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家的事查的如何了?”褚彦掐了掐眉心,问道。

原来皇上急着见他,是关切温家。

傅生以为皇上也想替温家主持公道,一张白皙的面庞顿时绽放狂喜,“臣替温家多谢皇上!但臣暂时并没有查到确切线索,此事臣还在等着温泽康复,他当年也参与了嘉林关一战,若是有他相助,会事半功倍。”

傅生有小心思。

他想将温泽引荐到帝王跟前来。

一旦温泽得以重用,那么他必然能够重新崛起。

傅生的小心思,被帝王一眼看穿。

“你替温家谢朕?傅卿与温家倒是关系甚笃啊。”

一个年轻男子不顾一切为罪臣之户脱罪,除却念及旧情之外,一定是为了某个人。

褚彦脸色微沉。

他当然清楚,那小妖精是如何招惹人。

而这厢,傅生完全没有留意到帝王阴恻恻的表情,一心沉浸欢喜之中,“回皇上,臣与温家的确关系甚笃。”

呵呵,竟这般直接!

褚彦默了默,他不是没脑子的君王,自是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就与臣子起了罅隙。

“你下去吧,查出任何线索,皆事无巨细,与朕禀报。”褚彦挥挥手,有些眼不见为净的嫌疑。

傅生行礼退下,但体贴如他,临走之前关切道:“皇上操心着政务,还得保重龙体,臣这就退下,温家的事定然全力而为。”

褚彦,“……”

保重龙体?

他正当年盛,不过仅仅一宿未眠,还谈不上身子虚空!

想起昨晚纵情.风.月之事,褚彦胸口尚未熄灭的小火苗又滕的一下冒了上来。

傅生一离开,褚彦低喝,“李忠,取铜镜来!”

李忠不明其意,还以为自己幻听了,下一刻当即照办。

等到铜镜递到帝王跟前,褚彦照了照,就见自己面容略显憔悴,虽说气度尤在,但眼底的血丝已是十分明显。他莫名又想起了坊间传言,说温舒宜是狐妖转世,专会吸食男子精.魂……

褚彦,“……”

一番沉默后,年轻的帝王放下铜镜,嗓音低沉吩咐,“李忠,让昭华殿的人过来见朕。”

李忠立刻明白帝王指的是谁。

稍过片刻,一穿着粉色宫装的女子低垂着脸,恭敬跪在御前。

今日不必早朝,褚彦有的是时间待在御书房,问道:“这几日可曾察觉到任何端倪?”

玉珠如实回禀,“回皇上,奴婢在昭嫔娘娘眼里就是一个咋咋呼呼、没甚心机的宫婢,娘娘未曾对奴婢起过疑心。不过,娘娘倒是谨慎,除却徐嬷嬷之外,还不曾在旁人面前透露过任何事。至于徐嬷嬷是不是太后的人,奴婢暂且没有十足的证据。”

褚彦狭长深邃的眼眯了眯,他就知道,那小女子不简单。

否则,他岂会被“折磨”的茶饭不思?

越美的事物,通常越有毒,也越是危险,恰如美艳的罂粟,令人着迷上瘾。

“她入宫以来,与谁走的最近?”帝王又问。

玉珠,“娘娘喜静,最多的时候就是一人舞剑,除却昭华殿的卫婕妤之外,与宫里的几位娘娘皆无走动。”

帝王又沉思。

那狡猾的小狐狸必然在谋划什么,而且不仅仅是他表面所知晓的那些事。

玉珠思及一事,又道:“皇上,奴婢有一事禀报。”

得了帝王眼神示意,玉珠接着说,“每回太后送来汤药,娘娘都是当着康嬷嬷的面饮尽,但有一回,奴婢亲眼偷窥到娘娘在催吐,想来娘娘聪慧过人,也知那汤药有问题。”

帝王冷肃无温的脸终于有了一瞬间的变化。

太后不想让后宫女子生下皇嗣。

此时,褚彦早已知道。

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是因着后宫那几位妃嫔的确不该生下他的孩子。既然太后动手了,正好也省了他的麻烦。

她催吐?

