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郡主整理一下要出去迎长宁公主,听到睐姐儿叹气,唇不由微微一抿:“儿女就是一辈子的债,可是怎么陛下也…”新安郡主终究没把后面昏了头这几个字说出来,只让睐姐儿扶着自己出去。
长宁公主已经进了二门,见新安郡主迎上来,忙口称不敢疾步上前扶住她。睐姐儿见长宁公主不过一年多没见,但面上皱纹已经生了不少,而头发更是泰半白了。想是为阿昭的事日夜煎熬,可是陛下所图,又怎会在意长宁公主的白发和煎熬?做天子的,又有几个是没有决断的?
长宁公主和新安郡主寒暄几句,见睐姐儿俏生生立在一边,想起自家女儿,忍不住泪又要往下流,百般计策都用尽,可还是毫无转弯余地,也只有寻人说说话。长宁公主的鼻子在那酸的厉害,忙强做欢颜对睐姐儿道:“好孩子,许多日子都没见到你,你若得闲,就去…”
话没说完,长宁公主越发觉得心里的酸涩忍不住,忙转过头,旁边的侍女已经道:“这里风大,公主想是眼里进了沙子,还是先请进去里面说话吧。”风进了沙子,也只有如此了。睐姐儿不由心里也一阵酸涩,竟不知该如何说话,只是陪着两位长辈进了屋。
新安郡主有心想劝长宁公主几句,又见她强忍悲伤,不由在心里叹气,按说陛下也不会答应才是,怎的不仅答应不说,还有意大张旗鼓,这又是为了什么?可是圣心难以揣测,只有拍着长宁公主:“你闲着时,就多来走走,横竖我现在也是个闲人。”长宁公主嗯了一声,那泪又想往下落,可旁边有人又难以往下落。
新安郡主也就让睐姐儿带了人先出去,睐姐儿走出屋子不几步就听到长宁郡主在那道,我从没想到,自己养大的女儿会这样想。睐姐儿还想细听,可后面的话就听不清了。
睐姐儿不由微微一叹,儿女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就不会再像小的时候,对父母言听计从了。阿昭能这样斩钉截铁不肯回头,其实背后也有陛下的推波助澜吧?睐姐儿站在那里,瞧着湛蓝的天,不由有些痴了。
有丫鬟过来笑着道:“表小姐怎么站在这里不动呢,方才齐王世子夫人和仙游县主到了,十三姑奶奶让来寻您,说仙游县主要和您说话呢。”阿颜也来了,睐姐儿努力吸气呼气,在面上露出笑容这才往阿颜在的地方去。
见到睐姐儿,阿颜笑着道:“你今儿这是怎么了,往日总是先出来见我,怎的今儿还要人去寻你?”睐姐儿坐在她身边,让丫鬟们都出去才对阿颜偷偷地道:“长宁公主来了,这会儿在那和外祖母说话呢,我听了几句,着实哀痛,不由有些心酸。”长宁公主?阿颜不由叹气:“我们不过是恼,但长宁公主她,却是剜心之痛。”
睐姐儿靠到阿颜肩头:“那日我听阿昭说了,觉得阿昭也有道理,可今儿瞧见长宁公主这样,心里又直发酸,不好受,竟有进退两难之感。”阿颜的眉也挑起:“谁不是这样呢,可是阿昭就像被灌了迷魂药似的,反对的话怎么都听不进去。陛下也真是,怎么偏这会儿,陛下就偏向阿昭了,说疼爱阿昭,不忍心让她失望,可是长宁公主是陛下的姐姐,不是更不该让长宁公主失望?”
睐姐儿拍下额头:“算了,这件事我们也没法子。还是去花园里瞧瞧。你不晓得,方才你没来时,那些都比我们小,都和我妹妹玩去了。我瞧她们大不过十三四岁,也就没和她们一块玩。”大不过十三四岁?阿颜抿唇一笑:“喂,我也还没满十五好吧?怎么,你也不想和我玩?”
睐姐儿伸手捏一下阿颜的脸:“这张嘴什么时候变这么厉了?我不和你说了,明年你及笄之年了,我让人找了块好玉,打算给你雕根玉簪送你呢,正好来问问,你要雕些什么花在上面?可不许不戴。”阿颜想了想才道:“不拘什么,别雕那什么石榴、牡丹就好。”睐姐儿的眼转了转:“那雕芍药好了。”
芍药?那日抽花签时候的情景似乎又在眼前,阿颜的眼微微一黯,接着就点头。睐姐儿见状凑到她耳边道:“花相,日后你定会好好待阿弟的,阿弟他真有福气。”阿颜的脸顿时红了,伸手捏睐姐儿的脸一下:“你在胡说八道什么?”睐姐儿的眼眨一眨:“什么胡说八道?难道你不是我弟弟的媳妇?”
阿颜的脸顿时红的更厉害,伸手又要去掐睐姐儿,睐姐儿的腰微微一晃,就让开了。两人笑闹一番,携手往花园走来。此时已近冬日,花园内也没什么可观赏的,只有几丛菊花开的好,绯姐儿正在那和几个孩子在那赏花。
她们那一本正经的小模样,就像昔日睐姐儿和人玩耍时一样,睐姐儿和阿颜对看一眼,彼此心照,继续往另一边去。竹林之中突然传来声音:“这画竹,要先明白竹之劲节,若不明白,也是虚的。”
、320怀慈
声音有些苍老,听起来也不算熟悉,这是谁在徐府竹林里说话呢?睐姐儿和阿颜都有些奇怪,想进去又觉得打扰了别人。那个声音说完之后,就听到一个少女清脆的声音:“祖母的教诲孙女明白了,这画画,是不是也要心无旁骛,而不是念着要用画来争的名利?”这话有点意思,睐姐儿和阿颜都点头,已有丫鬟过来,瞧见这两人站在这就笑着道:“表小姐怎么站在这里,虽八月了,中午日头还有些烈,何不进竹林去?大姑太太和俞家表小姐在里面呢。”
大姑太太?睐姐儿微微啊了一声,阿颜已经道:“原来是徐大家,怎么你姑祖母来了,你都不晓得?”做晚辈的不知道罢了,知道的就要进去给长辈问安,说着话,睐姐儿和阿颜已经走进竹林,竹林中的石桌上,正摆开了笔墨,徐琴正拿笔作画,旁边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侍立,身后还有一个垂髫丫鬟手里端着洗脸盆等候。
瞧见睐姐儿进来,少女抬头微微一笑,但并没说话,只瞧着徐琴作画。这么些年过去了,徐琴的画技更好,手腕微微一折,已经把墨竹画好。一口气画好墨竹,少女这才拿起旁边丫鬟洗脸盆里放着的手巾给徐琴擦手,笑着道:“祖母,这里来了两位姐姐,我也不晓得怎么称呼。”
徐琴擦了手才抬头瞧向睐姐儿和阿颜,两人见她瞧向这边,双双屈膝行礼。睐姐儿徐琴是认得的,示意她起身,阿颜徐琴却不识得,笑着道:“我因见这里来的晚辈太多了,从来都是不擅应酬的人,这才和你们表妹躲到竹林里来,作作画,说说话。这位姑娘是哪家的?”
