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颜气的推了睐姐儿一把:“本来想让你来帮忙劝的,可是你竟然还赞成,睐姐儿,你别想的那么好。唐时的那些,是打仗输了被俘虏而去的,而去唐离现在,都七八百年了,那些地方变化很大。再说阿昭写见闻录做什么?她不需要名、不需要财,只需要和你我一样,嫁一个知冷着热的丈夫,生一群乖巧懂事的儿女,富贵中来,富贵中去,安享这一生的荣华。”
这些都知道、都明白。可就算说的再细,阿昭也有自己的想法,她的眼看向墙上挂着的大地图:“陛下也不同意,可是我的心都不在了,他不同意的话,我就…”总不会是要私奔吧,睐姐儿的眉扬起,难怪京中传的沸沸扬扬。阿颜已经恨的牙咬:“陛下不同意,那你就打消念头。”
阿昭又笑了:“可是他进宫求见陛下了,说他虽出身小国,离天朝也很远,但他从小就仰慕天朝的繁华富丽,所以成年之后离开家乡,不似兄长们一样去欧罗巴各国游历,而是不辞辛苦,前往天朝游历,路上翻过雪山、踏过沙漠,走过那热的让人烫脚的地方,也走过那冷的能冻死人的地方,沿路见过不少国家的人,听过不少的故事,终于得以踏上天朝的土地,来到京城,心里无限满足,若能得娶天朝公主,那就是三生有幸。”
“你就这样听信了?阿昭,男人的花言巧语怎么能信?”阿昭深吸一口气对口出反对之言的阿颜笑着说:“陛下会被他打动的。”睐姐儿正准备开口,就听到侍女在外面道:“小姐,大荣公子派人给你送东西来了。”听到这两个字,阿昭的眼都在闪亮,侍女已经把东西送进来,是几卷书,这书紧紧卷在那里。阿昭把它们打开,看着书皮就笑了:“你瞧,这是他在天王庙里找到的,还特地用我们的字注明呢。”
阿颜自然是不会去看的,睐姐儿好奇地上前看,打开第一页,印着的是个胖胖的光着身子的长翅膀的小男孩,小肉手里拿着弓箭,正张弓欲射。下面写着的是传说故事,再打开第二页,天地传说都在里面,睐姐儿啊了一声:“原来这是他们的搜神记啊。我要把这个给我爹爹看的话,爹爹一定如获至宝。”
阿昭急忙把这几卷书宝贝似地搂在怀里:“这也是天王庙的和尚的宝贝呢,他好容易才求来的,怎么能给了你爹爹。”睐姐儿不由笑了:“女生外向,这还没出阁就护着别人了。对了,我怎么一路进来,没有几个人?”
”那是因为长宁公主被她气的,已经搬去别的地方住了,阿昭,你真要嫁了他,难道就要看着长宁公主受人议论?”听着阿颜的话,阿昭的手在书卷上停了一下才道:“阿颜,我们小的时候,曾经想过以后要嫁什么样的人,我总说,我想嫁一个能带我去游历这天下的人。我知道,这天下除了我们天朝,除了周围那几个已经臣服的国家之外,其实还很大,海外除了有倭人,还有别的很多地方。这些我都想去,你那时笑话我是做梦,一个闺阁中的女子,怎么可能去那些地方。”
阿颜的唇张了张,什么都没说,只是叹气。阿昭伸手去扯阿颜的袖子:“阿颜,我娘她贵为皇室公主,这一生都不需要我操心,膝下承欢的事,也有别人可以做。阿颜,我知道现在京里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骂我不知羞耻的,甚至有私下说陛下昏聩,怎么可以应下这样的事,都有。可是这京城,永远不缺的就是流言,说一阵子就消失了,但我,想在这天空飞翔的心,是不会变的。”
所以一定要嫁,阿颜再次叹气,看着阿昭明亮的眼睛,竟不晓得说什么好。睐姐儿看着阿昭桌上堆放的那些东西,很多都是极少见到的,大部分书籍更是看都看不懂的字写的。睐姐儿斟酌一番才对阿颜道:“或者,那个大荣,是值得阿昭嫁的呢?阿颜,你我都没见过那个大荣,怎么就不知道,他对阿昭不是真心的呢?”
“就算他是个王子,有着真心,可是那样小国,穷的要死,堂堂国王连几个王子都养不起,嫁去有什么好?”阿颜差不多要喊出来。看来自己不在京中这些日子,所发生的事,超过了阿颜和自己说的。
阿昭的脸色有些许尴尬,接着笑了:“阿颜,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我的心告诉自己,嫁他不会后悔。”即便天子不同意也不后悔吗?阿颜彻底失望了,睐姐儿还是没有说话,只是翻着那些书籍,看着那墙上挂着的很大的地图,从京城到那个大荣的家乡,那么遥远,阿昭都说她不后悔,这沿途的风景,就这么值得她去追寻?
这一天注定是要不欢而散的,在回去的马车上,看着阿颜郁闷的脸色,睐姐儿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托住下巴。阿颜喃喃地道:“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睐姐儿,阿昭简直就跟吃了迷魂药一样,一心想要去看外面的世界,可是外面的世界不是像她想的那么美好。我听我爹爹说过,那些地方,没有一个统一的王,打来打去争权夺利,从这个山头翻到那个山头,就不是一个国家,不讲一样的话。”
睐姐儿抬起头:“你爹爹,齐王世子他,我听说常去天王庙那边和外来的和尚说话,这些都是他问到的?”阿颜点头:“是啊,我爹爹喜欢收集异闻趣事,天王庙的和尚长的和我们都不一样,他自然会去问。还准备找人把问出来的那些事,刻成一本书,他也说过,若是有机会,想去那些地方走走,瞧瞧和我们过的不一样的日子,可是嫁到那里去,简直就是开玩笑。阿昭一定会后悔的。”
睐姐儿拍拍她的手,轻声说:“我不这么觉得,或者,阿昭不会后悔。”选择一条和众人都不一样的路,需要的不止是勇气。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曾经看过一个很好笑的问题,问唐宋时候的官员为什么不外逃,我默默地想,就算是三百年前,中国的繁华都远超同时期的欧美,从繁荣的天朝外逃到穷乡僻壤的别国,疯子才会这样做。
、图谋
不后悔?阿颜的眼神变的有些黯然,轻声叹道:“就怕到时真要后悔,也没有用。”或许吧?睐姐儿掀起车帘,看着窗外和平常一样繁华的京城,想着阿昭说过的话,不由轻声道:“陛下他,怎能轻易答应?”一个遥远小国的王子,纵然他真有这样赤诚的心,在富有四海的天子眼里,也不过那样轻,更何况长宁公主反对的情况下。
阿颜的下巴微微一收,这些日子,已经有人说陛下怎如此昏聩,可是身为臣子,哪能妄自猜测天子的心思?阿颜没有说话,车已到了陈府,睐姐儿并没下车而是对阿颜道:“你和我一起下去吧?”阿颜猛然想到了什么,摇头:“等明日我再来拜访,今日就不必了。”
睐姐儿微微一笑,凑到阿颜耳边:“怎的这时就害羞了?”阿颜白她一眼,推睐姐儿下车,睐姐儿抿唇一笑,扶了丫鬟的手下车。进的门来,本该先去给陈大太太问安的,睐姐儿却想着阿昭的事,既然想不清楚,何不去问问自己的父亲?一想到此睐姐儿就问丫鬟,听说陈铭远已在书房,睐姐儿命人先去外面传话,说自己要去书房拜见父亲。不一时下人来说已经让人回避,睐姐儿也就带了人往书房来。
陈铭远正坐在书桌前看着什么,瞧见自己的女儿就笑着道:“你今儿到下没多少时候,就匆匆出去,怎的这会儿想到要见我?”睐姐儿笑着上前正要说话,却见那桌上的书有什么不对,再仔细一瞧不由惊讶:“爹爹,这书,不就是天王庙的和尚那里存的?”陈铭远点一点头就道:“都是些闲书,我让人把它们译出来,闲了时,也可以看看外面的风景。你今日去了长宁公主府,在阿昭那儿见到的?”
