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七章 结局部(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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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渐渐深了,四面都是死一样的宁静,连草虫都不敢轻易叽啾,哪怕这已是临近夏日的暮春之夜。
一辆普通的马车此时却出了潞州,一路在官道上疾驰。马车摇摇晃晃,在月下泛白的路上飞驰而去,马车旁侧只有一骑普通劲装的男子随行护卫。
这看起来不过是某位有钱人家的轻装简行,在这乱世夜里赶夜路罢了。
她猛地睁开眼,眼底还有被噩梦惊醒的余悸。长长的乌发已被冷汗打湿搭在额前,越发衬出她面色异常的雪白。
梦里有孩子在撕心裂肺地哭,狼烟四起,血腥满地。李天逍一声声质问像是一记记沉重的鞭子抽打着她的心眇。
她紧紧捏住了消瘦的掌心,锐利的疼由掌心蔓延到心中,疼与疼相抵才得片刻喘息。
“姐姐,你醒了?”马车旁的骑手敏感地察觉到了车厢中人的动静,关切地问。
云罗撩了撩额前湿发,将一身雪白狐裘重新密密将自己包起,恹恹的问:“青儿,到了哪儿了?镣”
“还有三十多里就快到了颍川府了。估计天亮就能赶到,姐姐放心。”华元青声音异常沉静平稳,丝毫不因为在疾驰的马背上而有半分的紊乱。
云罗勾唇一笑,苏晋将他培养得很好。曾经那个胖乎乎爱吃糖的弟弟如今成了她身边最坚定最有力的依靠。
“姐姐,为什么不派大军随行?”车帘外枯燥的车辙与马蹄声中终于传来华元青闷闷的声音。
只他一人护卫,轻车简行,他从昨夜开始就神经紧绷。因为车上坐的是如今全天下人都瞩目的梁国皇后,他的姐姐——华云罗。
而且他更不满的是,明明知道如今潞州是梁晋梁国必争之地,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一纸诏书将她召回颍川?难道不知道是因为她,晋国才退兵的吗?
颍川府与潞州,不过是百里。凤朝歌为什么不来?偏偏要她亲自折返去迎他的圣驾?…
种种疑惑盘亘在心头,不问出来他会憋死。
云罗不语,悄悄掀起车帘看向外面的夜色。眼前的路浮白,就像是凡间与阴间唯一的通路,迷迷糊糊的看不清此岸与彼岸的区别。
她在潞州,他在颍川,不过是百里他却要她亲自去迎。
华元青不懂,她却懂。
他是皇帝,断没有皇帝去追寻皇后的道理,哪怕她立下泼天的功劳,她依旧是他的妻,他的皇后。
天下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当然要她亲自去接驾。
“潞州离颍川不远,不需要劳师动众。”她微微一笑,苍白的容颜在夜色里如暮春盛开的茶糜,那么美。
华元青冷了脸,恨恨不语,只是一下下打着身下的马儿。锐利英俊的少年这个时候最是叛逆,可是为了她竟什么都忍了下来。
远远的,颍川府的城墙渐渐冒出了一点点的轮廓…
在清晨薄雾弥漫的时候,颍川府的城门缓缓打开。许多在等待进城的百姓们纷纷起身赶紧排队接受检查。
百姓一队,车马一队。
云罗的马车就在车马那一队的中央,因为来得迟了所以排在了最末。华元青彻夜守护云罗,不离左右,此时已是饥肠辘辘。
他一掀车帘,看见云罗已沉沉睡去。她睡得好,他就安心。只是他也没忘了她一夜未曾进食这个时候恐怕也饿了。
想着,他放下车帘就要打马往前。
“青儿。”车厢中传来她柔柔的声音:“你要去哪里?”
