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郡主笑了:“原先厨房里的马婆子,已经告老好几年了,还是你弟妹想起来,让她回来特地给你做这桌菜。”曼娘对楚氏微一点头:“多谢。”楚氏笑的端庄:“姐姐喜欢就好。”大奶奶已给曼娘倒一杯酒:“十三妹妹尝尝这个,还是林妹妹酿的桂花酒,特地封起来,原本要等过年时候才开。”
这一切都能让人心底安宁,曼娘端起酒杯嗅着酒香,此时才能真的体会到,陈铭远回家时的欢快心情,婆家和娘家,还是有所区别。
“就没更好的了?”韩氏看着翠玉拿过来的两根人参,不过簪挺粗细,翠玉恭敬地道:“没有更好的了,原本…”翠玉打算继续说下去,看着一边坐着的韩大奶奶,没有往下说。韩氏的手不由握紧,面上神情没变地把那两根人参往韩大奶奶这边送了送:“想来是婆婆前几日要和药把那些好人参都用完了。这两根,大嫂先拿回去。”
韩大奶奶当初嫁到韩家时候,也是过了一段好日子的,可是随着韩父被弹劾,家里铺子的生意一落千丈,韩大奶奶几乎是从天上掉到地上,这两年又要靠韩氏接济,脸上已经有愁苦之色,哪还敢嫌弃不好,接过人参就道:“本不该来的,可是婆婆又犯了老毛病,太医说,也只有用人参慢慢地养着。你哥哥这几年又…”
这样的对话,几乎每次韩大奶奶来都要说一遍,韩氏已经从初时的一起陪她掉泪到现在的不大在意,但自己的娘总还是要关心的,也只开口随便劝了几句。韩大奶奶收了泪就道:“前儿公公从任上来信,说龙里知县出缺,贵州那地方,和别的地方不一样,常年没多少官员候任的,请了藩台的令,代署龙里知县,还说,若和那地的土官交情得好,也能赚些银子回来养家。”
这话让韩氏心里不由酸起来,算着父亲已经五十有二,这个年纪,同样资历的都该居高官,父亲竟还要去谋一个知县的署缺。韩大奶奶见韩氏垂泪,忙道:“姑奶奶,又是我说错话了。再过几年,等你侄儿长大,得了功名也就好了。那时姑奶奶也能在亲家太太面前争口气。”
这话让韩氏越发心酸,那泪掉的更凶,翠玉在旁叹了口气:“舅奶奶,也只有你晓得我们奶奶心里的苦,原本这些话不该是我说的。可我们太太,着实也太偏心了,三爷三奶奶是在外那么些年吃了些苦头,可我们爷和奶奶,也是在家服侍老人、操持家务,为一家子争面子的,可是三爷三奶奶这一回来,老爷太太眼里就再没有别人,前儿还训了我们哥儿,还…”
韩氏已经抬头瞧了翠玉一眼,翠玉这才收口叹气:“舅奶奶,这些话奶奶平日也不许我们说。”韩大奶奶抬起一双泪眼,握住韩氏的手:“辛苦姑奶奶了,等你侄儿长大,我一定让他记得你的恩典。”韩氏的唇抿一下没有接话。
韩大奶奶又和韩氏说了几句,家里还有事也就告辞了,翠红送她出去,走到二门处看见有人抬着东西过来,不由问了句:“这是置办的年货?”领头的婆子是认得韩大奶奶的,忙让人避让到一边笑着道:“这是徐亲家那边送来的礼。”
翠红已经呵斥那婆子:“说这么些做什么,我还要先送舅奶奶出去。”韩大奶奶走出一段回头看看,不由问翠红:“你们三奶奶,这是已经从徐家回来了?”翠红的唇角一抽:“没呢,这一去定是要整整一天,这会儿就把回礼送来,生怕别人不知道,徐家疼女儿似的。”
韩大奶奶又叹气,都是自己家不争气,不然小姑也不会过的这么苦,在妯娌面前抬不起头来。
翠红对韩大奶奶的叹气已经习以为常,把她送到大门口,让小厮叫了乘轿子,给了轿钱也就回转,进屋见韩氏闭着眼睛,把已经送走韩大奶奶的事给回了,韩氏这才睁眼:“恰好遇到徐家送回礼过来?也好,让她晓得,娘家不争气,多么拖累人。”
翠红可不敢敷衍韩氏,忙安慰道:“奶奶您也不必那么伤心,说起来,还是太太偏心,不然怎会…”
作者有话要说:徐家这一大家子啊,真是很庞大。
、130母女
这话又把韩氏心里的伤心给勾出来,泪一下涌出来,翠红忙停了说话拿起帕子给韩氏拭泪。韩氏接过帕子用帕子捂住脸,曼娘那院抽出两个人也就罢了,毕竟是她院里要做的衣衫,可婆婆那边抽出两个人算什么?这不是活活地打自己的脸?还有那几根好人参,徐家缺这样东西吗?都往徐家送去,锦上添花人人有,雪中送炭世上稀。
翠红还待再说,就见武嫂子走进来,武嫂子眉微微皱起看了翠红一眼这才走到韩氏旁边:“奶奶,太太请您到前面去,把徐亲家那边送来的礼点一点。”又是徐家,韩氏脸上还是捂着帕子。武嫂子是晓得韩氏为何如此,忙劝道:“奶奶您何必如此,太太虽说疼三爷三奶奶,可对奶奶您也极为看重,奶奶您…”
韩氏已经把帕子掀开:“什么极为看重,不过是因她心爱的儿媳不在,才对我多看了几眼。难道我这些年的辛苦她没看在眼里吗?”见韩氏发了脾气,武嫂子不好再劝,让翠红打了热水,伺候韩氏洗脸重新上妆才缓缓地道:“太太怎会没看在眼里?方才我从太太那边回来,太太还问起大舅奶奶,说…”
韩氏轻轻拍了下梳妆台,武嫂子忙住口,韩氏也没说话,只是起身离开。武嫂子忙跟上,原先三奶奶他们没回来,有些事也能装作没发生,可现在三奶奶都已经回来了,有些事,怎么还能当做没发生呢?
