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青愣住。
她抖了抖眼皮,似梦非梦,眼底朦胧氤氲,又迷迷糊糊睡去了。
凤青笑,舔了舔唇,还有残余的温度。
一路颠簸,摇摇晃晃,魂牵梦绕,她睡得却安稳。
她还做了个梦,梦见了人族市井里卖的一种小吃,叫冻冰子,她在梦里吃到了梅子味儿的冻冰子,凉凉的,甜甜的。
三日,听茸境的马车抵达妖都城。
桃花近三个月没见过哥哥,欢欢喜喜地跑过去。
“哥哥!”
一把扑进梨花怀里,撞得他后退了几步。
梨花摸摸她的头:“长高了。”又捏捏她的脸,“瘦了。”
桃花跟只猫似的,蹭哥哥的手。
她亲梨花,从小便如此。
梨花心都被她蹭化了,嘴角露出一抹少见的浅笑。
冷傲清贵的少年,一笑,周边树影零落的春光都暗了几分。
梨花牵着自家妹妹,回头命令了一句:“带听茸妖尊去朝阳殿休憩。”眼神余光都没投去。
朝阳殿是大阳宫里最偏北的地段,冷冷清清地坐落在一旁。
显而易见,这妖王小尊上同听茸境的妖尊大人,磁场不大对啊。梨花尊上果然同他父亲一样,跟听茸妖尊不对付。
凤青负手站着,亦没什么神色。
倒是桃花犹犹豫豫地小声说:“朝阳殿好远,哥哥,青青住我的昭明殿不行吗?”
梨花瞥了一眼身后:“当然不行,你是未出阁的女子,不能与公的同宿一处。”
语气,完全没得商量。
要分居两地呢,桃花可不舍得了,便同哥哥说:“青青他不同的。”
“有什么不同。”
不是询问的口吻,阴阳怪气的,酸溜溜的。
桃花很是认真地告诉哥哥:“我们早就一起困觉了呀。”
“……”
楚梨花只觉得心头一哽,磨了磨后槽牙,尽量心平气和:“先带公主回寝殿。”
织霞与织胥听令上前。
桃花很是舍不得,还是想和青青同宿,依依不舍地看着他,一步十回头,那眼神,恨不得扎他身上。
楚梨花怎地不爽,只恨不得将自家妹妹的眼睛从那老凤凰身上扒下来。
老半天,桃花硬是没挪动几步。
凤青道,淡淡:“桃花,你先回去。”
“哦。”
桃花乖乖走了,一下子就没影了。
楚梨花:“……”
有种种了一大片白菜,被猪拱了心塞感。
待小姑娘走远,楚梨花方才转过身去,微微抬起下颚,冷而低沉的语调:“桃花懂事乖巧,听你的话无非是尊师重道。”
凤青嗯了一声,没说什么,不咸不淡的。
楚梨花语调再沉一分:“你便是如此为人师表?”
对方依旧不冷不热,平平静静的眸,隔着千山万水,清润且疏离。
这模样,仙得很,哪有一分人气儿。
楚梨花冷声:“为老不尊。”
凤青这才掠了掠眸影,漫不经心地勾勾唇:“哦,我如何为老不尊了?”
他年少为王,一贯喜形不于色,极少如此,忍无可忍,一字一字几乎都是咬牙切齿:“听茸妖尊,我妹妹还未满十四岁。”
凤青略惑:“所以?”
楚梨花咆哮:“你是禽兽吗?你同她一起困觉!”
也就只有遇到桃花的事,素来年少老成的少年,会如此关心则乱,像……像只炸毛的猫。
凤青唇角微起:“嗯,我是禽兽。”顿了一下,补充解释,“是飞禽兽。”
楚梨花:“……”
禽兽不如的老凤凰!
