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的孤寂又泛起来,一家子在一起,本该是团团圆圆说笑的,妻子温柔儿女听话,长辈慈爱,可只要妻子不温柔,这一切都不复存在。俞泠觉得心头有些发腻,想呕几下还是没呕出来,想到方才在陈家时那两杯恰到好处的热茶,俞泠又叹气了,这是曼娘早就备下的吧?防止陈铭远喝醉。
现在陈铭远进了内宅,定也是妻子儿女围绕,服侍他换衣梳洗,在异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个人在异乡。俞泠唏嘘着,慢慢走进县衙来到住的地方。
推开门迎接俞泠的是一片孤寂,桌上只放了叠已洗好的衣衫,俞泠的酒劲涌上来,脚步有些踉跄地来到桌边坐下,能看到放在最顶上的衣衫前襟处有个破洞已经被补好。俞泠突然哭出来,借居在表兄家里,表嫂还会照顾自己的起居,吩咐下人们洗衣衫的时候记得看看哪里破了,哪里掉了,好缝补起来。
可是回到自己房里,妻子就只会抱怨不休,如同全天下都欠了她一样。更不会看到自己鞋穿衣破,还是弟弟看见,回去告诉弟媳,弟媳让人做好送过来。当年那个灵气逼人,美貌非常,和自己志同道合的少女,究竟去了哪里?
门被推开,小厮走了进来,看见俞泠在哭又往后缩回去,俞林已经听见了,用袖子胡乱擦了擦泪就问小厮:“有什么事,给我沏壶热茶来,我今儿喝多了。”小厮这才上前:“老爷,方才上房婶子把衣衫送了来,还说有两封信,小的怕丢了,给您压在枕头下面。家老爷还说,过两日他就让人送节礼回去,老爷您要有信或者东西带回去,也好一并收拾了带回去。”
听到来了家书,俞泠没有欢喜而是更添烦恼,见小厮还站在那,顺手从枕头下面抓出一小把铜子给小厮:“晓得了,你先给我沏壶热茶来,等我看完信再说。”小厮也不客气,谢过赏就乐颠颠走了。
枕头下除了散碎银子还有两封信,最上一封一看就是绵珠写的,字迹依旧娟秀,但俞泠心里已经没有原先看见她字迹时候的喜悦,而是冷着脸把这封信拿开,第二封应是俞隆写的,他们弟兄这些年感情越发深了。
俞泠扯开封皮拿出信来,里面竟是徐琴的字迹,问俞泠应该已到了福建,还说福建山水很好,要俞泠多多练习,成大名者,必不仅只会画容像梅花。婶娘还是和原来一样,一提起作画就说个不停,落后才提到家事,我不问世事久矣,汝妻原本我之弟子,和汝青梅竹马,情愫已生,终成眷属,也属佳话。然人心思变,汝妻近年来常有口舌纷争,不如等你归来,索性各立门户。
俞泠看的心里发冷,徐琴的个性俞泠是再清楚不过的了,不问世事的婶娘都写信提出分家,可想妻子闹到什么程度?放下这封信,俞泠又打开另一封妻子写来的,果然是不出所料的抱怨,到最后总算问候了自己一句,但又带上一句,前日大儿生病,遍寻不到良医,甚急。
俞泠的眼越来越冷,妻子她,还真以为自己不晓得大儿子的身体吗?生生被她拘坏了,想到今日陈家那对玉娃娃,俞泠的伤心更深,小厮已经端来热茶,又给俞泠打来洗脸水也就退下。
俞泠提笔要写信,可拿起笔竟不知道要写什么,告诉婶娘自己不要分家,还是劝说妻子要和睦相处,可是都难以说出来,娶妻不贤啊。俞泠心里叹一声,况且又要过年,总要带些银子回家,放下笔俞泠打开柜子,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这一路收的礼物润笔。
俞泠也算小有名气,这一路听的有他同行,也有人送礼物请他做画。俞泠点一点,共有一百六十多两银子,总要给自己留下一点花用。俞泠取出二十两,想了想又放回去十两,给妻子带回去五十两,剩下一百两交到婶娘那边,暂时应该会换来妻子几日安静吧?
俞泠打算站起身,可蹲的太久竟站不起来,索性就着坐到地上,陈铭远的笑脸又出现在眼前。这样的好运气原本是自己的,可现在只能瞧着他暗生羡慕,而自己,追悔莫及。
曼娘这次的产期在十二月中,恰好逢到过年,陈家来的人恰好连节礼和等着曼娘生产一起做了。今年的礼物里,更多的是衣料,曼娘检视着这些衣料,发现不少都是给小儿备的,不由笑着道:“婆婆想的真周到,我们原本也带了些衣料来,可这些年孩子长的快,渐渐要用完了,还想着干脆就在这里买上一些,谁知就送来了。”
这回来的还是刘婆子,依旧恭敬地道:“这还是五奶奶在旁边提了一句,太太吩咐四奶奶备的。”今年年初陈大太太就把家事委托给韩氏处理,听来往的人说,韩氏处理家事雷厉风行,赏罚分明,无人不服。
曼娘听到竟是五奶奶在旁边提的,不由笑着道:“五婶子我还没见过呢,听说她教养很好?”刘婆子见曼娘坐下有些不方便,忙扶了一把:“五奶奶过门也有八个多月了,现在也有五个月的身孕,说要找料子给肚子里的孩子做衣衫然后就提了一句。要说为人吗?也不是我夸口,府里面的这几位奶奶,哪个不好呢?”