难道她想生下朕的孩子?

没有一个女子会心甘情愿生下“仇人”的骨肉。

是朕错怪了她?

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之内,帝王内心的波动变化此起彼伏,方才还阴霾不散的心扉,如拨云见日,瞬间日光普照、春回大地。

“皇上,那太后安插在昭嫔娘娘身边的人可需处理了?”玉珠问道。

帝王眉心舒展,俊美的脸依旧毫无温度,但明显少了萧索之气,“不必,继续盯着即可,若有异动,再来禀报。”

“是,皇上。”

****

帝王昨夜又宠.幸昭嫔的消息,自是早就在宫里传开。

而众妃嫔,则是今日早晨才得知帝王并未留夜,帝王后半夜又走了。

话虽如此,但温舒宜接二连三的侍.寝,还是让人心有不快,就像是扎在心头的一根刺,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今日可是十五?”贤妃不太确定的又问了一声。

身边大宫女道:“回娘娘,正是十五。”

初一那日,皇上并没有让她侍.寝,也不知今晚会来她这里?还是顺延到王贵人身上。

贤妃突然愠怒,随手砸烂了手中定窑瓷盏。

“凭什么皇上将雨露都给了那.贱.人?!”贤妃气的血液翻腾,若是在宫外,她随随便便一手就能掐死温舒宜。

可在宫里,想要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做手脚,当真是难。

赵嬷嬷的死,就是皇上给她的警告。

玉锦宫的宫女皆是大气不敢喘一下,贤妃发泄了一通后,对心腹道:“让阿兄入宫,本宫有事交代给他!”

她对付不了温舒宜,可温家仍是落魄之户,还顶着罪臣的帽子,照样如同她掌中蝼蚁。

她想怎么欺,便怎么欺!

****

夜幕降临,后宫几位妃嫔眼巴巴的一直盼到了入夜之后。

得知皇上并未翻盘子,妃嫔们心里隐隐发慌。

难道,皇上要打破每月初一十五入宫的惯例?

以前还有个盼头,可皇上若是就连初一十五都不来了,她们还怎么争宠?

转瞬又是一天过去。

秋风飒爽,宫里又进了不少刚刚成熟的鲜.果。

按着往常的规矩,鲜.果.先是送到太后、德妃与贤妃宫里,然后再按着后宫的品阶分配。

可今年,昭华殿却是得了独一份的殊荣。成筐的鲜桃堆了一院。

李海谨记干爹教诲,只要有机会,就向昭嫔娘娘透露,皇上是如何的偏宠她,“娘娘,皇上交代了,今年的鲜桃都搬来娘娘这儿,让娘娘做果脯。”

温舒宜看着一庭院的箩筐,鼻端皆是甜桃的味道。

这样多的桃,她得做多少果脯?

敢情都能在后宫开一间果脯铺子了。

温舒宜将鲜桃分了一半给卫婕妤,又让人抱了一箩筐送去给陆诗雨。

这几日秋高气爽,没了盛暑的冗长烦闷,时隔一天,温舒宜的腰肢舒坦了不少,前日晚上,皇上逮着她就亲,她都不知究竟折腾了多久,次日醒来方知皇上是后半夜才离开。

后宫妃嫔皆知皇上不解风情。

以前还有人刻意去御前争宠,但谁也没有讨到甜头。

这几年妃嫔们逐渐安分,故此,后宫妃嫔若是没有召见,绝对不会主动去帝王跟前邀宠。

温舒宜从徐嬷嬷嘴里得知这桩事后,也不曾去御前招摇了。

这时,玉珠气呼呼撩了珠帘进来,“娘娘,陆美人太过分了,竟将娘娘送的桃倒入了水井,这不是明摆着不将娘娘当回事么?!”