睐姐儿点头,心中的疑惑却越来越深,对着父亲也不需要拐弯抹角,直接就问:“爹爹,我见到了阿昭,她执意要嫁那个人,阿颜很伤心,可是陛下为什么会答应呢?那样一个遥远小国的王子,算个什么?”陈铭远的手在桌上轻轻敲了敲就道:“陛下答应,自有陛下的意思。这件事,我们是外人是臣子,无需多言,只需要听着就好。”
这话更让睐姐儿摸不到头脑,叫一声爹爹。陈铭远的眉微微皱了下就道:“睐儿,陛下是雄才大略的君主,所谋甚大,这些爹爹不能告诉你,只能说到这里。”身为君主所谋甚大,虽然只是这么几个字,睐姐儿就吓的嘴巴都没合上。天子已经富有四海,还有什么可谋的可图的?陈铭远垂下眼,仿佛能透过这些书本看到今上的话。
世人会反对会讥笑陛下昏聩,为那样小儿女之间的私情就把疼爱的外甥女嫁给一个远道而来的小国王子,可只有几个人才知道,陛下所图谋者,甚大。只是这样的图谋,会遭到众大臣的反对,花费也是巨大的,但一旦成功。陈铭远仿佛感到血管里的血都变的滚烫,那就是震惊世人的改变。为了这个图谋,一个疼爱的外甥女算什么?小儿女的私情,在这种时候不值一提。
陈铭远平复一下心情抬头看向自己的女儿,浅浅一笑:“你是个乖孩子,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睐姐儿的心这会儿才恢复平静,对自己的父亲行礼:“女儿知道,可是…”陈铭远拍拍女儿的手:“你怕失败吧?睐儿,这个世间,从没有任何东西是不需要付出代价的。我遇到陛下这样的君主,自当竭尽全力。”
睐姐儿再次感到心都提起来,但不敢开口问为什么,更不敢开口劝说自己的父亲。只是沉默地又行一礼就离开。看着女儿的背影消失,陈铭远打开另一卷书,上面的东西如果让别人看见,会吓的瞪大眼,这是一副地图,比睐姐儿在阿昭那里看到的要小,但更详细,四周标出了海洋。皇家曾经在五十年前,下令销掉所有的出海海图,民间更不许收藏,可皇家自己的藏书里面,还是保存了下来。
陈铭远的手点住那些海洋经过的地方,那些大臣们,只能看到这块庞大土地上的收获,可当有一日,那些外洋人的舰队越过海洋来到自己面前的时候,他们该怎么面对?偏偏,纵然陛下有心,也只能悄悄地做,否则所遇到的反对会让人无法辩驳。陈铭远轻声叹息,如果失败了,不就是被迫归隐林下,又有什么可怕呢?
睐姐儿从陈铭远书房出来,平复一下心情这才回屋换了件衣衫去陈大太太那里问安。刚走到院门口就有婆子迎上来:“大小姐来的正好,五奶奶娘家那里,送来一筐子水蜜桃。这才三月尾,怎么就有桃子了。太太觉得稀罕,特地问了,说这是前些年才兴出的,叫什么三月桃,原本都是进上的,今年结的多,旁人家这才摸到了。”
婆子嘴里唠唠叨叨说着,睐姐儿已经走到上房,丫鬟们打起帘子,睐姐儿面上带笑走进去,还没对陈大太太行礼,陈大太太已经笑着道:“我方才还和你五婶子说呢,你今儿没口福,偏去了公主府,等你回来了,这桃子也就没了,谁知你赶的巧,这会儿就回来了。”
睐姐儿含笑给陈大太太行礼后笑着道:“祖母这话说的,您这要是没了桃子。我啊,就去寻五婶子要去。五婶子疼我,定会留的。”赵氏已经笑了:“谁不知道婆婆最疼你了,这桃子刚送到,我紧着往婆婆这边送,才进门婆婆就说,睐丫头不在,这桃子,怎么也得先给她留上几个。还让丫鬟们先挑好的留。”
说着赵氏就指着丫鬟们拿出来的那几个桃:“瞧瞧,这些桃,可比这筐里的要好多了。”睐姐儿伸手抱住陈大太太的胳膊:“就知道祖母疼我。”陈大太太笑的眼都眯起来:“再疼你,你在家也留不得一两年了,我可和你这些伯母婶子都说了,说你在家这几年,是正经的娇客,谁都不许惹你生气,若惹了,我就拿拐杖打人。”
睐姐儿的眼故意眨了眨:“拿拐杖打人?祖母,您都还没用拐杖呢,哪里来的拐杖,总不会是要丫鬟们打吧?”赵氏笑的手里的桃子都快掉了:“睐丫头真是口齿伶俐。”睐姐儿又笑一笑坐到陈大太太身边,接过丫鬟送上来的桃,先奉给陈大太太和赵氏,她们都摇头不吃,睐姐儿这才尝了口:“这桃子虽比不上秋日的桃甜,可不到四月能吃这么一口,也是新鲜。”
几人说了会儿话,赵氏才问睐姐儿:“听说你是被仙游县主拉去长宁公主府?想必是去劝阿昭小姐。我说那样一个外乡人,真是瞧一眼都吓到了,怎么阿昭小姐会想嫁?不但想嫁,陛下虽没发明旨,但已经答应了,只等那边的信一到,就诏发天下,这事,真是不知该怎么说好?”