徐家去送礼的人很快就从陈家回来,去回楚氏时候正巧曼娘也在,笑嘻嘻地道:“亲家太太还说,姑奶奶等用完晚饭再玩耍一会儿,等快宵禁了再回去也不迟。”曼娘还没说话,九奶奶已笑道:“从来都听祖母说,十三妹妹可人疼,今日见了,难怪要着人疼。”
曼娘面上不由微微一红,刚要说话就有人进来道:“几位奶奶,陈家五姨太太来了。”五姨母,曼娘不由激动地站起身,母亲过世后还要多亏五姨母对自己的疼爱照顾。曼娘起身才觉不对,楚氏已经笑着道:“五姨母定是为姐姐来的,那我们也不打扰了,我就厚着脸皮请姐姐帮我出去迎迎五姨母。”
别的人也是一样说话,曼娘心里也十分想见陈珍兰,没有推辞就带人迎出去。离的越近,看陈珍兰越清晰,曼娘只觉得心都快跳胸膛,匆匆走上几步就行礼下去:“五姨母。”
陈珍兰已经把曼娘牢牢搀住,笑声还是和原来一样爽朗:“你对我还客气什么?原本我想在家等你的,可后来想你这一回来事情是极多的,要等,只怕要等到过年,这才跑了来。”五姨母的声音还是没变,曼娘觉得眼角又有泪,忙用帕子点下眼角对陈珍兰笑道:“是我的不是,本该…”
陈珍兰摆手制止曼娘说下去,曼娘抬头看见陈珍兰鬓边白发已经不少,算起年龄,陈珍兰比新安郡主还要大那么两岁,心中酸涩更深,搀住陈珍兰道:“五姨母再这样对我,我就越发觉得对不住五姨母了。”
陈珍兰拍拍曼娘的手:“你啊,要说对不住,也该是你爹你娘,他们今儿在家里大摆宴席请客,连张三指宽的贴都不给我一张,还要我听人说了,自己跑来,你说,难道不是他们的错?”前面已经传来新安郡主的声音:“你来我家还要下帖子请?那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来,既然你要让我下帖子,我也要受你一个礼才是。”
跟随的人都笑了,曼娘也掌不住笑了,跟着新安郡主一起出来的睐姐儿好奇地看着陈珍兰,曼娘招手让女儿过来:“这是你五姨婆。”说完却又觉得有些不对,要从陈铭远这边算起,是五姑婆才对。
正准备改口陈珍兰已把睐姐儿拉过来:“这就是睐姐儿,生的真好看,和阿远小时候很像。”睐姐儿听到这话好奇地抬头问陈珍兰:“五姨婆,你见过小时候的我爹爹?”曼娘摸摸女儿的发:“该叫五姑婆才是,我也一时糊涂了。”
为什么会这样?睐姐儿的大眼还是眨啊眨,陈珍兰笑了:“这有什么,不管是姨婆还是姑婆,都不过是称呼罢了。进去吧,我和你好久不见,也要和你多说说话。”众人进了屋,新安郡主晓得陈珍兰要和曼娘说说话,只让人上了茶就带着众人去园子里,把这留给陈珍兰。
陈珍兰这才细细瞧着曼娘,曼娘也一动不动任由她瞧着,过了好一会儿陈珍兰才握住曼娘的手:“这六年,看来你过的不错,不光是你过的不错,还把你家人都照顾的不错。”陈珍兰意有所指,曼娘自然明白,那些被贬的,很多都意志消沉,即便能回到京城,往往也黯淡无光,再不复当年的意气风发。
曼娘的头微微一低:“一家子在一起,自然会过的不错。”陈珍兰点头:“你能想到这,真好。我今儿来,不为别的,只想瞧瞧你。”感觉到陈珍兰手心的温暖,曼娘不由偎依到她怀中,陈珍兰拍一拍她的手:“你离开几年,京城有些人有些事总归是会变的。我知道你是个有决断的孩子,可是有些时候,有些事,是不得不做的。”
这话让曼娘头一个想到的就是韩氏,迟疑一下问出来:“姨母说的,是我妯娌?”陈珍兰点头:“你两个妯娌是面和心不合的,你小婶子娘家姓赵,她父亲现任御史中丞,两年前弹劾韩氏父亲的,就是他。”
难怪呢,曼娘了然点头,遇到这种事情,韩氏难免会迁怒赵氏,况且她现管着家,要下个绊子什么的,那就是太简单了。可赵氏现在看起来也不是吃素的,曼娘都可以想象自己婆婆为这件事是怎么头疼了,不由轻叹一声。
陈珍兰缓缓地道:“这些事情,郡主是不会告诉你的,毕竟在她想来,这些都是些细枝末节。瞧瞧,宗室千金和我们这样普通人家的女儿,想法就不一样。”可一家子在一个宅子里过日子,那些磕磕碰碰,总是免不了的。
曼娘笑了:“爹爹许多年前就和我说过,那时爹爹还没娶郡主,他说,新安郡主和她的女儿,可以自由自在不在意别人眼光,可我不能。”陈珍兰的眉不由扬起,接着就道:“你爹爹,那时候还和我嘴硬,说对郡主从无一毫念头,真要没一毫念头,又怎会说出这样的话?”曼娘不由叫声姨母,陈珍兰忍住笑才道:“罢了罢了,那都是过去的事,我也不会拿这个去笑话妹夫。反正,韩氏和赵氏,她们的恩怨本是从各自娘家起的,再加上在一个宅子里过日子,人多口杂,各自身边的下人们,也有各自的打算,小事都能搅成大事。不过她们俩现在面上还是要和气的,也不会和你翻脸,那些私下的事,你心里有数就成。”
曼娘点头,往陈珍兰怀里偎依的更紧,虽然没有母亲,但还有姨母慈爱。这时帘子掀起,新安郡主走进来,见了就道:“啧啧,自己有两个女儿了,还要来和我抢曼娘?”曼娘有些不好意思地直起身,陈珍兰已经道:“你不也是两个女儿,谁让你平日不抱抱曼娘?”