赵妈妈端着一盘桔子进来,听了这话就笑了:“瞧你说的,等下只怕要把府里面几位奶奶给夸上天去。”刘婆子来往过几回,晓得曼娘的脾气,顺着赵妈妈的话就道:“我们也认识这么些年了,你还不明白我,哪句话是虚的?我还没恭喜你,又要抱孙了。”
赵妈妈呵呵一笑:“听说你儿媳今年年头就给你添胖孙子,我还特地给你备了东西呢,你倒好,在这说我。”曼娘靠在椅子上,这样的插科打诨只要不伤大雅,曼娘也很喜欢听,能消磨一些时光。至于新进门的那位五奶奶,她脾气如何,为人如何,和韩氏之间又如何,自有别人去打听。
曼娘这胎已经是第三胎,又是瓜熟蒂落水到渠成。刘婆子他们来了没几日,曼娘就进了产房,两个时辰后就抱出个白白胖胖的娃娃,见娘生了弟弟,乐坏了睐姐儿,抱着襁褓叫弟弟。气坏了谨哥儿,扯着金嬷嬷的裙边说要妹妹,让金嬷嬷再进去给自己抱个妹妹出来。
忙得奶娘忙上来哄,谨哥儿怎么都不肯放,一叠连声要妹妹。陈铭远捏儿子胖脸蛋一下:“记好了,你弟弟叫慎,你叫谨,谨慎谨慎,这才是兄弟们,真给你生个妹妹,叫慎不是很难听?”
谨哥儿虽学了几个字,也会写自己的名字,但还是不大懂,皱着眉头在那伸出两个胖手指算来算去。睐姐儿已经把襁褓递给金嬷嬷,接着拉过自己弟弟拿着茶水在石桌上写了谨慎两个字:“看到没有,这个是你的名字,另外那个是阿弟的名字,这是一个词语,说…”本打算好好教育弟弟的睐姐儿皱起眉看向自己的爹,一脸求援的模样。
、113商议
陈铭远摸摸女儿的头,对儿子说:“这个意思就是说,人做事不能冲动,要仔细想想。比如说方才你扯着金嬷嬷的裙子要妹妹不要弟弟就叫冲动。要晓得,你娘生弟弟还是妹妹,这不是可以提前知道的。”
谨哥儿眼睛睁的大大的,似懂非懂。睐姐儿摇头,对谨哥儿说:“等你长大就明白了。你看,我比你大那么多,是姐姐,就什么都知道。等你长到我那么大,也就明白了。特别是要记住,不许欺负弟弟。”
睐姐儿姐弟虽然平日也吵闹,可谨哥儿还是很听姐姐的,听了这话就点头,还重复一遍:“嗯,不许欺负弟弟。”睐姐儿也跟着点头,果然做姐姐就是好,可很快谨哥儿就抬头问姐姐:“那姐姐你为什么总欺负我?”
睐姐儿顿时愣了,没想到弟弟会反问,眼睛眨了眨。陈铭远已经哈哈一笑就把谨哥儿抱起来:“这个月你娘不能照顾你们,谨哥儿你晚上跟我睡,睐姐儿你和奶娘睡。睐姐儿,可要记得乖乖的,不许欺负弟弟。”说着陈铭远就笑出声,睐姐儿的小脑袋不由耷拉下来,本打算教训弟弟的,没想到竟被弟弟反问,以后就不能欺负这个小胖子了,哎,真是无趣。
屋里屋外服侍的人都笑了,刘婆子正好走到院门口,听到院子里的笑声就对赵妈妈笑着道:“三爷和三奶奶,算起来成亲也有六七年了,还这样蜜里调油的。”赵妈妈不由有些得意,自己奶出来的孩子,怎么会不明白品行,头扬的高高的:“也不看看是谁奶出来的孩子?”刘婆子笑话她一下,赵妈妈这才问道:“四奶奶掌了家,我们院里还是和从前一样吧?”
刘婆子也是聪明人,当然明白赵妈妈的意思,毕竟换了个当家人,难免下面有些人会动一下,笑着道:“你不信别人难道还不信太太?这人总难免是要换一些的,可你们院里,太太早已有过吩咐,那是不会动的。就连那几个小丫鬟,也是老老实实在里面做活。说起来,那位钱嫂子,虽不是我们府里的老人,可那为人,没得说。”
赵妈妈啐她一口:“你又不是没见识的,徐家怎么说也是出过首辅的人家,相府出来的下人,那细密处只会比我们更强的。不过呢,别人也就罢了,你也晓得,我们三爷是为什么来这里的,总不能一直在这里。到时回去,四奶奶掌了家,难免…”
这算是府里机密的事了,刘婆子不由压低了嗓子:“所以太太才说,只是委托四奶奶代管,可没有说过让四奶奶从此掌家。太太心里,明镜着呢,这长幼的次序,可是明摆着的。”赵妈妈点头,但紧接着又道:“这话虽有理,可这管了家,得惯了好处,到时要交给我们奶奶,四奶奶倒罢了,她身边人可不定那么想。”
有差使的管家们和没差使的管家们是不一样的,刘婆子的嘴不由一撇:“你啊,是在这里几年胆子小了?太太是什么样人,哪有听下人们撺掇着的。你放心,别的我不敢担保,太太啊,待三爷三奶奶和原先是一样的,等回去只会更好,不会变坏。”
见问不出些别的,赵妈妈只是点头:“说的是,什么都有太太呢,我想这么多做什么。这回三爷又添了哥儿,等回去告诉太太,太太一定十分欢喜。”刘婆子想到回京后照例能拿到的一笔赏钱,也和赵妈妈手舞足蹈说起来,赵妈妈一边说话一边盘算,这样看来京里变化不大,就不晓得爷和奶奶什么时候能回京。即便不为别的,为孩子们打算,也要尽快回京才是,总不能让孩子们在这长大说亲。少爷们倒算了,男孩子养的粗点也没多少关系,可是睐姐儿本该是千金万金的小姐,哪能像来往的这几家女儿,到处乱跑呢?