皇帝家的事,私下议论几句还是可以的,但要再说深了就不成了,陈大太太瞧着赵氏,正在想要不要提醒儿媳一下,见她已住了口,不由满意地点了点头,对睐姐儿道:“不管怎么说,这要真嫁了,我们这些礼数不能免,更何况陛下也肯了。你和她平常又好,到时那些添妆的东西,你看上什么就和我说,给她送去,以后离井背乡的,还真是难。”
说着陈大太太就叹气,那么远的地方,算得上是两眼一抹黑地嫁过去,身份再尊贵又如何,到时人家不认,离那么远,等这边知道风声了,只怕骨头都敲鼓了。难怪长宁公主不肯答应,可陛下为何又答应了,真为了小儿女的私情,陛下岂不太糊涂了。
这些话让睐姐儿想起方才和自己父亲在书房里的谈话,心不由又突突跳起来,忙道:“说来,大嫂子都八个月了,再有两个月就要生了,那些奶娘丫鬟还有这些东西,可都要备好,免得慌乱。”赵氏又笑了:“果然我们大侄女是定了亲的人,再不想着那些风花雪月的事,连这样的事情都想的妥当。你放心,这是你二伯母头一个孙儿,这些她早早备好了。”
大少奶奶因有了身孕,并没有随众还乡,睐姐儿听到赵氏这话就起身道:“既如此,我也去瞧瞧大嫂子去,只是不晓得带什么东西?”陈大太太已让人把几样药材拿来:“得,就知道你舍不得自己的东西,去吧,代我瞧瞧你大嫂子,就说让她安生养着,我这边也不需过来问安。”
睐姐儿应是,带了东西往齐氏那边去,总算不需要再和人说阿昭的婚事了,不然睐姐儿不晓得,自己会不会当场尖叫起来。去瞧过了齐氏,知道她的胎像一切都好,齐氏身边的丫鬟还笑着说,太医已经来摸过脉,说十有八|九是个男胎,不过因右手的脉也跳的很厉害,太医一时半会也拿不准。
不管是男是女,这才是头一胎,齐氏夫妻都还年轻,齐氏也不着急,只和赖姐儿说几句家常,睐姐儿见齐氏有些困倦似睡也就告辞。
又在陈大太太面前说了会儿话,陪着她用完晚饭,睐姐儿也就回屋,回到房里想起今日所听到的那些话,睐姐儿不由叹气。肩上已经多了一支手,接着是曼娘的声音:“叹什么气呢,难道是觉得,阿昭远嫁了,你就再见不到她,于是伤心?”睐姐儿转头瞧着自己的娘,想到自己爹爹说的话,忍不住很小声地问出来:“娘,如果爹爹瞒着您公事上的事,您会怎么想?”
曼娘没想到女儿会问出这样的话,先笑一笑才道:“能怎么想?你爹爹和陛下,认识的年头比我和你爹爹认识的年头都要长,再说天子也有一些不能为外人道的事情要人去做的。这些事,我做女子的就不必问,安心理好家就是。”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我一直都在想,在数百年前,我们晚了那么一小步,关上了一扇门,于是在一百多年前,被人按着打了一百多年,打到到了现在,还有人认为我们这个民族是落后的,忘记了曾有过的数千年的辉煌。
所以,才有这个情节出来,或许在数百年前,也曾有过一个帝王,试图了解这一切,但终究在众人的反对下偃旗息鼓,于是天文望远镜什么的,都被收进了库房密密珍藏。
、碎语
如果?睐姐儿瞧着曼娘,又问出来:“如果因为这些事情,爹爹他,你该如何?”
这话说的不清不楚,但曼娘还是听懂了,伸手弹女儿眉心一下:“这有什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的荣华富贵因他而来,那也自当陪他吃苦,再说对政事,我有多少了解我自己是明白的,他既不肯和我说,那就必有不可说的意思,想那么多做什么?”虽然这是意料中的答案,睐姐儿还是忍不住叹气。
曼娘把女儿的头搂到怀里,轻声道:“至亲至疏夫妻,睐儿,这句话,等你嫁人十年以后,你就明白了。”
“娘和爹爹之间也是这样吗?”听着女儿的问话,曼娘的脸微微一红方道:“我和你爹爹之间,不是这样的,可是睐儿,这世上的人万万千,有哪一个能保证永远不变?魏姑爷他,现在瞧着还好,我只愿他能记得当初那八个字。”睐姐儿的脸也有些红了,把头埋在曼娘怀里没有说话。
曼娘和睐姐儿又说了一会儿话,这才转身回房,回到屋里时,陈铭远已经回来,换了衣服正坐在窗下的榻上喝茶看书。看着丈夫,曼娘想起睐姐儿方才说的话,缓步走到他身边坐下才道:“我从来不问你的公事,是因为相信你,方才女儿问我,若有一日因为你的公事而吃苦,我也只回答他,我的荣华富贵因你而来,若因你而死去我也只有陪你一起吃苦。”
陈铭远的手顿在那里,接着就伸手把妻子的手握在了手心,轻声道:“能娶你为妻,是我的福气。不过我答应你,若…”曼娘摇头:“你若瞒我,必有你的道理,我只想告诉你,若真有那么一天,你要告诉我,不要让我觉得突然。”陈铭远觉得眼里有些湿润,接着就点头:“曼娘,我不会让你吃苦的。你是我的妻子,是从小被人捧在掌心长大的人,嫁了我,我这些年又这么忙,已经没多少时间陪你。我怎舍得让你吃苦?”
看着丈夫那依旧俊秀的面容,曼娘把头偎到他肩上,什么都没说。陈铭远紧紧握住她的手,一直没有松开。风透过窗吹进来,卷起陈铭远的衣襟,一切都那样静谧美好,如同平日。
阿昭的婚事落于何处虽是近期京城最热闹的话题,但又有新的事情来冲淡,二公主在二月满了十五岁,钦天监择得四月十八是上好吉日,这日皇女下降臣子,做了两年多准驸马的熊大少爷终于等到公主于归这日,虽说婚后住到公主府,但熊府也摆了酒席,请一清众亲友,只是日子和皇家择的日子不是一日。
陈府和熊府这些年越发亲密,虽陈大老爷他们身上还带了孝,但陈七老爷的孝已经满了,于是陈七老爷夫妇前去赴宴。原本陈大太太还想让睐姐儿也去,说她对九阿公的孝已经满了,这些日子也该出去走走。但睐姐儿对熊府观感不好,推辞没去。陈大太太也由她去。
公主下降,虽不似太子纳妃一样普天同庆,但也十分盛大,那日从皇宫到公主府,沿路张灯结彩,而坐在马上的熊大少爷,也被赞相貌俊秀,难怪得配公主。阿颜也参加了二公主的婚礼,第二日就跑到陈府,睐姐儿接出去就笑道:“你这来的勤,难道又想约我去见阿昭?”
