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二老爷也笑了:“大嫂也是关心孙女,再说我们这样人家,只要子弟争气,也不需像那些别的人家,要把女儿攀龙附凤。十三孙女既受了这样委屈,大嫂来日要寻,当然要寻个格外好的才是。”说说讲讲,不觉别人也都到了。

人都齐了,管家娘子来报徐启夫妻也到了。郡主总是郡主,虽做了徐家媳妇,徐大老爷也带着家人站起身,来到门口迎接新安郡主,腰刚弯下去,新安郡主已经扶住徐大老爷,徐大老爷顺势起身,由新安郡主扶着重新坐到主位上。

由此才各行新人见面之礼,新安郡主和徐启双双跪下,给徐大老爷夫妻磕头敬茶后又得了几句惯常的吉利话,拿了见面礼。依次行礼后,才轮到小辈们给徐启夫妇行礼。方才新安郡主行礼时候,曼娘也在那细心观察,见新安郡主面上并无不情愿之色,这才松口气。

等轮到自己时,忙和弟弟们起身,跪下行礼,齐声道:“见过母亲。”新安郡主扶起曼娘,徐启扶起徐明晋,难哥儿最小,早已自己爬起来。新安郡主让他们三个坐下才道:“我是个心直口快之人,什么今后都是一家人的话那些也是套话,我就一句,日后你们怎么待我,我也就怎么待你们。我还有个女儿你们也知道的,后日要跟我一起回来,到时你们多了姐妹,休要生不安心,也不要生骄傲心就好。”

这是要曼娘姐弟平常相待,曼娘已经点头:“母亲教诲,我们定会牢记在心。”难哥儿靠在姐姐身边,听了这些后突然眼眨了眨:“母亲说的,是不是就是如果以后母亲对我不好,我也可以对母亲不好?”

原本徐大太太就因新安郡主这与众不同的话而在那有些头疼,谁知难哥儿竟还要这么一句,正待要唤难哥儿过来。新安郡主已经点头:“是,人都说人心换人心,但若没有心的人,你待他好,那不过是去捂块石头一样徒劳无功,所以,你待我如何,我待你如何就好。”

这样的话,的确有些不大一样,徐二太太脸上笑容有些勉强,但还是开口道:“郡主这话,虽从没听过,细觉起来也有些道理。”众人也只有如此说,新安郡主淡淡一笑,也没再往下说,于是一起又说些别的。

徐府那边有头脸的管家们又从那边过来给新安郡主磕头认主母,新安郡主发了赏,众人也就去用酒席。认完亲用过酒席徐二老爷就带了一家子回去,徐大太太留在这和曼娘说几句话。

曼娘把徐大太太请进自己屋里,伺候她宽掉外衣,徐大太太才用手按住头:“哎,老了,折腾不起了。娶你十一婶的时候,我还忙里忙外,足足两夜没睡觉,还精神着呢,现在不行了。”

曼娘拿过美人拳给徐大太太捶着腿,含笑道:“那时祖母还没到五十吧?”徐大太太摇头:“你记错了,那时我都五十三了,那时你才四岁,牵着你娘的裙子,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这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你娘也不在了,今日你爹娶进新妇,我是怕你心里会有什么。”

祖母的爱护曼娘一直都知道的,听了这话浅浅一笑:“祖母担心我明白的,不过您说过,孩子总是会长大的,我已不小了,有些事该自己面对自己拿主意的会自己去拿主意。再说,和昨儿来的叶家表嫂比起来,我已经好很多了。”

徐大太太伸手拍拍曼娘的手:“你能这样想最好,说到你叶家表嫂,你昨儿见了她那么久,觉得如何?”曼娘仔细斟酌用词:“容貌为人说来都是容不得挑剔的,只是不晓得是不是祖母要的那样有主意的人。”

徐大太太缓缓点头:“哎,我这么多的孙女,算来就是你最像我,也最明白我的心。那个绵珠,虽然你大姑母喜欢,但是靠不住的。所以我才帮她挑了这么房媳妇,虽说穷一些,娘家也不能靠,可这样才好。你大姑母那个人我是明白的,就算心里不喜欢也不会为难,就怕你隆表哥不明白我这番心,我虽和他说过,但又怕他不明白。”

曼娘了然:“祖母的意思,是寻个和表哥熟识的人过去再劝劝表哥?”徐大太太拍拍孙女的手:“就是这个意思,你表哥和你九哥说得来,可他在家乡呢。你弟弟未免有些小。若是你,总是女孩子家。至于别个,我又不大放心。”

这个事情,难保还是会落到自己身上,曼娘正要答应突然想起陈铭远来,笑着道:“祖母怎么忘了陈家表哥?他们和俞家两位表哥也是很熟的。”提起陈铭远徐大太太未免有些不满:“休提他,他也是被太妃宠坏了,这件事,难保没有他在背后撺掇,什么有情人终成眷属,连真有情还是假有情都瞧不出来。我看啊,顶好让他日后娶个公主,然后一辈子不得志才好。”

徐大太太这抱怨听的曼娘心暖暖的,往徐大太太怀里依偎一下:“祖母,我晓得,可我和铭远表哥也见过两三回,听他说话,并不是那样不分是非的人。若他出面去说祖母您的用意,隆表哥那边,岂不更能听进去?”