这话让曼娘微微一愣,和新安郡主四目相对,一时竟都说不出话来,新安郡主很快就张开手:“来,免得阿兰说我。”曼娘迟疑一下才偎依过去,新安郡主怀里也很暖很香,这是,娘的怀抱。曼娘有一瞬间很短暂的失神,眼睛越发酸涩起来,却不好意思让泪流出。
新安郡主和陈珍兰相视一笑,接着新安郡主才把曼娘放开,拢一下曼娘鬓边的发:“你和你姐姐妹妹们玩去吧,我和你五姨母说说话。”曼娘此时心中充满感激和濡慕之情,对新安郡主微微颌首才走出去。
新安郡主看着陈珍兰:“多谢。”陈珍兰还是一摆手:“曼娘是我外甥女,妹妹一直都觉得,有些对不住她。你和她之间越好,妹妹在地下若知道了,只会越高兴。我还该多谢你才是。”新安郡主眼也有些酸,悄悄把泪擦掉:“你看,我们都做祖母的人了,还在这说这些话?实在是。”
陈珍兰也点头:“所以你要活的长长久久的,等曼娘都当祖母了,也能和你撒娇。”新安郡主啐她一口,两人又是一笑。
等晚饭时候,邱淮也赶了来,他上个月新任刑部尚书,这顿晚饭吃的格外热闹,等散了时,也快到宵禁时候,众人各自告辞归家,曼娘见陈铭远酒喝的不少,让他别骑马了,还是坐车。
上了车慎哥儿就滚到曼娘怀里沉沉入睡,睐姐儿今儿得了不少的见面礼,又一日没见陈铭远,也不嫌弃陈铭远一身酒味,举起手腕给陈铭远瞧:“爹爹,这是外祖母给我的,你看,多好看。”
睐姐儿手上是一串精巧的银手环,手环里面镶了玛瑙,并没雕故事,而只是雕了不少花朵。陈铭远刚要赞好看,就打了个酒嗝,睐姐儿嫌弃地捂住鼻子,往娘怀里钻:“娘,爹爹臭。”陈铭远赶紧把车帘掀起,让风进来吹走酒味:“都是你几个舅舅灌的酒,本来我都说不喝了。”
睐姐儿才不信,唇撅起,一副是你自己要喝的样子,马车已经停下,陈铭远先下车,睐姐儿嫌弃他那一身酒味,自己跳下车,旁边准备去接睐姐儿的管家娘子微微愣一下,好在谨哥儿还肯让人抱下车,接着曼娘下车,怀里的慎哥儿已经睡的什么都不知道,管家娘子忙要丫鬟过来背慎哥儿。
曼娘已经把慎哥儿放到陈铭远背上:“你赶紧背了你儿子进去,我和
作者有话要说:做了祖母还能有娘可以撒娇,是件很幸福的事。
、131管家
管家娘子的嘴巴顿时张大,见陈铭远脚步有些踉跄,赶紧上前道:“三爷,还是寻个丫鬟抱进去吧,您酒喝这么多,要是摔了?”曼娘已经回头:“摔了,才能记住教训,免得以后又喝这么多。”陈铭远呵呵一笑,老老实实背着儿子往里面走,管家娘子忙牵着谨哥儿,招呼其他人赶紧跟上。
曼娘这才和睐姐儿往陈大太太上房去,陈大太太已经卸了妆容,还没有睡下,略略问了几句,见睐姐儿困的没法,也就让她们赶紧回去睡觉。
曼娘母女走了,刘婆子才带人伺候陈大太太睡下,见陈大太太闭上眼,刘婆子刚准备走就听到陈大太太似在说话:“一个的好处是怎么说都说不完,另一个是好处越来越少,哎。刘婆子明白陈大太太说的是谁,轻声道:“太太也不必太烦心,有些事,三奶奶心里有数。”陈大太太又轻叹一声翻了个声,这回是真睡了,刘婆子这才把帐子放下退出。
回过了娘家,就该挨个拜访亲戚,既要去,就要带了孩子们,给见面礼送见面礼,往往都是满车子去,满车子回。齐王府、邱家、秦家、朱家,京城里的亲友故交极多,等到挨个拜访完,已经是腊月尾,到过年时候了。
睐姐儿姐弟从记事起,还是头一回在京城里过年,京城冬日会下雪且不说,过年的风俗和龙岩还是有些不同。从丫鬟们开始忙着扫尘、刷匾额,挂灯笼,贴窗花开始起,睐姐儿姐弟三个就跟着丫鬟们进进出出,看窗花要贴在哪里,还有怎么贴才好看。
开头还好,等见睐姐儿姐弟好几次都这样,曼娘索性把他们都喊进来:“你们在那,别人也没法做事,你们几个既然闲,睐姐儿,过来替娘做针线,谨哥儿,过来练大字,明年过年就你写对联。慎哥儿,你也该学写字了。”
