泄愤后,还小心翼翼地拾起来,来来回回反复检查了一遍,这才似是放下心,将衣裳搭在一旁的木架上。
一系列的动作下来没有多少声响,想来是担心隔壁的自己听见。
任云抿唇一笑,只觉自从苏眉儿出现后,他发自内心的愉悦不知多了多少…
待苏眉儿背对着他将肚兜取下扔在榻上,任云有些不自然地转开了视线。
即便乌黑的长发落满了肩头,仍能望见那若隐若现间的美景…
任云只觉喉干舌燥,急急倒了一杯凉水灌了下去。却喝得急了,呛得咳嗽起来。
另一边还在跟繁复的衣裙缠斗的苏眉儿愣了愣,小声嘀咕任三公子多久没喝水,竟然渴成这样,这都呛住了…
苏眉儿连续几天焦急不安,任云派人密切关注张府,也让天一每日向她禀报。
只是,一次又一次平凡无奇的消息,让她的心越发烦躁起来。
难道之前的话说得不够重,又或是暗示得不够明显,更有甚者,是张老大看出点什么来了?
苏眉儿越想越是担心,来来回回地在房中踱步,琢磨着要不要再去一次张府,给张老大下一次重药!
想归想,她倒是明白言多必失。
一次偶然去到张府说是有缘,那么第二次上门又是怎么回事?
张老大虽是莽夫,却是不傻。
苏眉儿不敢冒险,只能一再压下焦躁,留在任府等待着想要的消息。
这天一早,天一再度前来禀报,简略地说着“张府一如往日,风平浪静,毫无异常”的话。
苏眉儿不得不怀疑,派去盯梢的人是否尽忠职守,怎会日日相同,得不到别的消息?
又或者是,张老大尚未找到适合的时机动手?
她低声吩咐了天一几句,却见他面有难色。
苏眉儿板起脸,不悦道:“你要禀报任公子那便去,别耽误了就行。”
反正她的一举一动,哪天不是在任云的眼皮底下?
天一抬眼飞快地瞥向苏眉儿,眸中有些惊诧,却仍是一板一眼地应下。
平地惊雷
“听天一说,苏姑娘想要知道张老大最近做的几笔生意是谁去办?”任云一手轻叩着桌面,神色若有所思。
苏眉儿点点头:“张老大只得一人,不可能事事躬亲,肯定把不少生意交给底下的兄弟…”
“苏姑娘说得不错,除了一两笔比较重要的生意,张老大已经鲜少亲自动手了。”任云笑了笑,平日仿若绵羊般温顺的小女子,居然露出了一点爪子,伺机而动。
他倒是好奇,张老大与苏眉儿不过见了一面,如何得罪了她?
“这些不过小事,告诉苏姑娘也未尝不可。只是苏慕坏了任家几笔大生意,那点钱对于如今的任家来说可不算小数目了。”
苏眉儿皱皱鼻子,这人颠三倒四的,便是想讨要些好处:“苏叔叔不过是个小人物,听命行事而已,难道任公子还要难为他不成?”
“叔叔已经脱离张老大,静心久居山上,再也不能踏出寺庙一步,任公子又何必斤斤计较?”
任云淡淡一笑,这小女子的嘴巴倒是越发厉害了:“任家不是在下做主,损失的也并非在下一人的钱财。总归要给府中的人一个交代,免得落人口实。”
苏眉儿说不过他,咬牙切齿道:“那任三公子想要什么?若是奴家能做到的,定会尽力而为。”
“好一句尽力而为,”任云抚掌而笑,他俯身盯着苏眉儿的双眼,愈发贴近。
她大吃一惊,连连后退,却不留神被椅脚绊倒,堪堪落在任云的臂弯之中。
他低声嘱咐一句“小心”,手臂却始终没有收回去,反倒越发收紧。
目光相对,近在咫尺,苏眉儿心跳如鼓,感觉到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脸面上,那一处越发滚烫起来。
她伸手推了推身前的人,颤声道:“任公子有话,可否放开奴家再说?”
任云低头睇着她,没有放过苏眉儿面上任何一丝表情:“苏姑娘,你究竟想做什么?”
苏眉儿无辜地眨眨眼,乌黑的双眸流露出一丝恍然:“张老大处处与任家为敌,奴家替任公子出一口恶气不好么?”