徐大太太的眉微微一皱看着曼娘,曼娘的眼那么清,这孩子,现在年纪还小,也不知道瞧人准不准?曼娘声音里带上些撒娇:“祖母,经过那么多的事,孙女难道还什么都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小陈同学,你啊,被媳妇的祖母厌恶了。

、法事

徐大太太点下曼娘的小鼻子:“嗯,你经过很多事,懂了很多,也知道了很多,那就照你的意思,让陈家那小子帮忙劝劝你表哥。就让你弟弟去和陈家那小子说去。”一口一个陈家那小子,曼娘不由笑了:“那回去的时候,祖母您还赞不绝口的,怎么现在就变成陈家那小子了?”

徐大太太舒舒服服躺着,也不用去应酬人,心情也十分好:“那时看他生的好,进退有据,自然要称赞几句,可后来瞧着他的行径,未免还是带了些纨绔气,毕竟是被宠坏了的,那不就要说他是小子?”

曼娘也笑了,给徐大太太盖上一床被子:“祖母您先躺一会儿,孙女给您在旁边赶着蚊子苍蝇,等晚饭了再叫您。”徐大太太闭上眼,唇边有笑:“得,这蚊子苍蝇都要你来赶的话,家里的月钱就该少放些了。”

嘴里说着,徐大太太已经沉入梦乡,曼娘把帐子放下,往香炉里放了把百合香罩上罩子,自己拿了本书坐在窗下看书守在一边。徐大太太虽十分疲惫,毕竟年纪已大睡不了多大一会儿,醒来时案上香炉的香才燃了一点点,此时已近夏,帐子都已换成纱的,透过纱帐,能看到窗下少女微微蹙眉,唇边含笑,似乎正看到什么有趣又纠结的地方。

风吹着少女的额发,也掠过书页,少女忙把书护住,好不让风吹的书页乱响。这么好的孩子,在家多留两年也好。徐大太太不由弯唇一笑,笑声虽轻已经惊动了曼娘,她忙放下书走到床前,撩起帐子,祖孙相视一笑并没说话。

第二日就是新安郡主回门日,去的时候是两个人,回来时候会带上林琉玫,林琉玫住的院子就被安排在曼娘住的隔壁,院子早已收拾好了,服侍的下人都是林琉玫原来的。送走徐启夫妇,曼娘还是往林琉玫的院子去,瞧瞧可还有什么没有安排妥当的。

走进院子就见管家娘子正带着人把一些东西重新布置,瞧见曼娘进来,管家娘子急忙放下手中的活上前行礼:“可是这些人动作太大,惊扰了小姐?我再让他们轻一些。”这是新安郡主带来的陪房之一,夫家姓曾,曼娘淡淡一笑:“曾妈妈请起,我不过是想过来瞧瞧林妹妹这里的东西可还有什么欠缺的。”

陈氏去世之后,徐启这一房的事务都是曼娘打理,这曾婆子是晓得的,忙在前引路:“小姐请往这边来。”说着掀起帘子,这院子和曼娘那边一样,正房也是两明一暗,只是安排有些不同,西屋做了起坐的,中间和东屋打通做了卧室。

里面摆设也大不一样,曼娘瞧了瞧笑道:“这屋子布置的极精致,别看林妹妹年纪小,可布置屋子比我强多了。”这曾婆子却会错了意,忙道:“这屋子里不少东西,都是王爷送姑娘的。”

曼娘只一瞬就明白了曾婆子的意思,只淡淡一笑并没解释,秋霜不由嘀咕道:“我们小姐不过赞一句罢了,可没有别的意思。”夏风忙扯她袖子一下,曼娘对曾婆子道:“我这几个丫鬟,跟了我日子长,性子难免娇惯了。”

曾婆子也自悔失言,忙恭敬地道:“服侍小姐们的人,难免是娇惯的,再者小的方才这话,的确也说错了。秋霜姑娘这样提醒小的,才是一家人的意思。”瞧这话说的,曼娘也笑了:“妈妈既晓得是一家人了,就别该这么拘束才是。”

曾婆子又应是,经了这么一出,曼娘又见丫鬟们在旁边束手束脚的,也就带了人出去,曾婆子恭敬送到门口也就继续忙去。

等走出院子曼娘并没回屋,只是信步往花园走去,夏风跟在后面,轻声道:“小姐,不是自己家用熟的下人,又是新来,难免不晓得小姐您的脾气。”曼娘停下脚步:“难道我会为这么点小事生气,我不过是想着,这家里人多口杂,有些事原本不是该这样的,可经过几个人的传话就变了样。日子久了,难免会生出事来,本该亲热的也不亲热了。”

夏风点头:“小姐您说的对,天下多少事,都是因为这传话的人传错了,结果生出来。”说着夏风瞧着曼娘,接着就笑了:“小姐我明白了,小姐的意思就是,别人不管,可跟在您身边的,千万不能说出那些话来,不然啊,我们也只有忍痛别了小姐了。”

曼娘点头:“孺子可教也。”夏风已经笑弯了腰:“小姐,我可比您还大两岁呢,怎么就成孺子了?”春雨已经跑过来:“小姐,两位表小姐来了。”

今儿是回门,又不招待亲友,怎么陈家两位表妹来了?曼娘微一思索,定是今日林琉玫要过来,琦玉不放心,要赶过来瞧瞧可有什么能帮忙的。

忙带了人迎出去,表姐妹见面,另是一番亲热,曼娘也不用问,琦玉就把来意说出,果然是因今日林琉玫要过来。琦玉还道:“表姐你也晓得,福王只有郡主一个女儿,郡主又只生了林妹妹一个,福王对林妹妹也十分疼爱,这回要不是郡主说一家子总要在一起,福王都不让林妹妹跟过来的。”

曼娘笑了:“放心,我不会让林妹妹委屈的。”琦玉摇头:“表姐你错了,我是怕表姐你委屈。毕竟林妹妹从来都是独女,宫廷王府都出入不忌,难免娇惯。”曼娘心中升起暖意,握住琦玉的手:“我知道,可你也晓得,难道我又会是委屈了自己的人?再说我总是姐姐,要爱护弟妹,彼此调停才对。况且说句只有你我两人才能知道的话,真要有什么,我带了人往家乡去,难道祖父祖母不疼我?”