听到阿昭的名字,阿颜的脸不由往下一放:“我才不愿见她,既然她不听劝,一心只想嫁那个人,那我也就丢开手,由她去。”睐姐儿笑着去搂阿颜的肩:“这是要和她绝交?我听说昨日,长宁公主也去了宴席,但没有回公主府,依旧住到别院去了。阿昭定是没有去吧?”
阿颜的手挥一下:“不提阿昭了,提了我就心烦。我们讲别的吧,我猜昨日的宴席上,谁是二公主的陪嫁?”公主下降,陪嫁自是比旁人要多,光宫女就有二十个,还不提别人,睐姐儿的眉皱起:“那么多的宫女内侍,我哪记得住?”阿颜凑到睐姐儿耳边悄声道:“石小姐也在陪嫁里面。”
睐姐儿的眼顿时瞪大:“石小姐,她不是女官吗?”公主身边例有女官,但不算在陪嫁里面,阿颜瞧着她:“你难道忘了,石家去年就倒霉了。”石老爷被人参了一本,削职查办之外,还被抄没家产,家人虽没被没为奴,但抄没家产的话,以后的日子也就难过了。
想到这,睐姐儿的眉皱起:“可陛下并无旨意,家人没为奴,石小姐也该继续做女官才对。”阿颜叹气:“她去见陛下试图求情,触怒陛下,若不是念在石老爷为官多年也有些政绩,再加上儿女为父求情也是一片孝心,只怕陛下登时就下令处死她,只让她做宫女,已经十分开恩了。”
这样的宫女,只怕也不会被人放在眼里,想到那个眼中会有泪的少女,虽然睐姐儿对她观感不好可还是轻叹一声:“今日还是人上人,明日就为奴,你说,若我也遇到这样境地,会怎样?”阿颜没料到睐姐儿会这样问,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很快就道:“不会的,你不会的。再说,就算真是运气不好,落到这样田地,你也不会哀怨,更不会做别的。”
说着阿颜四处瞧瞧才凑到睐姐儿的耳边:“昨儿我见了她,她还是那样一说话就含泪的模样,而且,还悄悄地打听驸马是什么脾气。哎,别的公主罢了,二公主的脾气,哪能容得下这样的事。”睐姐儿顿时觉得耳根有些发烧,推阿颜一下:“你怎么说这样的话,这种话,不该我们说的。”
阿颜的声音也变的低了些:“我娘说了大了,再过两年也该出嫁了,才告诉我这些事的,还说,虽然陈府的家风好,可是也难保有那心大的丫头。不过你也该知道,当年我祖父的王侧妃,不就是这样,结果还闹了好大一场。”王侧妃,若不是阿颜提起,睐姐儿都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了,对她的印象也很模糊了,成了亲,是不是就要面对这些事?睐姐儿又叹一声,但不忘安慰阿颜:“你放心,我娘管两个弟弟管的严,对下人也是如此,那样偷鸡摸狗心怀不轨的人,我娘早早地把她们都撵出去,定不会给你添烦忧。”
阿颜的脸登时红了,推睐姐儿一下:“谁要你说这些,我怎不明白这个。”嘴里说着,那脸越发红了,睐姐儿忍不住往阿颜的肋下抓去:“还在装呢。”阿颜抓住睐姐儿的手,两人嬉笑一会儿,阿颜突然又叹气,睐姐儿晓得,她是又想到了阿昭,可是当日陈铭远说的那些话,是不能告诉别人的。睐姐儿也只有抱住阿颜的肩以示安慰。
阿颜明白睐姐儿的意思,两人又唧唧哝哝说了会儿话,齐王世子的长子,阿颜的兄长也要定亲了,这是陛下亲自挑选的人家,秦婉柔夫妻也亲自去瞧过那个姑娘,对她十分满意,只等天子的诏书下达,齐王府就会多一位王孙夫人了。
京城之中,常年来来去去的就是这些事情,红白喜事寿宴满月酒,每个月都有那么几桩,让人应酬个没完,只是不知道,阿昭真的离开这里之后,会不会想念京城这些应酬?睐姐儿抬头看天,天色湛蓝,有白绸一样的云飘过。这人生或许也就如此,有时有云有时晴朗有时又下雨。
长宁公主在别院住的日子越久,见阿昭不肯低头,那心里的火气越大,过了几日带人回到公主府,劝说女儿放弃。但阿昭来来回回只有那么一句,陛下已经答应了。劝说不了女儿,长宁公主也只有进宫哭求陛下,求他转了心意,看在自己只有一个女儿的份上,趁还没有下发明旨,让这桩婚事做罢。
天子笑的永远都那样温和,没有同意长宁公主的话,反而搬出人生得一有情人是极难得的,姐姐又何苦拆散他们,让他们各自分飞?说完皇帝就让皇后来安慰长宁公主,自己去了前朝。都不肯让步,长宁公主觉得自己的心都碎了,皇后见长宁公主脸色,除了温柔劝解再没有别的话,只说既然陛下都为他们感动,决意成全,姐姐你也就放手吧。
长宁公主都无法阻止这件事,大臣们送到皇帝案头的那些反对的奏折,更是没有踪影没有批复。就在这样的反对声中,日子一天天过去,齐氏也在五月生下一个女儿,虽然不是陈大太太期盼的曾孙,但这头一个曾孙女也让陈大太太很欢喜。九阿公的孝期没满,满月那日就没有大办,只请了平日相处的好的亲友们来坐坐。
熊三奶奶也在被请的行列里,睐姐儿跟着曼娘出来陪客人。熊三奶奶瞧见睐姐儿,说了几句不知怎么就差点落泪,连声叹息:“都是我家没福,要早…”说着熊三奶奶就觉得失言,曼娘已经婉转地道:“姻缘的事,各有天命,三表弟妹你还是先请坐吧。”这话里有别的意思,但睐姐儿装作没听懂,只和曼娘一起招呼客人。
今日请的客人本就少,再加上和睐姐儿差不多年岁的姑娘,不少都已婚嫁,寥寥几个未婚少女,也无需像从前一样,专门请她们去花园里。睐姐儿正在和人说话,旁边一个少女小声问道:“那位熊奶奶的侄儿,是不是就是熊驸马的婶娘?”睐姐儿点头,少女的声音放轻一些:“今儿她还来做客,不是说…”