华元青勒住马头回转,靠近车厢压低声音:“队伍太长了,我去前面与守城的官员说一说。”
他亮了亮藏在腰间的铭牌。
云罗摇头:“不用了。我还不想这么早进城去。”
颍川府到了,离他又进了一步。只是离开这么久,她忽然失去了与他说话的任何兴趣。见了面要做什么说什么,对她来说已是一件想一想都觉得疲惫的事。
华元青愣了下,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可是姐姐也要吃点东西才行。”他轻声提醒:“姐姐这么瘦…”
云罗微微一笑:“死不了。”
华元青只能心中轻叹,放下车帘继续耐心等待。
守城的士兵们检查得很慢,查路引,对身份,搜身…一项项来,不为别的,因为如今的颍川府已不是普通的城池,而是御驾亲临的所在。
一直到了日上三竿,终于到了华元青与云罗这一辆马车。
粗鲁的守城士兵上前就要掀起车帘,忽然一支剑柄冷冷拦住了他们的去路:“这辆车没有问题,我们要进城去。”
守城士兵们搜过大大小小的马车都未见过这么硬气的拦阻。
在乱世但凡能坐上马车的人都是家中富裕之人,也是守城士兵最爱盘查的对象。轻易一刁难就有好处可拿。有的富商有洁癖的,更是还没等搜车就递上丰厚的银子,只求自己的行李不要被一帮粗鲁的兵丁乱翻失了面子。
眼前这位少年穿着普通,容色英俊俊美,气度不凡,一看就是世族大家的子弟,可偏偏这么不识相竟然拿剑阻挡。
士兵们顿时炸了锅,围着云罗的马车粗鄙地骂道:“你的是什么东西?你说这车子没问题就没有问题?老子怎么知道你车子里面藏的是奸细还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
华元青脸色一沉:“你们嘴巴放干净点,里面是我的家姐。她身子不好,你们不要打扰了她的休息,我可以给你们看我们的通关路引。”
兵丁们一听里面是女人,双眼一亮,说出的话更是粗俗:“什么家姐小姐的?里面既然是个娘们,让我们看一眼难道会死?滚开!老子奉旨盘查过往马车,你们心底没有鬼就滚开!”
他们说着一涌而上就要搜车。
可是下一刻眼前人影一晃,华元青已拔剑出鞘冷冷拦在马车前,声音冰冷:“让你们颍川府的护城督军前来!他来了就知道这马车到底搜得还是搜不得了!”
兵丁们愣了片刻,忽然哈哈大笑:“臭小子,你以为你是谁?滚开!护城督军大人这么忙,怎么可能有空去见你?你也别狮子大开口,对付你这乳臭未干的娃娃,我们这几个就行。”
华元青英气勃发的脸上怒气腾腾:“护城督军身负巡城、督查一职,此时不在城上又忙什么?”
兵丁们见他熟知护城制度,不由对视一眼。
“小子,你到底是什么人?”有兵丁问。眼底都是戒备。
华元青正要说,忽然车厢中传出一道柔柔悦耳的声音:“青儿,他们要搜就搜吧。我不碍事。”
那声音如三月春风,带着一点点清冷暗香悠悠传入每个人的心中。几个粗鲁的兵丁们纷纷愣了神。
光听声音就如此美妙,那该是多么美的一位佳人?
“姐姐!”华元青恼火:“这些人手脚不干不净的,你怎么可以…”
一只秀美的手轻轻撩开车帘,露出里面一双幽静明澈的眸子。她的眼中倒映着眼前有了几许破败的城墙,淡淡道:“既然决定要静悄悄来就不要生事了。”
那一撩帘显露出的绝色容光照亮了这个春雾尚迷离的早晨。几位瞅见的士兵们纷纷看得傻了眼。
华元青无奈,回头把满心的怒火朝他们发泄:“我警告你们,搜车就搜车,可不能碰到我的姐姐,碰手砍手,碰脚砍脚。冒犯了我家姐,砍头!”
士兵被他杀气腾腾的脸色给吓了一跳,正要回嘴,忽然身后传来一道闷雷一样的古怪声音。
他们还没来得及回头就听见一道声音炸响在耳边:“皇上御驾驾到!闲杂人等速速避开!”