赵妈妈心里不由叹了口气,可惜自己爷要回去,还要看皇帝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三皇子哪天才能当上太子,召三爷回京。
这个年过的十分热闹,陈铭远带着孩子们在外面烤火讲故事,那橘皮的香味曼娘在屋里都能闻到,赵妈妈端了一碗粥进来对曼娘笑着道:“三爷还说让拿酒来,说热热的酒喝下去,再来两片烤过的桔子,那才叫好。姐儿也嚷着要尝尝,被劝下去了。”
曼娘坐了二十来天月子,这些日子也能起身走走,只是碍于规矩不好出门,笑着道:“亏你们还劝的下去,睐姐儿啊,被你们爷宠坏了,这过了年就足足六岁了,除了爱读书,针线活什么的,都不喜欢。她要是个男孩也就罢了,可偏偏是个女儿家。”
赵妈妈细细听完曼娘的抱怨,等曼娘把粥喝完递给曼娘帕子才道:“其实小的斗胆说句,不如…”曼娘已经抬头瞧着她:“没有什么不如,赵妈妈,我是不会把睐姐儿送回京城让婆婆带着的。是,送回京城,服侍的人多,教养妈妈也有,来往的人都不是龙岩这样的。可是睐姐儿和京城的淑女闺秀们比起来,不过活泼好动了些,不爱针线这些。可是天下这么多人,不是人人都是一样的。”
曼娘说的急了些,差点被呛道,听着她咳嗽起来,赵妈妈忙上前给她捶背:“奶奶您疼睐姐儿,小的都瞧在眼里,可睐姐儿眼看一天天大了,规矩那些要学起来,也快。小的是担心睐姐儿的婚事,这要操心的人家,女儿四五岁就开始看四周相好来往的,瞧个四五年,十来岁就定下亲,再拘束着学规矩理家什么的。睐姐儿真要算起来,年一过就七岁了,这亲事也该挑了。”
原来女儿已经大到可以论亲事的年岁了?曼娘此时才觉得真是时光如水,还记得女儿初生时候,那么小小软软的一团,而现在不仅会跑会跳能说会道,还要冷眼给她选择夫婿了。曼娘不由轻叹一声,见曼娘不说话,赵妈妈还待再说,曼娘已经道:“女儿家,这辈子也就在家这几年能过的舒心无忧,我明白你望着你们三爷好的心,可是我的主意也已经定了,睐姐儿会和我在一起,我会好好教她。至于亲事,”
曼娘停下来突然笑一笑:“看缘分吧,林妹妹当年,过了十六岁才择的夫婿,爹爹写来的信里面也说,林妹妹那个夫君待她十分好,虽说林妹妹有封号在身,可真的好和假的好,是能瞧得出的。”
林琉玫头胎得男,相隔两年后又怀有身孕,这让一直担心自己女儿像自己一样难以生育的新安郡主松了一口气。新安郡主已把家里的事都交给徐明晋的媳妇,平日一门心思不是在孙儿身上就是在外孙身上。京城里的风向也早就换了,原本还觉得新安郡主让林琉玫与徐家走的近而不是亲近父族有些过分的人,现在也齐口称赞新安郡主果然是能慧眼识人,这异父异母的兄妹能相处的似亲兄妹一般,果然是各自教养得法。
至于林家那位嗣子,平日和林琉玫也有来往,林琉玫待他不远不近,他也绝不拿出兄长架子要林琉玫必定如何如何,倒也省了许多口舌是非,让日子过的平静安宁。
京城那些名字,若不是常有爹爹写来的事无巨细的信,竟已经觉得有些陌生了。见曼娘这样说,赵妈妈也只得道:“是,姻缘这种事,还是要看缘分的,别说寿阳县主,就说奶奶您,和三爷,那也是天做的缘分。”
曼娘笑了:“我觉得我运气不差,我的女儿,运气想来会更好。”赵妈妈也点头应是,也就收拾了退出,外面响起鞭炮声,已经过子时了,慎哥儿砸吧砸吧嘴醒过来,曼娘看着儿子,点着他的小下巴,慎哥儿露出笑脸。
曼娘拍拍儿子,喃喃道:“你爹爹说,要我多生几个儿子护着你们姐姐,可他难道不晓得,就你姐姐那样的,只怕也没人敢欺负。”慎哥儿听不懂,但能听见娘的声音很温柔,嘻嘻笑了,曼娘把儿子抱起好哄他继续睡。模模糊糊中想起,当年和秦婉柔的指腹为婚,记得秦婉柔这胎,的确是生了个女儿,就是不晓得,还记不记得这件事?不然谨哥儿,还能娶个县主呢。
转眼曼娘月子做满,慎哥儿满月时候年都还没过完,这桌酒,既当做满月酒,也当做过年时候请同僚们的。宋主簿已经在过年前从京城赶回,他运气不错,一抽竟抽在潮州府揭阳县的县丞,离家不远还可以把家小也带了去。宋太太这些天见人说话脸上都是笑的,虽然忙着过年收拾东西还要去和各亲友告别,可慎哥儿的满月酒她也来了。
见面时候互相说了恭喜,宋太太人逢喜事,精神爽朗不说,连嗓门都比平日放柔和了,笑着对曼娘道:“我家里那个,还和我说,说现在去了揭阳,可就和在家里不一样,要我和你多学学,别那样土扑扑的走出去让人笑话。我可不肯听,说他去了一趟京城难道骨头轻了?这辈子,他顶好也就能做个知县罢了,难道还让我学那些夫人奶奶们的做派?”