“还是说,任三公子更喜欢自己去对付他?”她扯了扯嘴角,干笑道:“若是如此,那么奴家便不再插手…”
任云捏着她的下巴,强迫苏眉儿重新仰起头,整张脸暴露在他的跟前:“苏姑娘可能不曾发现,每次说谎话的时候总是笑,而且这耳朵却是泛着红。”
苏眉儿心里暗骂一声,面上仍是不动声色:“任三公子倒是观察细致…那么奴家也说实话,张老大害得苏叔叔和姨娘如此,难道就不该惩戒一下?”
“说是惩戒,便是针对他一人。苏姑娘向来心善,如何又会从张老大的身边人下手?”任云松开手,索性搂着她坐到了自己的腿上。
苏眉儿心思纷乱,一时没注意到两人极其暧昧的姿势,咬咬唇,心里挣扎道:“绕些弯路,能达到目的便是,又何必仅限于手段?”
说罢,她冷淡一笑:“这不是任三公子教下的么?”
“苏姑娘确实是个好学生,总是能举一反三。”任云试图从她的神色上寻出端倪,却一无所获。
他也不急不恼,看向苏眉儿又笑了:“张老大最近有两笔生意,一个交给了结拜兄弟李曲,另一个则是他的心腹。”
苏眉儿不悦地瞪了眼圈在她腰上的手臂,迟疑道:“都是什么样的生意?”
“皆是河运,至于那些货是什么,在下就无法知晓了。”任云似笑非笑地说着,倒是放开了手。
苏眉儿立刻跳起来,离开他几步开外,有些狐疑此人是真的不知,还是不愿告诉她?
不管如何,这事却还得靠眼前此人帮忙,要不然倒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了。
“任公子,奴家需要你的帮忙。”
话音刚落,任云毫不犹豫地点头:“可以,只是苏姑娘需告诉在下此举的目的。”
苏眉儿挣扎片刻,念及他想要知道真相,便要牵扯出自己误打误撞回到十年前。
这样惊世骇俗的事,想来任云只当她用来遮掩的借口,怕是要不信。
反正真相如何,只有她清楚。
那么说出多少真相,那便是由自己决定了。
对于苏眉儿说起那位李曲,曾对她一家行凶,还得其父重伤而死。
那愤恨的眼神,眸中无边的怒意与悲伤却让任云不得不信。
或许说出的话不一定全是真的,单凭这双眼,倒令他信了几分。
对于此人,任云亦有一些印象。
他望向苏眉儿,淡淡道:“李曲此人有勇有谋,是个狠角色,没想到此人与苏姑娘也有所交集。事有凑巧,那日伤了苏慕与在下的,正是此人。”
苏眉儿一愣,看来即便改了命数,有些事情还是一成不变。
比如说李曲伤了爹爹,又比如任云出手救了爹却受伤了。
只是这回苏慕没有什么事,任云的伤势却比先前要重得多…
“李曲跟苏叔叔指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居然出手伤人?”一想到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爹爹曾受过的伤害,苏眉儿不禁怒从中来。
“这…在下就不清楚了,”任云轻轻摇头,她却有些疑惑。
依照任三爷的性子,不可能就这样饶了李曲。
如今李曲还活生生地在张府过着舒服日子,看不出任云有动手脚,倒让人惊奇了。
“任三公子没有理会李曲,是想静观其变?”苏眉儿思索片刻,只想到这么个理由。
任云的眼底闪过一丝赞赏,笑道:“李曲不过是个棋子,又何必跟他计较?隐而不发,再一击即中,这才上上之策。”
倒是受教了,她低下头,自嘲一笑。
“答应苏姑娘的事,在下自是会办妥。许久不曾忙里偷闲,姑娘不若陪在下四处走走,再一起品茗赏景?”任云收回了凌厉的目光,恢复成温和的翩翩公子,提出了邀约。
苏眉儿知道此事急不得,不敢拂了他的面子,不情不愿地点头应了。
两人相携游园,任家后院百花争艳,缕缕淡香,亭台楼榭,小桥流水,自有一番风味。
苏眉儿跟在他身后慢吞吞地走着,只觉这院子美虽美,却冷清得厉害。
越往里走,景色更是美不胜收,却缺乏人气。
不经意地转过头,这才发现原本跟随在后的婢女与小厮通通不见了。
她霎时停下脚步,有些惊惶地扫向四周,喃喃道:“任公子,我们走得有些远了,不如回去歇歇罢。”
“不急,”任云在鱼池边上的凉亭落座,眯起眼迎着缕缕清风,微微吁了口气。
“没有了那些碍事的人在,总觉得自在了不少。”
苏眉儿也深有所感,即便伺候得周到,日夜被一群人盯着,却是浑身不舒服。仿佛一举一动,皆在旁人的注视之下。
没有了其他人,苏眉儿随意在离凉亭不远处的草地坐下,仰起头眯着眼。日光灿烂,晒得她全身暖融融的,神色不禁多了几分慵懒。
任云在一侧微笑着,对于她失礼的姿势毫不介意,反倒苏眉儿惬意的神色仿佛一只在午后晒太阳的小猫咪,可爱得让人想要怜惜。
两人并未交谈,亦相隔甚远。
平平静静的,却令任云心境平和轻松,连日来的警惕与紧绷终于能稍稍松懈下来。
可惜这样的宁静没有持续多久,便被府外的喧哗所扰。
苏眉儿倚着树干,歪着脑袋几乎要睡过去,硬生生被吵醒,迷糊地嘟嚷道:“…外头是怎么回事?”
