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蛮荒记上一章:第 103 章
- 蛮荒记下一章:
朝南望去,万丈峭壁如刀斧凿,一直连接到穷山的主峰。据说在那浩渺天地的中央,就是女儿国的北斗七殿
,站在楼阁上,伸手就能摘到星辰。
再朝南望去,透过川流翻涌的云层,依稀可以看见蓝色的大海。世人说穷山以南,海之所尽。那片海的南边
,真的是世界的尽头么?
每个人一生之中,总会有些时候,突然忘记了自己,忘记了自己曾走过的、和想要走的道路。
就在那一刻,我突然感到一阵苍凉入骨的惆怅与迷惘。
短短三个月,从北海的天之涯,到这南海的海之角,穿越了整个大荒,究竟为什么而来,又为什么而往?
那天,相柳倚窗而立,衣袂鼓舞,仿佛也被清凉的大风涤去了心尘。转过头,凝视着我,嫣然一笑,霞光映
照在她的脸上,美得熠熠夺目。
我看到她的笑容,心旌摇动,呼吸如堵,突然想起了不周山上摇曳的女娲花。
如果我不是共工,如果没有遇见罗沄,如果世间万物都可以像这瑰霞峰的晚景绚丽无瑕??????我多么想抛开
所有的一切,将她紧紧地抱住。
但我没有。
那个念头一闪即过,随着窗外的流霞,被大风吹散。
六十年以后,也是这样漫天如火的晚霞,也是这样凌云绝顶的高处,我抱着好渐渐冷却的身体,忽然又想起
了那一刻,想起了诸夭之野的那个傍晚,想起她绚烂夺目的笑容。
从那时开始,我常常会梦见她。
人生就如同梦里那恣意不定的狂风,在无边无垠的幽暗的晨曦里,倏忽而来,倏忽而去,却不知道自己的方
向。
当你知道错过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掉头。
有时我想,至少那一刻,她一定也曾感到了我心中的悸动。所以她脸红如霞,转过头,假装寻找漫山摇响的
晚钟,嘴角却噙着似有若无的笑容。
当天夜里,当最后一缕霞光在瑰霞峰上淡去的时候,迎宾大殿里灯火通明,载歌载舞,到处是觥筹交错、大
声笑谈的宾客。我们趁着夜色,悄悄地溜出贵宾馆,寻找昌意和罗沄的踪迹。
之后两天,我们沿着穷山,找遍了每一座山峰,每一座宫殿。甚至去了盆地,去了峡谷,去了石林,去了草
原,去了诸夭之野第一个人有人居住地方,却始终一无所获,也没有人知道公孙昌意和他的新娘住在哪里。
婚礼那天夜里,穷山上的各处宫殿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所有的宾客都在等待着子时的到来。
我和相柳经过忘川时,突然想起了罗沄提到的“云苇湖”。那里里她和昌意最为隐秘和甜蜜的地方。
于是我带着相柳朝南飞掠。穿过草野,穿过森林,果然看见了一角荒芜摇曳的湖面。
就如同罗沄所说,湖面被月光镀得一片银白,就连那连绵的芦苇也仿佛霜雪覆盖。湖上雾霭浮动,随风起伏
,大片大片的流云贴着湖水无声无息的飞过。
我们悄悄地掠到湖心的小岛上。岸边荷叶连天,一阵大风吹来,弥漫着浓郁的桂花清香。
我心中顿时一阵绞痛,汗珠涔涔而下,险些跌坐在地。巫氐说得一点儿也没错,八月桂花开时,潜埋在体内
的红豆情毒必定会闻香而动,至死方休。
相柳抱住我,取出青华石、水精花、碧棠草的冰针,扎在我的七处穴道上,剧痛虽然缓解了一些,但经络内
仍然火烧火燎,浑身绵软无力。
这时,西边的小树林里突然传来一阵悠扬清越的笛声。相柳背着我,披上隐身纱,悄悄地到了树林里。
透过乱石与枝叶,我看见昌意背对着我,站在一个草亭里,衣衫鼓舞,横吹长笛。罗沄坐在旁边,痴痴地凝
望着他,嘴角微笑,泪光莹莹,脸被月光照得冰雪般莹白。
大风吹来,亭外落叶飘卷。笛声越来越高,越来越婉转,罗沄右手握着竹筷,轻轻地敲打着石案,泪水忽然
夺眶涌出,低声和唱道:“木落其英,随风无定,彼狡童兮,不与我行。”
昌意顿住笛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叹了一口气:“木落其英,子满其枝,彼蝴蝶兮,寻芳到迟。”
罗沄低声道:“彼蝴蝶兮,寻芳到迟!彼蝴蝶兮,寻芳到迟!”