座上先到的,都是熟人,大家不由都笑了,柳太太已经道:“陈奶奶的行动这些,我这些年也跟着模仿呢,可就是连根小手指头都比不上。”曼娘还待谦虚几句,下人来报阮太太来了,曼娘忙迎出去,接进来请阮太太坐了首席,上回在县衙见过阮家孩子,曼娘也要让睐姐儿姐弟出来拜见阮太太。
睐姐儿在这种场合,是十分规矩的,见了阮太太老老实实行礼问好,阮太太十分喜欢,拉着她的手问东问西,睐姐儿也绝不有一丝不耐烦,满是笑容答了。
、114变化
这让阮太太更加欢喜,嗔着曼娘道:“你家千金这么聪明伶俐,就该常带了去我们那边玩耍才是,不然我家丫头还常说,比不得在家里时有那么多姐妹,现在只有她孤零零一个人,嚷着要回家去寻她祖母呢。”
在座的人都笑了,李太太已经道:“陈奶奶前些日子不是不方便出门吗?现在又添了哥儿了,我听说你们两家还是亲戚,以后就该多来往才是。”阮太太点头:“就该如此,今儿本来还想带我家丫头过来,结果临出门时候她生气了,那孩子,生生被我宠坏了,哪像表妹你家的千金,真是聪明伶俐乖巧的没话说。”
阮太太在那没口子地赞着睐姐儿,曼娘把女儿拉到自己身边坐下才笑着道:“那是你没见过她淘气的时候,也只有当了客人才会安静些。”柳太太笑了:“陈奶奶你这是谦虚,我家丫头有这么大的时候,就没个安静的时候。”众人你说一句我说一句,十分热闹,等曼娘又坐下时,阮太太又笑着问睐姐儿是哪天的生日,曼娘的眉微微一皱就道:“你不问我都还没想起来,这月十九她就足足地满六岁了。”
正月十九,阮太太不由在嘴里念叨了下,难道说阮太太看上自己家女儿,记得阮太太小儿子和睐姐儿差不多年岁,曼娘的眉皱紧,但很快就松开,笑着说:“难怪她这几日不欢喜呢,想来是怨我只记得她弟弟的满月,就忘了她生辰了。这孩子,真是只瞅生不瞅长,上个月我婆婆还带信来,问这孩子现在到底长成什么样了。”
说着曼娘低头对睐姐儿道:“娘可没有忘了你生辰,等那日,娘让厨房给你做碗长寿面好不好?”睐姐儿的眼瞪大一些,接着爱娇的说:“娘可别忘记。”众人顿时又笑了。阮太太见曼娘全不搭茬这话,自己也不好寻由头再说,再想一想,毕竟两边都是来做官的,谁晓得以后会到什么地方,不肯搭茬也属平常。
虽这样想,阮太太不由在心里暗自叹了一口气,待睐姐儿也更加亲热,也不晓得这朵鲜花将来长成会落入谁家?
慎哥儿的满月过了,刘婆子他们也就要告辞回京。曼娘收拾了不少东西让他们带回京,不外就是些土仪。陈铭远怀里抱着慎哥儿瞧着曼娘收拾,还不忘记在旁指挥:“那笋干多带些,我娘说这笋干比京城里买的好吃。还有那小海米,也多带一包。”曼娘和刘婆子赵妈妈她们几个在忙着收拾,听了几句就对陈铭远道:“你抱着孩子出去玩吧,这些我们都晓得的。”陈铭远还是满脸笑嘻嘻,在这屋子里转来转去,睐姐儿正巧走进来听到,就扑过去拉住陈铭远的手:“爹爹爹爹,你带我出去玩。”
陈铭远正打算说好,就见曼娘横过来一眼,忙对曼娘道:“你看,我就带她去宋兄家,宋兄家这两天就要走了,我也该去辞行。”睐姐儿生怕曼娘不答应,在旁边连连点头:“娘,我给宋姐姐做了条手帕,您不是说,女孩子是手帕交吗?我要去送给她。”
陈铭远已经点头:“我闺女真聪明,那我们就走了。”曼娘看着这对父女双双期盼的眼神,用手扶一下额:“你啊,迟早会把睐姐儿惯坏。”陈铭远早一手抱儿子,一手牵着女儿走出去了。
刘婆子笑着说:“姐儿这脾气,倒有些像三爷小时候,三爷小时候也是这样的,太太那时发愁的不行,说这孩子现在这样调皮,等大了可怎么办?可奶奶您瞧瞧,三爷现在,那是谁都说不出的好。”赵妈妈也在旁边帮腔:“刘嫂子说的是,奶奶您是太操心了,其实姐儿虽说满了六岁,可还是小孩子,要真是从不行差踏错一步,那就不叫孩子了。”
曼娘的眉微微一皱,自己当年很小的时候就被教导不能行差踏错一步,倒忘了孩子终究是孩子,哪能不犯错呢?太过拘束,岂不让孩子不像孩子?曼娘不由展颜一笑:“你们说的是,我有时想的,未免太多了。”
赵妈妈见曼娘话里未免有自责之意,急忙道:“奶奶这也是为姐儿好,巴望着姐儿处处都好,心急了些,这也是难免的,谁不是这样过来的?”说话时候,东西已经全都收拾好,赵妈妈和刘婆子退下。
曼娘刚坐下,睐姐儿和陈铭远父女已经走进来,睐姐儿手里还拿着个荷包,走到曼娘身边:“娘,您瞧,这是宋姐姐送我的,做的好不好看?宋姐姐还说,要我给她写信呢。”
曼娘把睐姐儿拉过来,给她理一下衣衫:“你还说给你宋姐姐写信,都不说说你自己写的那笔字算什么?上回还说给你祖母写几句问安的话,写出来,我都不好意思说。亏你祖母写信过来赞你。”
睐姐儿爱读书爱写字,可就欠缺了一点耐心,初写还好,还能规规矩矩的,等再多写几个,就开始潦草。睐姐儿被娘说中缺点,不由眼巴巴看向陈铭远,希望自己的爹能替自己说几句好话,可是这是事实,陈铭远也没有法子,只是摆出一副,你看,你娘说的很对,你要改的模样出来。
睐姐儿只好低头,声音很小的说:“我会好好地写,娘,我先去把荷包放好。”说完睐姐儿就准备跑,但想到曼娘方才说的话,又规规矩矩行个礼这才走出去。曼娘不由摇头,对旁边的陈铭远道:“你还笑呢,这孩子,就是被你宠坏了,等长大了没人肯娶,我才看你到时笑的出来?”
