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眉儿心惊胆战地进了浴池,越往里走,热气越是浓重。白茫茫的一片,她小心翼翼地盯着脚下,也不忘注意四周。
除了两名伺候的婢女,并没有其他人,她这才放下心来。
婢女上前脱了她的亵衣,苏眉儿穿着肚兜踏进浴池中,霎时脚上一片温热。
舒服地叹了一声,她张开双臂,靠在浴池边上,感觉全身浸泡在热水之中,所有的烦恼似乎就此烟消云散。
难得的享受,苏眉儿也没拘束,婢女跪在池边捏着她的双肩,力度适中。
不到片刻,苏眉儿便有些昏昏欲睡。
只是自外渐渐而来的脚步声惊扰了她,苏眉儿迷蒙地微微睁开眼,瞅见婢女恭敬地行礼后相继退了出去,而在漫天的纱帐后,却站着一个红衣人。
苏眉儿立刻惊醒过来,环顾四周不见她先前脱下的衣衫,登时慌了神。
这边水雾弥漫,遮掩了她大半的身子,若是那人走得近了,便能瞧个清清楚楚。
那人一手掀起纱帘,缓步而来,红色的泪痣在欢快的笑容下似是在微微闪动。
看出苏眉儿的惊惶,炎柳轻轻笑道:“这是只属于我的浴池,我以为小眉儿来之前便知晓了?”
苏眉儿能肯定,此人是故意的,先前分明从未提起这样的事。
只是她如今无法起身,又走不得,急得一头冷汗,却仅能硬撑道:“炎阁主说不会强人所难,如今又食言了?”
炎柳笑得越发愉悦,靠近的步伐没有半点停下的意思:“小眉儿总是学不乖,我已经说过了,我素来是小人,从来不是君子。”
说罢,他已经接近池边,却是放缓了步子,盯着苏眉儿愈发紧张的神情,唇边的笑意更深了…
结果已经唾手可得,又怎能不慢慢享受这过程?
对局
眼见炎柳越走越近,苏眉儿愈发惊慌,不停往浴池的里面挪去。只是浴池虽大,却是窄而狭长,很快便退无可退。
炎柳看着她秀丽的面容被热气熏成了浅浅的粉红,裸 露的白皙肩头透着无声的诱惑,眼神渐渐暗沉。
苏眉儿见状,反倒不再退后,站在原地瞪向他。
还道浑身的气势能让炎柳稍稍收敛,却不知此刻她在温热的泉水中,迷蒙的白雾将苏眉儿的双眼浸透得湿漉漉的,越发魅惑可人。
炎柳一脚已经走进了浴池,双眸微微眯起。
他对苏眉儿的感觉很复杂,或许起初是觊觎她的预知能力,而后是眷恋她的温柔,喜欢她的直率、坦白与偶尔的调皮。
只是炎柳清楚,他不想错过苏眉儿…
即便这个女子,已经被任云用不入流的手段硬是留在了任府之中。
“跟了我,就这么让小眉儿不愿意了?”炎柳停住脚步,唇角微勾,眼底却闪过一丝黯然。
苏眉儿摇摇头,咬着唇警惕地望向他。
炎柳笑了,眼神却更加黯淡无光:“即使这样,我还是想要留住你…”
他突然加快步伐上前,伸手便要抓住苏眉儿。
后者慌张闪避,腰间撞上浴池的石壁,疼得霎时呲牙咧嘴。
炎柳动作一顿,正要将这不听话的女子揽入怀中,却突然眉头一皱,冷声喝道:“不是让你们无论什么事,别进浴池打扰我了?”