温舒宜却不恼,这在她的预料之中。

以陆诗雨的性子,必然不会接受她的东西,何况,整个昭华殿唯有她这里得了帝王赏赐的桃,陆诗雨心里一定不是滋味。

“无事,随她去吧。”

温舒宜淡淡一笑。

顾氏对她的迫害,虽然不致命,可但凡当初她当真走投无路,一辈子就毁了。

顾氏和陆诗雨母女两的那些下三滥的手段,她不是不报复,她只是懒得去计较,可倘若陆诗雨非要自作孽,那就不关她的事了。

徐嬷嬷低语,“这陆美人胆子可真大,那桃怎么说也是御赐之物,如何说倒就倒了呢,也不怕皇上治罪?!”

温舒宜又是一笑,眉梢小红痣栩栩如生,活灵活现,她抱着小狐狸在怀,依靠着美人榻,想睡个回笼觉。

按着皇上的性子,他前脚赐了东西,后脚一定会来看她。

皇上这样的人,太喜欢“收利息”了。

给点好处,就先讨些甜头回去。

从来都不是吃亏的人。

再者,皇上昨日没有召宠任何妃嫔,今日来昭华殿的可能更大。

温舒宜觉得,她得赶紧好生歇息,储存体力。

****

果不其然,晌午过后,“收利息”的帝王就来了。

这回帝王没有阻挡宫人前来禀报。

温舒宜猜测,皇上大概是很在意上回偷亲一事。

她醒来时睡眼蓬松,胸腔的衣襟不知几时散开了,露出里头碧色绣夏荷的小衣,小狐狸在温舒宜脖颈蹭了蹭,闹的她一阵嬉笑,衣襟滑落,圆润细嫩的肩头露出一半。

帝王过来时,便亲眼瞧见了这一幕,忽的,有股难言的情绪溢满心头,就好看亲眼目睹了自己的女人在与别的男子调.情一般,让帝王只觉颜面无存,绿光照顶。

这时,温舒宜总算是控制住了小狐狸,她拉了拉衣襟,行礼,“妾身给皇上请安,妾身失仪了。”

褚彦面容淡淡,尤其是这几日困于西南政务,以及梦魇难解,令得他原本冷肃的脸,显得更是凝重萧索,就好比是上门讨债未遂的债主,怎一个煞气了得。

“都退下。”帝王低喝。

温舒宜僵着身子,不明白皇上这又是闹哪一出,待内殿没有旁人,帝王才沉着一张俊脸,“平生吧,朕没想到,你倒是好雅兴。”

温舒宜,“……”

雅兴?她做甚了?

竟惹得帝王眉心火焰腾腾燃烧,温舒宜思量稍许,她记得上回喂了皇上吃桃后,皇上心情甚好,遂放下小狐狸,打算给皇上削桃。

就在这时,温舒宜的细腕突然被人抓住。

确切的说是捏住。

她稍稍吃痛,不解的仰望着男人,“皇上?”

前天晚上,这人还一口一声喊着她“娇娇”,这才一日不见,温舒宜又完全捉摸不透了。

褚彦凝视着眼前人,真是一张漂亮妩媚,足以令得天下男子为之倾心的脸,他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放入了温舒宜的掌中。

她若是当面对他下手,根本毫无胜算。

即便她突然猝不及防的刺杀,褚彦也有足够的难耐制服她。

纵使是在榻上意.乱.情.迷时,这小女子也休想伤他分毫!

温舒宜纳闷了,只见帝王眉心的小火苗又开始跳跃起舞,根据经验断定,帝王此刻甚是恼火。

“皇上,这匕首……”温舒宜诧异。

任谁皆知,御前不可携带兵刃,这可是谋逆大罪。

褚彦唇角微扬,面上笑的风轻云淡,但那双幽眸中仿佛掀起惊涛骇浪,“娇娇如此秀色可餐,朕就是死在你手里也是心甘情愿。”前夜的梦,迟迟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帝王握着美人的手,匕首对着他自己。

温舒宜被迫握着匕首的双手抖了抖。

不!