慎哥儿原本见哥哥姐姐都被娘找到事做,还想悄悄地出去继续玩,等听到娘后面这话,不由叫声娘。曼娘把小儿子拉过来,给他整理一下衣衫:“别撒娇,我是算着,你们刚刚到京城也不习惯,这才放了你们几日假。现在呢,客也拜的差不多了,礼也收了不少了,就该收收心,平日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慎哥儿爬上曼娘膝头坐好:“可是娘,我可不可以不学写字?”曼娘点一下儿子的鼻子:“不行,你都满了三岁,过了年就四岁了,还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羞不羞?”好像的确有些让人害羞,慎哥儿紧紧搂住自己的娘不说话。
睐姐儿和谨哥儿两人对看一眼,看来就算换了个地方,娘还是要求这么严,还是赶紧各自去做针线练大字去。
见两个大些的孩子乖乖各自去做事,曼娘抿唇一笑,也不把小儿子放下,拿起针线继续做起来,慎哥儿的手拉住娘的前襟,眼睛就看着曼娘在动,突然想起什么:“娘,我会写自己的名字。”
说着慎哥儿就跳下去,走到谨哥儿面前拿过哥哥的笔,歪歪扭扭在纸上写起来,曼娘伸头过去一瞧,写的好的只有一点,那一竖还是歪的,只能勉强看的出来是陈慎两个字,不由笑了:“比你哥哥当年写的,可要差多了。以后慢慢学。”
慎哥儿脸上的得意一下消失,谨哥儿的小鼻子都快翘起,睐姐儿在旁抿着嘴笑。曼娘又摸摸慎哥儿的头:“不过呢,你哥哥可是过了四岁才开始学写字的。”那看来自己还是比哥哥强,慎哥儿顿时又得意起来,冬雪走了进来:“奶奶,太太请您过去一趟。”
大概又是为了过年时候要在哪天请客,曼娘让冬雪看好这几个孩子,这几日越发冷起来了,还是在屋里猫着比较好。
曼娘走进陈大太太房里,脚步不由一滞,屋里只有陈大太太和韩氏两人,韩氏侍立在旁,眼角似乎还有泪。陈大太太已经看见曼娘,招呼曼娘过来:“特地就是要和你说的。”接着陈大太太又对韩氏道:“你也坐下吧,我晓得你辛苦,可这些年,我也没说过你什么。”
韩氏被陈大太太在曼娘面前这样说,心里委屈更深:“媳妇也晓得,媳妇样样都不如三嫂,可是媳妇这些年…”陈大太太制止她:“你的辛苦,我是明白的,不过一家有一家的章法,我老了,就算想管,也精神短,再说你们又不是不争气,这才要你们管家。”
原来是为了管家的事,曼娘刚准备开口陈大太太就道:“你别推辞,你是我的长媳,处事从来都是公正的。”韩氏心里越发委屈起来,想开口终究还是搅着帕子不说话,陈大太太闭目喘息一下才道:“你也管了这么些年,有始有终,等过了年,把这些都清点清楚了,再把帐交给你三嫂。”
曼娘总算逮到机会开口:“婆婆,这不妥,虽说照道理我管家也没什么,可是我出外数年,家里有些人有些事都快不认得了。还是四婶子管着,我从旁协助就好。”陈大太太摇头:“人和事都有帐呢,哪会上不了手?再说这两三年,家里都不会有什么大事。”
儿女们都已各自嫁娶,孙儿们都还小,九阿公这些年一贯康健,这两三年红白喜事都不会有,不外就是过年过节,各府来往的礼,别的就是日常过活。这些事,别说换了曼娘,就是韩氏管家这些年都没出一点篓子就能看得出来。
曼娘往韩氏面上瞧去,韩氏努力想让自己的泪流不出来,可是那泪还是忍不住,此时见曼娘看自己,勉强开口道:“婆婆,我晓得,我才干不如三嫂,这些年,让婆婆您看不过眼也是有的,我…”
陈大太太抬头看向韩氏,眼神里有失望之色,这失望越来越浓,当初韩氏刚嫁过来时,也是聪明伶俐,活泼可人,常伺候在自己身边。那时陈大太太是很喜欢韩氏的,再到后来,曼娘夫妻双双被贬出京,也亏了韩氏在旁服侍劝解,是什么时候开始变了?陈大太太微微叹气,就是从韩氏父亲被弹劾开始,可是说句实话,官场沉浮,这是多么正常的一件事?