反反复复地念了好几遍,眼圈又是一红,微笑道:“我只记得你曾对我说过‘此花开谢无花开,吹尽春风总
不如’;只记得你说过‘枕边风过耳,梦里人依旧。何当剪红烛,共把青梅嗅’;只记得你说过,如果有一
天,我又消失不见了,你一定也会像我一样,满世界地找寻,直到找到我为止??????可是这些话,你全都忘
记了吗?”
昌意慢慢地道:“我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没有忘记。滕儿姐姐,我喜欢你是真的,想念你也是真的,这几年
里,我也真的从南海到北极,从昆仑到时东海,我找过了许许多多的地方,却都没有见到你。你走的时候,
没有留下半句话,这些年来又杳无踪迹,我甚至找了灵祝,卜算过你的下落,但我不知道你究竟是生,是死
,或者已经喜欢上了别人?????”
罗沄泪珠一颗颗地掉了下来,咯咯大笑道:“我的心里满满当当塞的全是你,再也容不下别人了!这些年来
,醒着的时候,时时想着你,睡着的时候,夜夜梦见你。后来连我自己也分辨不出是醒着还是睡了,不知道
自己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
看着泪珠接连不断地滑过她酡红的脸颊,我心里剧痛如绞,情毒烈火似的焚烧。相柳紧紧地抱着我,尖尖的
指甲嵌入我的颈背,不知道是疼惜,还是妒怒。
那时他们距离我只有百丈之遥,我找遍了千山万水,等候了年年岁岁,好不容易才有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却偏偏被小小的半颗红豆所制,痛得不能动弹,无法呼吸。
第十四章 与子偕老
大风呼啸,树叶沙沙作响,桂花吞馥郁扑鼻:
罗沄抚着胸口,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笑道:“我曾以为你说的那些甜言蜜语,只对我一人说过,你的温柔体
贴,也只是因为我。如今才知道,原来在你心在你心里,我和别的女人并没有什么不同。泊尧,泊尧,你老
老实实地告诉我,真的有喜欢过我么?从前说那些话的时候,也是出于真心的么?”
她的指尖微微颤抖,虽然在笑,眼角眉梢却全是衰婉凄绝的神色,我心中一震,突煞想起如在两忘崖下所吃
的那串红豆,才明白原来她也中了情毒。
洛姬雅可以解开数以万计的蛊毒,甚至可以解开“蛇神蛊,”,却唯独不能消除“相思果毒”。因为红豆本
身是没有毒的,毒只存在你自己的心里。当你决定去喜欢一个人时,就注定要承受肝肠寸断的痛苦。
昌意似乎没有察觉,描了摇头,说:“螣儿姐,我从前待你是真是假,难道你还不知道吗?你在我心里,始
终是独一无二的。”
罗沄道:“那好,我再问你,你说当年左北海鲤鱼背上,第一次看见我时,就想长大了以后娶我做妻子,还
说要像你爹娘一样,一起泛舟海上,牧马南山。这句话也是真的吗?”
昌意点头说:“自然是真的、”
罗沄喀喀笑道:“到了这时候还骗我。你如果真想娶我,为什么我第一次到诸夭之野时,就听说你要成亲了
?这回故地重游,屈然又撞上你的婚礼?这两次的新娘好像都不是我呢。”
昌意道:“你说的第一次,是指女儿国的公A主么?那几日我在天池喝得酩酊大醉,胡言乱话或许是有的,却
从来没答应要娶他为妻。否则为何一看见你,就立即随你走了?”