不等睐姐儿开口,先头那个丫鬟已经上前道:“大姑太太,这位是齐王府的仙游县主,齐王府的世子夫人和十三姑奶奶素来交好,仙游县主和我们表小姐也是很好的。”徐琴哦了一声:“原来是齐王的孙女,记得昔日我在京城,曾去过齐王府,淮安郡主也喜欢画,后来我离开京城,通信日稀,淮安郡主可好?”
徐琴是曼娘娘家长辈,况且昔日对淮安郡主有半师名分,淮安郡主又是阿颜的亲姑姑,阿颜自然先尽晚辈礼:“淮安姑姑出阁都已十多年了,常和晚辈提起昔日徐大家的画艺,常叹息没有多得指点。只是徐大家既来到京城,为何全无风声,不然我们做晚辈的,也该得沾徐大家的风采才是。”
昔年,徐琴浅浅一笑,仿佛像在回忆当年在京城的日子,但很快那丝笑就消失:“我离开京城很多年了,老友故交也散了不少,这回不过是偶然动念,想到旧日地方走走。再则我历来不擅长应酬,再住几日,也就该回乡了。”说着徐琴垂下双眼没再说话,睐姐儿她们又秉承晚辈的礼节也不敢开口,只有那风吹过竹林。
少女一直在睐姐儿和阿颜身上打量,似乎怕她们有什么芥蒂忙道:“祖母近来越来越不爱说话了,并不是对两位姐姐如此。”徐琴的脾气,睐姐儿虽不深知可也晓得一些,再说才女总是孤拐的,不孤拐叫什么才女?连那位二皇子妃偶尔都会露出清高孤拐的模样,更何况是名气远胜于她的徐琴?
睐姐儿忙道:“本就是我们打扰了姑祖母,还不知道妹妹叫什么名字?”少女浅浅一笑:“我叫怀慈,是祖母亲自为我取的。”怀慈,怀念的是自己的外曾祖母吧,若不是有外曾祖母竭力安排,这位姑祖母的余生,也不会依旧那样无忧地过。睐姐儿瞧向徐琴,心里已经了然。
徐琴过了很久才抬眼瞧向睐姐儿,这个少女生的很美,和她的母亲并不大一样,眉眼之间,也没有她母亲的那种淡然,而是神采飞扬。显见得是被宠爱长大的孩子。当年那桩很美好的婚事,在数十年后,以一地鸡毛终成怨偶的方式宣告着徐琴当初的想法是个笑话。若不是受不了绵珠日日寻上门要见自己,要自己为她做主,徐琴也不会离开久居之地,前往京城。
毕竟自己不在,儿媳要和绵珠说话也更好办些。当初只觉得自己的侄女配俞泠有些配不上,而现在瞧来,正在配不上的,不上俞泠,他的才气已经被磨灭的差不多,而那几个孩子,在日日夜夜父母的争吵不休里面,也不过泯然众人,当不得自己的传人。
徐琴微微一叹,这叹息和着吹过竹林的风传了很远。先头那个丫鬟站了一会儿见她们说话说的少,忙上前笑道:“瞧小的糊涂的,原本是奉了二十三奶奶的命,说前头的酒席已经好了,请大姑太太往前面入席。这会儿瞧见表小姐和大姑太太说话,竟给忘了。还请大姑太太原谅小的糊涂。”
徐琴收回眼就起身,对俞怀慈轻声道:“你既不喜欢应酬,就在这和你表姐们玩吧。只是那功课,可不许偷懒。”俞怀慈先还在笑,听了后面一句,吐一下舌,接着就恭敬地送徐琴出去。等徐琴走了,俞怀慈这才对睐姐儿道:“我好怕,原先在家乡的时候,来往最多的不过是知县家的女儿,可她也常常一脸傲气,说这地方哪有京城好。这回祖母带我进京来,我还以为京城里的千金,更是傲气十足不理我呢,谁知两位姐姐都这样和蔼。”
见她笑起来眼都弯了,睐姐儿晓得她也是个在家里千娇万宠的孩子,示意丫鬟把桌上的东西收了才笑着说:“那日听说姑祖母来到京城,我娘带我去问安,却没见到你,也没听姑祖母说带你来了。这会儿见到了,我们是表姐妹,正该多说说话。”俞怀慈皱下鼻子:“十三表姑去问安那日,我被我外祖家接去了,在那待了一日。”
说着俞怀慈就微微皱眉,睐姐儿知道八成是她外祖家的表姐妹说了什么,毕竟那边虽说是外祖,却是隔了一层的,忙笑着说:“也不巧,不然我们就能早些见面。方才听姑祖母的口气,你也擅画,不知我们可能瞧瞧?”俞怀慈的眉越发皱紧:“祖母成日说我,说我只得她三分的灵气,偏还偷懒,画得不好。”
阿颜已经笑着道:“能得徐大家三分的灵气已是难得,像我们,才是半分灵气都没有呢。”俞怀慈和睐姐儿说笑,还因了睐姐儿是她表姐,两人是亲戚,对阿颜还是有几分怕的,听阿颜这样说话忙伸出双手摆了摆:“县主说笑了,我的那三分灵气,哪比得上祖母?”