他们骇然回头看去,城中大道上扬起了一阵烟雾,烟雾中一道雪白长衫如天上的一道犀利的日光劈开所有。
骑马的男子年轻俊美得如同九天落下的谪仙,可偏偏那眉宇间紧拧的结显出他现在的焦急与不安。
在他身后,数百全副武装的铁甲骑兵轰轰隆地策马跟着。整齐划一的铁骑簇拥着他。
方才还挤在城门口还没进城的人群中看见这杀气腾腾疾驰而出的队伍,纷纷如鸟兽四散奔逃,生怕被无情的铁蹄踩下。
那白衣俊美男子疾驰到了城门边,猛地勒住马儿。他犀利的目光一扫,忽然停留在了那辆马车前的华元青身上。
他再抬头,看见那一辆静静伫立的马车,忽然就笑了。
此时天日露出云层,一缕清光照在他俊魅瘦削的脸上,说不出的魅惑无边…
他眸色如春水流转,轻轻唤道:“昀儿,你来了。”
第三百四十八章 结局部(迎)
2014-9-2 11:12:44 3177
他眸色如春水流转,轻轻唤道:“昀儿,你来了。”
四周忽然安静下来。城门口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那辆安静的马车。刚才还气焰嚣张的守城士兵们纷纷骇然跪下。
他们望向那辆普普通通的车子,不知里面安坐的到底是什么人,竟要梁皇亲自来迎接?
众目睽睽之下,凤朝歌下了马向马车走去,每一步都似带了细细的风声。
他走到了马车旁,还没伸手,里面就传来一道淡雅的声音:“朝歌,是我来了。眭”
车帘掀开,她的面容还没落入众人眼中就已被他牢牢抱在怀中。
城门口所有的人呆呆看着那白衣皇帝惊世骇俗的宠溺举动。他将她的脸贴紧胸膛,紧紧的,似乎抱着这世上唯一的珍宝。
雪白狐裘中,一缕长发柔柔散落他的手心,似一道委婉的情思,剪不断也理不清债。
“来了就好。”凤朝歌轻笑,眸光熠熠:“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他说完再也不看众人一眼,抱起她上了马,一声轻啸已搂她在胸前飞快向城中疾驰而去。
城门口的百姓们这才恍然醒悟。
那个女人,竟然是梁皇的皇后,一举大破无往不胜李天逍的女人!
华元青站在原地,身边那几个守城士兵们已经面无人色,簌簌发抖。他们有心想要讨饶可是却不知从何讨饶。只能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华元青,期待他能大发慈悲。
可没想到华元青回过神来只是脸色木然地拉了马儿和马车,慢慢地向颖川府走去。
这下谁也不敢去查他的腰牌路引。
…
温暖的房中,馨香扑鼻。云罗半靠在温暖的炕上,虽是暮春时节细心的随行宫人却深知她畏寒,为她升起火来。
她身边坐着一袭白衣的凤朝歌,白衣郎君,恍然是曾经仗剑而行的风.流皇子。
他笑,恍若不曾有过那么多坎坷曲折。随行宫人端上香甜的粥和小食,一一放在炕上小桌。
“昀儿,吃一点。你连夜赶路怕是饿了吧?”凤朝歌看定她,温声地劝。
云罗不语,伸手端起米粥,垂眸淡淡道:“皇上说要臣妾迎驾,臣妾想了想,保密起见还是决定独自来了。还望皇上恕罪。”
她说得客客气气,云淡风轻。
凤朝歌看着她微颤无力的手,一把接过她手中的粥碗,勺了一勺粥递到了她的唇边:“别说这些了,吃饱了朕再听你细细说。”
云罗撩眼看了他一眼。他这么开心,眉也是笑的,眼也是笑着,唇也是笑着的。似乎只要她来了,什么都是好的,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臣妾自己吃。”她避开他的勺子,声音虽然淡却异常坚决。