罗沄脸色晕红仁,仿佛平静了一些,挑起眉梢,似笑非笑低声道:“那么这一次呢?这一次你为什么不和我
走?”
风势越来越大,长草起伏,枝叶乱舞。天上不如什么时候涌来了大片的乌云,将月光遮挡得时隐时现。两人
一个站在革亭的暗影里,一个站在淡淡的月光中,显得那么疏离。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昌意缓缓地说:“春时花,秋时月,夏时风,冬时雪。螣儿姐姐,是我对不起你,如
果是从前……哪怕是两个月以前,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带你一起走。只是……只是……”沉呤着没再往往下
说。
罗沄微微一笑,泪水脩然滴入酒杯,柔声道:“只是现在时过境迁,春花变作了秋月,你已径喜欢上她了,是
不是? ”
昌意沉默不话,相柳忽然又在我耳朵上狠狠地咬了一口,痛得我几乎火要憋爆开采。她叉吮着我的耳朵,蚊
子似的传音道:“你们男人都是喜新厌旧,见异思迁的大混蛋。你要是敢像他一样,下次被咬的就不是耳朵
啦。”
罗沄捂着心口,重新坐了下来,左手手指把玩着酒杯,淡淡道:“其实你不说,我也已经知道啦:这几天我
们喝的酒,都是用相思果汁酿成。如果你喜欢的人还是我,我心里到在就不会这般疼痛了。而如果我不喜欢
你,你也早就情毒发作,生不如死……”
昌意吃了一惊:“你吃了两忘崖上的相思红豆?难道连滚沙仙子也没有解救的法子?”
上前抓住地的手腕,沉声说:“螣儿姐姐,你快随我回南琼宫,我这就让人去找灵山十巫,帮你救治……”
罗沄将他的手甩开来,咯咯大笑:“傻瓜,我骗你的!”仰头将酒水一饮而层,起身走出草亭,笑道:“如
果我真中了相思果毒,早酒二给你喝的酒里下些蛊药,剜出你的心来啦。”
昌意随着她一起走了出来,月光照在他的脸上时,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的面容,我大吃一惊,怒火更直蹿头顶
。直到那一刻,我才认出他就二是在两忘崖上虏走瑶雩的小子。
罗沄握着酒杯的手不住地微微颤抖,笑道:“我刚才说的那些话,都是在逗你玩呢。你以为我一真的还像从
前那样缠着你么?当年之所以不告而别,就是因为杀了那些巫医后,与你有了隔阂。渐渐明白过来,你和我
性子相差太远,又喜欢拈花惹草,勉强左一起,终究还是要分开,到不如一走了之,还能留些甜蜜的回忆。
”
她情毒发作,苦苦强忍痛,声音却说不出俏皮轻快。
昌意跟在她身后,低着头默然不语,将信将疑,浑然没有注意到她正将一支支冰针扎住忙督二脉的七处穴道
里。巫氐说得没错,这的确是暂时封制相思果毒的唯一办法。
罗沄轱身笑道:“前几天在北海听说你结婚的消息,心里很好奇,不知道这位新艰完竟是何方神圣。如果她
处处比我好,固然让我生气;处处不如我,岂不更让我伤心?你且说说,她底有什么地方比我好?”