要能成大器,不仅能经得起富贵,也要能受得了挫折。韩氏缺的,就是这点,而曼娘最好的就是这点。韩氏能看出陈大太太眼里的失望之色,眼里又是一阵酸涩。说来,不就是自己娘家不争气,即便夫君争气又如何,况且自己的夫君在公婆眼里,还是远比不上三哥的。
韩氏低头不语,陈大太太此时也不想安慰她,只是对曼娘道:“我相信你,这些日子你就和你三婶子一起先理着家里的事,等到二月,就全交给你。”曼娘知道到此时,再说什么推辞的话就未免矫情,只有应是。
韩氏又伤心又愤怒又委屈,背后陈大太太说些什么话竟一个字都没听进去,陈大太太道:“我还有两件事要交代,”曼娘应是,陈大太太缓缓地道:“一件是韩亲家那边的,亲家老爷被贬,贵州那地方,山长路远的,亲家太太有多病,舅奶奶要照顾她,孩子又小,家里未免一时缺了进项。我们是至亲,本就该互相帮忙的,我做主,每季给亲家太太那边送一百两银子去,到年底再多送一百两过去,等亲家老爷从贵州回来。”
一年五百两,这和韩氏现在每年接济韩家的也差不多,但悄悄接济和这放到台面上来那就是两回事,韩氏的脸顿时*辣起来。陈大太太看着韩氏,心里又在摇头,终于没有说出,只是继续说第二件事:“当初曼娘离开时候,铺子田庄交给了我,让我帮忙看着。我这些年精神短,就委托了四奶奶,别的要等二月里,这些,四奶奶你回去理一理,先交给你三嫂吧。”
韩氏是晓得这些铺子田庄迟早要交还给曼娘的,只是想着既然曼娘没有亲自出面来索,那就多拖一日是一日,此时见陈大太太开口,只是应道:“是,媳妇这会儿回去就把那些帐理出来。”
这话还算陈大太太爱听,曼娘能清晰感觉到韩氏的愤怒和不甘,想到陈珍兰那日说的话,心里不由长叹一声,但这是别人家的事,自己管不了,只有又陪陈大太太说了几句话就告退。韩氏也自回去先把田庄铺面的帐给理出来,走出陈大太太院子,韩氏觉得腿有些发软,翠玉忙上前搀住她,韩氏此时心中无数念头,没有一个念头不觉得自己可怜,若自己娘家得靠,也不会被处处压制。
前面传来笑声,翠玉耳朵尖,听出是赵氏的,忙要扶着韩氏从另一边走,谁知赵氏速度更快,已经笑吟吟开口:“四嫂平日管家极忙,这会儿想必是去和婆婆回什么事。说起来还是我清闲,每日只用抱抱孩子。”
赵氏面上幸灾乐祸的得意,让韩氏眼里都喷出火来,两人身后都跟着不少人,也不能在这些下人面前堕了自己威风,韩氏只是淡淡一笑:“以后我就要和五婶子一样清闲了,怎么,五婶子不晓得?”赵氏唇边笑容没变:“那我也能多个去处,免得只能和孩子们玩。”
说着赵氏越过韩氏往陈大太太上房去,韩氏的指甲都抠进了手心,在这个家,得以立足的凭仗越来越少,还不知道会怎么被笑话。翠玉知道这件事,是怎样都没法扭转,轻声道:“奶奶,您先回去把帐理出来,别的,日子还长。”
日子还长?韩氏轻叹一声:“你还年轻,不晓得,不能管家的旁支,以后分家过的是什么日子,难道我以后要像二嫂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写韩氏这个人,并不是说她是个坏人,而是想写出一个境遇改变时候,无法承受的人来。要看一个人是什么样的人,从境遇改变中是最能看出来了,很多困境或者顺境时候表现很好的人,往往在境遇改变后,会变的面目全非。
、132兑银
虽说吃穿用度都是公中出钱,可除了这些,各人亲戚之间的来往应酬,还是要落在各人自己头上。嫁妆丰厚的自然不用发愁,可陈二奶奶嫁妆并不丰厚,还要靠那点月例过日子。翠红曾经当玩笑似地说过,陈二奶奶屋里的丫鬟,是连一根线头都不许随便扔,要是失手打碎了杯盏,那就少不了一顿骂。
当时大家听了,都当笑话一样,做奶奶的做到这种地步,真是没脸出去见人。此时听韩氏提起,不由轻声道:“奶奶,不会的,二爷是庶出,太太历来对二奶奶都有些看不上。可四爷,也是嫡出子,况且,四爷还这么能干。”
韩氏觉得心口越来越疼,嫡出庶出,也要看有没有宠。原先三伯一家在外面,那是瞧不出来的,可现在三伯家一回来,有眼睛的人都瞧出来,婆婆对三伯一家那是怎样对待?连小姑都没有得到的貂皮,就这样给了个孩子,往徐家送的那比别人家都丰厚的礼。