说着少女就把话给咽下去,睐姐儿敏锐地看她一眼,已有旁人忍不住,悄声道:“陈姐姐你们家在守孝不出门不晓得,听说这位熊奶奶,得了公主好大的没脸,前些日子气的在床上躺了三天。”
、择宅
公主和普通人家嫁女儿不一样,虽然面上也要待男方家长辈有礼,但天地君亲师,君可是在亲的前面。娶了公主的人家,也不会摆什么长辈架子,都要敬着公主才是。熊三奶奶那样的出身,又在京城这么些年,应酬见识也早不是从前,怎么会说话触怒公主?见睐姐儿的眉皱起,先头说话那个已经道:“听说那日公主驾临熊府,原本还好好的,谁知熊三奶奶说了句,愿早得贵子的话,公主就大怒,她身边的女官就称这样的话不该熊奶奶说的。”
这样的话本也是经常说的,谁家新娶了媳妇,不管媳妇是什么出身,不都要这样说上一句,哪知道二公主就因此发怒?睐姐儿的眉越发皱的紧了,不由微微一叹,娶公主虽荣耀,但天下就没有好伺候的公主,再加上二公主又是出了名的难伺候。熊大少爷原本也是被捧在手心长大的,以后日子,夫妻俩只怕还有的闹,睐姐儿不由轻叹一声,见丫鬟送上一道新菜,忙让了让:“这是新采的菱角磨成粉,再和莲子在一块炖了,还有百合在里面,最适宜这时候用。”
熊三奶奶今日来赴席,只觉得众人不时瞧向自己,偶尔还窃窃私语,心里明镜似的,但当了外人,又不能说出来,只是还和原先一样,和人说话闲聊,觉得脸都笑疼了,这席偏偏还不结束,再看向坐在另一桌上的睐姐儿,端庄大方,贤淑从容。若是娶了她,也不会如此,可尚公主,那又是多大的荣耀,算来算去,只是苦了自己的大侄儿。熊三奶奶微叹一声,听到旁边的陆太太在和曼娘说话宅子的事,不由瞧向陆太太:”贵府也要买新宅子?”
今儿能来,全是因魏家和陈家结了亲,陆太太满心欢喜地笑着道:“原本我外甥是住在我家里,现在他要娶妻,自然要买新宅子,我这会儿和陈奶奶说,已经瞧了两三处宅子,还要请陈奶奶带了我们外甥媳妇,仔细去瞧瞧呢,看喜欢哪处,就选哪处。”这才是一起过日子的人家,宅子选在那,怎么布置,都要有商有量,而不是什么都由旁人做主。熊三奶奶越发为自己侄儿伤心,可这尚公主的荣耀实在太耀眼,耀眼的让熊大少爷吃些苦头也是应当的。
过了两日,陆太太果然请曼娘母女前去瞧那几处宅子,关键是要睐姐儿瞧着哪里好。曼娘带了女儿出去,睐姐儿在车上听着曼娘和陆太太一长一短的说话,牙不由咬住下唇,也不知道今儿能不能瞧见他,算起来,自去年那次偶遇,到现在,差不多也一年了。也不晓得他现在怎样了?
睐姐儿的眼是亮晶晶的,靠在窗口什么都没说,陆太太望睐姐儿一眼就对曼娘笑道:“陈奶奶教女儿,教的着实好,记得您那个二千金,也八岁了,想必也有人问?”曼娘唔了一声就道:“她还小,连她哥哥都还没定亲,总要慢慢再等等。”说着曼娘摇头:“这一晃,操心的竟是儿女婚事了,日子着实不等人。”
陆太太也笑着说几句,嘴里说着闲话,往各处宅子都瞧了,到最后一处时候,一走进宅子睐姐儿就觉得这宅子不错,虽也是三进的,但庭院布置的比另几处都要好些,虽说屋子瞧起来有些旧了,但修缮一下,刷刷漆,也就跟新的差不多,最要紧的是,这宅子离陈府是最近的,只隔了一条街,坐车的话,一刻就到了。
睐姐儿的手轻轻地拍了拍,面上已经有欢喜神色,陆太太明白睐姐儿是瞧中这宅子了,不由和曼娘一笑,曼娘倒和睐姐儿想的相反,这宅子虽离陈府近,但离陆家就远了,不由对陆太太道:“其实我瞧今儿瞧的第二家不错,比这个也大些,到时亲家他们上来,住的也宽敞些。”
那间宅子是离陆家最近的,陆太太怎不明白曼娘的心思,笑着道:“姑爷写信来的时候,特地说了,这宅子是他们小两口一起住,怎么布置选什么样的宅子,全是他们小两口的事,以后姑爷就算告老,也是回家乡,不会在京城长住。让我特地转告,买宅子的时候,不用考虑他住在那。”
这个从没谋面的亲家,倒是个爽快人,曼娘心里思忖着转过前面的屋子,走到后面的花园,这花园虽不大,却也精巧,有小小假山一座,竹林一丛,假山前还有个很小的池子,里面没有荷花,有睡莲在开放。池子里面有几条金鱼游来游去。
“要是能把这池子再做大些,种上荷花就好了。”睐姐儿往池子里面瞧瞧,饶有兴致地说,说完了又觉不对,回身要和自己娘说话,却见身后除了自己娘和陆太太外,还多了一个人,魏钰正站在数步之后,瞧着自己。睐姐儿的脸登时就红了,转头去瞧那池里的金鱼。
魏钰原本还要做个偶遇,对曼娘行一礼道:“小婿原本是过来,谁知…”曼娘已经微微一笑,瞧陆太太一眼道:“这两孩子已经定了亲,又有我们做长辈的在旁边,以后这宅子也是他们住,说两句话也是平常,不如让他们说两句话可好?”陆太太自然点头,和曼娘让过一边。
魏钰原本想的,只是瞧瞧睐姐儿就好,谁知能和睐姐儿说几句话,登时就欢喜起来,对着曼娘和陆太太作了个揖就走到睐姐儿身边。那几句话睐姐儿听在耳里,脸越发红了,只是低头看着金鱼在吐泡泡。
魏钰站在睐姐儿身边过了好一会儿才问:“你也觉得这宅子好?那几个宅子我都瞧过了,虽然有比这个大的,也有比这个新的,但要论景致,这宅子的景致是最好的,还有这花园也是布置的最好的。你不是怕热吗?到时我们多种上些树,还有这池子也让他们挖开些,我们种上荷花,旁边再盖个亭子,你夏日可以过来消暑。这屋子虽然年头久了旧了些,但这里的树也是最多的。过来时候你是不是瞧见有个院子里面全是树,还有竹子,到时就把新房放在那个院子好不好?”