陈铭远把怀中抱着的慎哥儿递过去:“这孩子刚才就哭了几声,宋大嫂说他饿了,让我抱回来找你喂奶。”先把自己儿子喂饱才是正经事,曼娘转过身解衣喂奶,陈铭远靠在椅子背上,笑嘻嘻地说:“我们姑娘怎么会嫁不出去?再说了,真嫁不出去,我又不是养不起一个闺女?”
说着陈铭远伸手过去逗慎哥儿:“慎哥儿,你说是不是,你也会跟爹一起养你姐姐的。”慎哥儿已经吃了个半饱,陈铭远的手指一伸过去,他就吐出来,接着对爹嘻嘻笑了。曼娘恨得往陈铭远手上打了两下:“闲着的话,去教你儿子闺女练字去,别在这打扰我喂奶。”
陈铭远又抓着儿子的手指玩了两下才笑嘻嘻地对曼娘道:“遵命,夫人。”曼娘重新给慎哥儿喂起奶来。在龙岩的日子可谓平静安宁,一家子在龙岩住的舒服自在。可是终究是要回京城的,至于京城现在?曼娘轻叹一声,别说孩子们,就连曼娘自己也喜欢这个地方,山好水好景好,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没有那么多纷扰争执。但终究是异乡不是故乡,曼娘戳一下儿子的脸蛋,只有他,才是真正的无忧无虑啊。
日子像风一样地过去,次年八月,京城传来消息,久病的二皇子在六月病卒,陛下十分哀伤,追封这个儿子为宁王并缀朝三日。
七月,陛下为宁王服丧日结束,立三皇子为太子,同时为诸皇子封王,大赦天下。
龙岩地处偏远,消息到时已是太子被立二十日后,陈铭远得到消息,远比别人要激动的多,现在算是彻底定下来了。陛下已经年过半百,立太子同时下诏太子辅政,或者这就是自己的机会。
陈铭远刚准备回家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曼娘,宋书办就走进来,怀里还抱了一堆文书:“二太爷,太爷说既有大赦文书,也就整理一下,除十宗罪外都放出去。”怎么就忘了现在还要办公事,陈铭远按下激动心情接过文书和宋书办商量起来。
宋书办却有些心不在焉,过了很久才开口问:“二太爷要回京了吗?”宋书办是宋主簿的弟弟,在这县衙里也是老人儿了,陈铭远平日和他也熟,不由笑着道:“还没任满呢。”宋书办哦了一声继续,陈铭远的眉头一挑,有心想解释几句但没有解释,还是继续整理。
龙岩这种小城,也没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算下来的话,差不多都该被放出去,名单理好,到时交到狱那边就可以了。
陈铭远刚想直起身伸个懒腰就听到外面传来嘈杂声,好像有人吵吵嚷嚷地往里面去,这怎么说也是个衙门,到底怎么了?陈铭远和宋书办地看一眼,宋书办正准备抱起那卷文书往里面送,就有个衙役跑进来:“二太爷,太爷请您去一趟。”
到底是什么紧要公务,陈铭远往阮知县那边去,脑中还在想着。一进去就见屋里有几个陌生人,有一个还全身披甲。镇海军的人来这里做什么?陈铭远十分奇怪,阮知县已经不等陈铭远行礼就道:“这是镇海军的林百户,他赶来,是要告诉我们,前几日倭寇在泉州上岸,一番剿灭后倭寇慌不择路,在穷追之下竟往龙岩赶来,要我们赶紧准备好。”
倭寇往龙岩?陈铭远如被雷击,虽说漳州府也有倭寇袭扰,但多在靠海边的地方,而龙岩依赖于山的保护,要平静安宁的多。此时竟会有倭寇过来?难怪连阮知县都一时忘了如何应对。
见面前两人都没应对,林百户把悬在腰间的刀握一下,心里有些鄙视地想,毕竟都是些文官,没遇到事的时候个个都夸夸其谈,一遇到事,就都慌了手脚。林百户咳嗽一声:“龙岩县城内常驻兵丁不过两百余人,也不指望你们能抵抗住倭寇,大军随后就来,只是要你们先预备好,不然免得到时慌了手脚。”
、115进乡
这百户话里有明显的轻蔑,此时也顾不得气恼,阮知县已经轻咳一声就道:“百户所言有理,为今之计,先把百姓稳住,来往的人都严格盘查,还有那些兵丁,也该日夜巡视才是,别的不知百户还有什么建议?”既然阮知县都开口,陈铭远也开口:“最要紧的,这群倭寇有多少人,是会攻城还是会变装潜入?”
倭寇除了装扮,长的和本国人是一样的,只要换了衣服戴了帽子,也分不清楚。这句说的在理,王百户也收了那蔑视的心,和陈铭远两人商议起来,这股倭寇人数也不少,差不多有千把人,听到这个数字,陈铭远和阮知县吸了一口气,龙岩县城在山脚,防备又空虚,在倭寇眼里就和案板上的肉差不多,到时这群倭寇就可借了这座城对抗镇海军几日,休养生息后再另做打算。
难怪镇海军如此重视,这哪是慌不择路,分明就是早有准备,能把一条绝路变成生路,这群倭寇里面定是有军师的。镇海军遣人先来报信,也不指望龙岩守军真能擒拿住倭寇,不过是让龙岩能够提前防备,拖住倭寇几日,毕竟镇海军这边追击的也是各自分开,合拢还需要一段时日。
但不管如何,既有守土之责,也不能后退,不然身家性命这些事小,从此整个家族因此蒙羞再无抬头之日才是大事。阮知县把县衙里其他人也召集过来,大家集思广益,商议已定,王百户还带来一小队人马,论起打仗,他们更加在行。这怎么指挥,自然交给王百户,阮知县负责整个安排,陈铭远和县衙里别的人,都各自领了任务下去。
刚准备散去的时候,宋书办眉头一皱:“方才正准备去狱中把这大赦令颁下去,内中有不少青壮,不如就让他们也一起守城,毕竟说起来,有些是打架进来的,胆子要比别人大些。”这主意可行,阮知县点一点头就道:“去说的时候,在此次守城中若有功劳,会上报朝廷。”
宋书办领命而去,各人也都散去做各人的事。虽只短短一会儿,陈铭远的心情和方才相比有了很大变化,他收到的任务是去各家店铺里把米粮等物都清点一番,必要时还要进行征集。
陈铭远带着衙役去了,这县城本就不大,这会儿功夫消息已经传遍,街上的人开始交头接耳议论,里正手里敲着锣,开始传达知县的号令,不外就是大家小心谨慎。陈铭远走进相熟的铺子里面,还没开口掌柜就扑上来:“陈县丞,你说我们要不要把这店铺一关,去乡下逃难去?”
