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弼随手抓起桌上一叠卷宗,往傅云英跟前一掷,震起一蓬灰尘,离得近的几个评事呛得直咳嗽。他道:“你来大理寺也有几个月了,这个案子交由你负责。”
周围的人没说话,看他们的表情,赵弼给她的案子只是一桩不起眼的案件,没有值得关注的必要。
傅云英应喏,拿了卷宗退出侧厅。
回到自己的号房,她翻开卷宗细看,发现这桩案子正是前些时她觉得有疑点、因而特意批示交给大理寺丞覆议的那桩杀夫案。
还真是巧。
司直需要奉命出使地方覆审疑难案件,但司直真正去地方磨炼的机会并不多,因为在京案件要么是鸡毛蒜皮的事,用不着司直去关心,而真有大案子,轮不着司直多嘴。
傅云英从陆主簿那里领来文书和提审凭证,带齐东西,出了京城。寺里给她配备了两名助手,其中一个是石正,两名杂役。
赶车的是杂役,她把乔嘉也带上了。
出了京城她最大,石正和另外三人一路上都在绞尽脑汁逢迎讨好她。她随便说句话他们就满口夸起来,恨不能把她夸成刚直不阿的包青天。
她冷着一张脸不怎么理会,只说公事,他们悄悄松口气,看出她不是那种非要下属围着自己献殷勤的人,慢慢也安静下来。
到了良乡,县太爷知道他们一行人来了,亲自来接。
傅云英终于明白为什么其他评事看到她接下这个差事时是那种表情,犯人张氏已经在狱中畏罪自尽,这个案子差不多可以结案了。
白跑一趟,其他几人都有些懊恼。
傅云英却问:“张氏是什么时候自尽的?”
县太爷回想了一下,“有半个月了。”
这个案子拖拉了几个月,从张氏状告族人到最后案件送交刑部审核,前后有九个月之久。张氏一开始是起诉的一方,后来成了罪人被收押入监,受不了牢狱之苦,加上自知杀夫罪必判斩立决,再煎熬下去也是受罪,趁人不备,用腰带上吊自尽。
傅云英提出要验尸。
县太爷一脸莫名其妙,道:“这尸首都拉出去掩埋了傅司直,张氏确实是自尽无误,仵作有详细的验尸记录”
傅云英面色不改,“我还有一事不解需要再验一遍,烦您通融。”
县太爷虽然一直待在良乡,但对京城的事也算有所了解,这位傅司直光是一个东宫出身,就足够威慑他了,他眼珠转了一转,命人去请仵作。
反正验尸也查不出什么。
仵作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子,一把长须,瘦得如皮包骨一般,身后跟着为他背箱笼工具的小徒弟,进了正厅,便朝傅云英拱手。
几人先乘车去掩埋张氏尸首的地方。
那地方就是一座乱葬岗,荒芜偏僻,马车进不去,到了半路上,他们下车,改骑毛驴。
仵作的小徒弟找到那处坟地,指指几块长满青苔的碎石头,道:“就是这儿了,我记得这堆长毛的石头。”
几个专门请来挖尸的杂役立马抄起锄头铁锹,开始刨坑。
坑埋得很浅,不一会儿就露出布料痕迹。天气炎热,又下过几场暴雨,尸体早就腐烂了,一股恶臭。
连仵作也露出不适的表情,强忍着再次验尸。
傅云英走到他身边。
仵作不知她为什么还要验尸,斟酌着道:“大人,小的看过了,张氏确实是自缢而死。”
傅云英唔了一声,轻声问:“其他的呢?张氏的身体可还有其他损害?”