她一点不想刺杀帝王。

她还指望着这个男人给温家洗脱罪名,也指望着他将自己带出深渊泥潭。

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温舒宜能够明显感觉到帝王的怒火……甚至是杀意。

她此刻一不小心的说辞,便有可能断送了她的小命。

内殿安静的针落可闻,温舒宜望着男人,望进了城府甚深的眼,忽的娇羞抿唇,这才低低道:“彦哥哥,您这是污蔑!明明是妾身都快死在您手里了!”

她面上除却羞涩之外,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慌。

当然了,褚彦前一刻分明察觉到她微微轻颤的身子。

呵,高明啊!

顺着温舒宜的意思,褚彦配合着演,“胡说,朕几时舍得杀你了。”他眯了眯眼,大掌捏着细腕,能够清晰的感受着脉搏的跳动。只要他稍一用力,就能送了她的小命。

眼前这条鲜活的生命,在他眼中不过渺若蝼蚁。

温舒宜又是羞涩的低了低头,就在褚彦以为,他即将当场揭穿心机美人的真面目时,美人娇嗔了他一眼,“彦哥哥穿上衣裳就不承认了么?前天晚上妾身怎么求您,您都不放过。即便歇息了一日,妾身还是没缓过来呢。”

直觉告诉温舒宜,今日不能侍.寝。

此时,男人清隽无温的脸突然一烫。

所以,这小坏蛋是在间接的夸他勇猛?

不!这又是她的小心机!

作者有话要说:褚骄傲:妖精!朕不会投降的!

舒舒:真冤,我什么也没干呐。

贤妃:等待侍.寝,等的花儿都谢了。

王贵人:皇上,您还记得后宫旮旯里的王贵人么?

褚骄傲:→_→你哪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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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一番“较量”过后, 褚彦沉着一张俊脸离开了昭华殿。

他非但没有占据上风,反而又被那心机美人给撩.拨了。

褚彦甚是不解,为何温舒宜一夸他勇猛, 他就只想“落荒而逃”?!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驻足。

一定是心机美人已经抓住了他的软肋,三翻四次“交手”之后,她已初步掌握了制服他的手段。

方才那一幕也是温舒宜处心积虑的行径。

“可恶!”

褚彦低喝了一声。

李忠甚是不解,忙上前查看,只见帝王的皂靴已经踢倒了韶华殿外的常青树盆栽。

“哎呦,皇上!您可受伤了?”李忠战战兢兢。

莫不是美人今日不得圣上欢心?

褚彦欲要回头,然后再揪着那可恶的小女子再继续较量一场,但帝王颜面使然, 来日方长,且看鹿死谁手?

帝王拂袖大步离开, 可奇怪的是,身后仿佛有什么缠住了他的双足, 不让他走。

直至到了御书房, 见到几位静候觐见的大臣,褚彦才收敛一脸愤愤之色。

被女子夸勇猛,本是件值得愉悦之事。

然, 因那小女子太过心机, 让褚彦只觉得自己是被她当做了风.月之地,供人取乐的伶人, 被她用完之后, 又被她假意评价一番。

“皇上,秋狝一事已安排就绪,明日一早即可启程。”傅生道。

大周虽地处中原, 但立朝以来便十分重武,每年入秋皆有一场为期三日的秋狝,届时帝王的亲信之臣,以及燕京的年轻才俊皆会参加。

而今年特殊,西南王府的世子爷---白墨泽也会出席。

帝王亦可携带得宠的妃嫔到场。

因着褚彦此前没有宠妃,故此,位列妃位的贤妃与德妃皆会去走个过场。

褚彦今日给温舒宜匕首,便是想试探她,也是为了挫挫小女子的锐气,“让昭嫔明日也遂朕一道出宫。”

傅生一愣。

皇上素来不关心后宫,今日却是特意提及了温舒宜,要知道,明日晋王必然会出席……

傅生按耐住满腔的八卦,恭敬颔首,“是,皇上,臣这就安排下去。”

傅生退下,李敖上前,俊脸满是苦涩,“皇上,臣要请旨和离!”