琦玉笑了:“就知道表姐你是有主意的,不过林妹妹虽然娇惯些,举止进退都是有据的,我怕就怕林妹妹的身边人,不过真有什么表姐你也不用担心,还有我娘呢。”曼娘把琦玉的手握紧些:“你瞧,有这么多人待我好呢,我还担心什么?”

姐妹们絮絮叨叨说会儿话,也就到了林琉玫和新安郡主回来的时候,曼娘带了弟弟们在门口迎接,虽之前见过几次,可这回再见,关系和原来不一样了。林琉玫的侍女先下车,接着才扶下林琉玫。

林琉玫也是一身新衣,下车后先瞧一瞧面前的宅子,这座宅子,不出意外的话将住到出嫁。林琉玫脸上闪过一丝迷茫,接着才上前和曼娘相见。曼娘拉了她的手,笑着对徐明晋道:“这是林妹妹,以后大家就是弟兄姐妹一家人了。”

徐明晋和林琉玫彼此行礼,难哥儿站在那仰着头看:“这个姐姐,比姐姐你要漂亮多了。”这倒是实话,曼娘顺手把难哥儿抱起来,笑着捏他小鼻子一下:“怎么,多了个漂亮姐姐,就嫌弃你姐姐长的不漂亮?”难哥儿摇头:“不是,这么多的姐姐才好。”

这个小插曲倒让林琉玫心里轻松很多,伸手去抱难哥儿:“难哥儿乖,姐姐很端庄大方,我比不上的。”这两个词难哥儿有些听不懂,但还是努力点头:“嗯,我姐姐是最好的姐姐。”这下人都笑了。

坐在车里的新安郡主和徐启这才松一口气,毕竟异父异母的兄弟姐妹,总有些难以相处。徐启握住新安郡主的手:“就像你说的那样。”彼此相待要坦诚,而不是藏着掖着,让人难猜。新安郡主也笑了,这一笑十分动人,徐启不由有些看呆,还是新安郡主推他一把,两人这才下车,和儿女们一起走进宅子。

第二日徐启又让曼娘带着林琉玫去徐府拜见众位长辈,和姐妹们彼此相认。林琉玫虽十分受宠,毕竟也是从小接受良好教育的闺秀,礼节待人都挑不出毛病。十二小姐待林琉玫十分亲热,一口一个妹妹,看的曼娘好笑不已。

林琉玫虽跟了新安郡主过来,毕竟是林家女儿,只能算暂住,也就没上徐府的排行,下人们都已林姑娘唤之,这也合了新安郡主的心思。

日子过的飞快,很快新安郡主过门就两个月了,算来五月初七是陈氏过世满三周年的日子,徐启早早就和新安郡主商量了,在城内相国寺做七天七夜的道场追荐陈氏,曼娘和难哥儿姐弟是陈氏亲儿女,要去寺里住着,直到道场做完。

这道场要从五月初六一直做到五月十二,五月初五那日虽是端午节,曼娘也只吃了几个粽子,吃过晚饭就漱口洗脸沐浴换衣,脱□上的色衣,重新穿上孝服,然后和一样打扮的徐明晋难哥儿拜别徐启夫妇,前往相国寺做道场。

车到相国寺已经入夜,曼娘又草草喝了两口粥就到禅房睡下,丑正刚过就起来,和两个弟弟往大殿上跪经。灵牌上写了诰封徐门陈氏宜人之灵,四十九众僧众披了袈裟在那高声念诵。

足足念完一卷经书,曼娘姐弟这才起来,又到灵前捻了一遍香才可以暂时歇息。到了午间傍晚又是如此。徐启和新安郡主每日也按早中晚三次过来灵前捻香,知道徐家在做陈氏的道场,亲友故交们也纷纷穿了白衣,前来上香致哀。

曼娘姐弟除了跪经又要应酬,忙得个不得了。这日曼娘正偷空在那里打个盹,就听到耳边传来噗嗤一声,睁开眼,看见是陈铭远,曼娘忙站起来:“表哥什么时候来的?”陈铭远今日也穿了一身缟素,只是笑着摇头:“每次见了表妹,都在这里偷懒打瞌睡。”

曼娘的脸不由红了,这时夏风才走进来,看见陈铭远在这不由哎呀一声,见这会儿人少去拿东西,怎么就让人进来了,幸好来的是陈铭远,而不是别

作者有话要说:林琉玫的处理比较特殊,因为新安郡主守寡后就没有住在林家,而是住在福王府。其实一般按照习惯,林琉玫在新安郡主出嫁后是该回到本家居住而不是跟过去的。

小陈同学会长成五讲四美三热爱的好青年一枚。少年郎是需要磨练的。最近评论少了很多,虽然我最近因为*回评好麻烦没回评了。可你们也不能抛弃我不留评啊,人家在很努力地让小陈同学露面啊。

、情

夏风在那松了一口气,曼娘在短暂的尴尬后也恢复平静,伸手拢一下耳边的乱发,对夏风道:“让人瞧瞧外面待客的人往哪里去了,怎么表哥来了也没人招呼?”夏风应是,就唤小丫鬟去瞧外面的婆子去哪里了?