睐姐儿已经笑着把俞怀慈的手拉过来:“你啊,方才还叫姐姐,这会儿就县主了,她算起来也是你表嫂,这会儿叫声姐姐,也没人会说你叫的不对。”阿颜瞧睐姐儿一眼:“去,少说这样的话,等过了门再说。”话虽如此,阿颜脸上还是有些微红,俞怀慈也跟着抿唇一笑。
三个少女在竹林里谈笑一会儿,已有丫鬟进来:“县主,表小姐,郡主吩咐把酒席摆在菊花圃那边,请先过去吧。”少女们不和太太奶奶们一起搀和,这是历来的惯例,睐姐儿携了俞怀慈起身:“走吧,我们去坐席,顺便我也把那些表姐表妹介绍给你认识,你不晓得,光徐家这边的表姐妹,就能让人头都晕了。”
俞怀慈晓得徐家是大族,但是并不知道徐家竟是这样的大族,眼不由微微睁大一些,阿颜也颇喜欢这个看起来纯真活泼的少女,笑着道:“总来京一趟,也要识得她们。”既然阿颜也这样说,俞怀慈不由鼓起勇气跟她们一起出去。转出竹林,再走过假山就到了菊花圃,菊花圃内有三间茅草屋,一带竹篱,取的是采菊东篱下的意境。睐姐儿她们走进茅草屋时,里面已经摆了三桌酒,少女们正嘻嘻哈哈说笑,见睐姐儿她们进来,有起身对阿颜行礼的,有笑着和睐姐儿打招呼的,还有往俞怀慈身上瞧的。
俞怀慈虽有徐琴教导,本人却是从小生长在乡间的,平日在家里赴席,见到的人纵有这么多,穿着打扮却远逊于面前这些人。不由在心里暗忖,难怪自己的娘说进京是见世面的,这些女子果真和家乡风俗不一样。见她们往自己身上瞧来,俞怀慈就有些想缩,但又想起自己也是徐府的亲戚,有什么好怕的,努力让脸上露出笑容面对着她们。
睐姐儿已经拉着徐怀慈的手告诉她,这是那位表姐,这又是那位表妹。徐家人口众多,抛去睐姐儿这辈已经成婚的,今日席上还有七八个呢。俞怀慈听了几耳朵就觉得头都大了,亏睐姐儿记的清楚。听到是徐琴的孙女,这些表姐妹们自然也要表示亲热,拉着她的手约她去家里玩,还嗔怪地说怎么来了京也不出门?若不是今日八叔公家的酒席,还见不到呢。
俞怀慈说了两句,不料旁边有人笑着道:“俞小姐不肯出门,只怕不是徐大家管的严,而是…”说着她见众人往自己瞧来,对着徐家其中一个姑娘笑着道:“表妹,我今儿也算见了,比你还村的人呢。”说着故意往俞怀慈身上瞧去,那唇微微一翘:“俞小姐,对不住,我只是见你身上穿的袄子,已经连我的丫头都不穿了,忍不住说实话。”
这是噼里啪啦往徐家众人面上摔耳光,睐姐儿还没开口,绯姐儿已经笑眯眯地道:“这位姐姐说的好,姐姐既然觉得俞表姐身上穿的袄子式样旧了,我瞧着姐姐身上的袄子式样又新颜色又好,姐姐你和俞表姐身量又对,何不送给俞表姐?”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一想到还有八万字就完结了,顿时感到很爽。以后再也不设定这么长的文了,呜呜呜。
、321
绯姐儿本就生的可爱,今儿又穿了一身嫩黄,梳的是双丫髻,只在那髻上用红绸挽了一朵花。越发衬的脸像玉团一样,笑嘻嘻地瞧着那少女,手还拉着俞怀慈的手:“表姐我和你说,这京城里的人,最是大方,瞧见人家身上的袄子式样不新了,就要把自己身上的袄子送人。”俞怀慈怎不明白绯姐儿是为自己说话,手不由紧紧攥住绯姐儿的手,微微有些汗出,但还是挺直了背站在那里。
那少女被说的双颊绯红,她今儿来徐家做客,穿的是妆花缎子做的新袄,不说式样,光这料子就够外面人家过一年了。本只是讥讽几句,谁知被绯姐儿问的话都说不出来。偏偏她表妹也笑着道:“表姐素来都是这样大方,前儿还送了我一对金镯呢。”众人听了这话,也笑着凑趣,一言一句,要这少女把身上衣衫给送出去。
这少女本就年纪不大,那点口舌不过是平日在家和姐姐妹妹练出来的,那晓得今日这些人竟不放过自己,要真把这件袄给了也没什么,但回到家中,自己的娘问起,定要骂自己无事生非,好端端地讥讽什么人?见少女都快哭出来睐姐儿这才对绯姐儿笑道:“你瞧瞧你那门牙都没了,还这么爱说话。回头让娘晓得了,又要笑话你了。”绯姐儿听了这话,伸手捂住嘴,只露出一双眼睛来,叽里咕噜地转,煞是可爱。
众人都笑了,睐姐儿已经笑着道:“姐妹们平常在一起说话,最是喜欢谈笑这些,表妹你别介意。”俞怀慈怎会介意,那少女这颗心刚要放下,睐姐儿已经笑着道:“不过再是谈笑,再是亲戚,也不能拿身边的丫鬟和人比,难道说因着穿的不如丫鬟,就要不认亲戚了?”
少女这颗心刚放下一半,又被睐姐儿这话说的提起来,绯姐儿帮人要件衣衫不过是小事,而自己这张口说丫鬟和俞怀慈的对比,这才是大事。少女一张脸登时再次涨红,眼里的泪都要垂下来,睐姐儿见她这样才笑着道:“不过这位妹妹年纪还小,我记得你还不到十二?”
少女没料到睐姐儿有这一问,有些哽咽地道:“今年腊月才到十二呢。”睐姐儿笑眯眯:“年纪小的人,总是爱口无遮拦,今儿亏的是姐妹们在一处,要是去了别家府邸,和别人说话,拿着丫鬟和人混比,到时被笑话的可不止妹妹你了。”睐姐儿这番话说出来,那少女已经羞的脸越发通红,见睐姐儿笑吟吟地瞧着自己,只得起身对俞怀慈行礼道:“姐姐对不住,我不该拿丫鬟和你混比。”
说着那眼里的泪是真的滚出来,俞怀慈忙拉起她:“姐妹们在一起说笑,口无遮拦也是有的,不过陈家表姐说的对,渐渐大了,嘴上还是要多个把门的。”旁边的人已经笑着问俞怀慈:“姐姐这话说的有意思,什么叫做把门的?”俞怀慈不免要解释一番,众人又笑了,这才坐下入席。
席上说说笑笑,来的人都比睐姐儿小,睐姐儿和阿颜吃喝一阵,也就先起身去散散。等走出菊花圃,睐姐儿才道:“怎么觉得和这些孩子在一块,怪闷的慌?”阿颜噗嗤一声笑了:“什么叫孩子,里面最小那个也就七岁,比你小不到十岁。”睐姐儿托着腮,瞧着外面:“可我觉得,她们比我们小了许多,现在瞧着谁头上的花好看,谁身上的衣衫更时新,好生无趣。”
阿颜又笑了:“前几年你不也爱这些,这会儿就开始装什么大人?说起来,方才那个是你们家什么亲戚?”亲戚多了难免口杂,但一般亲戚,也没有当面嘲讽的。睐姐儿皱眉:“是十三舅母家的亲戚,听说她父亲做个小官,托赖祖上的福,家里却十分富裕,吃穿用度比起一般人家要强的多。你说这样的人,我若真要直接说了,难免会给人以势压人之感。”徐家这样的大家族,并不是家家都那么富裕,徐十三爷家的家境就远不如其他几家,这少女的娘和十三奶奶是亲姐妹,姐妹之间难免有些比较,等各自长大嫁人,十三奶奶嫁进徐家这样大族,听起来名声赫赫,而少女的娘嫁的是个虽富裕却势力远不如徐家的人家。所能比的,也只有吃穿用度。