陈铭远没想到这么深,可是倭寇一旦真的攻破了城,带来的就是生灵涂炭。掌柜娘子抱着孩子走过来,已经哭了好久了:“陈县丞你是不晓得,那些倭寇就不是人,别看长的和我们差不多,可做的事,简直就是从地狱里来的恶鬼,要是真有个万一,我家孩子还小。”
说着这娘子又哭起来,掌柜的呵斥一声:“你也别乱说,大军就要赶到了,我们把城门关紧了,到时抵挡住几日就可。”去乡下逃难,陈铭远的眉微微皱起,倭寇是从泉州那边过来的,真要逃去四周乡里,也只能往县城东边走,城中还有那么多百姓,陈铭远也不管这剩下的事,急急往县衙找阮知县商量去。
不管怎么说,预先做好准备是对的,可是这县城虽小,也有两三万口人,就算除掉青壮男子之外,老弱妇孺也有一万左右,全都散去,怎么组织散去哪里,这是个大问题。毕竟还要防备倭寇往这乡里袭扰,那时这些本以为散去可以保平安的老弱妇孺,就成了虎口中的食。被逼急的倭寇,可是不会管别的,只会杀人取乐。
阮知县还在思索,陈铭远已经道:“下官平日无事,休沐时候,常和宋兄往山里去,距此东南十里的山上,有客籍所居,他们住的围屋,十分坚固,形似小城,若能避去那里,也能保的安全。”
这主意好,阮知县不由对陈铭远打了几拱:“果然还要多知道些风土人情,我虽来此将有两年,这些却从没察觉。”商量好了,还要去传那边的地保,毕竟这人不少,不能用官威去压。
等陈铭远回到家时,已经十分疲惫,即便最后结果证明是虚惊一场,这些事都要做。曼娘也知道了情况,已经在那收拾好了东西,见丈夫进来就递给他一碗茶:“这几日你会很累,东西我都收拾好了,你好好歇一歇。”
陈铭远嗯了一声接过茶一口喝干,端起旁边的那碗面呼噜呼噜吃起来,吃完曼娘又把干净衣衫递过去:“我让厨房备了不少烧饼又把能煮的鸡蛋、肉全都煮了,分一半留给你,另一半我带走。”陈铭远没有放下碗,只是轻声说:“如果不是你跟着我来,也不会…”
曼娘打断他的话:“这些你就不必说了,我嫁你时候就已打定了主意。再说,或者是一场虚惊,毕竟镇海军已经往这边赶来,到时两边夹击,倭寇也会很快被灭。”曼娘越说的风轻云淡,陈铭远心里的愧疚越深,把碗放下看着曼娘:“你们要连夜走,镇海军来报信的说,倭寇脚程最快可能后天中午就会到。从现在起,城内已是只需出不许进。”
曼娘微微点头,陈铭远把妻子的手包在手心:“我晓得,你会照顾好他们的,可我,还是会担心。”曼娘眼睛有些酸,急忙低头,眼里的泪已经滴出,陈铭远没有说话,伸手把妻子搂进怀里,搂的很紧,过了好一会儿才放开,曼娘看着丈夫:“你先歇一会儿吧,你不必挂心我们,只要好好守城就好。你会好好的。”
当然会好好的,陈铭远拉起妻子的手亲了一下,曼娘摸上他的脸,门外已经传来赵妈妈的声音:“奶奶,阮太太那边已经遣人来催了。”该走了,陈铭远恋恋不舍地放开妻子的手,曼娘的唇微微张开,小声说了两个字,陈铭远看出来,那两个字是放心。
看着妻子走出屋子,陈铭远没有追出去,可以想象此时外面街道不像平日那样安静,而是有不少人在奔跑,为了让这些老弱妇孺撤走的及时有效,王百户特地带了那小队镇海军过来弹压。月光之下,镇海军的铠甲十分鲜明,和平日的兵丁不是一回事,这样的威压果然有效,人员撤走的十分迅速。
曼娘抱了慎哥儿,奶娘背了睐姐儿,赵大叔背起谨哥儿,冬雪和春雨两人一人抱个孩子,金嬷嬷等人抱了几包细软,那些细软也只有些紧要的,剩下的全都抛下,至于冬雪和春雨的丈夫,既是青壮,也就被留在城内。
一行人来到县衙,阮太太那边总算还有辆车,可车少人多,也只有阮太太和曼娘带了孩子们还有像赵妈妈这样年老的人坐上,别人全都步行尾随。这一路秩序还算好,只有在出城门的时候有些小骚乱,但很快闹事的人就被拉下去,等出了城,车跑的快了些,但车厢内还是那么安静,只有孩子们依旧睡的不知东南西北。
山路难行,等到了客籍所居的围屋村落,天都已经蒙蒙亮了,睐姐儿迷迷糊糊醒来,眼睛还没睁开就打着哈欠:“口干。”这回没有茶送上,只有曼娘的声音:“好了,下车了。”下车,睐姐儿眨眨眼,这次总算把眼睛睁开,看着这狭小的车厢,睐姐儿的眼睛顿时睁大:“娘,怎么了?”