还有那些下人们,韩氏忍不住叹息,现在自己还有掌家的权,就这个样子,等没了掌家的权,大家也都知道,韩家要靠陈家接济过日子,那时,自己只会比二嫂还不如。毕竟二嫂一家子,可不需要靠陈家接济。
此时已经走到屋里,翠红迎出来,见韩氏脸色不好,还以为她不舒服,忙道:“奶奶先坐下,正好厨房方才送来参汤,奶奶您先用两口。”韩氏的眉微微一皱:“参汤?我没要过啊。”翠红已经把参汤从罐里倒出来:“我见奶奶您面色不大好,特地让厨房备下的。”
韩氏接过碗,一口口喝着,翠红见韩氏脸色好看一些,还笑着道:“去厨房的时候还遇到二奶奶那边的莺歌,说二奶奶昨晚没睡好,今早吩咐她去厨房要碗燕窝粥,她跑厨房跑了四五次才算拿到了。”
翠红是得意洋洋,韩氏已经把碗放下,此时厨房对自己的人说的话言听计从,那是因为自己现在掌家,可以后。翠红见韩氏把碗重重放下,脸上闪过诧异,韩氏默默坐了会儿,翠玉进来道:“奶奶,太太那边的刘婶子来了。”
说着刘婆子已经掀起帘子进来,面上还是那样恭敬:“太太叫小的来问问,说奶奶您把帐都理出来没,要理出来,还请交给小的,送到三奶奶那边去。”这催的,韩氏不敢对婆婆身边的得意人比脸色,叫翠红倒茶,又问翠玉:“你武嫂子去哪儿了?我记得这帐,一向是她收着。”
翠玉是不晓得这事,但明白韩氏叫出武嫂子来,不过是为拖延找借口,忙道:“武嫂子想是出去了,刘婶子您先坐着,等我出门找找。”刘婆子怎会不明白韩氏的那点小心思,笑着看翠玉出去,和韩氏继续说些家常话,不外就是今年过年越发热闹了,全亏了奶奶您备的好这些。
话没说几句,武嫂子就走进来,韩氏让她把曼娘那几个铺子和田庄的帐找出来,武嫂子了然,想着等找出了这些,交割了,还要劝劝韩氏才是。匆匆开柜子把那几本帐找出来,交给刘婆子道:“都在这里了。那些田庄和铺子送来的银子,刘婶子你也是知道的,都交到帐上,帐房那里也有帐,到时三奶奶拿了帐,去帐房那里兑了银子就是。”
刘婆子接过账本,点一点数就道:“说的是,我这就先去给三奶奶送去。”见刘婆子走了,韩氏才捶一下胸口,武嫂子忙过来给她捶着肩膀:“奶奶,这本也是三奶奶的,只是这些交出去,到时我们在铺子上的管事,只怕也要叫回来。”
这是人之常情,韩氏却觉得胸闷无比,武嫂子还想再劝,就见陈四爷走进来,武嫂子忙迎上去,陈四爷径直来到韩氏面前坐下:“我要两百两银子使,你让她们拿给我。”两百两?韩氏本就沉闷的心再次被打击,抬头看着丈夫:“你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若说过年,去年你不是只拿了五十两?”
陈四爷把茶杯放下,眉高高挑起:“去年我不过是个七品的小官,况且三哥还在龙岩,结交的人也少,今年可不一样,我不但升了一级,三哥还从龙岩回来做了左庶子,现在谁不知道三哥是这京中最炙手可热的人。光收到过年时候要出去应酬的帖子,就是去年的三份,而且,有些人家,之前都是我攀不上的。自然要多备些银子,还有你也一样,多打些首饰,办些衣衫,以后应酬只会越来越多,我们兄弟,要真正真正把陈家撑起来。”
丈夫在那欢欢喜喜,韩氏却听的不那么入耳:“你的意思,我们还沾了三伯的光?”媳妇今儿是怎么了?陈四爷十分奇怪地看着她:“什么沾光,官场之中,本就是互相援助的,姻亲尚且如此,更何况我和三哥还是一母所生的兄弟,自然更要守望相助。以后,你要告诉儿子们,多和弟兄们玩耍,我瞧他啊,有时候太调皮了。谨哥儿比他聪明伶俐多了,那样乖。”
韩氏只觉丈夫这几句话分外刺耳,特别还说了儿子,不由皱眉:“小孩子家调皮,也是天性,太过乖了,未免失了天性。”陈四爷是典型的世家子,对儿子如何教养,家中内宅的事,都一概不管,横竖不是有娘就是有妻子,听了这话不由呵呵一笑:“也是,你说的对,不过弟兄们在一起玩耍是好的。快些把银子拿出来吧,我等会儿还要出去,汪首辅的孙子前晚到的京,我们同事们约了,要给他接风。”
说到这份上,再不拿银子出来就是小气,韩氏拿出钥匙,从柜子里拿出一包银子递给丈夫:“先拿二十两出来。免得你一下花光。”陈四爷算了下,又喝了一杯茶就走了。韩氏看着丈夫出去,现在连丈夫都不和自己一条心了,以后,是不是连儿子也?