李敖的父亲尚在,是朝中三朝元老之一,为人顽固迂腐,对李敖宠妾灭妻一事十分打压。

褚彦眸色微晃,像是游神在外,又像是在思量什么。

随即一脸严肃的低斥,“混账!男儿大丈夫如何能困于后宅之事?不过就是区区一个女子,值得你豁出前程?”

他当然知道,李敖只想娶他那个青梅竹马的娇妾为正妻。

李敖撩袍跪地,“皇上!纵使天下人笑臣、看低臣、不懂臣,臣这次也一定要和离!臣与周氏的婚事,本就是父亲大人一力撮合,臣早就与心悦之人私定终身,臣这辈子不会负她!”

“你……李敖,朕再给你一次机会,你退下吧!此事无需再提!”岂能为了一个女子如常鲁莽?!褚彦胸口窝火,不知是气李敖?还是气他自己?

李敖动了动嘴,见帝王愠怒,他自是无法继续求旨,临走之前,道了一句,“皇上,您是不会理解臣的,臣虽有鸿鹄之志,可臣心里至始至终都藏着一个人,无论臣日后是何处境,臣都不会弃她。”

褚彦,“……”

李敖一走,褚彦在御书房雷霆大怒。

“荒唐!”

“好一个李敖!枉朕如此重用他,不过是个女人罢了,也值得他来朕面前求旨!”

“红颜祸水!李敖怎会不懂?”

褚彦一改往日冷肃,对李敖“只爱美人”的秉性,一顿痛批。

一旁立侍的李忠僵在了当场,皇上从不轻易形露于色,用不着为了李大人的家务事……这般失态吧?

李忠,“皇上,莫要气坏了龙体,英雄难过美人,自古以来人之常情,也是无伤大雅的。”

李忠话音刚落,帝王低喝,“你懂什么?!”

李忠彻底闭了嘴,“……”→_→

他虽不是男人,可英雄爱美人,不是很寻常的事么?

****

温府。

翠书紧张的冒出了汗,她搀扶着温泽,虽然温泽一手拄着拐杖,也并没有用上那条断腿,可她还是如同扶着一个瓷娃娃,生怕温泽磕着碰着哪里,“公子,黄太医交代过,让您一月之内不得下地行走!您且再忍忍,过几天再下榻也不迟!”

温泽却视若罔闻。

弟弟妹妹皆在宫里,他这个当兄长的每日如坐针毡,只觉自己是个废物。

几日前开始,那条断腿渐渐有了知觉,温泽早已迫不及待想要站起来。

他当然没有直接用那条正在康复的腿,不过是先适应一下重新站立的滋味。

“翠书,我无事,你不必再扶着。”

到了垂花门,温泽立了片刻,一时间出现一刻的恍惚。

旧时高门,如今已是红漆凋零,砖瓦间生了些许茅草,经年累月无人料理。

“五年了……”

低沉的嗓音自年轻男人的喉间溢出,低哑、萧索。

五年没踏出宅子半步,他早就忘却了外面的光景,眼中唯有分寸之地,还有头顶的四方天。

“公子,您要出去?前几日宫里来了人,已将咱们府上的匾额拿去修了,大约过几天就能重新挂上。”翠书笑道。

与前五年的战战兢兢的拮据日子相比,这阵子简直就是天天就如过年一般。

温泽敛眸。

他并不觉得欢喜。

他是一个男子,理应扛起温家的担子,眼前一时的安稳却是妹妹牺牲了一生的姻缘换来的,他心口的痛,就像是被人插上了无数银针,细细密密的疼。

不知不觉走出了门庭。

巷子外面还有偶尔路过的人群,但凡看见温泽的人都会驻足多看几眼。

昔日燕京第一贵公子竟然走出家门了!