凤朝歌脸色不变,只是递着的手并不收回去。他看着她的眼睛,慢慢道:“别和朕置气,朕喂你。”
云罗轻笑:“那就不吃了。臣妾不饿。”
凤朝歌眸色一黯。他收回手,勺子在粥中轻轻地搅动,热气冒出,氤氲了他清瘦却俊美依旧的侧面。
两相无言。她看着他,眼前渐渐恍惚。
良久,她轻声道:“朝歌,潞州破了。”
“朕知道。”凤朝歌头也不抬,淡淡道:“你利用了李天逍。”
若不是因为李天逍对她还有情分,这一场仗,他决计没有可能败得这么狼狈。
云罗拢了拢狐裘,轻笑:“是啊。我利用了他。”
许久许久,她加了一句:“那一日,他带来了凤儿。”
凤朝歌一愣,半晌不知她在说什么。
云罗迎着他的眼睛,又重复加了一句:“那一日我诱他来议和,他带了凤儿来。”
“哗啦”粥碗落地,一地碎渣,滚烫的粥飞溅上他的衣摆。他定定看着她,看得眼中渐渐殷红。
云罗只是淡淡地笑:“朝歌,醒一醒吧。凤儿不再是你我的孩子。他是李天逍的孩子。”
“啪!”一声脆响,她雪白的脸上浮起了五掌印。一道血迹缓缓从她破裂的唇边蜿蜒滑落。
她却依旧只是笑着看着他,声音清晰残忍:“我看见凤儿了。他叫的父皇是李天逍。他根本不认得你,也不会认你。那样的孩子,不再是你和我的孩子。”
“够了!”凤朝歌怒吼,一把将她拎起,额上青筋暴出,吐出一句话:“你疯了!你竟然…”
云罗慢慢掰开他的手指,一根一根,笑意凉薄入骨:“是,我疯了。你要这天下就要付出这样的代价。不然你想赢了李天逍,做梦!”
凤朝歌再也忍不住,一把将她狠狠甩开,夺门而出。
云罗跌在炕上,吃吃地笑。眼中灼热,竟没有一滴眼泪落下。
这世道是这样的世道:拼的是谁比谁兵强马壮,拼的是谁更狠心绝情。拼得过,千秋万代,万世基业,人人称颂。拼不过,穷途末路,百代的笑柄。
他不懂,她懂。
…
夜渐渐深了。月光清清淡淡地照在床前,云罗轻轻翻身,白日脸颊上的痛楚又隐隐的令她从睡梦中醒过来。
那一巴掌,他打得很狠。
怎么不狠?他的孩子,他的骨肉。她却…她轻笑,白日忘了流下的泪悄悄润湿枕边。
黑暗中忽然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昀儿…”
云罗浑身一颤,看向黑暗中不知什么时候伫立的阴影。她擦去眼泪,声音沉冷:“朝歌,你来做什么?”
“来看你。”他慢慢走上前,白日一身白衫还未脱下,皱巴巴的。少了几分俊逸多了几分苍凉。
云罗侧了身,身后忽然伸来一双修长的臂膀,将她牢牢搂在怀中。
“还疼吗?”他问。
云罗摇了摇头:“不疼。”
黑暗中她看不见他的面目,也看不见他的眼睛。只听见他的声音温柔:“我看看。”
下一刻,她的脸上覆上了冰冰凉凉的一只手。四五月的天气不冷他的手却这么冰凉。脸上的肿痛慢慢在他手的熨下不是那么痛了。
“昀儿,我错了吗?”他问。
云罗无言。
他的吻轻轻覆在她的额头上,一点点亲吻向下,最后牢牢地吻住了她的唇,低低一笑:“可是错得再也不能回头了。我却很高兴,你又回来了。”
她呼吸一窒,猛地看去,只见他晶晶亮亮的眼中都是满满的邪魅笑意。
“你不怪我以那样的办法破了潞州?”她问。
凤朝歌摇头:“不怪了。就算是错,一起错,就算是死,一起死。凤儿将来要恨,就一起恨我们吧。”
云罗定定看了他半晌,忽然推开他:“朝歌,我累了。你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