仵作惊愕不已,顷刻间汗如雨下。
傅云英垂目看他,眼神平静,却不怒自威,道:“我乃大理寺司直,你看出什么,照实说,若有隐瞒,你知道后果。”
仵作冷汗涔涔,片刻后,颤声答道:“大人,这种事也是没法避免的。”
他等了半天,没听见傅云英的回答,心中七上八下的。
却听年轻的司直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多说什么,挥挥手让他退下。
仵作松了口气,带着小徒弟退到一边。
傅云英示意杂役为张氏收敛尸骨,要将她带回良乡县城。
杂役们目瞪口呆,不敢多问,一一照办。
石正站在一边,怕傅云英熏着,卖力给她打扇,此时便道:“大人,女子入狱,向来躲不开这种事您见多了,也就习惯了。”
傅云英脸色微沉。
张氏在狱中遭受侮辱,才会自缢。这种事在衙门中屡见不鲜,长官甚至默许狱卒欺辱入狱的女子,所以女子一旦和官司扯上关系,基本上名声就完了。
傅云章和她说过,他刚到刑部的时候,发现这种事,曾多次训斥底下的杂吏。后来他升任主事,遇到主犯是女子,通常会提醒其家人先打点狱卒,以免女子在狱中受折磨。
见她不说话,石正又问:“您准备怎么处置张氏的尸首?”
傅云英看着荒野间疯狂生长的野草,生机盎然底下,却是累累枯骨,道:“她是冤枉的,人虽死了,也不能让她蒙受冤屈。”
“您怎么确定张氏是冤枉的?”
石正呆了一呆,问。
傅云英走向等在山道旁的乔嘉,“张氏的供词前后矛盾,漏洞百出。”
她回到县衙,命人将张氏之前状告的宗族亲眷等人带到大堂审问。
县太爷以为她和以前那几个复核官员一样好糊弄,办完事拿到文书就能走人,没想到她竟然要重审这个案子,神色不好看起来,也不怕得罪她了,“傅司直,此案已经结案,张氏也死了,刑部、都察院都复核过案子,您何必还揪着不放?”
傅云英擦干净手,道:“此案疑点重重,我奉命出使地方,查明此案原委,不容一丝疏忽。”
县太爷眯了眯眼睛,原来是个愣头青!冷笑一声,道:“刑部侍郎亲自过审的案子,您真的要重审?”
刑部侍郎,似乎是沈党的人。
党派之争,不分是非,不问对错,党同伐异,铲除异己,几乎是出于本能。傅云英真的惹到刑部侍郎头上,那么沈党的人不管这个案子到底有没有问题,必定会一致将矛头指向她,他们才不管刑部侍郎到底有没有做错。
石正见县太爷要翻脸,忙扯扯傅云英的衣袖,小声劝她:“大人,这张氏死都死了,而且身后并没有留下一男半女,亲族也都疏远,您何必为了一个死人得罪刑部侍郎?这个案子都察院和刑部都通过了”
是啊,为了一个死人,何必呢?
傅云英应该顺水推舟,就当张氏是畏罪自尽,回大理寺写一篇漂漂亮亮的结案书,如此皆大欢喜,谁都不得罪。
但她能安心吗?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这是一个男人顶天立地,女人失去庇佑就只能任人鱼肉的时代。
没有权力的时候,她希望能够强大起来,为此可以利用身边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当她开始一步步往权力中心靠拢时,她希望能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用不着惊世骇俗,惹世人瞩目,非要到青史留名那样的程度只要对得起良心就行。
她不理会县太爷的暗示,冷声道:“我奉命重审此案,谁敢阻挠,便以妨害公务罪拿下。”
见她敬酒不吃吃罚酒,县太爷反倒笑了,笑眯眯道:“既然傅司直执意如此,莫怪我事先没提醒您请便。”
在良乡这个大理寺司直敢横着走,等到了京城,她还不是得装孙子?刑部侍郎定的案子,看谁敢翻案!就先让这个毛头小子抖威风罢,日后有他的苦头吃!