他咬牙,目光逼视,一片冷然:“我白灵猫族的伴侣,都是玩命来的,舍不得生舍不得死,你就滚得离我家桃花远点。”
留下一句话,楚梨花转身便走,再不走,估计得有一战。
凤青背手,看着少年,已经长成了倾城的模样,真是越发像他父亲,一身帝王之气。
龙泽殿里。
妖王小尊上正冷着一张祸国殃民的俊脸,本就心情不虞,这群老东西还来撞枪口。
“请尊上三思。”
大殿上,跪了一屋子胡子花白的老者,背脊佝偻。
龙坐上,楚梨花眼皮都不曾抬,薄唇轻启,言简意赅:“滚。”
“尊上——”
楚梨花抬头,面无表情:“再不滚,就自己去诛妖台领罚。”
“……”
四下无声,噤若寒蝉,面面相觑之后,依言……滚了。
不滚怎么办,这十几岁的王,那手段,狠辣果决着呢,与其父一样,行的是暴政,顺者昌逆者亡,手腕极其铁血。
殿门口,正巧碰见小公主,一群族老连忙见礼:“公主殿下。”
桃花公主浅笑,乖巧地回了个礼。
方才里面是狂风暴雨,现在这小姑娘一笑,就春风细雨了,一个爹妈生的,差别真大!
殿里头,楚梨花唤:“桃花过来,给你做了桂花酥。”
得,狂风暴雨一遇到春风细雨,也润物细无声了,果然是亲生的!
桃花提着裙子,笑着跑进去,便见一地画册,摔得到处都是,铺开了,乍一看,画上皆是美貌如花的美女图,十分赏心悦目,她懂了,笑着揶揄:“哥哥冲冠一怒是因为这些美人们?”
楚梨花颇为嫌弃地睃了一眼地上的画册:“哪里美了?都比不上我家桃花一根头发。”说到头发,楚梨花不悦地盯着自家妹妹脑门上那一戳短发,“谁让你剪了自己的头发送给凤青的,太胡闹了。”
桃花坐到哥哥身边去。
“不是胡闹。”她说,声音娇柔软糯,眼里融了浅浅的笑,“我和爹爹一样,最漂亮的毛都只送一次,等哥哥遇到了欢喜的女子,肯定也会送的。”
楚梨花不以为然:“哼,我才不会做这等事。”
话,说得很绝对。
此处,不得不说一说两百年后那点事了,那时,梨花尊上养了一只的小银鲤鱼,幻作了嫩生生的、软绵绵的小姑娘,还带着婴儿肥。
那条小鲤鱼是银鲤鱼与花鲢鱼的混种,是个胖头的。
“给你。”
楚梨花不由分说,把手里一撮东西塞到了胖头鲤鱼小妹妹手里。
小鲤鱼懵:“什么?”
“我的毛。”楚梨花略微扭开头,耳根有一抹可疑色。
小鲤鱼受宠若惊,想了想,有点忧伤:“猫妖哥哥,你把毛给我,是可怜我不长毛吗?”她一脸真诚的说,“我不可怜,我有鳞片的。”
猫妖哥哥!
整个北赢,除了他父亲,就这条鱼张口闭口猫妖。
“……”楚梨花压下心头莫名的燥火,“给你当信物的。”
白灵猫族送毛当信物,够明显了吧。
可那胖头鲤鱼一愣一愣,扑闪着大眼睛。
楚梨花有种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的感觉,生硬地说:“好好收着听到没有?”
她倒很快点头:“嗯嗯。”
楚梨花满意了,想了想,又道:“若是弄丢了……”想了又想,也不能将她如何,“若是弄丢了,饿你三餐。”
小鲤鱼一听,立马抱紧那一撮毛:“不丢!睡觉都抱着!”
睡觉都抱着……
楚梨花心情愉悦,摸了摸鱼脑袋:“乖。”
得了夸奖,小鲤鱼很是激动:“我这么乖,你要不要吃了我?”
楚梨花手僵住。
她再接再厉:“猫妖哥哥你看你看,我又长肥了,可以做剁椒鱼头了。”
这条鱼,一门心思想献身给他……吃!谁说天下的猫都吃鱼的!