曼娘打盹后脸上有浅浅的红,手指如葱根一般细白,这样懒懒地把发拢上去,黑白交映,陈铭远竟觉得这动作十分好看,心里有股奇异感觉升起。听曼娘这么说忙道:“表妹快别说那些下人了。我本是来给姨母上香的,谁知来的不巧,中午的经刚念完了,贵管家就让我到后面先歇一会儿,本打算去找表弟的,谁知反进错了表妹的屋子。”

徐家来此做法事,一半的僧房都被徐家包了,几道门都有人守着,不许闲杂人等过来。曼娘姐弟住的屋子正好相对,一个在西一个在东,想是引路的小厮见已进了内门,里面再无别的岔道,告诉陈铭远方向就偷懒去了。

说着陈铭远的脸不由红起来,进了屋子,瞧见曼娘坐在椅上打盹就该急忙退出才是,谁知竟想起上回在徐家宅子花园看见曼娘坐在石上打盹情形,不由笑了声,反闹的不好。陈铭远这脸一红,让曼娘想起徐大太太说的话,被太妃宠坏的孩子,一帆风顺没经过风雨,心性还自然纯真。倒和林琉玫是一样的,两人相貌也极配,只是要靠陈铭远撑门户只怕不成。不过以现时陈家来说,只要齐王不倒,陈铭远有没有成就也没多少关系。

这么一想,看陈铭远的眼神里不由多了些别的意味,陈铭远真要娶了林琉玫,也算自己的妹夫。陈铭远不知为什么曼娘看自己的时候眼神突然变了,而这种眼神,就跟看一个什么有趣的东西一样。心里嘀咕着,曼娘已经让夏风叫小丫鬟进来带陈铭远去徐明晋他们那边。

陈铭远跟了小丫鬟走出一步才想起还有件事:“俞隆那边,我已经把道理都说给他了。俞隆也说过,一切他心里都有数,让这边不需担心。”一个家总要有个撑门户的,不然以后的日子不好过,曼娘应是行礼:“多谢表兄。”

这样的态度无可挑剔,可陈铭远觉得礼数实在是太周到了些,拱手还礼这才走出去。曼娘又打一个哈欠才坐回去:“告诉院子门口的人,虽说这寺里人不多,毕竟比不得家里,哪有不带客人到地方随便指一个就让人进去的?”

夏风应是,见曼娘还有些瞌睡就拿过美人拳给她敲着腿:“离晚课还有一个时辰呢,姑娘您再抽空歇一会儿。”曼娘嗯了一声,眼睛已经闭上,数日劳累,虽是尽孝,也要养养神才好。

到了五月十二,法事最后一日,这日徐大太太等徐家长辈也穿了素服,前来相国寺给陈氏上香。新安郡主也来了,不过没有用郡主的车驾,而是跟着徐府众人一起到。看见她来,曼娘想到那日新安郡主说的话,他待我如何,我才能待同样待他,新安郡主是切实做到了。

但如新安郡主这般的,又有几人?毕竟新安郡主是宗室郡主,背后所依靠的是至高无上的皇家。曼娘收起心里的叹息,上前恭敬行礼相迎。

法事做完,众人也就收拾东西回家,累了这么些天,曼娘好好歇了几日,总算觉得缓过来。这日见花园里荷花已经半开,动了兴致,让人备一桌酒,请请姐妹们。

林琉玫正好过来玩耍,听到曼娘这主意就不由拍手:“这好,姐姐,等会儿的帖子也要写我的名字。”曼娘虽只比林琉玫大两岁,可从小就被人教导要怎么理家处事,又被教着要喜怒不形于色,林琉玫在曼娘眼里看来,十足还是个孩子,不由伸手摸她头一下:“你不用说我也知道,会写上你的名字。恰好你来,你说我们赏荷,可要做几首赏荷诗?”

林琉玫趴在美人靠上,用手托着下巴:“我不长于作诗,倒是会画,徐供奉曾教过我,还说比起绵珠姐姐的,我的画只稚嫩些,但灵气颇好。”林琉玫说的欢快,猛地想起绵珠这个名字可不能提,急忙闭口。

曼娘本在写着帖子,听了这话久久没有落笔,一滴墨已经滴在花笺上,那朵白莲就此被染黑。曼娘回过神来顺手把染墨的花笺交给秋霜,这才继续写着下面的帖子:“没事,有些事,总归是要过去的。”

林琉玫哦了一声,眼睛张的大大的,曼娘已经写完一张看向林琉玫:“人这辈子遇到的人遇到的事都那么多,如果每遇到一样挫折或者小不如意都要耿耿于怀,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只有往前看,继续走,才能让自己过的好。”原来曼娘没有怪自己,林琉玫松了口气点头:“嗯,外祖父也是这样说的,不过外祖父还说,他说,谁敢让我不如意,他就去揍谁。”