外面的人心下焦急,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禀告道:“回主子,作坊几处起火,布料被烧,小的正加紧派人扑火抢救…”
此话一出,不仅炎柳,连苏眉儿也是一脸震惊。
若她没猜错,这批货就是给贾升送去皇城的布料。如今一把火烧了,生意是肯定没法做下去的。
苏眉儿不知该庆幸任云的好运,还是炎柳的倒霉。
按理说贾升应该已经把货定下来,钱银也准备好,想必这货一送去,这笔生意就成了。
只是祈天阁势力不小,区区一笔生意被大火搅黄了,估计还有后着。
苏眉儿正琢磨着,却见炎柳一脸凝重地跃离了浴池。
满身的水珠随着红衣远去的身影渐渐化成烟雾,消失无踪。
望着炎柳离开浴池的身影,苏眉儿越发惊讶,却也快手快脚地从浴池中爬起来,手臂无助地掩着前胸,环顾一周,试图找出一身掩体的衣裳。
可惜浴池很大,婢女早就不在,她急得顾不上满身的水珠,便在浴池四周奔跑起来。
忽然一只手抓住了她,扯进了纱帐之中。
苏眉儿一惊,正要开口呼救,身后的人迅速捂住了她的唇。
她瞪大眼,渐渐听见从外而来的一位穿着鹅黄色衣裙的婢女在浴池走了一圈,满脸狐疑地又从原路走了。
苏眉儿微微挣扎,嘴上一松,身上却是一暖,一件宽大的衣衫落在了她的肩头。
转过脸,便见神色不自在的任云站在身侧。
一身蔚蓝色的衣袍,与这里护院穿戴的一摸一样。
显然他是用护院的身份,硬闯进来。
为的,便是救出自己…
苏眉儿双手拢着衣襟,指头用力得有些发白:“任、任公子,那场火…”
任云看着她,缓缓笑了:“那是在下放的,原先没想到做得这么绝,是炎柳逼在下不得不如此。”
“任公子为何这般说?”苏眉儿有些疑惑,任云却牵着她的手快步往外走。
“这里不能久留,具体的事宜等出了此处再说。”
苏眉儿顺从地点点头,只是她从浴池上来,双脚赤 裸,走在外面的路上被石头与沙子磕得脚板刺痛,甚是不适。
她咬牙忍着,却在下一刻被任云打横抱在胸前:“眉儿,有什么事就该跟为夫说的。”
苏眉儿红了脸,低下了头。
两人顺利地穿过屋外的一片竹林,不久便遇上守在后门的天一。
破门而出,却见炎柳带着好几人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不禁冷笑:“任三公子为了小眉儿,居然连祈天阁也敢闯,难道是不要命了?”
苏眉儿大惊失色,看炎柳身后三四名黑衣人目光犀利,浑身一股肃杀之气,不由低头瞥了眼任云,心底甚是担忧。
任云微微收紧了手臂,将她护在身前,笑得笃定:“既然在下能来,自然能安然无恙的回去。”
“任三公子好大的口气,敢与祈天阁为敌之人,素来不会有第二次。任府上代当家任恒如此,你亦是。”炎柳目光中透着寒冰,转向苏眉儿的视线却柔和了些许:“你不放下小眉儿,难不成是想让我误伤她么?”
任云睇了他一眼,依言放下了苏眉儿。
她一站稳,便不由自主地抓住了任云的手,眼底是掩饰不住的忧心。
他轻轻拍拍苏眉儿的手,无声地安慰她不必担心。
她只好退后几步,免得被卷入打斗之中,反而让任云分心。
两方人对峙片刻,炎柳一声令下,身后的黑衣人犹若黑豹那般飞扑而来。
任云与天一各占一面,不着痕迹地把苏眉儿挡在身后。
剑气卷起了地上的尘土,剑尖在半空中勾画着不一样的弧度,冰冷的气息令苏眉儿生生倒退了数步。
任云这边只有两人,势单力薄,硬守已是勉强,又如何能反攻?
眨眼间局面变成一边倒,苏眉儿看的心焦,却无可奈何。
炎柳得意一笑,骤然抽出腰上的黑色软鞭,加入了战局。
如此,任云与天一更是艰难。
不到片刻,任云的宽袖上便染了好几道血痕。
炎柳眼中噙着冷凝,心下已是势在必得。大局已去,任三公子又怎能翻出他的手掌心?