昌意摇了摇头,正想回答,远处雪山上“砰”的一声,突然冲起一大簇五彩缤纷的烟花。
接着轰鸣连响,烟花满天怒放,隐隐夹杂夺着鼓乐喧哗之声。此刻距离子时,已不到一个时辰。
罗沄凝视着昌意,眼中泪光丸闪烁,嫣煞一笑:“良辰已至,唯待新人。你走吧。陪了我三天,已径够啦。
他们到处找你,再不不回去,可就来不及拜天地了。”
昌意稍一踌躇,问她是否愿意参加婚礼。
她地笑呤呤说:“好啊。反正我千里迢迢赶来,除了送礼之外,就是想看看她。看看她,为什么能在这么短
的时间里,让你神魂颠倒。”
我周身剧痛难忍,眼睁睁地看着两人朝穷山飞去,却没半点儿气力阻挡。。相柳借着风势,将青蚨香吹沾到
他们的身上,背着我,遥遥地跟随在后。
漫天烟花乱舞,五光十色,越来越繁密绚丽。雪山上的宫殿灯火辉煌,就像几条金龙,迤逦天地之间。相隔
很远,就已经能清晰地听到钟鼓轰鸣,以及歌舞喧闹的声音。
越往上飞,寒风扑面,桂花的香气渐渐淡不可闻,那火烧火燎似的剧痛也随之消减了许多。
我有让相柳在七处六道上扎了冰针,疏通径络,想要抢在昌意到达山顶前将他们截下,奈何相隔太远,他的
御风术又极为高明,越追越远,等我们掠过瑰霞峰时,他们已到了穷山顶峰的天池。
山顶云横雾锁,险峰高兀。灯光、篝火、烟花……相互交织,朝天池七殿飞去。钟乐鼓号、欢歌笑话彻耳可
闻。
我们夹在人流里,飞上了天池。那是我第一次看见这奢华而壮丽的景象。
天池浩渺,环绕着巍峨的雪岭。深蓝色的水面上莲花描曳,绿也浮荡。那些琼楼玉宇灯火灿烂,被回祈的曲
廊连接,遥遥俯瞰,果然就像北斗七星投映在湖中,壮丽难言。
湖心主殿彩灯描曳,四周水面上悬浮着无数莲花灯,交相辉映,喜气详详。丝竹飘飘,金钟长鸣,到处是拥
挤的人流,热闹非凡。宫女提着灯,往返穿行于曲廊之上,端送着酒水佳肴。
那些宾客或骑鸟盘旋,在迎宾使的指引下,飞住各殿;或降茫在天池边,乘着数以百计的月牙小船,络绎不
绝地穿过心莲海,抵达各自的桌席。
昌意与罗沄刚冲落主殿,四周就一片欢腾,有人叫道:“新郎来啦!新郎可算来啦!”个殿宾客纷纷起身,
鼓掌长呼。
趁着四周喧哗,无人注意,我和相柳乔化成宫女、仆夫,端着酒肴混入主殿。殿内密密麻麻,站满了各族贵
侯。
我凝神扫望,心中怦怦直跳,除了生死不明的公孙轩辕,以及留在昆仑山上的螺母、公孙青阳,各族权贵似
乎今都来齐了。
一个白衣王冠的胖子和烈炎坐在一起,眯着眼睛,笑(*^__^*) 嘻嘻地交头接耳,想必就是阴狡深沉的白帝
少昊。
此外,祝融、蓐收、英招等曾与彩云军交过于的熟面孔,也全都站在殿上,济济一堂。
要想在众日暌暌之下,当着这么多纯顶高于之面而杀死昌意,谈何容易!但既然已错过了最佳的下手时机,
就只有耐心了。(似乎不通?)
昌意走到殿中央,对着四周长揖行礼,高声道:“多谢各位长辈亲朋、贵宾佳客来此道贺!昌意迟到一步,
自罚三杯。”取过宫女端来的酒杯,连饮了三杯。
有人起哄,说这么久还不见新娘,也要让她出来罚上三杯。
众人连声叫好,说佳偶天成,自然要成双成对,新娘子不出来罚酒,婚礼就不让开始。
各殿的宾客远远地听见,纷纷敲着桌子,大笑起哄。
昌意看了一眼笑呤呤站在边上的罗沄,微笑不语话,神色有些尴尬。
远处金钟连震,接着又是一阵烟花轰鸣,有人叫道:“吉辰到!”
大风鼓舞,檐铃叮当乱撞,灯火明灭,殿上顿时变得昏暗起来。
我转头望去,雪岭上空黑云翻涌,天色比起先前更加阴沉了,偶尔亮起一道闪电。湖面上的莲花随着狂风汹
汹摇摆,月牙船急剧地波荡着,随时都将翻覆。
一场意料之中的大风暴即将到来。
鼓乐高奏、曲廊上袅娜地走来两行宫女,提着灯笼,点点红光共衣袂乱舞。中间那身着风冠霞帔的女人就是
昌意的新娘,脸颜被红盖头遮挡,只有被大风锨卷时,才露出嫣红的唇瓣。
喧哗声尽皆顿止,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她的身上。
相柳掐了一把我的手臂,恨恨地传音道“凭什么我们只能在姨姥姥坟前拜堂,这女人嫁给昌意就能这么风光
?我不管,你要和我重新拜一次天地!”
