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什么圣人之言,什么君子之礼,全都是狗屁,只有抓在自己手里的,才是真实的。
经过崔南轩身边时,他沉声道,“你为她修衣冠冢,其实只是为了洗清你自己的怀疑,是不是?”
如果沈介溪查到谣言是她捏造的,难保不会因此疏远崔南轩。只有她死了,他才是安全的。
崔南轩笑了笑,俊秀的脸似浸润了几分湿漉漉的水气,双眸黑白分明,坦然承认:“霍将军大难不死,学会洞察人心了。”
霍明锦微微一笑,神情漠然,“活着的人还要活下去,死了的人不会白死。崔南轩,你迟早要还欠她的债。”
说完,他转身离开。
她看似柔顺乖巧,骨子里却执拗,认准了一样东西,就坚持到底。
那一次她的哥哥贬低她,她发誓如果哥哥不道歉,就不和哥哥说话。别人都当她闹小孩子脾气,没人往心里去。
后来听阮氏和祖母拉家常时说,她果真几个月不理睬哥哥,直到她的哥哥真心实意向她认错。
她心里有所坚持,不触碰那个底线的时候,她温柔似水,比谁都好说话。
一旦真把她惹急了,她决绝得近乎无情。
萤虫之火,不可能同日月争辉。魏选廉的死无可挽回,她只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内宅妇人,不可能扳倒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沈介溪,更不可能接近皇帝身边,为家人报仇。
她应该掩埋仇恨,明哲保身,继续当她的崔夫人。
可她偏不。她毅然出走,临走前还故意给沈介溪挖了个坑,让皇帝疑神疑鬼,一辈子寝食难安,让这对君臣生出嫌隙,再难恢复以往的信任关系。
接下来的事,让他来做。
他本该和部下一同死去,侥幸不死,定要让害他之人血债血偿。
第26章 打群架
竞渡开始了,五只狭长的龙舟如利箭一般,飞快撞断江面上低悬的彩绦,张开船桨组成的翅膀,翱翔于江面之上。
江边吹吹打打,锣鼓喧天。
妇人孩童,士子文人,州县百姓,像飞卷腾挪的海浪,层层叠叠,扑向河岸。
呐喊助威声响彻云际,震耳欲聋。坐在竹楼里观看比赛的人能清晰感受到涌动的巨大声浪。
傅桂忍不住站了起来,趴在窗沿边,指着其中一条朱漆彩绘的龙舟道:“快看,那是三房的五哥哥!”
傅云英顺着她鲜红的指尖看过去,一条龙舟破开水浪,风驰电掣,直朝她们所在的竹楼扑了过来。船上的青年儿郎都光着膀子,穿白色大口裤,腰束大红巾子,肌肉贲张,像涂了一层油。他们跟随鼓声做出整齐划一的动作,飞溅的乳白水花在烈日照耀下折射出一道道彩色霞光。
她是第一次观看龙舟赛,傅月在一旁低声为她讲解:“我们傅家和甘泉镇的郑家一条船,县里一条船,周家和李家一条船,杨家、齐家、郭家一条船,还有一条船是其他乡的。”
五条龙舟每年参加竞渡比赛,舟中的儿郎俱是从各乡大姓家族遴选的健儿,个个身强体壮,力大如牛。
傅桂凑到傅云英身边,一手托腮,笑着道:“我们家好多年没赢了,今年族里特地把五哥哥他们叫回来,五哥哥他们常年跑船,力气大,一定能得第一!”
傅云英挑挑眉,抬起眼帘瞥一眼站在窗前的傅云章,他身姿挺拔,高挑清瘦,不知道族里有没有人想过拉他去参加龙舟比赛,黄州县的人这么迷信,怎么没想过把他塞进去震慑其他乡邻?
小抓髻忽然被轻轻揪了一下,她捂住发鬓。傅云章低头看着她,嘴角微微勾起,“好玩吗?”