作坊突然起火,炎柳便起疑是任云所为,意图声东击西,行调虎离山之计。
于是他将手下分成两批,大部分随心腹前往作坊,意图暗中将大火扑灭,免得泄露消息,毁了这次的生意。
而余下几名高手都跟着他,守在后门等着任云自投罗网。
果不其然,苏眉儿始终是任云的软肋,又怎会不深入虎穴,就为了带她离开?
炎柳突然一笑,朝苏眉儿说道:“若你愿意发誓永远留下,那我如今便放任三公子一条生路。”
“不必求他!”任云的身上又多了不少的血痕,脸色微白,目光迥然,丝毫没有半点沮丧与绝望之色。
苏眉儿听了炎柳的话,原先有些动摇,只是在看见任云的神情时,不禁抿了抿唇,终究没有开口。
炎柳眼神一凝,手上的黑鞭犹若是灵巧的灵蛇,直扑任云的要害!
“唔——”
苏眉儿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原该丧身在炎柳的黑鞭之下的任云安然无恙。而炎柳却被身后的一名黑衣人的剑刃刺入胸口,不由发出一声闷哼,嘴角溢出了刺目的鲜血。
任云脸上一派了然,抱起苏眉儿说了声“走”,便带着天一走了出去。
炎柳干咳一声,在苏眉儿回头的瞬间,半跪在地上,捂着胸口喘息着。
周侧的黑衣人不敢乱动,免得那凶手的剑刃再深一寸,他们的阁主就得立刻毙命。
“任云——”炎柳眼神森严,咬牙切齿地低喝着。
任云不过淡淡一瞥,即便身上还有干涸的血迹,面上的表情仍是冷淡与胸有成竹。
“在下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任恒虽对不住娘亲,却也终归是在下的爹爹。”
“哼,是么?你…”炎柳正要再说,却被身后那人的剑刃又刺入了一分,剧痛让他微微蹙眉,只得顿住了话语。
直到任云与苏眉儿的身影消失在巷尾,身后那人想要斩草除根,免得日后被炎柳报复。
可惜他动作始终慢了一拍,不等剑刃完全刺穿炎柳的胸口,这个原该奄奄一息的祈天阁阁主却是回头朝自己一笑。
便是这浅淡的一笑,倾国倾城,让黑衣人眼神又一瞬的恍惚。
便是这一丝的分神,待他醒来,看见的便是自己的脑袋与身体分家的那一幕。
炎柳站直身,鲜红的衣袍已经分不清哪里是血。
他的腰挺得笔直,若非嘴角的一点殷红血丝,根本看不出身上受了重伤。
双眸在剩下的几名黑衣人身上淡淡一瞥,众人心下一惊,连忙低头俯首称臣。
炎柳冷冷地示意他们离开,后者恭谨地行礼后才迅速消失了身影。
原先残留的一点取代阁主的心思,早就在他这冰冷的一瞥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的确,祈天阁讲求的便是实力。
若能趁炎柳重伤之际取而代之…这将是何其难得的一次机会,错过了这次,不知何时才能除掉武功高强的现任阁主!
只是在重伤之际仍是不落下风的气势,仿若正要出鞘的利剑,长期被这股凌厉压迫而产生的恐惧早已深入人心,黑衣人很快便打消了念头。
待他们离去,若谁回去一瞧,便能看见众人眼中无往不利,且武艺达到出神入化的阁主已是眼神涣散,倚着树干半阖着眼,显然失去了意识。
他却是以意志强撑,而站立不倒!
谁是谁的劫
苏眉儿许久未曾从方才骤然转变的局面中回过神来,她满目惊讶,迟疑道:“刚刚那黑衣人,是任三公子的部下?”
任云微微颔首:“炎阁主能在任府设下眼线,在下自是不敢有所松懈,亦在祈天阁布下了棋子。”
这就是所谓的反间么?
苏眉儿眨眨眼,表示了然。想起刚才炎柳的模样受伤不轻,显然最近这段时日是无法再有精力来对付任府了。
念及他浑身是血几近要倒在地上的虚弱模样,她终究有些不忍。
这些时日炎柳虽困着自己,却并没有对她有实质的伤害…
“任三公子打算如何对付祈天阁?”
