑的是,往日不需言语,便能心有灵犀的彼此,却陷入了迷雾中,每每看见了对方,却如同看见了海市蜃楼;明明触碰到了对方,却只是再一次擦肩而过。

眼神已然交汇,灵犀却吞没于荒野。

彼此之间的误会,人为与偶然重叠相加,如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处境不同,所思所虑不同,他以为的好,未必是她所要,却是他想给予她全部的平安喜乐。

唐不休望着唐佳人,用尽量如常的眼神掩盖内心汹涌澎湃的感情。

他慢慢伸出手,将她胸前那枚盘扣扣好,道:“一直想,蘑菇嫁人时,是何等模样。

如今见到,确实当得起绝艳天下。”

勾唇笑了笑,“为师,给你送嫁。”

为师,给你送嫁。

六个字,如同天书,好似雷击。

唐佳人直愣愣地望着唐不休,觉得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脑中除了阵阵轰鸣,竟听不见任何声音。

她怀揣着的一点希望,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

她想尽量让自己表现的正常一点,笑一笑,或者点点头。

实际却是,她的身体绷得笔直,就连脸上的表情都变得呆愣。

她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却茫然地开口道:“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唐佳人张嘴说话,却没发出一丁点儿的声音。

唐不休心中一痛,喊道:“蘑菇?!”下意识伸出手,想去抓唐佳人的手。

他捧在手心里的佳人,竟大痛无声,比千刀万剐了他还痛!秋月白却先唐不休一步,抓着唐佳人的肩膀,将她转向自己,道:“可是哪里不舒服?”唐佳人目光茫然地看着秋月白,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一个字。

她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在她的眼前崩塌。

她第一次理解端木焱的感受。

眼前的画面,都被人用力扯碎,然后又胡乱拼凑到一起,看着令人作呕。

她干脆闭上眼睛,让黑暗慢慢将自己吞噬。

也许,昏过去,才是过了这道坎儿的办法。

尽管头痛欲裂,可是,怎就无法昏迷呢?她想扯掉嫁衣,死死赖在唐不休的身上,霸道地宣布所有权。

休休是她的,一直是她的,也只能是她的!若他不要她,她便吃了他!让他在自己的肚子里,混合成她的血肉,永远不分开。

这样想法,如同魔咒,一遍遍盘旋在她的脑海中,一层层垒在她的心房上,变得坚不可摧。

唐佳人突然张开眼睛,扭过身子,前倾,嘴巴慢慢张开,一口白牙显得格外阴森。

唐不休放松身体,任由唐佳人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

他的唇角缓缓勾起,竟有种异样的甜,在伤口处蔓延开来。

若蘑菇喜欢,他煮了自己给她吃,又何妨?!这一次,他深深感觉到,想要将爱人吞入腹部再也不分开的深情厚爱。

血的味道,在唐佳人的口腔里蔓延,令她痛苦的灵魂变得雀跃。

她觉得,自己似乎便成了一刻满身锯齿的大树,要将根插入唐不休的身体,吸食干净他的每一滴血液,然后用根,紧紧裹着他的尸骨,永生永世都不放!唐佳人的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嘶吼,整个人似乎陷入到一种疯魔的状态中。