楚梨花将凑到跟前的脑袋用一根手指推开:“本王不吃鱼。”
“那你喝鱼汤不?”小鲤鱼很是骄傲地说,“我这么肥美鲜嫩,还可以炖鱼头汤喝哟。”
楚梨花凝着那条肥美鲜嫩的鱼看了许久,抬手,覆在她脑袋上,蓝光破开,她便露出了银色的鱼鳞。
动作很轻,楚梨花抠下了一片鱼鳞,圆溜溜的一片,与她的脸一般圆,道:“这是给我的回礼。”
他送一撮毛,她回一片鳞。
嗯,礼尚往来。
小鲤鱼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猫妖哥哥你喜欢鱼鳞啊,那你还要不要,我身上好多,都抠给你啊。”
说着,两只白嫩的小爪子就去抠脑袋上的鱼鳞。
这条蠢鱼……
楚梨花无奈,抓住她的手,义正言辞道:“你的鱼鳞都是本王的,只有本王可以抠。”
蠢鱼连忙点头:“哦哦。”
楚梨花摸摸她的头,一个乖字硬生生咽下去,免得她顺着杆子要他吃鱼和鱼头汤。
后话便说到此处。
不知会情深,是以,楚梨花曾经信誓旦旦,说:“绝对不会做。”少年一身君王气度,字字铮铮,“我的毛,一根都不能拔。”
等着吧,等着被打脸。
桃花笑:“哥哥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033:青青痒吗
“北赢百妖诞,正逢春盛,桃花如若也像哥哥那般是只白灵猫,定要到青青面前,让他听听北赢最好听的——叫——春——声!
嗷!
嗷!
喵~”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桃花笑:“哥哥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他沉吟,似乎忖度了许久,蹙眉,没有答案。
他道:“等遇到了,再告诉你她是什么样的。”
桃花很好奇,她的兄长、北赢的王会欢喜一个怎样的女子,她设想过,不需要颠倒众生,也不需要妖法绝卓,甚至不需要聪明懂事,只要她能够让她的兄长甘愿拔下尾巴上那一撮最美的白灵猫毛便可,就像娘亲的杏花爹爹,就像她的青青,有着一眼就能烙进心尖儿里的模样。
桃花想着,忽然拧眉:“那没遇到之前,他们逼你纳妃怎么办?”
若是在人族,哥哥这般年纪,确实该说亲了。
他抚开她的眉,神色懒倦,似云淡风轻。
“打一顿就老实了。”
桃花:“……”
这个法子,真是简单又粗暴呐。
陪哥哥用了膳,桃花告退,折回她的昭明殿,方走出大殿,便听闻身后有人唤她。
“殿下。”
“殿下。”
女子声音不疾不徐,内敛而沉稳。
桃花顿足,回眸看去,对女子莞尔一笑:“涟清姐姐唤我何事?”
是掌管大阳宫内务的女官,花鲢鱼族涟清。
她身后随行了两个婢女,双手端着玉托盘,整整齐齐地摞了几件衣裙。
涟清带着婢女欠身行礼,谦恭道:“明日宫宴,殿下的宫裳属下已经备好了。”
“有劳涟清姐姐费心。”
桃花吩咐随行的织霞与织胥,将衣裙接过,她轻笑着,并无公主的架子。说来,她与涟清、连孝兄妹也儿时玩伴,只是,他们兄妹是太子伴读,桃花年幼时性子闹,时常出宫野,并不太与之亲厚。
涟清道:“是属下分内之事。”
她不卑不亢,不亲近,也不失礼,与入宫伴读前的性子天壤之别,大抵在其位,心也沉下来了。
总之,桃花时常觉得涟清那双眼里藏了东西,带着克制与隐忍,却又强烈炙热。
人走远,涟清略微怔忪地看着。
“啧啧啧。”
身后传来意味深长的咋舌声,以及男人狎昵的调笑:“那模样,越发生得祸国殃民了。”
祸国殃民的,自然指的是刚走的小公主。
北赢能担得起祸国殃民这等美貌的,除了萧后,也只有桃花公主一人,才十三四岁的年纪,便出落得极美,不出两年,又是何等绝色。
连孝站在莲花池的柳树下,目光略微带了几分侵略,嘴角噙笑,目光狼性。
涟清闻言,沉了脸:“那是公主殿下,管好你的眼。”
对方嗤笑了声:“公主殿下又如何,还不是个区区人族。”
语气里,丝毫不掩饰他的鄙夷与势在必得的轻佻,邪佞之色尽露眼底。