他此时面容憔悴,身形清瘦,再无往日鲜衣怒马时候的光耀,不过……温泽的眼中又有了光。

“快看,那是不是温家长公子?”

“啧啧,好些年没见了,我还以为他躺榻上再也起不来了。”

“温家出了一位娘娘,日后如何还当真说不定呢。”

“我听说皇上还命了宫里的御医给温大公子治腿,难怪温大公子今日踏出家门了。”

“温大将军生了一个好女儿啊。”

温泽环视四周,久违的熟悉光景让他宛若隔世,耳边传来或是惋惜,或是奚落,或是感慨的声音,但这些声音皆被另一股声音所覆盖---

那是来自他心里的声音。

温泽,你定要站起来,定要让那些残害、侮辱、欺凌温家的人付出代价!

站起来!

唯有站起来,才有资格守护自己想要守护的一切,才能有活下去的尊严。

这时,从巷子口走来几名男子,这几人像是蹲守已久,温泽刚踏出朱门,几人就跨着吊儿郎当的步子走来。

为首之人身高七尺,面相一脸阴损卑劣,“呦,温大公子?什么风把你给吹出了温家大门?”

温泽拧眉。

时隔五年,他还是认出了面前这人,此人是宋家旁支的纨绔子弟,曾因当街纵马,且又调.戏良家女子被他摁地教训过。

虽是消沉五载,但温泽的敏锐尤在,一眼就看出对方是来寻麻烦的。

温泽并没有临阵脱逃。

今日踏出温府大门,是他的新生和细翼。

“与尔等无关。”他今晨刮去了下巴的胡渣,俊颜虽是清瘦了些,也因着长时间不见天日而显得病态的苍白,但眼中的锐气一点点的凝聚。

此时,宋家旁支几人已走上前,皆是人高马大,挺拔壮实,仿佛是蓄意想要衬托出温泽的脆弱。

想将温泽贬低到尘埃里。

“温大公子,你就剩这一条腿了,怎么还到处乱跑?”一脸纨绔的男子嘲讽一笑。

温泽消瘦的面容毫无他色。

五年了,什么诋毁之词没听过,与血淋淋的生死相比,几句嘲讽影响不了他什么。

他还没有强大,尚没有资格任意而为。

这个世上,弱者要么忍,要么亡。

就在路过的看客们等待着好看戏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巷子外传来。

众人顺着声音望去,就见一身着玄色锦袍,腰配玉钩的朗朗君子,正骑着一匹雪色宝马疾驰而来。

傅生动作矫健下马,几个健步行至温府大门外,那双多情的桃花眼此刻一股狠厉。

“来者何人?”

傅生明知故问。

他在温府外面安插了人手,麒麟卫遍布大周,自然也知宋家的小动作。

在宫内听闻消息后,他便马不停蹄的亲自赶来了。

他若不亲自出面,那些个魑魅魍魉只会以为温家好欺负。

宋家旁支的纨绔子弟扫了一眼傅生,见他腰间缀着一块鎏金刻麒麟的令牌,当即身子骨一抖。

“傅……是傅大人?我等……我等只是路过……路过。”男子嬉笑着,缓缓后退。

麒麟卫是天子爪牙,掌先斩后奏之权,可不是闹着玩的!

傅生一想到曾经与他把酒言欢,持剑纵横沙场的温泽,如今沦落到连个败类也能肆意欺辱,他顿时面色铁青,“站住!”

宋家旁支这几人寻常时候皆是游手好闲,依仗着丞相府的恩荫过活,毫无本事可言,惯会欺软怕硬。

“傅、傅大人,我等是宋家人,今日当真只是路过。”男子嬉皮笑脸,态度与方才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