林琉玫的声音越来越小,曼娘也笑了:“这是福王疼你,毕竟福王只有你这么个孙女,只是这人生的事很难说,所以,就算别人再疼自己,也要先让自己有本事,在什么时候都能过的如意的本事才好。”

林琉玫大大地点头:“嗯,姐姐说的对,那日外祖父还说,徐家的家教很好,特别是姐姐,能够宠辱不惊,淡然待人,要我和姐姐多学呢。”曼娘只在新安郡主定亲后见过福王两次,是个养尊处优的老人,笑起来有些像弥勒佛。

这番话很明显早在新安郡主定亲前就和林琉玫说过,福王疼女儿和外孙女,是真的疼入骨了。曼娘把写好的帖子交给夏风,让她派人去各家府邸上发放,笑着道:“你和我还是不一样的,我出嫁后,所要面对的事比你要多。”林琉玫看着曼娘说话时候那平静的眼,虽然和绵珠的接触更多一些,可现在觉得,这个貌不惊人的继姐,比绵珠更可亲,在她身边,心能平静下来。

为什么俞泠会拼着悔婚也要娶绵珠?难道真是大人说的,情之一事,难以琢磨?那自己对陈铭远,一见到他就会开心地笑,是不是也是喜欢,那这种喜欢和大人们说的情有什么区别?

曼娘见林琉玫不说话,只是皱眉往自己身上瞧,摸摸她的脸:“想什么呢?”此时亭中只有曼娘和林琉玫两人,林琉玫悄声问道:“姐姐,你方才说嫁人,让我想起当日,那姐姐你,可曾对俞成明有情?”

曼娘沉默了,林琉玫伸手拉住曼娘的胳膊:“姐姐,是我不好。”曼娘抚上她的手:“从我记事开始,我就知道,我是定了亲的。娘也和我说过,我一出嫁就是要去管家,于是从我识字开始,我就学着处理家务、管教下人。和泠表哥也见过几次,知道他将是我的丈夫,渐渐大了,泠表哥也越长越好,画画也越来越出色,那时心里都是欢喜的,欢喜将有这么一个丈夫。可要说那是情?为何在撞破泠表哥和绵珠时候,心里觉得愤怒,是因为绵珠不肯为妾要为妻。祖母说过,做正妻的,是该贤良大度的,丈夫有几个妾也是平常事。而不觉得,一腔情意付错了?所以,我也不知道,我对泠表哥算是有情呢还是无情?就算恨他,大抵也只恨他负约吧。”

从小结下的婚事,哪能轻易撕毁。若没有陈珍兰的劝说,或者曼娘还是会嫁进俞家,做一个完美的妻子,至于和丈夫之间,相敬如宾就已够了。林琉玫望着曼娘,久久没有说话。曼娘抬眼望去,一片碧玉之中,能看到数朵荷花开放,淡淡一笑看着林琉玫:“所以,既然泠表哥和绵珠,是真的有情,那成全了他们,不也是我在做善事?”

林琉玫长呼出气,也点头:“嗯,娘说,若喜欢一个男子,必要问问他心里可有别人,若心里有别人了,就算他再好也不能喜欢。若心里没别人,”林琉玫的脸红了,毕竟这种话,好像不好说出。

曼娘明白,揉揉她的发没有再说,只是肯定地道:“异日,妹妹你定会寻到一个彼此有心的郎君的。”林琉玫又是一笑没有说话。

赏过荷花,曼娘的日子过的就跟原来一样平静,有应酬的时候出去应酬,没应酬的时候在家写字看书,现在不用管家,又少了许多事。闲着时候还能教难哥儿读书写字,日子如水一般过去,转眼俞隆婚期已到,曼娘跟着众人前去俞家道贺。

这是自那日在俞家撞破绵珠和俞泠的事后,曼娘头一次去俞家,踏进俞家大门,曼娘不由微微叹息,曾经以为这将是自己长久的家,现在来此,不过是个过客。初秋的庭院还是绿意满眼,比起当日曼娘来时的冬日萧瑟大为不同。

俞家出来迎接的是绵珠,这也是曼娘自那日后头一次看见绵珠。做了妇人打扮的绵珠看起来比昔日更加艳丽,恭敬地对徐大太太她们行礼后绵珠才看向曼娘,眼中闪过一丝志得意满,但很快那丝志得意满就消失,只对曼娘淡淡笑道:“十三表妹好久没见。”

曼娘旁边的十一小姐不由握住曼娘的手,十二小姐唇边露出一丝笑容,自从二太太回京,十二小姐就被拘在二太太身边,学规矩讲道理,虽然没骂一个字,但话里的意思就是十二小姐太不像话,那能和自家姐妹掐尖要强,惹外人笑话。

十二小姐憋了一肚子气又不敢发,今儿原本四奶奶不愿让十二小姐来的,可十二小姐要的就是来瞧瞧曼娘怎么和绵珠相对,此时见曼娘站在那里,心里不由一阵高兴,让你装若无其事。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曼娘为什么不和俞隆订婚而且和俞泠订婚,古人并没我们想的那么愚昧,不少读书人家还是知道血缘太近生出的小孩不好,会避免血缘太近的亲戚订婚。

、少年

现在,人都站在你面前了,你还装的下去吗?十二小姐心里想着,脸上已经露出笑容对绵珠微弯了腰:“大表嫂好稀奇,我们姐妹都是许久不见的,怎么只招呼十三妹妹?”绵珠也是极擅长察言观色的,对十二小姐笑着道:“这是我的不是,一看见十三表妹就心里喜欢,忘了还有这么多妹妹呢。”