徐家家风以和气为要,更别提这样争吃斗穿的事,那是绝不允许在姐妹们中间出现。有了这样家风,十三奶奶的千金在和表姐来往时候,难免会吃了点亏。睐姐儿虽不十分明白其中详细,但仔细一想也猜出几分,所以只能婉言劝说。阿颜抿唇一笑:“哎呀,你这弯弯绕的,我都快听不懂了。”
睐姐儿伸手往她肋下抓去:“你是宗室千金,从来都被人捧着,哪知道我们这些人家的事?”阿颜啐她一口,往那已经枯萎的荷花池瞧去。睐姐儿没有说话,只是碰了碰阿颜的胳膊:“要不,我把我们家这些事情讲给你听,免得你以后什么也不知道。”
我为什么要知道?阿颜的话已经在嘴边,猛地想起什么,脸不由红了。伸手又要打睐姐儿,睐姐儿已经笑的弯腰:“哎呀,这弟媳妇打大姑子,哪里有这个理?”阿颜的脸更红:“呸,你是因了你家里没有大小姑子,才这样笑话我?”睐姐儿玩笑一会儿,把阿颜的手紧紧握住:“好了,仙游县主,这事是我错了。”
阿颜越发恼了,两人又是一阵玩笑,都有些累,坐在荷花池旁边的石头上瞧着那破败荷花,过了会儿阿颜突然叹道:“还记得没多几年前,我们这些都十分热闹,这才几年呢,就嫁的嫁,离京的离京,原本我想着,和阿昭还有你,我们三个,总是不会分的,等以后年老,还要一块说笑,谁知阿昭竟执意远嫁。”
想起今儿长宁公主来时的模样,睐姐儿微微咦了一声就问:“难道说,陛下已经有了明旨?”阿颜唔了一声:“前些日子,那个大荣不是被伤了手臂,陛下就已命他住进了驿馆。而且,陛下还说,若大荣那边的信不来,他也会成全阿昭和大荣。甚至…”阿颜的眉微微皱起,这件事,似乎从一开始就透着诡异,那样一个遥远小国的王子,算什么?陛下真不允许,那是连进宫面见陛下的资格都没有。
睐姐儿能够察觉阿颜的疑惑,想起远在泉州的父亲,睐姐儿总觉得,这件事的真相似乎快要呼之欲出,在嘴边却又说不出来,只是拍拍阿颜的手:“做朋友的,也只能做到这步了。”劝说既不起效用,那就只有送上祝福,毕竟多年好友,谁也不愿对方过的不好。阿颜嗯了一声,把头靠在睐姐儿肩上,看着那满池破败荷叶,这日子,过的就是这样快。
徐明楠儿子周岁酒上,徐琴虽只出来坐了一会儿,但她到达京城的消息飞快传开,原先和她有过来往的人家,纷纷上门拜访,以求的她一纸为荣。俞怀慈跟着徐琴,也见过不少的人,当重阳节齐王府开赏菊宴时,睐姐儿再次见到了俞怀慈,和初次见面时的局促有些不同,俞怀慈的衣着虽依旧朴素,但身上却多了几分从容,和睐姐儿讲话也越发放的开。
赏菊时候,众人看着徐琴作了一幅画,评点称赞一番之后,自然也有那想出头的,各展才艺,毕竟人人都晓得,这参加什么宴会都是幌子,更多的是借此交际,为儿女挑选合适的人。
俞怀慈擅画,自然也作了一幅画,却不是菊花,而且旁边的修竹,她虽则年纪小,一幅修竹却似活的一般,搏的众人赞誉。听着众人称赞,俞怀慈的脸有些微红,但眼里的喜悦是藏不住的。
旁边已有个妇人笑着道:“果然和徐家有些瓜葛的人都是不错的,瞧着这俞姑娘,虽则年少,又长年住在家乡,可这风华气度,哪有半分局促。”能来齐王府参加赏菊宴的人,都是有来头的,睐姐儿循声望去,见是戚夫人的儿媳,见曼娘已经和她在那谈起来。睐姐儿不由微微一笑往俞怀慈那边走去。
俞怀慈身边已站了几个少女在那说话,见睐姐儿过来,俞怀慈笑着迎上前:“表姐来了,我还说没瞧见你,想让你评点一番,我这竹子画的哪里不好呢?”睐姐儿微微一笑往那竹子上看去,旁边已有人道:“老早既听说陈小姐虽不擅作画,却擅看,这行家评点,更是不一般。”
睐姐儿淡淡一笑,讲了几句,俞怀慈的手已经轻轻一合:“姐姐讲的,果然和祖母讲的相近,看来我的确还要多磨练磨练,才能画的更好。”
睐姐儿已经提起笔塞到俞怀慈手里:“你先别忙着说这个,快些题上上下款,把这画给我。”俞怀慈又是一笑,旁边有人笑着道:“果然你们是表姐妹,这会儿直接就开口讨了,我眼馋了许久,都不好意思讨。”
睐姐儿又是一笑,见俞怀慈把上下款写好,这才上前卷起画:“等我回家裱起来,好好挂在家里。”曼娘和人说笑几句,回头正好瞧见这幕,又是墨竹,当年也有一幅墨竹被自己挂在房里,只是女儿挂的墨竹和自己挂的,已经全不一样了。这人生,已经有了数次转折,以后,遇到再大的波澜都不怕。
睐姐儿正和人说笑,突见二公主带人走进来,园中除少数几人依旧站立外,旁的人都急忙行礼如仪。
作者有话要说:想不出章节标题什么的。。。
、322骄女
一年多了,这是睐姐儿头一回见到二公主,二公主比原先要长高了些,做了妇人打扮,二公主本就喜欢穿着富丽,此时打扮的越发富贵端庄。那发上的玉簪、额上的珍珠、腕上的金镯,织锦的衣衫,站在那里,有一种目空一切感。而她身后的四个侍女里面,果然有石小姐的身影,或许是做了公主随身侍女,石小姐的打扮比起当年没进宫时还要富贵一些,可那眉间还是有散不去的清愁。
只是虽打扮成这样,二公主还是站在那里,打量着众人,也不叫人起身。秦婉柔已经笑着上前和二公主说话,对着秦婉柔,二公主总算露出一丝笑:“听说齐王府这里的菊花极好,我想着宫里的菊花也看腻了,这才前来,没有打扰吧?”秦婉柔微微一笑就道:“怎会打扰呢?今日不光有菊花,还有擅长丹青的徐大家也在,作了幅菊花,真是耀眼。”
说着秦婉柔就请二公主往里面去,示意众人起身,睐姐儿直起身子才觉得膝盖有些疼痛,今日来此的,虽品级不及二公主,但里面颇有几位夫人是见了皇后也要被唤免礼的,而二公主就这样让人跪在那里,虽国礼如此,有几人脸上已经微微露出愠怒。睐姐儿瞧见戚大奶奶面上的愠怒之色更明显些,她是太子妃的嫂子,从这边论起,二公主也要唤人一声嫂嫂,今日虽在齐王府,却属家常见面,本以为意思意思行礼就好,谁知二公主竟让人结结实实跪了一会儿。
二公主尚未和秦婉柔走到徐琴那边,已有人小声议论,这议论之声自然传到二公主耳里,她并没停下脚步,身后的一个侍女已经瞧向众人声音冷然:“天子之女,自有礼仪相待,诸位的礼仪都学到哪里去了?皇朝之中,只有得罪的臣子,没有得罪的皇女。”说着那侍女看向石小姐:“你说是吗?石平?”