他话说的越多,睐姐儿的脸越红,只是看着那些金鱼在水草之间穿梭,也不说话。看着睐姐儿那绯红的脸,魏钰觉得睐姐儿越发好看了,心里想着,这嘴里就说出来:“你长的真好看。”这个人,两位长辈还站在那里呢,就说这样的话。睐姐儿终于忍不住抬起头,狠狠瞪魏钰一眼。
什么叫一颦一笑皆动人,魏钰当日也在书上瞧见过这样的话,可今日才真切地感觉到了,原来美人,不管是笑是怒,都那么动人心弦,而不是只有笑才动人,怒不动人。
魏钰看着睐姐儿,觉得自己的眼都移不开。睐姐儿瞧着他,用手把鬓边的乱发拢到耳边,瞧一眼不远处的两位长辈才轻声道:“你傻了吗?只会说这个,那我问你,若有一日,我没有这样美了,或是我本没有生的这样美,你还会不会觉得我动人?”似乎什么地方有笑声,魏钰觉得一颗心就这样飘过来荡过去,很快就答道:“我看见你的第一眼,看见的是你的眼睛,我…”
只是那一眼,就被吸引住了,天下怎能有这样美的一双眼,用言语也无法形容这双眼的美,也是用言语也无法形容看见这双眼时心里的感慨。魏钰忍不住用手抓一下头才对睐姐儿道:“当日我说,想你所想、念你所念。这八个字,我一辈子都记得的。”睐姐儿此时的心也似有一阵风吹过,吹的心慌意乱,吹的快说不出话来,看着魏钰的脸,睐姐儿觉得自己都快被这眼里的热情给烧死。
好一会儿后睐姐儿才回答:“嗯,你要记得这八个字,若忘了,我…”我什么呢?睐姐儿又望向两位长辈处,还是没有说出口。“若忘了,就让我被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从来都认为,这些誓言没必要说出口,只要记在心里就可以的魏钰张口就是这么一句,说完了又小心翼翼看向睐姐儿:“我,绝不会忘的,我也不会骗你。”
睐姐儿只觉得整颗心都被甜蜜包围,嗯了一声就再没说话,只是低头看向金鱼。她真的很好看,可是就算她没有这么好看,自己也会喜欢的吧。想着当日在徐府花园的假山里听到的话,那时是不是就觉得,她和别的女子不一样呢?魏钰又觉得自己开始傻了,只是定定地望着睐姐儿。
陆太太和曼娘已经走过来,陆太太轻轻地拍了拍魏钰的肩:“好了,说了这么一会儿话也够了,还不赶紧出去,要让别人瞧见了,像什么样子。”是该出去了,魏钰又望了睐姐儿一眼,这才转身走出。
陆太太对曼娘笑道:“这孩子,原先没定亲的时候,说的都是这辈子就这样过就好,那时我还取笑他,说他是不晓得成家的好,这会儿就这样了。”曼娘也笑了,走到睐姐儿身边:“好了,别害羞了。以后日子还长呢。”日子还长,还有一辈子呢,睐姐儿只觉得心里像开了一朵花一样,那蜜都流淌出来,转身用手拉住曼娘的袖子,低头不语。
这样的小儿女心思,当年谁不是这样过来的?陆太太微微一笑就道:“哎,还忘了问问,这宅子要买哪一处,虽说价钱都差不多。”
“他说,就要这处,因为树木多,我怕热。”睐姐儿冲口而出,又觉自己说的不对,急忙缩回到曼娘身后。曼娘已经拍拍女儿的手,瞧着陆太太道:“既然孩子们也这样想,那就这处吧。说来,这处虽然屋子有些旧了,但我一路瞧来,这布置的精巧处,比其它几处都好。”
、第318章
绯姐儿本就生的可爱,今儿又穿了一身嫩黄,梳的是双丫髻,只在那髻上用红绸挽了一朵花。越发衬的脸像玉团一样,笑嘻嘻地瞧着那少女,手还拉着俞怀慈的手:“表姐我和你说,这京城里的人,最是大方,瞧见人家身上的袄子式样不新了,就要把自己身上的袄子送人。”俞怀慈怎不明白绯姐儿是为自己说话,手不由紧紧攥住绯姐儿的手,微微有些汗出,但还是挺直了背站在那里。
那少女被说的双颊绯红,她今儿来徐家做客,穿的是妆花缎子做的新袄,不说式样,光这料子就够外面人家过一年了。本只是讥讽几句,谁知被绯姐儿问的话都说不出来。偏偏她表妹也笑着道:“表姐素来都是这样大方,前儿还送了我一对金镯呢。”众人听了这话,也笑着凑趣,一言一句,要这少女把身上衣衫给送出去。
这少女本就年纪不大,那点口舌不过是平日在家和姐姐妹妹练出来的,那晓得今日这些人竟不放过自己,要真把这件袄给了也没什么,但回到家中,自己的娘问起,定要骂自己无事生非,好端端地讥讽什么人?见少女都快哭出来睐姐儿这才对绯姐儿笑道:“你瞧瞧你那门牙都没了,还这么爱说话。回头让娘晓得了,又要笑话你了。”绯姐儿听了这话,伸手捂住嘴,只露出一双眼睛来,叽里咕噜地转,煞是可爱。
众人都笑了,睐姐儿已经笑着道:“姐妹们平常在一起说话,最是喜欢谈笑这些,表妹你别介意。”俞怀慈怎会介意,那少女这颗心刚要放下,睐姐儿已经笑着道:“不过再是谈笑,再是亲戚,也不能拿身边的丫鬟和人比,难道说因着穿的不如丫鬟,就要不认亲戚了?”
少女这颗心刚放下一半,又被睐姐儿这话说的提起来,绯姐儿帮人要件衣衫不过是小事,而自己这张口说丫鬟和俞怀慈的对比,这才是大事。少女一张脸登时再次涨红,眼里的泪都要垂下来,睐姐儿见她这样才笑着道:“不过这位妹妹年纪还小,我记得你还不到十二?”