她心虚地移开目光,不敢说自己正在想象他站在龙舟上挥舞着双槌鼓励族中儿郎的样子——那太滑稽了,他更适合月夜泛舟湖上,一壶茶,一炉香,一盘残棋,他沐浴在清冷月色中,风吹衣袍猎猎。
耳畔传来傅桂咯咯的笑声:“快看,我们家的龙舟要赢了!”
傅家和郑家的龙舟一马当先,远远将其他四条龙舟甩在身后。鼓点密集如雨,江边的百姓卖力地扯开喉咙嘶吼,楼上的陈知县请赵师爷起身,预备奖赏夺魁者。
傅桂一脸笑容,拍着手欢呼:“要抢到彩旗了!”
彩旗悬挂在竹楼前挑出的一支长竿子上,谁第一个扯下彩旗,就代表哪条龙舟赢得比赛。
叫喊声,鼓劲声,欢笑声,还有其他乡民不满的嘀咕声汇集在一处,震得人耳膜嗡嗡一片响。
傅桂都准备好跳起来庆祝了,喊叫声突然一滞,江面处骤然响起一声巨大的声响。
一片哗然。
两条龙舟撞在一处。其中一条龙舟翘起的龙首朝着即将获胜的傅家龙舟撞过来,顿时人仰马翻,傅家的龙舟直接被撞翻了,舟中子弟纷纷落入水中。
其他三条龙舟上敲鼓的人愣了片刻,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继续捶鼓。
县里的龙舟飞快擦过傅家翻倒的龙舟,抢得彩旗。
原本即将获胜的傅家龙舟突然被撞翻,岸上的百姓半天回不过神,直到陈知县出现在竹楼外,小吏们高声唱出最后夺魁的是县里的龙舟,两岸观者才后知后觉地为胜利者欢呼。
当然,更多的人脸红脖子粗,正在大声咒骂撞翻傅家龙舟的周家和李家,各种粗俗污秽的字眼从他们嘴中蹦出来,竹楼里的妇人连忙捂住自家闺女的耳朵。
傅桂气得揎拳撸袖,恨不能跳下去把周家人和李家人按进江底,“周家人太卑鄙了!肯定是周家人!”
傅云章眉峰微蹙,嘱咐傅云英和傅月、傅桂,“你们待在这儿,别到处走动。”说罢他抬脚上楼,匆匆离去。
竹楼上,陈知县神色尴尬,赵师爷此次来黄州县访友,他费了不少功夫才把人请到江边观看龙舟比赛,没想到竟然会出这样的岔子。
赵师爷倒是觉得好玩,捋捋胡子,笑嘻嘻道:“早听人说贵县民风活泼淳朴,果然如此啊!”
陈知县还能说什么?只好撑着笑脸陪笑道:“让赵师爷见笑了。”
小吏们划着船救起落水的人。傅家和郑家的人眼看胜利在望,突然遭周家、李家暗算,和彩旗失之交臂,不肯放过周家、李家人,游到他们的龙舟前,合力把他们的龙舟也推翻了。
“扑通扑通”,落水的人越来越多,汉子们在水里扭打扑腾,小吏们想把人扯开,人都在水里,怎么扯得动?岸上观看比赛的几家人群情激奋,也剥了衣裳,甩掉鞋子,跳进江里,帮自家儿郎打架。
一场混战,岸上的人根本分不清哪家占了上风,一眼望去,全是翻涌的水花,几十上百的男人在水中厮打,叫骂声把岸上的锣鼓声都盖过去了。
更让傅云英目瞪口呆的是,江边的妇人们为了自家男人、兄弟,也加入骂战之中,最后吵着吵着竟然也打了起来,你扯我的头发,我撕你的耳坠,尖叫辱骂声比男人们的还响亮。
她展眼四望,江里、岸边、竹楼上,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打架的打架,围观的围观,助威的助威,还有几个老妇人专门跟在妇人们身后捡她们掉落在地的金银首饰,“各司其职”,好不热闹。
老实说这是她头一次看到这么多人一起打群架实在壮观得很。
风中传来赵师爷的大笑声:“今天真是令某大开眼界,大开眼界呐!”
陈知县脸都气绿了。
傅月最爱操心,倚在窗前垫脚不住张望,担忧道:“我爹不会也在里面吧?要是受伤了怎么办?”