阮太太喜欢睐姐儿,此时也不例外,伸手捏下睐姐儿的小鼻子:“我们有点事,出来这外面住几日,你说好不好?”睐姐儿点头:“好。”趴在曼娘腿上的谨哥儿也被吵醒,眼睛半睁半闭地就问:“什么好?娘,是不是该吃早饭了。”
童言童语让阮太太和曼娘都笑了,睐姐儿觉得自己弟弟在外人面前实在太丢脸了,捏着他的鼻子就说:“什么吃早饭了,你只晓得吃。”谨哥儿也觉得这时好像有什么不对,睁开眼看见面前的阮太太,忙叫一声表舅母好。
赵妈妈已经掀起帘子,阮太太和曼娘带了孩子们相互搀扶下了车,这还是曼娘头一回看到围屋,不由仔细看起来,睐姐儿早已惊呼起来,拉着谨哥儿的手说:“你瞧你瞧,这里和我们住的地方不一样,竟然是圆的。”
谨哥儿哈欠连天,手里拿着曼娘塞给他的鸡蛋在剥壳,剥的十分专心,并不理姐姐的话。睐姐儿的小嘴不由撅起,旁边阮家的大郎已经道:“这叫围屋,围着一圈盖起来的,只要把大门一关,别人就攻不进来。”
睐姐儿哦了一声继续问:“那这下面有地道吗?还有,这里面也有井,那粮食存在什么地方?”阮大郎没想到曼娘会问的这么奇怪,一时答不上来,脸不由有些红,阮家的女儿看见自己哥哥脸发红,不由在旁笑了。
围屋的主人已经上前迎接,他们都是一大家子住在这里,上前相迎的就是族长太太,姓吴,阮太太和曼娘各自和吴太太叙过话,准备进屋时候曼娘瞧见睐姐儿又在那问,不由皱眉唤女儿:“你啊,要和你阮家两个表姐学学,她们都斯斯文文的,可就是你,每天问东问西,就没有你不想知道的。”
阮太太笑着道:“睐姐儿这样活泼,也是女孩家的天性,我啊,还想要这么个女儿呢。”睐姐儿小鼻子又一皱,曼娘摇头:“表嫂快别赞她,她啊,就是被夸的太多,越发爱问。”说话时候已经走进屋子,事出紧急,阮陈两家要住在一块,只是分了男女。
、116教女
这屋子自然比不上平日所居那样样样齐全,只放了两张床,几把椅子随便放在那里。吴太太请她们坐下才道:“山居简陋,两位别嫌弃才好。”曼娘把怀里抱着的慎哥儿放到床上,谨哥儿昨晚没睡好,此时看见弟弟被放到床上继续呼呼大睡,脱了鞋就往床上爬,睐姐儿已经挡住他:“不许,你是男的,要到隔壁和阮家哥哥一起住。”
男的?谨哥儿的眼眨了眨看向自己的娘,已和吴太太道过谢,请她自便的阮太太转身笑了:“果然是睐姐儿聪明,谨哥儿乖,这几日就和你表哥一起住。”谨哥儿历来听话,听了这话就从床上下来穿好鞋走到阮太太身边。阮大郎自觉年纪已经不小,并没和谨哥儿他们一起进屋,此时只是站在门边,曼娘让赵妈妈带了谨哥儿出去交给阮大郎,又让赵妈妈照顾着去隔壁帮忙收拾。
阮家的下人已经端来热水,曼娘让冬雪把背着的饼和鸡蛋熟肉拿出来,众人稍微洗下手脸,也就坐下用一些。毕竟算是逃难,又走了一夜,曼娘吃了半个饼就发困,阮太太也哈欠连天,两人互看一眼,不由笑了,还是阮太太先开口:“这也比不得在家里,我瞧这几日,那些繁文缛节也就免了,他们也累了,让他们也歇着去,只是这要怎么睡?”
床只有两张,自然是曼娘和阮太太各自带了自己孩子睡床,可还有那么些下人呢,就算让她们在地上睡,也是什么都没有,秋日的山上夜里,可是比城里要冷许多。赵妈妈倒先开口:“太太,你们累了一夜就先睡,我们总带了几件衣裳,抱几捆稻草在地上铺了,再把衣衫垫上也能睡。”
睡稻草?阮太太的眉皱紧,金嬷嬷也开口:“瞧我,都忘了还可以这样,冬雪,你去寻吴太太要几捆稻草来。”话音刚落就见吴太太怀里抱了几张被单走进来,身后还跟了几个妇人怀抱着稻草,阮家的下人忙上前接了东西,吴太太已经对阮太太道:“这边都不富,好容易寻了两张多余的被单来,简陋了些,也还干净,千万别嫌弃。”
赵妈妈已经在那把稻草铺在地上,接过被单往稻草上铺,那被单虽然干净,可上面也是补了不少补丁。曼娘想起陈铭远曾说过的,这些客籍之人,归乡无望,在此地又无熟田,全是要靠在这山里自己开垦一些田地种粮维生。
山上开荒也罢,还有野兽甚至盗贼侵袭,这才一改各家各居的习俗,而是合族合力盖这样的屋子居住。客籍,客人,其实他们有些,已经在这居住了两三百年,却还只是客人不是主人。曼娘轻叹一声,睐姐儿已经扯一下她的衣襟:“娘,我困。”
曼娘回神过来,让女儿爬上床睡去,见春雨抱了小儿子,大女儿妞妞在地上睡着,让春雨把妞妞抱来,这床虽窄,再加个孩子也还能睡下。春雨虽感到惶恐,可还是心疼女儿,把妞妞抱到床上,小心地让她面墙而睡,别挤到慎哥儿他们。
曼娘一夜劳累,一沾床就沉沉睡去,醒来时屋子里满是红霞,曼娘还觉奇怪,怎么这屋里竟红霞满天,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这是谁在那里喧哗?曼娘的眉头微微皱起,刚像叫人才猛地想起这已不在家里,而是在山里围屋,低头看去,地上原本横七竖八躺的一排的人只剩冬雪和阮家的一个丫头还在呼呼大睡,别人都已不在。至于床上也只有妞妞一个,连慎哥儿都不在,都不用想,就晓得定是睐姐儿醒来,把慎哥儿抱走了。
曼娘坐起身,转下脖子,刚穿好鞋打算叫醒冬雪去问问睐姐儿他们在哪时候,睐姐儿已经跑进来,看见自己的娘就扑上去:“娘,你醒了,我和你说,我在外面瞧热闹呢。”曼娘把女儿拉过来,把她发上那支歪了的簪重新别好:“你这孩子,我一时不说你,你就调皮了,这在外面,越发要规矩。哪能出外面瞧热闹?”