想到儿子,韩氏急忙唤人:“谌哥儿呢,凌哥儿呢,他们在哪里?”翠玉赶紧安慰:“四奶奶,这会儿他们都在睡午觉呢,等醒了就让奶娘抱过来。”韩氏才长出一口气,丈夫也就罢了,可是儿子,千万不能再失去了。
刘婆子站在一边看着曼娘打开账本瞧着,看完,曼娘连眉都没轻皱一下,就对刘婆子道:“多谢了,我一客不烦二主,还请刘妈妈帮了我,去帐房把那些历年积下的银子都拿回来。”说着曼娘从荷包里取出一枚小小印章,在韩氏送来的账本中取出一张帐,然后在上面盖了交给刘婆子。
这是曼娘的私蓄,账房只是代管,自然无需这府里的对牌等物,只要拿盖了曼娘私章的条子去就是。刘婆子接过,也就告退。曼娘抱着手炉,六年,四个铺子和两个田庄,到现在竟只有三千两银子。真是把人当傻瓜了,要吞,也别吞的这么明目张胆。
钱妈妈走进来,曼娘抬头看她:“刘福家,是在家乡替我管铺子和田庄?”刘福,是曼娘的另一房陪嫁的下人,曼娘在家乡的那些铺子田庄就归他家打理。钱妈妈点头:“是,刘福两口子这些年也还勤谨,每年十月上京来交一回帐,这些年,都是交到四奶奶那里。”
接着钱妈妈就问:“奶奶,难道说四奶奶吞没不少,要说过个手,拿一些也平常,毕竟就算请个管帐的,也要出束脩呢。”曼娘唇边笑容有些嘲讽:“她要拿一些,那也是人之常情,可是这六年,只剩给我三千两。”
只有三千两?钱妈妈的眼顿时瞪大,曼娘的铺面田庄,都是上好的产业,前年着了涝,可田庄都还有五百两银子的进项,这还是欠年,丰年更不必说。铺面的生意也尽好,每年少说也有三四千两,而现在,六年。
曼娘面色不变,韩氏这样肆无忌惮地吞,只怕也是拿准了自己不会和她翻脸,这会儿只怕也早准备好了言辞,十月吗?有些帐,是要慢慢算的。
陈铭远这时进来,面上满是喜悦,曼娘起身迎他:“又升官了,这么欢喜?”陈铭远张开双臂让曼娘给自己换衣衫:“你猜,这喜事,可和你有关。”曼娘故意:“我晓得了,你定是在外看中一个温柔贤惠可人的,要接回来。”
陈铭远瞪妻子一眼:“调皮,我和你说,今日陛下想起明年二月二十二,是大祖父的八十大寿,说老臣越发少了,打算在年后,派人去给大祖父封赏。我恰好在旁边,讨了这个差使,到时我们可以一起回去,我晓得,你很想你祖母的。”
好,怎么会不好,曼娘眼里带笑,看着丈夫:“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想着,得意时不往家乡行,如锦衣夜行?”陈铭远点头:“娘子果然是我知音人。”曼娘正待要啐他,就见刘婆子带了人扛了一个樟木箱子进来。
看见陈铭远,刘婆子急忙行礼,陈铭远指着箱子:“这是什么?”曼娘已让人把箱子抬到里间放好:“这是我们去这些年,铺面田庄的进项,一直放在账房,我让人今儿去取回来的。”陈铭远嘻嘻一笑:“恭喜娘子又有进项,昨儿我看见一幅古画,要价两千两,还请娘子赏了我,我去把古画取回来。”
曼娘淡淡一笑:“统共就三千两,你一下就取走两千,还要不要过日子,横竖你要回家乡,我看到时你拿一百两银子去求我五祖父给你画一幅好了。”三千两?陈铭远的眉皱起,在龙岩六年,陈铭远早不是那个把钱财当做阿堵物的世家子,曼娘的田庄铺面一年进项多少算都能算出来,此时只有三千两,中间出了什么岔子想都能想出来。
、133消息
曼娘把陈铭远的衣衫交给冬雪,让她们拿出去洗,这才笑着道:“怎么见我拿不出银子,买不到你心爱的古画,伤心了?”陈铭远回神过来,把衣袖整理下就道:“没这回事。”曼娘已从匣子里拿出一个小元宝赏给刘婆子:“辛苦你了,婆婆那边只怕还等着,先请回吧。”
刘婆子谢过赏也就走了,陈铭远才望向曼娘:“要不,我去问问四弟。”曼娘笑了:“问四叔做什么,这些事他又不管,我自己有主意,放心吧,不会让你们兄弟们为难。”曼娘这话让陈铭远沉默一下才道:“对不住,要不是我。”
曼娘白他一眼:“说这些做什么,要紧的是我们一家子在一起,你与其在这说这些,还不如去后面,看着孩子们写字。”陈铭远点头,出了屋往后面去,曼娘脸上笑容慢慢消失,这事,总要拿捏好轻重。
刘婆子回到陈大太太那边,对陈大太太说了始末,陈大太太惊讶地睁大眼:“怎么只有三千两,这做的着实太过分了。”刘婆子安抚地道:“太太别这样,我瞧着三奶奶只怕早有了主意。”
陈大太太长长地出了口浊气才道:“这做的,不是一般的过分,我原本想着,过下手,拿个几千两,这也是有的。可是她竟然,竟然,”陈大太太实在找不出话来说,刘婆子赶紧给她倒杯水让她缓缓,陈大太太喝了两口才把这气顺下去:“你去和你三奶奶说,就说我说的,这事我知道了。去你四奶奶那边也一样说。”
刘婆子依言而去,陈大太太的双手都在抖,这是真把别人都当傻子吗?就算账做的再平,可并不是没有蛛丝马迹可查的。陈大太太闭上眼,为什么会这样,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韩氏见刘婆子去而复返,只说了这么一句话,那脸色顿时变了,但还是强撑着道:“多谢妈妈了,妈妈坐下吃茶。”刘婆子自然不会吃这口茶,告退出去了。
韩氏的脸才变得煞白,翠玉翠红都垂手而立,武嫂子过了很久才上前悄声道:“奶奶,那帐,已经做了四五遍了,别说四奶奶,就是专门的账房先生,也查不出来。”韩氏更加暴躁,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前儿婆婆说,说家乡那边的总管,年纪已经老了,想告老,我想着,不如把你们一家子送去做这个总管,也很风光。”
武嫂子的脸色顿时变了,但也只有一瞬就道:“我是奶奶的人,奶奶怎么说我就怎么做。”武嫂子这表态韩氏很满意,陈四爷就已经欢喜地走进来,韩氏眉微微一皱:“你不是去给汪首辅的孙子接风去了?”