少女没料到睐姐儿有这一问,有些哽咽地道:“今年腊月才到十二呢。”睐姐儿笑眯眯:“年纪小的人,总是爱口无遮拦,今儿亏的是姐妹们在一处,要是去了别家府邸,和别人说话,拿着丫鬟和人混比,到时被笑话的可不止妹妹你了。”睐姐儿这番话说出来,那少女已经羞的脸越发通红,见睐姐儿笑吟吟地瞧着自己,只得起身对俞怀慈行礼道:“姐姐对不住,我不该拿丫鬟和你混比。”
说着那眼里的泪是真的滚出来,俞怀慈忙拉起她:“姐妹们在一起说笑,口无遮拦也是有的,不过陈家表姐说的对,渐渐大了,嘴上还是要多个把门的。”旁边的人已经笑着问俞怀慈:“姐姐这话说的有意思,什么叫做把门的?”俞怀慈不免要解释一番,众人又笑了,这才坐下入席。
席上说说笑笑,来的人都比睐姐儿小,睐姐儿和阿颜吃喝一阵,也就先起身去散散。等走出菊花圃,睐姐儿才道:“怎么觉得和这些孩子在一块,怪闷的慌?”阿颜噗嗤一声笑了:“什么叫孩子,里面最小那个也就七岁,比你小不到十岁。”睐姐儿托着腮,瞧着外面:“可我觉得,她们比我们小了许多,现在瞧着谁头上的花好看,谁身上的衣衫更时新,好生无趣。”
阿颜又笑了:“前几年你不也爱这些,这会儿就开始装什么大人?说起来,方才那个是你们家什么亲戚?”亲戚多了难免口杂,但一般亲戚,也没有当面嘲讽的。睐姐儿皱眉:“是十三舅母家的亲戚,听说她父亲做个小官,托赖祖上的福,家里却十分富裕,吃穿用度比起一般人家要强的多。你说这样的人,我若真要直接说了,难免会给人以势压人之感。”徐家这样的大家族,并不是家家都那么富裕,徐十三爷家的家境就远不如其他几家,这少女的娘和十三奶奶是亲姐妹,姐妹之间难免有些比较,等各自长大嫁人,十三奶奶嫁进徐家这样大族,听起来名声赫赫,而少女的娘嫁的是个虽富裕却势力远不如徐家的人家。所能比的,也只有吃穿用度。
徐家家风以和气为要,更别提这样争吃斗穿的事,那是绝不允许在姐妹们中间出现。有了这样家风,十三奶奶的千金在和表姐来往时候,难免会吃了点亏。睐姐儿虽不十分明白其中详细,但仔细一想也猜出几分,所以只能婉言劝说。阿颜抿唇一笑:“哎呀,你这弯弯绕的,我都快听不懂了。”
睐姐儿伸手往她肋下抓去:“你是宗室千金,从来都被人捧着,哪知道我们这些人家的事?”阿颜啐她一口,往那已经枯萎的荷花池瞧去。睐姐儿没有说话,只是碰了碰阿颜的胳膊:“要不,我把我们家这些事情讲给你听,免得你以后什么也不知道。”
我为什么要知道?阿颜的话已经在嘴边,猛地想起什么,脸不由红了。伸手又要打睐姐儿,睐姐儿已经笑的弯腰:“哎呀,这弟媳妇打大姑子,哪里有这个理?”阿颜的脸更红:“呸,你是因了你家里没有大小姑子,才这样笑话我?”睐姐儿玩笑一会儿,把阿颜的手紧紧握住:“好了,仙游县主,这事是我错了。”
阿颜越发恼了,两人又是一阵玩笑,都有些累,坐在荷花池旁边的石头上瞧着那破败荷花,过了会儿阿颜突然叹道:“还记得没多几年前,我们这些都十分热闹,这才几年呢,就嫁的嫁,离京的离京,原本我想着,和阿昭还有你,我们三个,总是不会分的,等以后年老,还要一块说笑,谁知阿昭竟执意远嫁。”
想起今儿长宁公主来时的模样,睐姐儿微微咦了一声就问:“难道说,陛下已经有了明旨?”阿颜唔了一声:“前些日子,那个大荣不是被伤了手臂,陛下就已命他住进了驿馆。而且,陛下还说,若大荣那边的信不来,他也会成全阿昭和大荣。甚至…”阿颜的眉微微皱起,这件事,似乎从一开始就透着诡异,那样一个遥远小国的王子,算什么?陛下真不允许,那是连进宫面见陛下的资格都没有。
睐姐儿能够察觉阿颜的疑惑,想起远在泉州的父亲,睐姐儿总觉得,这件事的真相似乎快要呼之欲出,在嘴边却又说不出来,只是拍拍阿颜的手:“做朋友的,也只能做到这步了。”劝说既不起效用,那就只有送上祝福,毕竟多年好友,谁也不愿对方过的不好。阿颜嗯了一声,把头靠在睐姐儿肩上,看着那满池破败荷叶,这日子,过的就是这样快。
徐明楠儿子周岁酒上,徐琴虽只出来坐了一会儿,但她到达京城的消息飞快传开,原先和她有过来往的人家,纷纷上门拜访,以求的她一纸为荣。俞怀慈跟着徐琴,也见过不少的人,当重阳节齐王府开赏菊宴时,睐姐儿再次见到了俞怀慈,和初次见面时的局促有些不同,俞怀慈的衣着虽依旧朴素,但身上却多了几分从容,和睐姐儿讲话也越发放的开。
赏菊时候,众人看着徐琴作了一幅画,评点称赞一番之后,自然也有那想出头的,各展才艺,毕竟人人都晓得,这参加什么宴会都是幌子,更多的是借此交际,为儿女挑选合适的人。
俞怀慈擅画,自然也作了一幅画,却不是菊花,而且旁边的修竹,她虽则年纪小,一幅修竹却似活的一般,搏的众人赞誉。听着众人称赞,俞怀慈的脸有些微红,但眼里的喜悦是藏不住的。
旁边已有个妇人笑着道:“果然和徐家有些瓜葛的人都是不错的,瞧着这俞姑娘,虽则年少,又长年住在家乡,可这风华气度,哪有半分局促。”能来齐王府参加赏菊宴的人,都是有来头的,睐姐儿循声望去,见是戚夫人的儿媳,见曼娘已经和她在那谈起来。睐姐儿不由微微一笑往俞怀慈那边走去。
俞怀慈身边已站了几个少女在那说话,见睐姐儿过来,俞怀慈笑着迎上前:“表姐来了,我还说没瞧见你,想让你评点一番,我这竹子画的哪里不好呢?”睐姐儿微微一笑往那竹子上看去,旁边已有人道:“老早既听说陈小姐虽不擅作画,却擅看,这行家评点,更是不一般。”