任云淡淡看了她一眼,垂眸道:“这回的生意对任府极其重大,对于炎阁主来说亦是如此。他要转变祈天阁,不再过着刀上舔血的日子,有不少人对他已经心生不满,正等着炎阁主失败再取而代之。”
苏眉儿一惊,没想到这之中居然有这么一层关系:“那么货物被烧,跟贾升的生意做不成,炎柳的阁主是要丢了?”
“看怕便是如此了…”任云轻轻咳嗽,鲜红的血丝自指缝间渗了出来。
苏眉儿大惊失色,扶着他,急急道:“任公子,你的伤…”
“不碍事,”任云喘了几口气,示意要上前搀扶他的天一停下脚步。
看见他如此逞能的模样,苏眉儿万分焦急,却也无可奈何。
好不容易回到了任府,天一立刻派人请来郎中。
苏眉儿守在榻前,用温热的湿手帕擦拭着他唇边的血迹,满脸心疼:“任公子的武功远不及炎阁主,原就不该这般勉强自己的。”
任云艰难地伸出手,她连忙握住,便见他笑道:“眉儿在那里一定很害怕,是在下去的晚了。”
苏眉儿撇开脸,双眼染上一层湿润。
这人的话,总是能轻而易举地渗入到她的心里面…
她孤身一人被囚在那里,即便表现的再坚强,内心仍是无助与恐惧。
“…我知道,你会来的。”
苏眉儿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些许的羞赧,却让任云唇边的笑意更深了。
老郎中仔细瞧了,说是任云受的伤势不轻,需卧床好生歇息。
苏眉儿端汤伺药,围着他忙得脚不沾地,满心的内疚。
如果不是因为她,任云又如何会受那么重的伤?
轻手轻脚地扶起任云,苏眉儿看着他惨白的脸色,微微有些心疼。
任云安慰道:“没事的,看着严重,其实已经在迅速的复原中。”
苏眉儿点点头,搅了搅碗里的汤药,轻轻吹着气,生怕任云烫着,这才舀了一小勺送到他的嘴边。
任云只穿着浅色的亵衣,神情慵懒地倚着靠垫,难得虚弱地让人伺候。
这么些年来,他不得不遵从任恒的每一句话,必须事事躬亲,且要与当家主母、那位一事无成的同父异母的哥哥相处融洽,处处礼让。
如今这些人不在了,任府却因为一场大火而岌岌可危。
幸好,而今这一切又有了转机。
任云望着身边的女子,容貌秀美,眼神清澈干净,眉目噙着些许的柔和。
他已经差不多忘却了自己的娘亲,却在苏眉儿的身上找到了相同的气质…那种关怀与温柔的对待,是无可取代的。
“眉儿,若是可以,等在下的伤势好了,再拜堂成亲一次如何?”任云盯着她,轻轻说道。
苏眉儿端着药碗的手微微一颤,无奈道:“任公子,一个女子怎能成亲两回?”
“上次不管怎么说,都是出于缓兵之计。又在夜里有了一场大火,我们的洞房花烛根本是一趟糊涂,怎能不补办一次?”任云笑了笑,牵着她的手神色越发温柔。
苏眉儿红了脸,却在下一刻,面色微微发白。
她险些忘记了,自己并非这个世上的人。
偷偷瞥了眼笑得愉悦的任云,苏眉儿满心的矛盾。
这个人如此向着自己,如果有一天,她突然回到了十年后,那么他该如何是好?
迟疑了片刻,苏眉儿低下头,犹豫道:“任府这才刚刚有了起色,就不要再大肆铺张。上回即便有目的而拜堂,我们终究拜了天地…”
拜了天地,那便是夫妻了,又有什么真假之分?
任云睇着她,慢慢敛了笑,黯然道:“眉儿莫非是不想与在下共度一生?”
“这…”苏眉儿咬着唇,终究下定了决心:“任公子,其实我并非此世之…人…”
尚未说完,屋外骤然响起天一愉悦的声音,扬声道:“公子,祈天阁要重新选取新一任的阁主,炎柳已是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