我没有心思回应。在那明暗不定的灯光里,我只看见罗沄微笑而立,影子曳在墙上,那么落寞萧索。新娘走
进殿里时,欢声四起,她眼里;泪水莹莹,视线却一刻也不曾离开昌意。
大殿里,似乎只有我和她听不见周围的喧哗与众人的说笑打趣。直到少昊敲了敲金锣,宣布开始同拜天地,
她睫毛轻轻一颤,似乎才回过神来。
昌意牵过新艰手中的红带,在欢呼声中,慢慢走走到礼台前,正要对着殿外的天池下拜,罗沄突然大声叫道
:“且慢!”
殿内顿时妥静下来,所有人无不讶然地看着她,昌意的脸色有些古怪。
她嘴角微笑,端着一个碧玉瓶与两个酒杯,从容地走到昌意身边,倒满一杯酒,票声道:“昌意,我要走啦
,不能吃完你的喜宴。所以先敬你一杯,祝你们相敬如宾,忘记世间所有烦恼。”
相柳在我耳边传音:“你猜这杯酒有没有毒?”我心中怦怦大跳,只见昌意接过酒杯,正端到唇边,新娘突
然
抢过酒杯,将就水一饮而尽,低声说:“这杯酒我替他喝啦。”
众人哄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心里跳。觉得新艰的声音有些熟悉,还不等细想,罗沄又倒了一杯酒,递给新娘,似笑非笑地说:“你喝
得太早,这杯酒才是敬你的。祝你们白头到老,永不分离……”
这次却是昌意从她手中将酒杯抢了过来,沉声说:“杯酒情深,不忘故人,媵儿姐姐,不管你这杯酒是酸是
苦,我都甘之如饴。”
罗沄泪水脩然夺眶,他刚要举杯,便又劈手夺过,一钦而层,将杯子连着玉瓶一齐砸碎在地。
众人大哗,枉风刮来,灯火摇曳,她满头黑发竟然瞬间变得雪白!我和相柳吃了一惊,昌意更是满脸骇异,
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罗沄泪水涟涟而下,咯咯喀大笑道:“好一对痴情怨偶,好一个杯酒情深!我敬你的那杯酒,无毒无蛊,原
本只是忘川之水,却偏偏让她喝了。很好,从今往后,她再也记不得你,你也尝尝相思红豆、情火焚心的滋
味!我敬她的这杯酒,是流沙仙子所酿,叫做‘与子偕老 。这几天里,我原想和你同饮此酒,可惜……可
惜你再不是和我白头偕老的那个泊尧!”
她笑靥如花,额头、眼角、唇边……却已生出不少淡浚的细纹,仅仅伍片刻之闸,那春花般娇媚的容貌就枯
萎凋谢了,只有那双紫色的眼睛,满溢着泪水,依旧那么的澄澈和妩媚。
她倒在地上的时候,我呼吸如堵,脑中一片空白。
在那之前,我从没听说过一种毒药,叫1做“与子偕老”。有人对我说,当你喜欢一人的时候,恨不能和他瞬
间白头。但如果你喜欢的人变了新,你唯一能做的,或许只有忘记。
我始络无活忘记罗沄,就如同她始终无法浩忘记昌意,她没有喝忘川之水,却喝了那杯让自己瞬间白头的酒
,是因为寂寞的人生太过漫长,而有些事情到死却也不愿忘却。
大殿上乱成一片,昌意抱住罗沄,大声的叫喊着巫医。
相柳对我说,这是下手的最好时机,但那时我却像石人似的僵住了,惶惶惚惚,一动也不能动。
等我醒过神时,烈炎、少昊、祝融……已经罗沄与新娘围住,把脉查探,输递真气。
一个白发巫祝拯了摇头,说罗沄所喝的毒酒以“弹指红颜老”、昙花的朝露、瞬息草等几十种秘药合酿,再