睐姐儿淡淡一笑,讲了几句,俞怀慈的手已经轻轻一合:“姐姐讲的,果然和祖母讲的相近,看来我的确还要多磨练磨练,才能画的更好。”
睐姐儿已经提起笔塞到俞怀慈手里:“你先别忙着说这个,快些题上上下款,把这画给我。”俞怀慈又是一笑,旁边有人笑着道:“果然你们是表姐妹,这会儿直接就开口讨了,我眼馋了许久,都不好意思讨。”
睐姐儿又是一笑,见俞怀慈把上下款写好,这才上前卷起画:“等我回家裱起来,好好挂在家里。”曼娘和人说笑几句,回头正好瞧见这幕,又是墨竹,当年也有一幅墨竹被自己挂在房里,只是女儿挂的墨竹和自己挂的,已经全不一样了。这人生,已经有了数次转折,以后,遇到再大的波澜都不怕。
睐姐儿正和人说笑,突见二公主带人走进来,园中除少数几人依旧站立外,旁的人都急忙行礼如仪。
作者有话要说:想不出章节标题什么的。。。
、第319章
睐姐儿正要从奶娘手里接过孩子,听到奶娘这话就咦了一声愣在那里。刘吟梅已经笑着对曼娘道:“婆婆年纪渐大,都快成了老小,常爱说个笑话什么的。”曼娘点头,丫鬟已经在旁边道:“郡主是老小,表小姐还没出阁,也是小孩,这老小对上小孩,这才有趣呢。”
这话说的众人都笑了,曼娘接过侄儿抱在怀里瞧了眼,对睐姐儿笑着道:“前些日子才做了姑姑,这会儿又来做表姐,还要装小孩子吗?”睐姐儿的脸飞上红霞,手扯住曼娘的袖子,旁边的绯姐儿嘻嘻一笑,用手握住脸要羞姐姐。一行人已走到新安郡主上房,新安郡主听到外面的笑声让人掀起帘子,自己走出门笑着道:“都在说我什么呢,老远就听到你们笑。”
曼娘忙带了孩子们上前给新安郡主行礼,新安郡主一手一个,拉了睐姐儿和绯姐儿,瞧了又瞧:“睐儿自从定了亲,把钱越发瞧的真了,前儿还让人带话回来,要多收些礼,你放心,给你的东西我早备下了。”睐姐儿的脸微微一红就嗔怪地道:“外祖母现在越发爱说笑话了,明知道我说的是笑话,还故意拿出来笑话我,我才不依。”
真的不依?新安郡主放开拉住睐姐儿的手就对绯姐儿道:“你姐姐这样,我们不理她了,你说好不好?”绯姐儿自然说好,睐姐儿肯定也不依,两人陪着新安郡主说话,曼娘和刘吟梅自带了孩子往前面去招呼客人。
等出了院门刘吟梅才笑着道:“姐姐还是舍不得睐儿,我瞧着,姐姐待睐儿,比原先还要管的松?”曼娘轻叹一声:“在手心上捧了十来年的孩子,就要出嫁了,谁心里不好受,等以后你就晓得了。”那个男子,再是精挑细选,再是信誓旦旦,女儿再是喜欢,可这做娘的心,还是舍不得。
刘吟梅了然一笑,和曼娘往外面去招呼客人。曼娘进了厅,和人说笑一会儿,不见冯氏不由微微讶异:“怎的不见你娘家嫂子?”这给外甥办满周岁的酒,娘家人不但该到,而且还该早到。刘吟梅正和人说话,听曼娘这样问就笑道:“我嫂子本来手要早早到的,谁知昨儿不舒服,请了太医,才说已有两个月的身孕,还说胎有些不稳。”
刘大爷年已近三十,膝下却无子,这会儿冯氏有了孕,胎像不稳,自然不会让冯氏过来。曼娘听了点头:“难怪呢,既然知道了,等会儿我也让人往刘府送些礼去,贺一贺。”刘吟梅嗯了一声,两人还在说话,徐九奶奶已经走过来笑着道:“你们这大姑子和弟妹,一见了面就说个不停,也要和我们说说话,说起来,我和十三妹妹也一年多没见了。也想的慌。”
旁边跟徐九奶奶过来的人和徐九奶奶一个说话,都是徐家的嫂嫂弟妹姐姐妹妹,曼娘忙起身和她们招呼说笑,还有人问曼娘的两个孩子,听到在那陪新安郡主说话就道:“前儿我见我闺女手里拿的一个帕子,上面绣的蝴蝶活灵活现的,还在那赞,说她这么大的丫头,现在也会做活计了,谁知她说,这花样是她描上去的,却只绣了几针,剩下的那些都是托十三妹妹家的绯外甥女做的。我听了,气不打一处来,都是闺女家,绯外甥女还比她小两岁呢,这针线活就做那么好。还是十三妹妹会教孩子,大外甥女聪明灵秀端庄沉稳人人赞,二外甥女才八岁就这么好一手针线活,只怕再过些年,十三妹妹家的府邸就要换铁门槛。”
这一连串话说下来,亏她不口干,曼娘忙笑着谦逊几句,旁边已经有人道:“十三妹妹别听她的,她这些日子在寻儿媳妇呢。”曼娘啊了一声往那人面上望去,见她面上微微露出一丝期盼就笑着道:“绯儿才八岁,还小呢。”这样的试探没有下文也是常事,众人又指着别的事说笑,等到外客到的差不多,也就各自入席,喝酒听戏。
这边绯姐儿也被人叫去一起玩耍,瞧着这些年纪还小的孩子出去了,睐姐儿不由嘟起嘴:“原先都是我的玩伴多,这才多久,一年多一些没出门赴宴,那些一起赴宴的姑娘们一个个都出阁了。”新安郡主年纪渐渐大了,午间有些熬不住,听到外孙女抱怨就伸手拍拍她的手:“就跟长韭菜似的,一茬茬的,这茬刚长成,那茬就又鲜鲜嫩嫩地出来了。”
睐姐儿趴在新安郡主旁边:“长韭菜?外祖母是想吃韭菜馅的饺子了吧?这会儿就十月了,等到了正月,就有新鲜的春韭吃了。”新安郡主捏一下睐姐儿的鼻子:“故意的。”睐姐儿嘻嘻笑了,已有丫鬟进来:“郡主,长宁公主来了。”一提起长宁公主,睐姐儿就想起阿昭,不由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