若在原先,石小姐眼里顿时就有泪出来,但现在已不同于原先,石小姐只是轻声道:“说的是。”这侍女这才满意地对石小姐点点头,继续往里面走。石平,记得石小姐的闺名不是叫这个,睐姐儿的眉微微皱起,阿颜已经走到她身边,悄声道:“这改身边侍女的名字,也是常见的。”
虽短短一句,来龙去脉睐姐儿已经知道的清楚,不由叹气:“皇家女儿,难免娇纵些,可二公主这,也娇纵的有些过了。”阿颜哧地笑了一声:“她聪明着呢,今儿来赏菊的,全是女人,有诰命的就越不过她去,若换了大臣们,她哪敢如此骄傲?”阿颜这话引起旁边几个少女的共鸣:“皇女之中,最骄傲的就是这位二公主了,可也不晓得她骄傲什么?要说我们又不是没有见过公主,长宁公主还是皇姐呢,去她府内,那次不是好言相待。”
有人把手指放在唇中间做个嘘的手势道:“也别说了,再如何她也是皇女。只是我听我娘说,这妇人成婚后,如果性子变的越发不好,只怕是和丈夫不和睦。”这样的话闺中少女不该说,但众人互相瞧一眼,想的却都是一样,只怕二公主和熊驸马,夫妻之间有什么不和睦。虽说驸马尚了公主,历来要视公主为天,但有脾气的驸马也不少,孝宗的隆庆公主,不就和驸马之间闹的不合,驸马甚至给孝宗上书,要求出家也不肯再继续和公主过下去。
后来虽孝宗下诏斥责了公主,但驸马和公主之间,再无弥补可能,之后驸马更是长居寺庙,宁愿过苦行僧的日子,也不愿意回去公主府。此后诸公主下降之前,都要引此为鉴,再不要做出驸马上书请求出家的事情让后人笑,但即便如此,也不过微微收敛一些罢了。
阿颜的眼眨了眨就笑着道:“在想什么呢,怎么说这位也比隆庆公主好多了,隆庆公主的手段,那可真是…”阿颜没有往下说,已有人笑着道:“我记得隆庆公主那位驸马,可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孝宗才选他尚公主,可是这位熊驸马,从小也是娇宠着长大,想来脾气也不会太好,这会儿尚了这位公主,还不知道以后怎么样呢?”
以后怎么样?睐姐儿浅浅一笑,各人求各人的福吧,既要尚公主的荣耀,又像要似娶别人一样要妻子好好侍奉,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说着睐姐儿瞧见俞怀慈只是听着她们说话不开口,就笑着握一下她的手:“这有什么,虽说皇女尊贵,可京中的人,互相连扯起来,也是彼此有亲的。”
俞怀慈又是腼腆一笑:“我只是觉得,虽则这位公主骄傲些,可也有骄傲的缘由,而且她的骄傲颇有浑然天成之感,而不像我在家乡时见的那些女子,摆出的骄态却有些做作。”这话让少女们笑出来,说笑几句,也就各自围着花展下才,有作诗的填词的,拿花猜谜的,不一而足。
因着徐琴在此,作画的自然最多,希冀得到徐琴的几句指点,毕竟徐琴虽离京日久,但当年的名头还在,能得徐大家指点几句,说出去也是件荣耀的事。俞怀慈把这些画收起来,笑着说等回家时候,自会交给徐琴,让她评点一番。这话说出后,作画的少女们围着俞怀慈七嘴八舌,叫姐姐叫妹妹的,希望俞怀慈多帮忙说几句好话。
睐姐儿见俞怀慈应付的来,和阿颜走到另一边,瞧着一株墨菊正要说话,却听到有脚步声过来,两人抬头见是二公主走过来。睐姐儿急忙行礼,阿颜只微一点头并没说话。二公主原本生的很美,虽则脾气娇惯了些,可原先眉间也有一股娇憨气,此时近些瞧,才发现那股娇憨气消失殆尽,竟褪成了一股戾气。
瞧着睐姐儿,二公主只是不说话,也不叫睐姐儿起身,阿颜忍不住了:“二侄女今儿是怎么了?是显摆这里只有你一位公主,动辄让人跪来跪去?旁的不说,即便见了皇后嫂子,皇后嫂子还要叫睐姐儿起身说话呢。”二公主的眉皱的越发紧,方才她的侍女敢说别人,可面对阿颜,侍女也不敢说,毕竟阿颜虽只是县主,论起辈分来,还是二公主的姑姑。
见二公主不肯说话,阿颜索性把睐姐儿拉起来:“想来是侄女忘记叫你了,睐姐儿,我们往那边去,有株绿菊是今年我爹爹叫人新种的,我带你去瞧瞧。”睐姐儿也顺势起身,只对二公主道:“二公主想是瞧这墨菊瞧的好,忘了,那我们就往那边瞧绿菊去。”说着睐姐儿就准备和阿颜往另一边去。
二公主身子并没让开,只是瞧着睐姐儿:“为什么?”这莫名其妙的问话让睐姐儿和阿颜双双愣住。二公主的声音很低:“为什么?明明我出身比你尊贵比你受宠可为什么他们都喜欢你,不喜欢我。”明白了,睐姐儿不由一笑,止住阿颜要帮自己开口的动作就道:“公主这话说的奇怪,什么叫不喜欢您只喜欢我?公主方才也说了,公主比我受宠,公主样样都比我强,放开怀抱必得大欢喜,又何苦执着于斯,让自己痛苦不堪?”
放开怀抱吗?可惜已经晚了,自己已经出嫁,再不是那被娇宠备至的公主,而驸马,褪去最初的欢喜之后,已变的泯然众人。二公主瞧着睐姐儿:“我恨你。”若不是因为她,一切都不会如此。阿颜的眉皱紧:“二公主此话,置皇后娘娘的教导于何地?皇后娘娘抚养教导二公主,并无她别,可二公主不但没有领会到皇后娘娘的苦心,反而屡次三番为难臣女,皇家气度何在?”