加上她体内的相思果毒,刚猛霸烈,元可医治。到是新娘刚饮忘川水,可以立即用三生石化解。
这时殿外狂风鼓舞,闪电交加,按着响起一连串的惊雷,震得湖面涟漪荡漾。泼墨般觳的黑云已经顺着雪峰
滚滚而下,弥漫在天池四周。
一个凤族的彩衣巫女高声说,再不行礼。吉时就要过了。少昊敲了敲金锣,示意众人安静,然后继续主持婚
礼。
眼看着昌意格罗沄撇在一旁,在众人的欢呼声里,继续与新娘拜天地,拜父母,又相互对拜,我心中怒火如
烧。阴阳二X(不认识)感应着惊雷、狂风,在玄窍、丹田汹汹盘旋。
少昊微微一笑,道:“大礼已毕,天地为证。再喝过交杯酒,你们就是夫妻了。”拍了拍手,两婢女重新端
着酒杯走到两人面前。
怒风咆哮,埀幔乱舞,殿内的灯火被刮得如同一道道横着的红线。天边忽然又起几十道闪电,将四周映眼得
一片青紫。
新娘站在栏边,霞帔翻舞,不知是被寒风侵骨,还是受了方才的惊吓,全身仿佛在微微发抖。
她与昌意一齐接过酒杯,手臂相绕,刚端到唇沿,雷声枉震,她猛地一颤,将昌意手中的酒杯扫落在地,顿
足哭道:“姥姥,我……我下不了手!”
“哧哧”激想,青烟四冒,玉石砖地瞬间极泅水蚀出几十个黑洞。众人哄然大哗,昌意脸色也倏然变了。
大风刮末,新娘盖头掀卷翻起,露出一张苍白而秀巧丽绝伦的脸。我像被雷电劈中,刹那间无法沽呼吸。
这个,“新娘”竟然就瑶雩!
还没等我回过神采,那凤族的彩衣巫女突然闪电般冲向昌意,黑绫飞舞。几乎就在同一瞬件,烈炎、少昊、
祝融齐齐出掌,“轰”地一声,气浪炸鼓,周围的石案顿时被掀得破顶冲天。
众人惊呼着趔趄后跌,我呼吸一窒,只见黑绫翻卷飘忽,彩衣巫女被少昊、祝融的气刀震得翻身飞趺,眼看
就己要持上烈炎劈来的火真气刀,瑶雩却突煞斜冲而至,挡在她的身前。
我大吃一惊,真气应激而生,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然而已经迟了。
烈炙失声低呼,收刀后撒,瑶雩仍被气芒当胸扫过,顿时喷出一口鲜血,重重撞在石柱上。
昌意大叫:“瑶雩!”我哑声怒吼,气刀哄然狂卷,将他与祝融、少昊尽皆逼退开来,抄身抱住瑶雩,她软
绵绵地躺在我的怀里,脸色惨白,经脉具断,连眼神部已经涣散了。
“共工!”彩衣巫女看见我,像是舒了口大气,倚着石柱,泪水倏然而下,柔声微笑道:“好孩子,我的好
孩子,你果然也来了。”
姥姥!听到她的声音,我心神激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北海一战,她不是已经死于烈炎之手,被悬
首城门了么?难道那只是她的金蝉脱壳之计?
众人哄然,似乎都没料到我和姥姥竟会现身于此。
少昊摇了摇头,叹道:“水圣女,你为了一己私欲,害死了女儿和儿子,尤嫌不足,如今还要再害死外孙与
外孙女么?”
姥姥伸手在脸上轻轻一揭,露出清澈碧眼,如雪素颜,咯咯大笑道:“害死我孩子的,是公孙轩辕,以及你
们这些趋炎附势的奸佞小人。今日我到这里,就是要将尔等臣赋子斩尽杀绝,为我孩子报仇雪恨!”