睐姐儿的眼忽闪忽闪的:“可是表舅母和两个表姐,也在外面。”真的?曼娘不信,睐姐儿已经撒娇:“娘,我真的没骗你。”春雨走了进来,见曼娘醒了就道:“阮太太她们半个时辰前就醒了,这时在后面那层屋里和吴太太说话呢。”
曼娘看向睐姐儿:“还说没骗我,你表舅母,分明是在后面那层屋。”睐姐儿吐下舌头:“可是后面那层屋也是外面啊。”曼娘把女儿的手拉过来,往她手心打了一下:“这在外面,这顿打先记着,回到屋里,这五下可不能免。”
睐姐儿收回手背在后面,眼里已经有雾气,曼娘可不会就这样被她糊弄过去,起身牵起她的手:“再过些日子,就要回京了,京中宅子可和这边不一样,那里规矩重。你那些表姐妹兄弟,也是不一样的。”
睐姐儿乖乖地拉着自己娘的手,抬头问道:“是不是就和阮家两位表姐一样?到哪里都要有乳娘丫鬟跟着,还不能和爹爹撒娇,笑的时候都不能大声,走路也不能蹦跳?”见睐姐儿一条条数,曼娘把她的手放下:“笑的时候大声一些,和你爹爹撒娇,这也是可以的,可是这走路就要规规矩矩的,等你十岁之后,走路裙边都不能动。”
睐姐儿放开自己娘的手,站在那看曼娘走了几步,曼娘停下脚步看她,睐姐儿已经重新跑上前:“就像娘您走路吗?可是这样好看是好看,就是太拘束。”说着睐姐儿的眉皱起来,连走路都这样的话,那就更不能爬树这些了,可还约了阿弟,等会在摘荔枝。
这树上新鲜摘下的荔枝,可比街上买的好吃许多,这段时日,宋伯伯家的荔枝也该熟了,去年还和宋家姐姐上树摘荔枝呢,可惜今年她们就在揭阳了。曼娘走了几步,回头见女儿皱着眉,上前牵起她:“你啊,别不高兴了。娘现在对你要求严一些,等回了京,你就晓得了。”
睐姐儿听出曼娘话里些许无奈,皱眉问:“那,能不回京吗?”春雨笑了:“姐儿真是孩子话,就算不回京,三爷任期满了也是要离开的。”
睐姐儿叹了口气,曼娘心里软了些,摸着女儿的发:“你以后就晓得了,睐姐儿,有些事,不是娘拘着你,而是只有这样做,毕竟你是个女孩家,以后总是要出阁的,婆婆可不是亲娘。”曼娘以为女儿没大听懂,却听到睐姐儿来了一句:“我晓得了,就像今日来闹的畲客婆,她就说她妹子嫁到这来,结果婆婆待她不好,要给她妹子来撑腰。”
曼娘停下脚步,瞧着女儿,见娘放下了脸,睐姐儿急忙道:“我只听了几句,然后想到娘您要醒了,就急忙回去瞧您。”春雨忙劝道:“小姐您也先别恼,老太太不是说过吗?这市井中的事,总要知道一些,等以后遇到那种无赖,才不会吃亏。”
曼娘声音平静,但蕴含着的怒气睐姐儿可是一丝不差地听出来了。“知道些市井中的事是可以的,可是睐姐儿还太小,到时学的一肚皮市井中无赖算计的话,那就不好。”呼,原来是这样,睐姐儿赶紧开口自辩:“娘,我不会的,我会爱护弟弟,会敬重长辈,绝不会像那日见到的那个,为了一块糖就和弟弟打架。”
说着睐姐儿想了想,继续道:“嗯,我还会努力读书,写字,娘不是常说,圣贤说的话,如果读懂了而不是读成个书呆子,那是最有本事的人。我要像爹一样,做个最有本事的人。而不是像万伯母家的那个儿子一样,只会欺负万姐姐,不懂道理被人笑话。”
曼娘他们来此地快六年,万寡妇的女儿也已十六,靠着姐姐姐夫帮衬,万寡妇也带了女儿寻了间小小店面,卖一些闺中用的丝线等物,再加上房租,日子也过的下去。
今年初万寡妇见隔壁铺子的伙计勤快老实,问的他没了父母,年岁和自己女儿也相当,说好了招赘在家,连娃儿都可以跟那个伙计姓,只要奉养万寡妇终身就是。宋主簿已经升了官,宋家在这城里也算有头有脸的人家了,有这么一门亲戚那是好事,伙计自然答应。
谁知万家前房儿子听的这事就不高兴,带了人上门吵闹,说不同意万寡妇招赘女婿,情愿接万寡妇回去奉养,只要把宅子倒退给他。万寡妇怎肯答应,只是万寡妇的弟弟又是个着三不倒两的,万寡妇这几年虽不像原先那么腼腆,却也说不过继子这个无赖,况且有些老人听的万寡妇的继子肯接万寡妇回去奉养,倒觉得这是好事,要万寡妇应了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