任云不着急,依旧安静地坐着,目光落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
天一很快便前来,躬身道:“公子,随主母与大少爷到寺中拜祭的下人来禀…”
苏眉儿抬起眼,还犹豫着自己是否需要回避,便听见天一接着说道:“大少爷与主母不知为何发生了口角,双双堕入后山悬崖。管家正匆忙让附近的山民到底下一探,至今一无所获,只怕…”
任云抬起手,止住了天一的话,面无表情道:“我晓得了,你这就多派些人去寺中协助管家。若是钱银不足,也从府中带些过去。”
“实在找不到,也小心别打扰了寺中的清净,托人好生安置便是。”
他有条不紊地安排着,仿佛主母与“大少爷”任峰落崖不过是区区小事,不必记挂在心上。
苏眉儿抖了抖,这才从睡意中清醒过来。
“…任公子不打算亲自前去寺中看看?或许有所转机,这也是说不定的。”
即便,她在听到消息的那一瞬间,怀疑此事并非所说的那么简单。
或许,便是眼前的人一手筹划的。
“以苏姑娘如今的表情,恐怕心里早就把此事推到在下身上,认为是在下暗地里指使的,对么?”任云不在乎地笑笑,又道:“姑娘可知,府中的那位‘大少爷’是何人?”
苏眉儿老老实实地摇头,那个“假任峰”难不成还是个人物?
“爹一生风流,留下的子嗣不少,最后记在族谱上的只得在下与大哥两人。其他人去了哪里,不必在下细说,姑娘必定也想到了。”
苏眉儿心底一寒,咬着唇不吭声。
任云也没想让她回答,自顾自地答道:“大娘看似溺爱大哥,对府中的事鲜少插手,论起心狠手辣丝毫不逊于爹。”
“府中的侍妾前后生下的子嗣有十四,八男六女,均是未曾满月便病逝。”他冷着脸,嘴角噙着一抹讥笑:“主母不留神爹曾在府外与一名舞娘一夜风流,居然生下了一名男婴。直至男孩十二岁时,才在无意中发现,便派人毁了他的脸,打至重伤扔在乱葬岗里。”
听到这里,苏眉儿不难猜出之后的答案:“那个假扮任峰的人,便是这个被任老爷遗落在府外的男孩?”
救人
任云轻轻点头:“约莫两年,他才稍稍恢复,便试图招揽些人。可惜三五年下来,一事无成,认得的不外乎是酒肉之徒,又或是小偷之流,难以成事。”
“所以,任公子出手相助,让他有了报仇雪恨的机会?”苏眉儿皱皱鼻子,接过了话头。
借刀杀人,又无需污了他的手——任云隐在最后,倒是获益最大之人。
“人与人之间,要的便是互利。杀母之仇,他要亲自报,在下不过将其带入府中,接下来的事从不插手。”他低低一笑,那人倒是厉害,早就晓得自己的心思,将任峰的言行举止学了个十成十,连任恒都无法看出。
苏眉儿抿抿唇,对于这样两败俱伤的报仇方式并不赞同:“他就这样把主母推入悬崖,还把自己赔上,值得么?”
“他认为值得,那便是值得。”要能达到目的,便得付出代价。
任云笑了笑,即便那人此时并没有用出玉石俱焚的方法报仇,自己也不可能容下他。
想必那位跟自己有一半血缘的兄弟,在找上任家三少的时候也是心知肚明。
他假扮的是任家大少,任家的继承人,如果继续活着,任云又如何能得到想要的?