二公主眼里的泪已经流下,皇家气度吗?但也不能因为皇家气度,就屡次让自己这股恨意包在心里,发不出去。侍女见二公主流泪,上前一步道:“县主,您虽…”阿颜的脸一板:“住口,此处没有你说话的份。”侍女往二公主那里瞧了一眼,可二公主视若无睹,只得退后。
阿颜的手紧紧握住睐姐儿的手,对二公主道:“原本我因你年纪小,又是个晚辈,很多事我只见了也没说,可你此时因和驸马不谐就迁怒旁人,实在有失皇家气度,今日之事,我会原原本本禀告皇后娘娘。由她裁度。”说完阿颜就携了睐姐儿往别处去,走了几步阿颜就停下脚步:“别忘了,熊驸马可是公主您,亲自向陛下求来。”
过的好坏与否,也当与人无关,二公主觉得心口火一般滚,想喝住睐姐儿,甚至像幼时一样把她脸上抓几下,可什么都做不了,只是看着睐姐儿消失在花丛中,那股浊气怎么都消不了。侍女这才敢上前扶住二公主:“公主,仙游县主也太猖狂了,不过一个县主,有什么资格教训您。奴婢想,我们还是回宫去和皇后娘娘说吧。”
回宫吗?回宫又如何,还不是要被皇后说自己要收敛起脾气,回府?看驸马那殷勤神色里偶尔藏不住的不耐吗?放开怀抱,说的轻巧,天下哪有这样轻易能放开的?二公主闭上眼,泪落的更急,侍女见她没有发怒,心里松一口气,并不敢再劝,只是站在一边静侯。
等睐姐儿和阿颜瞧了绿菊回来,二公主已悄悄走了,并不像来时那样大张旗鼓。回去路上,睐姐儿忍不住对曼娘说了这事,最后又道:“二公主这是何苦?她是天之骄女,想要什么唾手而得,即便是驸马,不也是她一张口,陛下就下诏了?她还觉得有什么不如我?”
顶多就是相貌不如,可堂堂公主,又不是以色侍人的姬妾,别说二公主本就生的娇美,就算相貌平平,也能配一个气宇轩昂的驸马。要说怨,旁的女子才该怨恨二公主呢。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很多文都喜欢说,公主们过的如何惨,遇到什么事,还要去和亲什么的。但事实上,封建皇朝里面,公主们还是过的最爽的那一拨了。即便真轮到她们去和亲,可也有大批侍女陪着。很多人就只记得公主的眼泪,忘了那些侍女们才是最可怜的。
二公主这就是,纯粹自己和自己过不去了。
、323调任
曼娘淡淡一笑:“可是二公主不会这么想,她只会想,她身为公主,深得宠爱,为何相貌不如你,所到之处也没有你受欢迎。睐儿,这个世上,多的是这样的人,看不见自己有什么,只看得见别人有什么。我不愿你如此。”睐姐儿趴到曼娘怀里:“娘,您的意思,我晓得。”
晓得就好,曼娘轻轻摸着女儿的发:“魏姑爷那边的房子,大概明年过完年就收拾出来了,到时这家具也该量了尺寸打,你要挑什么式样的家具?”一提起魏钰,睐姐儿就有些脸红,微微嘟囔着道:“到明年,还早呢,再说这家具不就那么几个式样,挑什么?”曼娘瞧着女儿没有说话只是笑,睐姐儿的脸越发有些红,曼娘拍着女儿的肩,秋霜已在外头说已到家了,曼娘携着睐姐儿下车,刚走进门就见绯姐儿走过来:“娘,您和姐姐总算回来了,今儿你们一日不在,我闷的慌。”
曼娘伸手拉住小女儿的手,捏捏她的鼻子:“那我今早叫你一起去,你还说菊花没什么好看的,要在家陪你祖母,怎么这会儿又嫌闷的慌?”绯姐儿的小鼻子皱一下:“本来是要陪祖母的,可吃了午饭大姑母就来了,不光大姑母来了,连五婶子的娘家嫂子也来了,她们在那说话,三妹妹又小,吃完午饭就要去午睡,我一个人不就闷的慌?”
陈铭眉来了是平常事,赵氏的娘家嫂子来了也是平常事,但两人一起来,来了之后还在和陈大太太说话,就是件奇怪的事了。睐姐儿的眉微微一扬:“娘,前些日子,不是听说五婶子有意做媒,把雅言表妹说给她娘家侄儿。是不是这件事?”要从两家来往来看,这门亲也能做,曼娘嗯了一声:“我都没听说,怎么你反倒听说了?”
睐姐儿的脸微微一红:“娘前些日子在那操心爹爹出门路上要用的东西,服侍的人手,不在意这事也有的。”绯姐儿抬头瞧着曼娘:“爹爹什么时候回来?我想他了。”曼娘算着日子摸摸女儿的发:“这会儿才九月初,你爹爹只怕才到泉州,到了泉州,总还要办事,回来时候只怕要到冬月了。”
要到冬月那么久?绯姐儿胖胖的手指头在那掰两下,跟着叹气。睐姐儿捏捏妹妹的鼻子:“叹什么气呢,你不吵着说要给爹爹做双靴,等爹爹回来了,正好给他做好。”绯姐儿的脸一下苦了:“姐姐,那靴子好难做,我的手都被皮子割破了,还是不做了。”母女三人说着话,已到了陈大太太上房,丫鬟们挑起帘子,陈大太太已经笑着说:“绯儿,祖母不是和你说,那靴子不好做,你还不信,非要做,这会儿就吃到苦头了吧?”
赵氏的娘家嫂子赵大奶奶已经笑着说:“小孩子没经过事,又有孝心,肯做双靴也是平常事,我这倒有个主意,把这皮送到外面靴子铺去,让他们倒了楔,做了样子出来,只不许把最长的那根线给缝了,到时拿回来二小姐缝好了,不就是自己做的靴了?”还可以这样?绯姐儿的眼眨了眨,曼娘已经笑着道:“这也是作弊,你自己想想,做不做?”