而唐不休,显然十分享受这种状态。

他伸出手,用手指轻轻抚摸唐佳人的后颈,如同纵容一个坏孩子那般,满是包容和宠溺。

秋月白察觉到不对劲儿的地方,轻声道:“佳人?”唐佳人不理,唇角却可疑地勾起一个弧度,笑出三分邪恶味道。

公羊刁刁见此,立刻开口道:“阻止她!快,阻止她!”秋月白并不心疼唐不休的皮肉,闻听公羊刁刁的话,却知道事情不妙,直接出手,捏上唐佳人的昏睡穴。

诡异的是,没有用。

秋月白伸手去点唐佳人的其它穴道,唐佳人送开唐不休,一抬手,便给了秋月白一圈。

秋月白的伤口尚未长好,被这样一捶,立刻涌出鲜血。

旁人不知,误以为唐佳人武功了得,竟能将秋月白打成重伤。

一时间,人人唏嘘,向后退去。

公羊刁刁掏出银针,喊道:“快!抱住她!”孟水蓝离唐佳人最近,直接扑上去,将人抱住。

唐佳人用后胳膊肘一顶,迫使孟水蓝松开手不说,还令刚捡来一条命的他吐出一口鲜血。

孟天青上前,却因被孟水蓝下药的原因,体力不支,被唐佳人一脚踢飞,倒地不起。

华粉墨悄然靠近唐佳人,准备动手。

六王爷端木焱闻声寻到唐佳人,伸手一抱,却抱住了华粉墨。

唐佳人再次扑向唐不休。

唐不休张开怀抱,抱住唐佳人,任她在怀里厮打啃咬撒泼发疯。

公羊刁刁快步上前,将银针刺向唐佳人的穴道。

不想,那银针竟无法刺入她的身体!佳人持续发疯,直到力竭,昏死过去。

唐不休垂眸望着唐佳人,用手指,擦干净她脸上的血迹。

公羊刁刁拿着银针,发楞。

秋月白打横抱起唐佳人,对唐不休道:“过往恩怨,今日不提。

你身为佳人师父,可留下喝杯酒水。”