县太爷气冲冲走了。
傅云英冷笑一声,知道没有县太爷帮助,自己肯定没法提审案件相关人物,对几名随从道:“我已记下卷宗上全部涉案人等的名姓籍贯和供词,你们随我一一走访,我必要将此事查一个水落石出。等回了京师,此事我一人承担。”
石正和另外三人面面相觑,想了想,抱拳道:“但听大人吩咐。”
他们怕刑部侍郎,但这种事怕是没有用的,不如先跟着傅司直查案,到时候再想办法把自己摘出去,反正前面有傅司直顶着。
接下来几天,傅云英找到张氏丈夫的族人,一个一个单独讯问。
这桩案子得从张氏丈夫身亡开始说起。她丈夫姓韩,生前开了几家绸缎铺子,是本地一名富户,家财万贯。因他刚从娘胎里出来时有八斤,大家都叫他韩八斤。夫妻俩成婚多年,只养大一个女孩子,那女孩子长到十八岁时,一病去了,夫妻俩哭得死去活来。去年韩八斤外出贩货,夜里酒醉跌入河中,被捞起来的时候已经没了半条命。张氏衣不解带照顾韩八斤,半个月后,韩八斤还是病死了。
女儿死了,如今相依为命的丈夫也没了,张氏痛不欲生,几度晕厥,连床都下不来。没几天,韩八斤的亲族就代她料理完丧事,顺便接管了韩八斤的铺子。
又过了几天,张氏忽然托娘家叔叔状告韩式族人,说她的丈夫韩八斤不是病死的,而是被族人害死的,目的是为了侵占韩八斤留下的家产。
韩氏族人不服,和代表张氏上堂的张老汉对质。
这对质着,对质着,最后竟然成了张氏害死亲夫,还意图嫁祸给婆家族人。县令也不细究内里情由,直接判张氏斩立决。
一番调查下来,石正也看出来了,张氏确实是被冤枉的,她这是被自己娘家人和婆家人给联手坑害了。
按规矩,妇人不能上堂,如果要状告其他人,通常会找自己的父兄、丈夫或者是亲族代表自己去衙门诉讼,那规矩森严的地方,妇人连画押的资格都没有。张氏状告韩氏族人时,托自己的叔叔张老汉代表自己作为告状的一方,但张老汉很快就被韩氏族人收买了,反过来和韩式族人一起设计陷害张氏,骗张氏在认罪书上画押。
可怜张氏每天在家等消息,被自己的亲叔叔瞒在鼓里,糊里糊涂从受害人成了杀人凶手,就这么葬送了一条性命。
良乡一家客店里,一星如豆灯火在夜色中摇曳。
就着淡黄色的灯光,傅云英坐在窗下书案前,写完新的供词和案件记录。最后签上名字和日期,她放下笔,掩卷叹息。
她问过傅云章为什么妇人不能上堂,他告诉她,原因有很多。比如妇人一般怯弱,不敢去衙门重地抛头露面;或者是不懂律法条文,不知怎么和衙门的人打交道,只能请家中男人为自己做主;再要么就是怕名声不好;更多的是本能害怕,衙门那样的地方,女人怎么能去呢?万一得罪了县太爷,被当场剥裤子打屁、股,还不如一头撞死自在!谁家闺女真敢去衙门告状,会招来邻里街坊的指指点点,他们家的女孩都不好说亲事。
而且一旦官司缠身,不管自己是苦主还是被告的一方,都可能被皂隶勒索,落一个倾家荡产。富户们都不敢打官司,何况平头老百姓。
再者,女人状告亲族,如果不是谋杀、逆反这样的重罪,县衙一般不会受理。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女人不会选择和其他人对簿公堂。
张氏为了给丈夫报仇,被叔叔和婆家人陷害,含冤入狱,之后在狱中遭受侮辱,绝望之下,自缢而死。
真相很明显,明察暗访,把所有人的供词前后一比对,脉络就清晰了。
张家大官人是本地一大恶霸,这件事是他主使的,县里的人明知有蹊跷,没人敢管闲事。张大官人手眼通天,认识许多京官,他发妻是司礼监太监干儿子的小女儿,他女儿是刑部侍郎最宠爱的小妾,仗着姻亲的权势,张大官人在县里横行霸道,无人敢管。
这不是张大官人第一次害死人命。
傅云英想起傅云章对她说过,不管是刑部还是大理寺,查案最怕的不是案件本身有多复杂,而是案件背后的利益纠葛。
风从罅隙吹入房内,灯火微微颤动,似乎随时将要熄灭。
傅云英挺直脊背,重新铺纸,继续低头书写。
张大官人非常猖狂,听说傅云英在查张氏的案子,不仅不收敛,还放话出来:“让他查,我是刑部侍郎的小舅子,宫里还有孙爷爷照应,他能把我怎么样?”