这一唱一合的劲,十一小姐对十二小姐越发不满,但面上没露出来,只是握紧曼娘的手笑着道:“大祖母她们已经进去了,我们也跟着进去吧。”曼娘点头,对绵珠道:“还请表嫂在这迎客,我们先进去了。十二姐姐既和表嫂说的来,就在这帮帮表嫂。”

绵珠脸上的笑容登时一滞,十二小姐哪想在这帮绵珠,甩手就要上前,十一小姐已和曼娘走到里面去了。绵珠的脸几乎都要垮下去,深吸一口气才重新让面上露出笑容,今日是自己成婚后遇到的第一桩大事,定要做到完美无缺,好让人晓得自己也是不错的。

十一小姐见十二小姐跟上来,并没理她而和曼娘走进大厅,厅内除徐家的人外并没多少宾客,徐大太太正在那和徐琴说话,瞧见曼娘她们走进来就笑着招手:“我正和你们大姑母说,她现在大事也了了,以后可以顺顺当当做画了。你大姑母还说不晓得新媳妇脾气如何,我说你和你表嫂也见过数次,让你和你大姑母说说,好让她放心。”

曼娘行礼后才坐到徐琴身边,对徐大太太笑着道:“姑母这样的脾性,哪是会难为儿媳妇的,石家表嫂进退有据,美丽大方,等过了门大姑母什么事都可以放心交给她。”徐琴笑着道:“这话对了我的心,绵珠你们也是知道的,跟了我这么些年,要论琴棋书画那是没得说,可要真论这当家理事,那也只比我好一些罢了。”

绵珠正带了个客人走进来,听了这话不由愣了下,那客人不由瞟绵珠一眼,唇边笑容已带上些嘲讽。俞家虽是堂兄弟,但因只剩的徐琴这个长辈,在外人瞧来和亲兄弟也没多少差别,按说是该绵珠掌家,可徐琴这话里意思就是让亲儿媳妇管家。偏偏若别人说这样一句,还能说是偏了亲儿媳妇,可徐琴说这话,众人都晓得不是偏心,绵珠真是有苦都说不出。

好在绵珠也只愣了下就请客人进去,客人走进去笑着道:“你们一家子说的热闹,倒是我来早了。”徐大太太请她坐下,客人笑着道:“本该带了小女亲自来给徐供奉道贺的,可今儿是她姐姐生辰,她们小孩子家喜欢自己在家乐,这才我一人来了。”

徐琴以画知名,又入宫供奉,京城里的勋贵也已请她指点女儿画技为荣,虽没有行师徒之礼,但有师徒之实。今日俞隆成亲,自有不少这样人家因了这个前来。

这话听的绵珠又是一阵气恼,自己三月成亲时候,可没这么热闹,不过是来了几个俞泠的朋友,徐家这边连人都没来一个。什么宽宏大量从不计较,就是这样吗?

徐琴已经笑着答应几句,此时又有客人来,绵珠忙出去迎接客人。等她走后,客人和徐大太太交换一个意味深长的眼光才笑着对徐琴道:“你媳妇进了门,可就等着抱孙子了。”徐琴也笑了,满厅都笑语欢声。

渐渐客人来的越来越多,也有带了未出阁闺女来的,曼娘姐妹就帮忙招呼,今日来客多是熟人,秦、汪、朱、褚等诸家少女都在其中,少女们和这些长辈在一起总是拘束,于是就先去花园游赏。

俞宅虽只有两进,但花园不小,这也是当年徐大老爷疼爱女儿,给女儿挑出阁嫁妆时候,特地连隔壁家也一起买下来,把那一座宅子都重新改建成花园。此时虽值暮春初秋,荷花池内尚有残荷,金桂已然含蕊,菊花已经开放。

一走进花园,秦婉柔就嚷道:“老早前就听说过徐供奉的花园十分出色,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几位徐姐姐,你们可要好好带我逛逛。”秦婉宁笑着摇头:“你啊,都要定亲的人了,还这么像孩子样没个坐性,徐家妹妹也是客人,你就这么不客气地使唤上了?”

汪小姐顺手摘下一根柳枝卷成笛放在唇边吹着,听了这话就把柳笛放下,对曼娘道:“姐姐你真是脾气好,对那个什么大嫂还笑吟吟的,换我,早刺她几句了。”信乃立足之本,既定了亲又去招惹别的姑娘,这对在场的少女们来说是不可忍受的。

曼娘淡淡一笑:“强扭的瓜不甜,再说事情已经过去,我若再刺她几句,不是显得我小气了?今儿来是为的隆表哥,又不是为她,何必为这事闹的自己不高兴?”汪小姐点头,秦婉柔已经道:“就是,以后我们都不理她,就算她出外应酬,我们见了也不和她说笑,多来几次,她就知道羞愧了。”

众人说笑着,已经走近一所亭子,听见亭子里传来男子的说话声,这让众少女都停住脚步不往前走,夏风已经不等曼娘开口就往亭子那边去,去了不一时就回来道:“是陈家表少爷和几位爷在里面,我也没上前。”

今日来的男客也不少,长辈们在前面,少年们自然也要出来走走。朱小姐已经哦了一声:“我哥哥今日也来了。”说着就往秦婉宁面上瞧去,唇边有促狭笑容,秦婉宁不由有些羞涩,秦婉柔已经哦了一声:“原来姐夫也来了。”