傅云英道:“四叔要护着奶奶她们,不像五哥他们那样冲动。”
她话音刚落,一个披头散发的婆子挤进竹楼里,嘴里骂骂咧咧往外吐脏字,见了几位小姐,忙止住骂,“四老爷怕小姐们担心,让我过来说一声,请小姐们紧跟着二少爷,先不要回去,等人群散了再回家。”说完这话,她慢慢退出去。估摸着几位小姐看不到她了,她立刻弯腰抄起鞋子,冲进几个正打得难解难分的老妇人中间,“不要脸的东西!今天让你们看看我们傅家人的厉害!”
听到婆子叫骂声的傅云英:
她怀疑傅四老爷很可能把仆人们全派出去揍人了。
傅桂趴在窗前,指着在水里扑腾的周家人小声咒骂,看她那跃跃欲试的架势,似乎很想下楼去和周家人一比高下。
傅月则忧心忡忡,绕着屏风走来走去,一脸忧色。
一场龙舟竞渡比赛,最后以打群架收场。
等赵师爷在赵家家仆的护送下退场,陈知县跺跺脚,拂袖离去。
小吏们实在没法劝阻本地人口最多的几大姓氏的家人打架,又不能把人抓进县衙里去——人太多了,抓不过来,只好划着船来来回回救起被其他人丢进水里的老百姓。
傅云章很快回来接傅云英、傅月、傅桂几人离开,他在傅家的地位举足轻重,大部分傅家人都听他的劝,看到他一脸不悦,不必他发话,便各自散了。其他几大姓的族人打得正酣,一时没法抽身。
刚出了竹楼,一个穿胭脂色刺绣杜鹃花对襟袄子、白地绣花马面裙,身材纤瘦的小娘子迎面扑了过来,满脸泪痕,“二哥哥!”
傅云章脚步一顿。
傅云英眼看着那小娘子泪流满面,浑身瑟瑟,好像是害怕极了,却眼神奇准,左不扑,右不扑,偏偏往傅云章怀里扑,细眉微挑,一个错步挡到傅云章身前,接住那小娘子,淡淡道:“姐姐当心。”
傅云章愕然,看了她一眼,眼底浮起一丝笑意。
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娘子没想到半路突然杀出一个面色冷淡的小妹妹,愣了片刻,这人是谁?怎么从二哥哥的雅间出来?傅容今天没来看龙舟赛啊?
傅桂从傅云英背后绕出来,拉小娘子的手,“苏姐姐,你怎么在这儿?”
苏小娘醒过神,低头拭泪,我见犹怜,“到处都是人,我和苏桐走散了。”
傅桂朝傅云英眨眨眼睛,笑向苏小娘道:“外边太乱了,你和我们一道走吧。”不由分说,上前挽住苏小娘的胳膊,把她拉开,扶她上马车。
傅云英拍拍手,“二哥,不用谢。”
傅云章摇头失笑,拍拍她的脑袋,“好了,回去吧。”
※
傅四老爷刚把大吴氏、卢氏和韩氏送回家,正想返回江边接傅月她们,看到傅云章亲自送她们回家,谢了又谢。
傅云章和傅四老爷客气几句,看着傅云英几人进了家门,告辞回去。
傅云英提醒傅四老爷,“四叔记得打发人送苏姐姐回家。”
傅四老爷满口应承,苏小娘望着傅云章匆匆离去的背影,面露失望之色。
回到内院,傅桂噗嗤一声笑了,抓起傅云英的手,“英姐,你刚才反应真快。”
傅云英平静道:“比不上姐姐。”
傅桂嗤笑一声,抬起下巴,“二少爷是我们傅家云字辈最出息的兄弟,他以后要考进士,娶贵人家的千金小姐,苏妙姐怎么配得上他!”
一旁的傅月微微蹙眉,“桂姐,别这么说人家,苏姐姐怪可怜的”
傅桂翻了个大白眼,拉着傅云英走开,继续和她八卦,“苏妙姐痴心妄想,苏桐和傅容订亲了,她背地里和丫头说两家关系这么好,应该亲上加亲,这样一来,他们姐弟俩,苏桐娶傅家的小姐,她嫁傅家的少爷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也不想想,二少爷连知县老爷家的小姐都看不上,怎么会娶她!”