这话传到石正耳朵里,他又告诉傅云英。
他想提醒这位司直大人,张大官人背后有靠山。
傅云英一哂,整理好收集到的证据,“回京城。”
张大官人显然一点都不怕她,并未派人前来威胁她,也不屑给她送礼收买她。
离开良乡的那天,傅云英特意赶去驿站,和驿站的人一起回京师。她是朝廷命官,张大官人肯定不敢把她怎么样,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明着不好下手,可以暗着来,北直隶一带常常闹马贼,张家人可以收买马贼暗中劫道。
走到半途,淅淅沥沥落起雨。层峦尽染霜色,天气慢慢变凉,在山中行路,北风裹挟着豆大的雨滴砸在脸上身上,更冷了几分。
夜里他们在驿站歇宿。
驿丞备下热汤和精美菜肴款待众人,傅云英吃过饭,回房换下湿透的衣衫,正擦拭湿发,哐当一声,底下的门被踹开了。
马嘶狗吠,数匹快马如利箭一般,撕破寂静漆黑的雨夜,飞驰至驿站前。
院子里吵成一团,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傅云英用锦缎束起半干的长发,站在窗户后面,挑开一条缝隙往楼下看。
楼下驿丞、马夫、徒夫来回奔忙,将冒雨行夜路的官爷们迎进正厅。
来人气势汹汹,一色壮汉,皆戴毡笠,穿青色窄袖直身,腰佩绣春刀,悬锦衣卫牙牌,背负长弓。
为首一人茜红色交领窄袖襕袍,金镶玉绦带,鹿皮长靴,手里提了把长刀,淌着飞溅的雨水走进驿站,四下里扫一眼,一双淡漠的眸子。
隔着昏暗的夜色和朦胧水汽,看不清相貌,但那高大的身形,前呼后拥的架势,恍若踏着尸山血海归来的骇人煞气,赫然是锦衣卫指挥使霍明锦无疑。
楼下的人全都站了起来,大气不敢出一声。
傅云英垂眸,躲在阴影中,静静望着楼下。
霍明锦一群人走进大堂,原先坐在大堂里烤火的人全都退下了,将燃烧的火盆让给他们取暖。随从们连忙搬来一张大圈椅,请霍明锦坐下,驿丞亲自捧茶伺候,整个过程中,他没开口,其他人也不敢吭声。
驿站外大雨瓢泼。
少倾,几个随从押着一个双手被捆缚的人走进大堂,那人穿一身青色圆领袍,头发散乱,看样子像是个文官。随从一脚踹向他的膝窝,他吧嗒一声跪到在地,吐了口唾沫,开始高声咒骂霍明锦。
他骂得难听,缇骑们目眦欲裂,双手紧紧握拳。
霍明锦站起身,放下长刀,接过随从递到手边的长鞭,抬起手。
湿透的长衫勾勒出起伏的肌理线条,这双手曾执剑指挥千军万马,只是一个抬手的动作,满堂噤声。
他没使全力,但那点力道也够文官受的了。
鞭影似蛇般扭动,狠狠几鞭子下去,文官顿时皮开肉绽,喉咙中发出惨叫,疼得在地上不停打滚。
这时的他,让傅云英觉得很陌生。她有点明白为什么上辈子表姐妹们都怕他。
霍明锦脸上面无表情,抽出几鞭后,忽然皱眉,抬起头,目光穿过昏暗的暗红色火光,直直和傅云英的对上。
傅云英一愣,心跳骤然加快,战场上的武将五感敏锐,她站在窗户后,竟然还是被他发觉了。
随即想起自己房里亮着灯,其他房间的人肯定都把灯吹灭了,她忘了灭灯,霍明锦一抬眼就会发现自己在窥视。
她没有躲开,干脆支起窗子,朝他颔首致意。
隐在黑暗中的身影一点一点清晰起来,眉目清秀,皓齿朱唇,大堂内灯光昏暗,愈衬得那双眼睛明亮有神,剪水双瞳,坦然对上他审视的视线。
她怎么会在这里?
霍明锦瞳孔猛地一缩,双眉轻皱,甩下手里的长鞭,直接大踏步朝楼上走。
屋里,乔嘉在外边叩门,“公子?”