这个?绯姐儿的脸越发红了,埋在曼娘腿上不说话。赵大奶奶已经笑的合不拢嘴:“府上的家教,真是好的没话说,这么小的孩子就这样聪明懂事。”一直没说话的陈铭眉也笑着说:“说的是,我八岁的时候,别说做这些,就算是绣条帕子都还是个难事。”陈大太太接口:“你随我,针线活不好。不过雅言还不错,针线活不你强。”
说着陈大太太瞧向赵大奶奶:“等我外孙女过了门,舅奶奶可千万别嫌弃我外孙女的针线活。”赵大奶奶急忙站起:“亲家太太说什么话呢,也是瞧过曾表小姐的,那相貌人品,我还担心我家孩子委屈了她呢,哪会嫌弃。”这话一说出来,曼娘就晓得陈铭眉把女儿许给赵家了,忙笑着说恭喜。
陈大太太已经道:“都是亲戚,这恭喜转来转去都到自己人身上,我今儿高兴,已让她们备了酒席,还烫了桂花酒,又蒸了螃蟹,要吃蟹赏花饮酒,你可别拦着我。”曼娘笑着道:“难得婆婆高兴,怎么会拦呢?婆婆今儿既然这么高兴,索性把二嫂子和大侄媳妇也请过来,一起热闹热闹。”
陈大太太自然赞好,曼娘让丫鬟去请,等陈二奶奶婆媳到了,听的赵家和陈铭眉做了一门亲,也是满口恭喜,正在热闹时候,丫鬟们来报酒席已经得了,于是众人到花园菊花圃里,吃酒赏花,热闹了一下午。赵大奶奶欢欢喜喜走了,陈二奶奶和曼娘送她回去,等回去路上,陈二奶奶才道:“说起来,这门婚事也没什么不好,只是五婶子娘家看钱看的有些真了。”
曼娘当然晓得这个事,只笑一笑:“大姐姐手里银子不少,虽说要留给世杰,也不会亏待雅言,这份嫁妆定会让赵家满意。到时只要雅言拿得住定盘星,这日子不会过差了。”赵家虽把钱看的真了些,可也不是那样小门小户,总归是要脸面的。陈二奶奶嗯了声就道:“可到底不如把钱看的不那么真的,旁的不说,就说那回我外甥女出嫁。原本我备了份添妆,可那日我姐姐在我面前叹气,说那家日子过的不够好,还是现银子好些,我就把原来的那添妆换成两百两银子过去。”初小姐出嫁时候,陈家还在江南,这些事曼娘也没听陈二奶奶提起,此时听到不由问陈二奶奶:“那你原先备的添妆是什么?”陈二奶奶故意顿了顿才道:“说起来,也只有这个外甥女近一些,原本我备的是一套赤金头面。”一套头面总也要二三十两金子。曼娘不由一叹:“也不是我在背后说什么,你那位姐姐,终究有些…”
陈二奶奶怎听不出曼娘的话外之音,笑着摇头:“她也是有福气的人,外甥媳妇是个能干的。只要收了那些念头,这日子不会不好过。好在现在外甥得了官,在家里说话越发有用了,也不会听她的话,那些小事也由她去。”夫妻夫妻,只要丈夫站在自己这边,那日子就要过的好许多,曼娘怎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微一摇头。
陈二奶奶也在心里叹息,听人说初小姐出阁那日,办的还算顺利,嫁妆虽不那么丰厚,但有了陈二奶奶那两百两银子做为压箱钱,李氏又把自己一套头面拿出来,还有些别的首饰衣料再加初大少爷从自己娘手里逼出来的一百亩田,这份嫁妆也算看得过去,没有寒酸到让人说笑话的地步。但知道实情的在背后也不免说初娘子几句,说她偏疼儿子虽是常情,可也没有克扣女儿嫁妆的,若非初大少爷从她手里逼出一百亩田,她也真好意思就让女儿带上那么点东西出阁。想到此陈二奶奶和曼娘对视一笑,再没说别的话。
曼娘算的果然不错,刚进入冬月,京城里下了两场雪的时候,陈铭远从泉州回来。陈铭远回来当日,天子也就降下旨意,陈铭远任户部侍郎。户部虽非六部之首,却是掌管天下钱财的地方,陈铭远听到这个消息,来不及洗掉身上的尘埃就进宫去给天子谢恩。
因还在九阿公的孝期,陈家也没摆酒庆贺,只是在陈铭远住的院子门口和书房门口各放了一串鞭炮贺了,又给全府上下人等多发了一月月钱。陈大太太笑着对曼娘道:“我真是又欢喜又伤心,要是老太爷活着,知道老三做了侍郎,还不晓得怎么欢喜。”六部侍郎,做个三四年,稳稳就是一个尚书,入阁拜相指日可待,那是天下读书人最想达到的目标之一,对陈家这等人家,这样才算是光耀祖宗的官职。
曼娘见陈大太太说着就要泪落,忙劝她道:“说不定是祖父在天上保佑呢,不然哪有那么快?”陈大太太点头:“这说的是,等会儿你陪我再去给你祖父上枝香,告诉他这喜讯。”陈家的宗祠在家乡,要在这里上香,那是要摆香案了,曼娘忙让下人去准备。
不一时下人来报鲜花香案都已经准备妥当,陈大太太携了曼娘,来到院中,先各自净手这才带着曼娘点燃了香,在蒲团上跪下。曼娘在心里默默祝祷,很快就完了,准备起身把香插到香炉里时见陈大太太依旧跪在那里,嘴里念个不停,曼娘也只得继续跪着,等候婆婆起身。
陈大太太足足念了有半顿饭的功夫这才起身把香插到香炉上,曼娘也跟着起身,下人们把蒲团收起,曼娘扶陈大太太进屋,问道:“婆婆和祖父说了些什么?”陈大太太坐下方道:“也没说什么,就告诉你祖父,这一年多来我们家都遇到些什么事,都还太平,老三已经做了侍郎,小九现在越发沉稳了,让你祖父放心。”
九阿公过世,九少爷当然要回到赵氏身边,此时的九少爷已不再是昔日那个娇气的饭都吃不下去多少的孩子,而是聪明伶俐,每顿起码要吃三碗饭。这让赵氏十分欢喜,再不敢像原来一样,丫鬟们服侍的稍微不精心一点,她就要说丫鬟一通,陈大太太见孩子们都好,心里也很欢喜,做老人的,不就是这样?