苏娘子的大女儿苏大姐是傅三老爷的大儿媳,后来傅三老爷的儿子不幸病死了,苏大姐在傅家守寡。那时苏老爷病死在外地,留下苏娘子和一双儿女,孤儿寡母,受人欺凌。傅三老爷仗义,把苏娘子和苏妙姐、苏桐接到傅家养活,让他们和苏大姐团聚,苏大姐病死之后,傅三老爷也没赶苏娘子几人走。苏娘子对傅家感激涕零,多次当着众人的面说她的儿子只娶傅家的小姐,女儿也要嫁到傅家。
如今苏桐和傅容订亲,苏妙姐却没有定下人家,三房的五少爷曾想向苏娘子提亲,听说苏妙姐属意傅云章,没好意思开口。
傅云英在京师生活多年,每到会试放榜之后,城中总会兴起一阵办喜事的热潮。等热潮过去,那些新晋进士家乡的糟糠妻找上门来,闹得满城风雨,这种为了攀权附贵而抛弃发妻的事屡见不鲜。
傅云章年纪轻轻,姿容出众,如果进京赶考,一旦榜上有名,那些专门等着榜下捉婿的京师人家一定会为争抢他而挤破头。不论是从家境上说,还是考虑到人脉关系,娶京师人家的女儿比娶黄州县本地女子为妻对傅云章助益更大,陈老太太不让他早早成亲的做法很明智。
傅桂还在抱怨苏妙姐没有自知之明,“我跟着苏娘子学绣活,苏娘子人很好的,从来不骂我们,苏桐也好,和和气气的。你别看苏妙姐柔柔弱弱的,其实一肚子心眼,她老和傅容凑在一起欺负我们。英姐,下回见了苏妙姐,你得警醒点,别被她骗了,你是二少爷的学生,苏妙姐说不定会像巴结傅容那样巴结你。”
她白一眼不远处的傅月,压低声音说:“月姐就以为苏妙姐是好人,胳膊肘往外拐,次次帮苏妙姐说话。”
傅云英笑笑不说话。傅桂大多数时候活泼开朗,在傅月面前却特别冷淡,总爱挑傅月的错处,傅月性情柔顺,与世无争,自然会更加喜欢苏妙姐那样温柔可亲的小娘子。
姐妹几个在甬道前分别,傅云英回到丹映山馆,韩氏拉着她上上下下摩挲,看她有没有磕碰到,最后哈哈大笑:“他们的龙舟赛原来可以打架的!哎,要不是你奶奶在,我也想跳下去和那几个泼妇打一架!”
在甘州的时候,韩氏可是撒泼打架的好手,谁敢欺负她,她立马抄起铁锹把对方揍得满头包。
母女俩吃了杯茶压惊,对坐在窗下编网巾。傅云英把这几个月的入账一点点说给韩氏听,韩氏喜不自胜,干活更麻利了。
不一会儿,听到大吴氏房里的丫头敷儿在外面喊:“五小姐,老太太请您过去说话。”
韩氏支起窗子问敷儿,“什么事?”
敷儿答道:“不晓得,老太太找五小姐说几句话。”
傅云英放下绒绳,拍拍衣襟,整理好衣裙,安抚韩氏,“没事,奶奶可能怕我今天吓着了。”
她跟着敷儿到了正房,卢氏、傅桂、傅月都在房里,大吴氏脸色不大好看,一见了她劈头就问:“赵师爷想让你拜她为师,你没答应?”
傅云英平静地嗯一声,“是的。”
卢氏脸色一变,傅桂的脸色也有点古怪,大吴氏猛拍大腿,“没出息的东西!你晓得赵师爷是什么人吗?阁老夫人的老师!我们这样的人家,连他们赵家的门都进不去!你倒好,当着县里人的面落赵师爷的面子!”