傅云英想了想,开门让乔嘉进屋,“霍大人来了,劳你去灶房讨一壶热茶。”
乔嘉没有多问,应喏,下楼去了。
她把火盆挪到外间,等了一会儿,没听到脚步声,正疑惑,回头一看,怔了怔。
霍明锦早就上来了,他武艺高强,走路悄无声息的,就这么站在门边静静地凝视她。毡帽摘下了,衣袍上点点水渍,轮廓分明的脸在夜色中显得比平时更凌厉。
“霍大人。”她轻轻喊了一声,往火盆里加了几块炭。
霍明锦抬脚踏进屋子,靴鞋沾满泥泞,在门口留下几道脚印,他踌躇了一下,似乎怕弄脏房间。
傅云英不由笑了,弯腰做了个请的姿势,“天寒地冻,您进来烤烤火。”
霍明锦盯着她看,走进房,在火盆旁坐下。
乔嘉把茶送过来了。
傅云英斟了杯热茶送到霍明锦手边,“您先吃杯茶暖暖。”
霍明锦接过去,茶盖轻轻撇开浮沫,他虽然是武将,但从小也是诗书熏陶,教养很好。
傅云英眼神示意乔嘉出去等,拿起一旁的铁钳,慢慢拨弄火盆里的木炭,已经烧到芯子了,红彤彤的,噼里啪啦响。
“赵少卿命我去良乡审核一桩案子,刚刚返回,没想到在这遇上您。”
霍明锦沉默了一会儿,道:“那个人是军中的奸细。”
锦衣卫不止掌缉捕,也负责收集情报,抓捕奸细。
他说的是刚才挨打的那个文官。
傅云英喔了一声,涉及到军队的事,不便多问。
炭火烧得旺,她能看到霍明锦湿透的窄袖袍下摆蒸腾的水汽。
“霍大人。”她给他续了杯茶,“周尚书前些时候托我帮他的小儿子说情,周天禄的叔叔曾得罪过您?”
霍明锦吃茶的动作微微凝滞了一瞬,“他们逼你来给姓周的求情?”
他说姓周的几个字时,语气森冷漠然。
傅云英摇摇头,“他们倒也没有逼迫我我随口敷衍过去了。”
霍明锦脸色冷了下来,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不过和她说话时,语气又变温和了,“这事我不会松口,他们找了很多人,你用不着为难。”
为难的不是她,而是他啊。
傅云英心里微微一叹,“霍大人周尚书毕竟是兵部尚书,现在您手里有周家的把柄,他们不敢接周公子回京,假如周夫人去世前真的见不到小儿子,含恨而去的话,周家人怀恨于心,日后怕不好收场。”
周尚书能历经几朝屹立不倒,绝不能小觑。
霍明锦一笑,嘴角轻扬,“你担心周家报复我?”
语调上扬,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呢喃,在唇齿里绕了又绕,终于还是问了出来,因为这一句近乎低语的问句,冰冷的雨夜仿佛突然变得柔和起来。
傅云英垂下眼帘,“若您有把握的话,自然不必理会周家。我确实担心周家报复您,才会多嘴和您说这些。”说到这里,她抬起眼帘,接着道,“您是傅家的救命恩人,晚辈当然向着您。”
霍明锦握着茶杯,没说话。氤氲的雾气袅袅上升,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的目光落在她线条优美的侧脸上,没有戴网巾,头发用蓝色锦缎松松挽着,乌浓的发丝,凝脂般的肌肤,当真是云鬓花貌,色若春花。
接着是那一双娇软的唇,夜色中颜色很淡,但却又那么润泽,无声吸引他的注意。
这样的美貌,其实在别的地方也能看得到,但因为知道是她,才更有诱惑力,几乎让他克制不住。
“霍大人。”她轻启朱唇,缓缓开口,“家父早逝,晚辈很小的时候便没了父亲,家母将晚辈拉扯长大,后来回到家乡,得叔父兄长爱护,又幸得您几次照拂,晚辈心中着实感激,晚辈很敬慕您的为人,斗胆想求您一件事,不知您可愿意?”
听到前面几句的时候,霍明锦眼中光芒黯淡了片刻,看着她的目光满是怜惜,听到后面几句,明白她的暗示,他脸色骤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