不说破还好,一说破秦婉宁的脸登时就红成一块红绸,婚期就在明年,定亲前其实也见过一面,可这样猝不及防再次见到,着实有些害羞。秦婉宁在那害羞,少女们都相视而笑,曼娘已经领着她们往那边走:“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往那亭子歇脚了,就往那边走,还该有菊花要开呢。”

夏风去亭子那边张望时,亭中的人已经瞧见了,今日来的未婚少女不少,也会来游园的。朱少爷晓得自己未婚妻今日也来,屏声静气想瞧瞧未婚妻现在怎样了?定亲前只记得屏风后面,有两道窈窕身影。

不光是他,亭中少年们也停了说话,想等到少女们来到时候,虽然不能交谈,可能瞧一瞧也是好的。只可惜再怎么听,也只能听到少女们叽叽喳喳商量了一会儿后就再没听到什么。接着就瞧见柳树掩映后面,有一群穿红着绿的少女转身离去。

朱少爷也不由自主往那群少女中望去,背影都很窈窕,就是不知道自己的妻子是哪一个背影?陈铭远已经笑出声了:“你们这些人,平日说起一个比一个能说,不是什么家里的丫鬟长的不好,就是秦楼楚馆的,没什么意味?怎么这会儿一个个就跟那没见过女子的乡下人一样,伸长脖子望?”

已有人搂过陈铭远的肩膀:“话不能这么说,虽说我们娶妻都是门当户对,就算妻子面貌生的不好些,也能再等以后纳妾时寻一房美妾来。可这人生娶妻,总有那么几年是要日日相对的,当然是巴望娶一个能和自己性子相投的,好过娶一个和自己性子不投的人来。这婚前能找机会见过,也能晓得她是什么样子,性子到底是真温顺还是假温顺。”

朱少爷已经点头:“表哥说的是,陈老弟,你有太妃宠着,命理上又不宜早娶,太妃定会为你挑一个样样入眼的妻子来。哪似我们,能挑的也就那些。我娘虽说的她样样都好,可毕竟,”说着朱少爷叹气,旁边的少年坐下来:“说的是,谁也不像俞成明那么有福气,虽定了亲,可和人有了情意后还能退亲重娶,难怪他这些日子这么乐呢。”

这话让陈铭远想起当日曼娘说的话,眉不由皱起:“此时诸位兄弟说的,只怕心中也没喜欢的人,若似成明兄一样,心里有个喜欢的,但又不能退亲,那待如何?”这话问倒众人,众人不由面面相觑,还是朱少爷先开口:“若能,就等娶妻后再行纳做妾室。”

陈铭远眉一挑:“若不能呢?或对方不愿?那岂不是就此分开,从此对妻子不理?可妻子也没有做错,况且,她也一样是女子。”这话让亭中众人都沉默了,过了许久才有人笑道:“今日陈兄问的好,异日若陈兄娶妻,定会对妻子忠贞不二,身不二色了?”

陈铭远长眉皱起:“若我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女子,没定亲前定会千方百计求娶她为妻子,而定亲后,就该不为别的女子动心才是。虽说金钗十二行,对我们这样人家算不上什么大事,可做妻子的,也那么辛苦,若再以妾室之事烦扰她,恐怕恐怕,”陈铭远没有说下去,朱少爷已经笑了,举起茶杯道:“陈老弟这话如醍醐灌顶,只是一辈子这么长,谁晓得以后呢?倒是我们,该为陈老弟以后的妻子贺一杯才是。”

少年们嘻嘻哈哈共同举起茶杯,以茶代酒饮下,陈铭远知道这些人并没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也只淡淡一笑,透过柳枝,似乎能看到那个着玫红衫子、白色细绫裙的身影还在那里。俞隆在数日后带了妻子前来拜见外祖父母,徐大太太见俞隆夫妻之间十分融洽,叶宁真虽微带羞涩,但举止大方。心中十分满意,让叶宁真去拜见了几位舅舅舅母,表妹表弟们也彼此见了,这才遣退众人和叶宁真说几句话。

叶宁真是个聪明人,俞家的事也微有耳闻,说了几句就道:“外祖母待孙媳的好,孙媳记在心上,定会侍奉好婆婆,管好家务的。”

、家信

这话说在徐大太太心坎上了,娶这么个媳妇,不就为的她能干管家,让自己女儿后半生无忧?当然,能再给绵珠设一些障碍那就最好。但徐大太太没说出口,只是拍拍叶宁真的手:“你果然是个聪明懂事的孩子,我已经这把年纪,说起来都土埋半截子的人,盼的什么?不就是你们这些年轻人好好地?”