唐不休望向被秋月白抱在怀中的唐佳人,胸腔里再次翻滚起铁锈的味道,却被他不着痕迹地压制下去,不让任何人看出端倪。

周围豺狼环绕,他稍有不慎就会引得群狼围攻。

他,可以死,却不可以死在蘑菇的大婚之日。

他多想像以往那样,用手指轻轻抚摸她的头皮,梳理她的长发,笑吟吟地问她,吃点儿什么才能好。

他的手指跳动,渴望穿梭在佳人的发间,给予她最直接的安慰,给予自己灵魂的救赎。

只是,终究不能。

扫眼周围虎视眈眈的武林人士,唐不休转过身,面对着众人,将手探入袖口,吓得众人立刻严阵以待,误以为他要掏出武器,大杀四方。

院子外,唐不休轻蔑一笑,掏出一张纸,展开,上书两行大字:三日后,东郊树林,来战。

八个字,黑色的墨迹,龙飞凤舞在纸上。

如此狂妄自大,那般目中无人,竟敢以一人之力挑战整个武林,真是不要命了?!有人倒吸一口冷气,有人张嘴欲读。

唐不休竖起中指放在唇边,轻轻嘘了一声。

江湖中人,立刻闭嘴不语。

众人恨他不死,实则却没有几人与他有血海深仇。

大多数人,都想打着惩奸除恶的名头,干掉闻人无声,让自己扬名立万。

而那些真正有这血海深仇的人,大多都惧怕闻人无声的武功,不敢轻易招惹。

若能让整个武林都与之为敌,那才是再好不过。

唐不休一抖手,手中的纸变成纸屑,随风飘散在空中,如同下起一场鹅毛大雪。

唐不休在漫天纸屑中离开,甚至都没回头看唐佳人一眼。

他怕,自己会从秋月白的怀中抢走唐佳人,却给不了她一个永恒的陪伴。

胸口的恶魔,越来越疯狂。

原本,他以为自己能控制住他,至少两年无忧。

如今看来,却是……时日无多。

人在爆发可怕的力量之后,经脉断裂,力竭而亡,还是好事,他怕得是,自己爆血而亡,死相凄惨,吓到……蘑菇。

与其给她希望,又要让她为他断肠,莫不如放她入海。

相信,除了秋月白,还有许多人,愿意护她周全,陪她走完一生。

唐不休的目光在端木焱、公羊刁刁、孟家兄弟等人面前一一划过,留下意味深长的笑后,翩然而去。

他的蘑菇,注定要掀翻整个武林。

这些青年才俊,便是她踏脚的石。

有人争,秋月白才能更好的明白,何谓视若珍宝、格外珍惜。

清荷紧随唐不休身后,一路小跑,紧随不放。

二人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孟水蓝收回看向清荷的目光,隔着衣服,挠了挠痒。

自始至终,都没有一个人跳出来,拦住二人。

于是,江湖大侠们手中攥热了的兵器,就显得格外可笑。

☆、第三百三十九章:嫉根入心

唐不休走了,留下昏厥的佳人。

秋月白抱着唐佳人,将她送入布置好的新房中,取下凤冠,将人轻轻放到了床上。

实则,这并不和礼法。

二人既没有拜堂,这婚事还不作数。

偏偏,秋月白这样做了,不给任何人说话的机会。

唐佳人明明已经昏厥,但却皱起眉毛,身体偶尔绷直,偶尔扭动,似乎陷入到了梦魇之中无法挣脱。

秋月白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问:“可是哪里不舒服?”唐佳人无法回答,却变得愈发不安。

秋月白一伸手,将她抱在胸口,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道:“既然等到了结果,便要学会放开。

你攥着过去不放,如何能笑看明天的晨曦?佳人,前路看似很长,却只不过是朝夕。

与我一起吧。”

唐佳人的睫毛轻轻颤抖,有眼泪穿过睫毛,流淌而下,落在秋月白的喜服上,滚烫了他的肌肤,钻进了他的胸口,在他的心上洒下微咸。

秋月白紧紧抱着唐佳人,心疼着她的心疼,却不允许她无止尽的心疼。

他扶起佳人,用拇指轻轻擦拭掉她脸上的泪水,道:“佳人,今日是我们的大喜之日。”

唐佳人闭着眼,用拳头紧紧按着胸口,仿佛只有这样,才不会让它每蹦一下,都痛不欲生。

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然后佝偻着身子,侧躺在床上,泪水颗颗掉落,就像在祭祀曾经那些让她满怀期待的幸福。

秋月白望着唐佳人的背脊,伸出手,抚上她的睡穴。

这一次,有了效果。

唐佳人按在胸口的手渐渐松开,一直仅皱的眉头,慢慢松开,不再深锁清秋。

秋月白凝视着唐佳人,用手指细细描绘着她的容颜,轻声低语道:“他放开你,是为了护你周全。

我不放,是因为唯有我,方能保你百岁无忧。”

此话,秋月白不会当着佳人面说。

都说战场无情,情场又何尝不是战场?唐不休有他所虑,那虑,便是他自己的枷锁,必须背负一生。

唐不休挣不脱,又怎能怪他秋月白使了手段?成王败寇,必须认。

秋月白的眸光十分专注,就像寒夜里洒落的星光,有种异样的温柔。

外面,武林人士皆议论纷纷。

有人说着三日后的生死之约,也有人说着这场大婚。

议论声嗡嗡作响,嘈杂声越来越大,甚是有人开始喊口号,曰:维护武林正义,誓杀闻人无声!秋月白微微皱眉,为唐佳人盖上被子,站起身,走出房间,细心的关好门,对潜影道:“守着她,不许任何人打扰。”

潜影应道:“诺。”

秋月白走向众人,抬起左手,示意大家噤声。

众人见他出来,都闭上了嘴巴。

秋月白这才开口道:“今日是秋某的大喜之日,还请诸位喝被喜酒,不言恩仇。”

有人道:“秋城主,我们都给你面子,没在今天砍那闻人无声狗头。

可是,这事儿你得拿个章程出来。”

有人道:“秋城主的娘子与闻人无声关系匪浅,不知城主帮谁?”有人道:“秋城主自然是帮咱们!城主可是正道领军人物,怎可能放过那等嗜血魔头?!闻人无声在十六年前掀起腥风血雨,如今卷土重来,令人心生惶恐。

为了维护江湖安宁,定要斩草除根!”有人道:“斩草除根?你想除掉谁?据我所知,至今为止,不休门只出了两个人,一个是门主唐不休,一个就是女徒弟唐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