陈四爷哈哈笑了:“半路听到喜事,那边的宴席只有推了。”说着陈四爷就坐下来脱靴,韩氏压住心里的不安问道:“什么喜事?”陈四爷一张脸都快飞起来:“陛下还记得我们大祖父呢,说明年是大祖父八十大寿,要遣使前去封赏,三哥讨了这个差使,你想,这是多么大的荣耀。”
前去传诏封赏的是被封赏的侄孙,这样的荣耀是值得京城人说上好几年的。韩氏的心却开始往下沉,陈铭远去的话,必定会带上曼娘一块回家,到时曼娘回去了,问个清楚明白,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此时谌哥儿哥俩已经睡醒午觉,被奶娘抱来这边,陈四爷看见儿子们伸手就把他们两个抱起:“走,去你三伯那边,我和你三伯好好喝几杯,你们去和你们弟兄们玩。”谌哥儿听说要去三伯那边,眉不由皱紧,自从三伯一家子回来,祖母就对自己没有原来那么疼爱了,可是被爹紧紧抱住,只是喊了声娘。
韩氏走出两步,想说外面冷,别带出去,可是陈四爷正在欢喜时候,哪里理她,几大步就走出屋子。风吹进屋里,吹下几点小雪花,虽然屋里的炭炉烧的很热,可韩氏却觉得从骨头缝里透出冷来。
接二连三的好消息让这个年过的越发喜气洋洋,大年三十那晚,一家子聚在厅里吃完年夜饭,摆上茶水点心,就撤掉中间的屏风,一大家子坐在一起热热闹闹说话。
陈大老爷坐在上方,见下面四对,都是恩爱情浓模样,孙儿们都坐在那,彼此有模有样地说话,不由大悦,对陈大太太道:“今夜远儿也在此,我们这一家子总算团圆了,老二、老三、老四,他们三个现在都有了官做,小五还小,能在家理些庶务。以后,我也该告老了。”
九阿公正从美婢手里接过一块点心,听了这话就道:“难道你也要学我,从此不问世事,不妥不妥,我还活着,你哪能做这样逍遥事?”陈大老爷恭敬地道:“正因为爹爹您还活着,所以儿子才能做这样逍遥事,已做祖父,唤爹尚且能应,天下这样事又有几个?”
九阿公听的老怀大慰,哈哈大笑起来,陈大太太忙从丫鬟手里接过帕子给九阿公擦掉方才吃点心时掉在唇边的点心屑:“公公年纪慢慢大了,吃东西也该小口些。”九阿公点头:“我明白,这么大的年纪了,儿子儿媳们依旧恭敬,我这也叫福气满怀。”
下面坐着的晚辈们都笑起来,九阿公身子微微前倾对陈铭远道:“阿远,我这些孙儿里面,包括你叔叔家的弟弟们在内,数你最聪明能干,现在娶了这个媳妇,和你也是相得益彰,把这么一大家子交给你们夫妻,我很欢喜。”
陈铭远和曼娘夫妻忙站起行礼口称不敢当,九阿公已经端起酒杯对在座诸人道:“如此佳辰,不该共贺一杯吗?”众人急忙全都站起,端起面前杯子,韩氏一口饮尽杯中的酒,只觉这酒酸涩无比。
众人又各自坐下谈笑起来,陈大太太笑着对韩氏道:“原本你理着家,难免疏忽了谌儿他们的管教,以后你空多了,也该多教教他们才是。”韩氏一张脸腾地红起来,偏生陈四爷还在旁边帮腔:“娘说的是,不光是你媳妇,平日我也该多看看他们。三哥家的谨侄,比谌儿还小差不多一岁呢,都已经在背唐诗了。可是谌儿还在念千字文呢。”
韩氏的笑容卡在脸上,陈大老爷道:“家里现在这个先生,虽然有坐性,学问也好,但我们要的,还是能教蒙童的,不如重新请一个。”陈铭远已经点头:“这蒙师呢,可是要好好挑,轻不得重不得。明年就是会试之期,有不少举子会来,里面也有做过蒙师的,不如慢慢打听着,如果有那落第后留在京城的,就请回来,教教家里这些孩子们。”
曼娘侧耳听了听就道:“是今年了,不是明年了。”新的一年再次来临,九阿公也笑了,丫鬟们端上饺子,孩子们顾不得先吃饺子挨个给长辈们磕头,收压岁钱。
这些红包都是预备好的,每个孩子手上都拿了厚厚一叠,等坐回原来位子,都迫不及待各自拆开瞧瞧。九阿公咽下一个饺子看着重孙子们都在拆红包,笑眯眯地说:“这些,够你们平日买果子吃。”
这时听到睐姐儿轻轻啊了一声,举起红包里的:“曾祖父,这是给我的?”睐姐儿手里拿的,是一对小金镯子,遍体镂空雕满花朵,每个镯子上面,还挂了一对玉铃铛,最适合女孩戴的。
九阿公笑眯眯地:“你不是有六年不在家,这啊,是补偿你前面六年的,等到明年,就没这么好了。”原来如此,睐姐儿脸上顿时笑开花,规规矩矩给九阿公行礼道谢就把金镯递给曼娘:“娘,帮我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