叶宁真的眼还是那么恭敬垂着:“外祖母的心,孙媳明白,外祖母将孙媳从那境地救出,孙媳定会照了外祖母的吩咐做的。”说着叶宁真站起身,跪下恭敬行礼,徐大太太忙把她扶起:“虽说这话我说有些不好,但你原先遇到这种事,日后定会越过越好的。”叶宁真低低应是:“孙媳谢过外祖母吉言。”又说几句闲话,徐大太太吩咐丫鬟拿出一套赤金镶红宝的头面送给她,留她用了饭也就看着他们小夫妻离去。

这件事情一办完,徐大太太心里的大石落下,眼看就是中秋,徐大太太想着等过完中秋就收拾行装回家乡。毕竟徐大老爷年已六十有五,这回回京虽陛下召见过,但徐大老爷还是以年纪老迈,想多为徐首辅尽孝几年,还望陛□谅的话推辞了。徐大老爷既不肯再次出仕,今上也只有赞一声徐家果然家风甚好,亲口许诺等徐首辅九十大寿之时,从徐首辅重孙中择一贤才,给以官职。徐大老爷叩谢陛下洪恩,也就预备回乡。

徐大老爷不再出仕,那这京城,大概也是徐大太太最后一次回来。于是徐大太太趁了这个时候,和当年闺中密友一一去拜访叙话,大家都已进入暮年,昔日闺中聚在一起谈笑说话的少女们,有不少已经过世,能再一起说笑的,也只有那么有数的几个。

彼此互相感伤拜别一番,徐大太太又去宁国公府辞了自己的兄嫂,宁国公府和徐府来往本就密切,纵然徐大太太在闺中时候和嫂子有些龃龉,这么些年下来也全消失不见。宁国公夫人和徐大太太姑嫂两人又执手洒泪,这一别,只怕再无相见之期。

好在宁国公府和徐家的姻缘已经接下去,看着徐大小姐现在日子过的那么顺心,这又让徐大太太心里觉得欢喜。亲友故交都一一告辞过,行李也收拾好了,就等过完中秋就启程回家,这日清早起来,徐大太太正在梳妆,看着镜中的白发不由叹道:“真是不能不服老。”丫鬟抿唇一笑:“太太您可比同龄人年轻多了,别的不说,前儿褚太太来拜您,她可比您小得多,奴婢瞧着,也和您差不多年岁。”

虽知道丫鬟这是奉承话,徐大太太还是笑骂一声贫嘴,正要起身时候柳妈妈走了进来,脸上神色有些慌张:“太太,方才家乡来了信,说老太爷上月晚饭后在园子跌了一跤,现在卧床不起,三太太请您快些回去。”

徐首辅今年已经八十有六,这个年纪绝对能称高寿,只是一月份徐大太太上京来时,徐首辅还身体健旺,能到处走动,不过许是年纪越老的人越固执,徐首辅并不喜欢有下人跟随,晚饭后也是一个人在园子里走动。徐大太太在家时候就十分担心这点,毕竟徐首辅年事已高,说句不好听的,摔一跤就去这样的事并不少见。

吩咐下人们务必要暗自跟随,此时听到果然出了这事,不由有些怒道:“你大奶奶是做什么的?这种大事叮嘱过她还是出了篓子。”柳妈妈忙劝道:“老太爷的脾气,太太您是晓得的,老太太在时还好,现在老太太已经过世那么久,谁敢劝一劝?”

徐大太太嗯了声:“老爷那边想也知道了,好在行装都备齐了,也不用再这过什么中秋,明儿就回去吧。”柳妈妈应是,自去安排徐大太太回家的事,这边二太太也晓得消息,忙过来和徐大太太商量,毕竟徐首辅年事已高,这要有个万一,这边必然也要回去奔丧。

但就这么回去,二太太又有些舍不得离开,毕竟徐家圣眷很隆,照这么看来,过个两三年,徐二老爷入阁也不是不可能。这要真是回去后徐首辅又好起来,这里外一耽搁就是半年,对仕途可不是什么好事。

徐二太太的心徐大太太怎不明白,安抚她道:“你也不用这么着急,三婶子的性子你是明白的,别看现在孙子都老大的人了,还是那么大惊小怪,一根针大的事必要说成有擀面杖粗才成。不过这也怪不得她,她从来都是在家乡,三叔叔人又老实,没经过多少事。”

如果真能如此就好了,徐二太太心里想着,但还是道:“既然大嫂这样说,那我们就先不回去,只是今年的中秋节,又不能好生过了。”徐大太太笑了:“这也没法子的事,长辈生病,我们做晚辈的理当如此。”

商量定了,二太太也就回去准备那些别的事。此时整个府中都知道徐首辅病了,徐大老爷他们要第二日赶早走,那些说好要跟着回去的人,顿时更加忙乱起来。

曼娘姐弟到了午饭时候也跟了徐启夫妻过来,毕竟徐首辅重病是大事,做孙子的总要过来问问是否要跟着一起回乡,等到了吃过午饭,宫中已经降旨,挑两个御医跟随徐大老爷回乡看视徐首辅,并赐下两根百年老参。

徐大老爷又带了全家上下接旨谢恩,又要预备出御医乘坐的车子,好在圣旨上特地让徐大老爷免了进宫谢恩,不然还要再行进宫,也是十分麻烦。

长辈们在忙碌着,小姐们只有聚在一起说话,不过今日和往日不同,并没多少说笑,只是坐在花园桂花树下,默默相对。十一小姐和十二小姐都是在京里出生长大的,对徐首辅只是见过几次,但也要尽曾孙女的义务,在那不语不笑。

十二小姐的性子,没事也要找点事出来,此时如此沉默怎受得了?过了会儿突然开口:“十三妹妹如此哀伤,是不是怕曾祖父若有个万一,你这边可…”说着十二小姐的眼珠一转:“我倒忘了,新进门的八婶婶,可是郡主,有这么一位继母,十三妹妹有什么好怕的?”这话着实难听,十一小姐不由沉下脸:“十二妹妹你怎地越来越不像话了?我们是堂姐妹都姓徐,你怎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