她手指傅云英,疾言厉色:“我让人去准备攒盒节礼,你提着去给人家赵师爷赔礼!”
傅云英想了想,正面顶撞大吴氏的话,事情越闹越大,反而不好但是她早就成了大吴氏眼中离经叛道的孙女,何必再做妥协?反正不管她怎么做,大吴氏都不会改变对她的看法。傅月和傅桂一开始也看不惯她的种种出格举动,但小姑娘年纪小,更多的是疑惑不解,没有任何敌意。大吴氏则完全是厌恶了。
她委婉道:“奶奶说的是,是我莽撞了,等四叔回来,孙女就去四叔跟前请罪。”
傅云启和傅云泰还没归家,傅四老爷出去找人去了。
大吴氏没听出傅云英的话外之音,以为她服软,轻哼一声:“你爹死得早,你四叔、婶子看你可怜,舍不得管教你,把你惯得无法无天的,我看老四太纵着你了!”
傅月吓得一抖。傅桂咬紧唇,看一眼傅云英,神色焦急。
卢氏怕傅云英难堪,堆起一脸笑,正想说话,傅云英微微一笑,“奶奶说的是,四叔确实很疼我。”
面色如常,不见一丝尴尬之色。
卢氏一愣。
大吴氏也愣住了,张了张嘴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这时,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闹哄哄的。
卢氏皱眉走出去,“怎么回事?”
王叔抹把汗,“太太,不好了,苏少爷受伤了!”
傅家只有一位苏少爷,那就是苏桐。不过苏桐受伤,关他们什么事?要着急也是苏娘子和大房的傅容着急吧?
卢氏快步走出去,只见几个家仆抬着一张春凳走进正堂。春凳上的少年面如金纸,满头是汗,傅云泰和傅云启紧紧抓着他的手,跟在一旁抽泣,兄弟俩失魂落魄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王叔叹口气,说明事情原委:傅云泰和傅云启偷偷溜出去玩,刚好碰上周家人,两伙人剑拔弩张,吵了一架,被旁边的人劝住了。本来彼此相安无事,后来周家的龙舟撞翻傅家的龙舟,傅云启和周家的少爷又碰上了,这下子新仇旧恨浮现心头,少不得动手动脚。
傅云启和傅云泰是背着卢氏跑出去的,只带了两个小厮,比不上周家少爷人多势众,被周家人按在地上揍了一顿。
苏桐路过,为了救傅云启和傅云泰,被周家人打破脑袋,鲜血直流,胳膊也断了。
周家人没认出苏桐来,等苏家家仆大哭着说苏桐马上就要参加院试,这才知道闯下大祸了,顿时作鸟兽散。
卢氏气得牙根痒痒,要是被打伤的人是傅云启或者傅云泰,那倒没什么,少年小官人,一时意气冲动,难免惹是生非,但是苏桐可是要考秀才的人啊!
他刚刚通过县试和府试,二少爷说他一定能考中秀才的!
这让他们怎么向苏娘子和陈老太太交待!
卢氏心乱如麻,“快去请郎中,请跌打师傅,请药酒师傅,只要是能治伤的,全都请过来!”
又叫人赶紧去找傅四老爷,催他快回家。
郎中赶到傅家,气都没喘匀,就被王叔提溜到正堂给苏桐看伤。他剪开苏桐身上穿的长衫,看了看伤势,道:“最少得修养一个月。”
卢氏面色阴沉如水。
傅云泰和傅云启哭出声来,反倒是苏桐面色平静,安慰他们,“无事,只是小伤。院试下场再考就是了。”
他越通情达理,卢氏心里越不好受,一面嘱咐人把苏桐抬到房里好生诊治,一面派人去请苏娘子过来。
正院里,老太太大吴氏听敷儿说了苏桐受伤的事,也变了脸色,忧愁道:“这可怎么是好?人家可是要考秀才的”
哐当一声,茶钟倾倒在地。傅月手忙脚乱,站起身抖落溅到裙子上的茶叶,脸色通红。
傅桂看了她一眼,眉头轻皱。
这么一打岔,大吴氏没心情继续训斥傅云英,摆摆手让她回房。
傅云英告退出去,走到回廊外边,后面一个人几步追过来,拍她的肩膀,“英姐,你别生气,奶奶是为你好。”
傅桂气喘吁吁,手里抓了一大把松子糖和糖耳朵,往她掌心里塞。她喜欢用好吃的好玩的拉拢别人,对丫头如此,对傅云英也如此。
傅云英笑了笑,轻轻推开傅桂,“四姐留着自己吃罢。”
傅桂迟疑了一下,“英姐你应该拜赵师爷当老师的,你还小,不晓得他有多厉害,拜了他当老师,家里人都会对你更好的!”