“在大阳宫的地界之内,还敢大言不惭,你找死我不管,别连累了整个花鲢鱼族。”
涟清直接便变了脸色,绕开连孝抬脚就走,若非同族同胞,她根本不想与这等不可一世的浪荡子有半分交涉。
连孝却出声唤住了她。
“我的好妹妹,有件事你还不知道吧。”他似笑非笑,“白灵猫族众位族老上荐尊上纳妃的联名奏折已经送去大楚萧后那里了,半年后尊上及冠,不出意外的话,新王后会定下三大氏族家的妖女。”
而花鲢鱼族,不在白灵猫族一众族老的考虑范围之内,毕竟,一个凭借两颗虫海黑珍珠才堪堪编入氏族的没落族群,何来资格。
只是,偏偏这个凭借两颗虫海黑珍珠才堪堪编入氏族的没落族群,却野心勃勃。是以,七年前,他们兄妹二妹入宫伴读。
百妖诞那日,各族妖女齐聚大阳宫,争奇斗艳,据说,这是数百年来,参加秀选女妖最多的一年。
俊美的少年妖王,后宫虚设,没有一个妃子,试问又有哪方妖女不想一步登天,各族自然都不甘落后,卯足了劲儿头搜罗美人。
当然,各路倾国倾城的小男妖也一个赛一个倜傥风流,说是桃花公主会来,若是能被瞧中,即便不是驸马,相了去当小宠,也是一桩美谈,先不说桃花公主何等受宠,便是桃花公主那等绝色,也不枉成一段风流韵事。
听说,桃花公主嘴馋。
消息不胫而走,百妖诞献艺还未开始之前,各氏族家的妖公子们,便使出了浑身解数了,络绎不绝地往大殿正前最尊贵的首座上凑。
“公主殿下,这是我们黄汁蟹族最肥嫩的螃蟹了。”
黄汁蟹族的三公子放下一大盘后,前脚才走,牧獒犬族的缪林大妖后脚就端了个盘子来了。
“殿下尝尝臣下亲手做的榴莲酥。”
之后是玲花雀族的九公子,据说是流零的兄长:“听说公主殿下喜欢吃七宝鸭。”
“这酥鱼丸子是臣下的厨子刚做的,热乎着,请公主殿下尝尝。”
“公主,酒酿团子试试吗?”
“殿下,吃肉吗?”
“鸡呢?”
“……”
献菜的世家公子妖一个接一个,桃花公主全程呆,就瞧着梅花酥挨个试毒后,摆在她案桌前,堆上堆下足足一大桌,吃的一律收下,但公主身旁那个座位……
桃花:“……”
原来,在众妖眼里,她竟是这样的公主,只是,她不大明白,为何献菜的那些小公子们,走前,都有意无意地看着她身旁空着的那个位子。
想坐下吃她的菜?
桃花立马警觉了,一只脚横住那个空位子,礼貌又轻柔地对一众献菜的‘厨子’说:“这里是我家青青的位置,我哥哥都不能坐。”
妖王尊上都不能坐,你能吗?
你能吗?
大家能吗?
一众献菜的男妖面面相觑之后,各回各桌了,只是这视线,时不时投向小公主,众男妖猜测,青青是谁?公主的小宠?真特么得宠!
管弦丝竹声起,夜宴伊始,妖王小尊上才入殿,对席间正首座的桃花招招手,示意她一起坐上面去。
桃花完全没反应,一双眼睛就跟黏在了殿门口似的,十足盼星星盼月亮的架势。
凤青始终未露面,倒是鸣谷匆匆赶来。
桃花立马站起来:“鸣谷爷爷,怎么就你一个,青青呢?”
“鸣谷方才肚子不大舒服,便离了片刻,妖尊怕是,”鸣谷小声道,“怕是迷路了。”
桃花:“……”
以后,到哪都要拴着他!拴裤腰带上,她真怕弄丢!
桃花二话不说,就跑出了青阳殿。
龙座上,小妖王尊上的脸色冷得叫一众妖男妖女不寒而栗。
殿中,礼乐声声,殿外,妖山妖海,百妖盛诞,漫天焰火已染明了半扇夜色,明亮璀璨得亮了情人眼。
北赢妖风开明,三五成群的妖女,穿着靓丽妖娆的纱衣,扭着火热的腰肢,惹得不少男妖驻足调笑,热闹非凡。
却见擦肩接踵的人群里,小姑娘提着长及曳地的裙摆,奔跑穿梭在人影里,几乎很焦急,边跑边唤着什么。
“青青。”
“青青。”
“……”
是桃花公主!
殿外一众大妖小妖都瞠目而视,看着那红着脸漂亮的小姑娘像从画里走出来一般,拨开一层一层人影,寻寻觅觅着。
倏地,一位翩翩公子挡住了小姑娘的路,目光如炬,有些紧张局促:“桃花公主,臣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