“娘,不年不节的,您摆个香案在院子里做什么?”帘子挑起,陈铭远走了进来,见他眉毛上挂了点白雪,陈大太太往窗外瞧瞧:“外头下雪了?既然下雪,你也不用往我这边跑。”陈铭远把身上的斗篷解了,笑着上前给陈大太太行礼:“儿子出外三个多月,都没和娘好好说话呢,就又进宫去了,此时别说下雪,就算是下刀子,儿子也该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中秋,大家中秋快乐啊,下章准备让睐姐儿出嫁了,我努力写到吧。
、324备嫁
陈大太太扶起儿子,憋不住笑:“都这么大人了,你二哥都抱孙子了,我瞧着,只怕你也快了,还在我面前和我说这样的话。”陈铭远坐到陈大太太身边:“儿子今年还没四十呢,再说了,在娘面前,儿子不都是孩子吗?”陈大太太这回是真的笑了:“你啊,只会哄我开心。好了,这会儿安也问过了,回去和你媳妇说说话,你们也三个多月没见了。”
陈铭远应是,起身行礼后和曼娘走出去,曼娘给他把斗篷系好,悄声道:“陛下是不是又派你难差了,你才在婆婆面前说笑话哄她开心?”陈铭远的眉扬起,接着把曼娘的手握在自己手心:“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我夫人。”曼娘觉得丈夫的手很暖,轻声道:“你的脾气我还不明白吗?阿远,虽说为人臣者该为陛下分忧,可是有时候,还是要…”
陈铭远停下脚步瞧着妻子,眼神依旧很温柔:“我明白,你是怕陛下给我的难差越多,越会得罪人?曼娘,我已不是小孩子,也不是那样鲁莽的人,自然会明白的。”曼娘瞧着丈夫,眼神里写满的全是信任,风吹过来,刮落一阵小雪珠,陈铭远把妻子的手握的更紧一些:“我们回去吧,再过一会儿就变成两个雪人了。”
曼娘瞧向丈夫,眼里温情脉脉:“到那时,就是真的白发公公婆婆。”陈铭远露出笑容:“我答应你,会和你一起变成真的白发公公婆婆的。”曼娘的笑越发温柔,任由丈夫握住自己的手和他一起走。
调任户部侍郎后的陈铭远越发忙碌,而时光如流水一样,很快九阿公的孝满了,全家上下做了法事除了服,称呼也改了,陈大太太为陈老太太,曼娘成为三太太,其余的照旧升格。而睐姐儿的吉日就在同年三月,魏家的宅子早已收拾好,除了做新房的那三间屋子还空着,等着睐姐儿的嫁妆进去填满之外,别的家具摆设都已到位,曼娘给睐姐儿挑的下人也已经齐备,陆家的下人不够多,现买的话没有那么方便。曼娘索性把睐姐儿的陪房下人增到四房,先派了两房下人和四个小丫鬟到魏家宅子那边打理这些,免得到时慌乱,横竖还有两个月睐姐儿就要嫁过去了。
过完年陈府上下人等就没一个闲着的,除完服就忙睐姐儿的婚事,平日里再说睐姐儿的针线活不好,此时也要做几样出来充场面。好在睐姐儿的贴身丫鬟里面,有针线活出色的,再加上绯姐儿也过来帮忙,还是很做出了好几样。
这日睐姐儿姐妹正在那做针线活,丫鬟已经笑着进来:“小姐,俞表小姐来了。”徐琴这回来京并没有像原先说的暂住,而是一直住着,俞怀慈陪侍祖母,自然也在京里。她性子温和,除了作画之外,并不似徐琴一般不通庶务,和睐姐儿早已成了好友。
听到她来了,睐姐儿忙道:“快些请进来。把新茶拿出来待客。还有…”绯姐儿绣完一个蝴蝶,听到姐姐那还有两个字就道:“你这是又想去花园玩了?”
睐姐儿瞪妹妹一眼:“我是姐姐还是你是姐姐?做了这么几日针线,手都是酸的,眼也是疼的,去花园坐坐怕什么?再说这时候的花园,正是好看时候。”绯姐儿把针线放下用手揉下脖子:“不说也罢了,你这一说,我也觉得手酸眼疼,那我也不做针线了。”睐姐儿对妹妹皱下鼻子:“就你逮到机会就说我。你姐夫可托人说了,说针线,只做几样就使得了。”
绯姐儿对姐姐吐下舌头,俞怀慈已经走进来,对绯姐儿笑着道:“老远就听见绯妹妹也在这里。这么大的孩子,最爱装大人了。”绯姐儿最怕别人说她年纪小,听了这话就对俞怀慈道:“我不是装大人,我本来也就不小。”绯姐儿的身量在同龄女孩中间已算高的,但也只到俞怀慈的肩下,俞怀慈故意用手一比,对绯姐儿笑笑。
绯姐儿的嘴撅起,伸手去拉睐姐儿:“姐姐。”睐姐儿正瞧的好笑,听到妹妹这话就握住她的手:“可是你自己说的,我这会儿可不帮忙。”俞怀慈已经笑出声,坐下时候就把手里的东西递给睐姐儿:“这是祖母亲自做的一副牡丹图,说送你。”说着俞怀慈有拿出一沓子纸来交给绯姐儿:“这是上回你说,市面上的花样子都不大新鲜了,恰好这些日子我陪祖母去瞧了不少花,特地给你画的新鲜花样子。”
绯姐儿的眼顿时闪亮起来,接过那一沓子纸就笑着道:“俞表姐,你最好了。”俞怀慈捏捏绯姐儿的鼻子:“这会又说我最好了?”这是故意的,绯姐儿的脸红起来,睐姐儿正和丫鬟展开卷轴,听到绯姐儿这样说就对俞怀慈道:“表妹,你别纵着她,她啊,生生被纵坏了。”
绯姐儿用手托着腮看向俞怀慈:“表姐,我被纵坏了吗?”俞怀慈抿唇一笑把绯姐儿搂到怀里:“没有呢,来,我们来瞧瞧祖母的画,说起来,祖母近些年不爱画牡丹了。我听说她给表姐作了幅牡丹图,还有些诧异呢。”徐琴虽以擅画牡丹闻名,但回到家乡那些年,更喜画竹画梅,说牡丹虽富贵热闹,但梅竹却更有劲节。
绯姐儿靠在俞怀慈怀里往那牡丹图上看去,徐琴成名已久又从不肯放下画笔,这幅画连绯姐儿这样的门外汉都瞧得出来,比起家里藏着的那几幅牡丹图,徐琴的笔力又有上升。睐姐儿赏鉴已久才道:“姑祖母送这样一份贵重的礼物,我该回了我娘,亲自去向姑祖母道谢才是。”
俞怀慈帮着睐姐儿把那画收起来,笑着道:“祖母就是晓得你会这样说,才只让我带了画过来。她还说,长辈送小辈添妆的礼,这是极平常的事,那需要谢来谢去,没的让人烦恼。”睐姐儿让丫鬟收藏好这幅画才道:“姑祖母的脾气,和原来还是一样的。”提到这个,俞怀慈微微一顿才笑着道:“这样有好处也有坏处,我娘常说,若祖母不是这样的脾气,她这么些年,哪能过的这样顺当。”
一个万事不管的婆婆虽让儿媳有些劳累,可也好过一个万事都要管让媳妇步步为难的婆婆。睐姐儿备嫁的这些日子,也曾听曼娘讲过当年的那些事,知道的不定比俞怀慈还清楚些,见丫鬟端上茶来就接过递给俞怀慈,嘴里笑着道:“我听说表叔表婶还有两三日也要到京了,恭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