她简直恨铁不成钢。傅月是四叔的女儿,嫁妆丰厚,却性子懦弱,肯定不能嫁到大户人家去。如果她和傅月一样有个能干精明的爹,别说是知县家,就是知府老爷家她也嫁得进去!五妹妹呢,二哥给她当老师不算,赵师爷也想当她的老师,她竟然不识好歹,说不肯就是不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傅桂嫉妒得直冒酸水,如果她能拜赵师爷当老师,她根本不用愁嫁不了好人家!
老天爷真是不公平。傅桂不无心酸地想着,努力把心里翻腾的妒意压下去,语重心长道:“英姐,下回再有这样的好事,你先问问四叔或者四婶再作打算,别随便得罪人,晓得么?”
傅云英没说什么,点点头。傅桂倒也没有恶意,她就点头哄哄姐姐罢。
第27章 善后
事情闹大了。
傅四老爷回到家里,大发雷霆。
傅云启和傅云泰缩在大吴氏身后瑟瑟发抖,眼睛哭得红肿。傅四老爷一个眼神扫过去,兄弟俩紧紧抱住大吴氏的胳膊,哇哇大哭。
大吴氏拍拍两个孙子,道:“老四啊,先别顾着教训孩子,苏少爷那边,咱们怎么向人家交代?”
傅四老爷命人把郎中请来,询问苏桐的伤势。听郎中说苏桐一个月内不能动弹,险些捏碎手里的茶杯。
傅云启和傅云泰抖得更厉害了。
傅四老爷冷哼一声,盯着儿子和侄儿看了片刻,目光阴森森的,一甩袖子,先压住怒气去看苏桐。
儿子受伤,苏娘子顾不得忌讳,带着女儿苏妙姐找了过来,母女俩坐在苏桐床边抹眼泪。
傅四老爷满面羞惭,给母子几人作揖,还没开口,苏桐先道:“四叔不必介怀,这事和九少爷、十少爷没干系,说到底是我自己不当心。我比他们年长,不该这么莽撞。”
他脸色苍白,眉宇之间带了几分阴郁,显然正为不能参加院试而黯然神伤,却没有迁怒于别人,反而强打精神为傅云启和傅云泰求情,这份心性,实在叫人动容。
傅四老爷叹口气,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只能以后好好补偿苏桐,“桐哥,都怪我平时纵着那两个孽障,平白连累了你,四叔不会让你白白受委屈你先好好养伤。”
家里正乱着,仆人进来通报说大房的二少爷来了。
傅四老爷连忙亲自出去迎,心里沉甸甸的,陈老太太曾说等苏桐考中秀才就宣布他和傅容订亲的事,如果因为这次意外导致亲事出什么变故那他们家就真的成罪人了。
仆人们簇拥着傅云章进来,他身上穿的还是白天在江边看比赛时的那件圆领袍,束丝绦,蹬青靴,脸色平静。王叔跟在他身后,结结巴巴告诉他事情的经过。
傅四老爷见他脸上并无怒气,心里稍稍一松,唉声叹气,羞愧道:“云章,你看这事”
种田的人盼着风调雨顺,做生意的人盼着客如云来,对读书人来说,自然盼着能在考场上下笔如有神,考试是他们出人头地的唯一途径,不能参加考试,就算学了一肚子文章也没用。苏桐为了考试准备了这么久,好不容易通过县试、府试,最后却在院试之前伤了写字的右手,功亏一篑,再考要等三年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