苏眉儿心下微颤,轻声问道:“这样一来,两人突然落崖,会不会怀疑到任三公子的身上…”
任云似笑非笑地望向她:“既然有人亲眼目睹他们曾发生争吵,事后一个不留神跌入悬崖也是偶然之事。再就是,主母为人谨慎,山上皆是她的心腹与下人,根本不可能有容在下插手的机会。”
“不让在下上山,亦是主母亲口所言,并非在下刻意所为。”
“如此,又怎会有人怀疑到在下的头上?”
能杀人不见血,且避讳得干净利落,恐怕也只有眼前的人能做到。
苏眉儿咬着唇,心里不由一抖。
得罪此人,怕是日后不但难以翻身,且不知何时就得性命不保…
她忽然想起那夜,炎柳提起任云正着手对付一些人。不知除了任家主母和假任峰,还有谁?
苏眉儿有些好奇,却始终不敢开口。
知道得越多,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苏眉儿静静地在任府等待消息,不出半个月,如她所料,张老大把府中的女眷移到了郊外的一处别院。
别院守卫松解,毕竟里头不过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眷。想必张老大也担心守着的人若是血气方刚的年轻汉子,怕是忍不住对那些女子动手,也只留下了两三个信得过的老头子。
这无疑是给了苏眉儿一个机会,救出别院中另一个自己。
“守卫只有三人,白日两人,晚上一人。一个瘸腿,一个瞎了一只眼,一个断了左臂。别院内有女眷三十一人,两人居于一室。”天一细细勘察了两天,便将别院内外摸得清清楚楚,对于这几个守卫更是颇为轻视。
“天一正候在别院外,三少奶奶一声令下便能行动了。”
苏眉儿琢磨了片刻,心里有些不安:“任公子,奴家总觉得有些不妥。”
“姑娘以为何处不妥?”任云见她再也没再排斥“三少奶奶”这个称呼,唇边的笑容不禁深了些许。
她来回踱步,皱眉道:“张老大能从一个山中盗匪到如今在桃源镇混的风生水起,定不会是简单人物。他小心藏起这些女眷,恐怕这些女子的身份是不见光的。”
“不错,这些女子少部分是从妓院买来,大部分是他为盗匪的时候在官道上抢回的,里面有些官家小姐,甚至好几位五品官员的夫人。”任云略略查了那些女子的身份,倒没想到张老大居然如此胆大妄为。
苏眉儿一怔,显然没料到那些女眷有这么大的来头:“张老大就不怕有人把这些女子的身份公诸于众,惹来杀身之祸?”
抢夺且污辱官家的夫人与小姐,这罪名不小,等同于得罪了朝廷命官。即便不是死罪,怕也要吃不少苦头。
“苏姑娘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任云摇摇头,感叹着眼前的女子素来心善,也还太天真:“出了这样的事,即使曾是官家夫人或小姐,在那些朝廷命官眼中,她们便是死人。”
“没有谁会出面承认,更妄论为这些女子讨公道。”他顿了顿,感叹一声:“她们被舍弃了,因为有辱家门与夫家的脸面。”
苏眉儿不可置信,就为了这面皮,那些当官的竟然连自家妻子和女儿都不要了…
可是这面子又值得多少银钱,会比性命更重要么?
她咬咬唇,正要开口,任云却率先打断了苏眉儿的话:“在下明白苏姑娘定然替这些女子不忿,更想要救她们于水火之中。只可惜,任家能力有限,府中不可能收纳这么多的女眷。”
苏眉儿不悦道:“不一定要把她们接入任府,只需找地方安置,或许能寻一户好人家…”
她绞尽脑汁地想着解决之法,任云却无奈地摇头:“这事不急,既然苏姑娘想救,那么我们便救罢。”
闻言,苏眉儿不吭声了,只是心底有些不舒服。
若非她提起,难道任家的人就仅仅救出另一个自己,其他人就视若无睹,任由她们继续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任云看出她面色不愉,没有多加解释,挥挥手便让天一退下了。
这其中的原委,他当面说反而没有说服力,让苏眉儿亲眼看看总是好的…
入夜,子时。月黑风高,正是行动的好时候。
那三名守卫看似普通孱弱,却如苏眉儿所料,并非等闲之辈。
天二费了好一番功夫才解决三人,天一则迅速派人把府中的女子领出院外。
苏眉儿蒙着脸,又穿着宽大的衣裳,掩人耳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