忽然听见一个声音冷冷的道:“乌丝兰玛,轩辕陛下三番五次饶你,你却执迷不悟,你以为你的那点儿奸谋
能瞒得过天下人的耳目么?从你勾结我身边奴婢,给我下蛊开始,你就注定了今天的结局。”
说话的人是白衣女子,鬓角攒着冰玉珠花,脸上没有一丝我情,站在人群里,却有一种君临城下的绝代风华
。
她身后站着一个清秀的弱冠少年,眉目和昌意有些相似,却少了几分飞扬洒脱的神采,多了几分平和淡定。
满殿哗然,那些人纷拜倒高声道:“拜见螺母、黄帝陛下!”
找心中大震,没想到传闻中中毒垂危的螺母竟然毫发无损,还带着公孙青阳来到这穷山天池!
姥姥睬起眼,笑道:“科丫头,原来你也没死,我还是太小瞧你啦!我敢来这里,自然是将生死置之度外,
你肯带着公孙青阳同来陪葬,那可再好不过。”
她举起碧兕角,鸣鸣吹响,尖锐的声音和着隆隆雷声,忽促、狰狞而凄厉。
螺母淡淡道:“你找的是这两个人么?”拍了拍手,四个金族卫士才扛着两个麻袋走到殿中,朝外一抖,倒
出两个被混金锁链紧紧相缚的人来。
右边那个虎头人身,手脚如蹄,双臂上缠铙着两条赤练蛇,碧绿的三角眼又是愤怒又是羞惭。在边那女子头
戴
九头凤冠,丹风眼冷若冰霜。居煞是许久不见的强良与九风仙子。
姥姥一震,脸色被闪电照得惨白。
螺母淡淡地道:“你理在穷山九峰的赤炎火晶石都已经衩祝火神挖出来了,九风、强良等三百六十九个反贼
也全部都极石金神与长流仙子拿下。再,想要炸断雪峰,只有留待来年了。”
众人哗然,姥姥眼中的惊怒之色,一闪而逝,徐徐放下兕角,微笑道:“科丫头,你隐忍韬晦峪、装神弄鬼
的本事一点儿也不输你娘。这么说,我投在天池与婚宴酒水中的“五味梦还露”,也都被你掉过包了?”
螺母火拍了拍手,金族卫士推出五、六个五花大绑的巫祝,个个面如死灰,朝着她磕头如捣蒜,都说被姥姥
胁迫,不得已才想要给众宾客下毒,痛哭流涕得忏悔求饶。
螺母眼角也不抬,火拍了拍手,六个金族卫士大步上前,格十几个血淋淋的头颅掷在殿中。
那些人里,有彩云军的长老,也有其他各部义军的领袖。其中两个怒目圆睁,正是七天前被我从赤青戊手中
救出的囚徒。
她淡淡地说:“你布置在南海的十三路叛军、包围昆仑的十七股反赋,以)及浸入宾客里的一百四十六个逆贼
,全部已被拿下,负隅顽抗的,一律斩去了首级。现在暂时寄存的,就只剩下你项上的这颗头颅。”
殿内死寂一片,过了好一会儿,那些人才如梦初醒,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
短短片刻间,发生了太多意想不到的变故,我抱着瑶雩,脑中仍是混乱一片,如在梦中。
姥姥略咯笑道:“原来你早就知道啦。你和烈小贼假惺惺地为瑶雩与公孙昌意操办这场婚礼L。就是想以此为
诱饵,钓我上钧了?”
螺母淡然道:“北海一战,浮尸遍海,就连“你”都被砍了脑袋,为何独独瑶雩幸存下来?而且偏偏还阴差
阳错,送到了火族的手里?你看准炎帝陛下慈爱仁厚,必定会救她性命,定下了这“苦肉计”,我们又岂能
不顺水推舟,将错就错,送你个美“人计” ?”
昌意一直失魂落魄地站在几丈外,一瞬不瞬地凝视着瑶雩,听到这句话,脸色顿时变史了,猛地转头朝螺辉
母与烈炎望去。
烈炎摇了摇头,说:“昌意对瑶雩一见倾心,为了救她,使尽了个种办浩,我主张他们成亲,并不是想设什
么圈套,只是想化千戈为玉帛,将上一代的仇恨治弭无形。只可惜……只可惜水圣女你被权欲与仇恨遮住了
心智,”要逼迫她趁机杀死昌意……”
姥姥仰头大笑:“烈小贼,你倒真会惺惺作态地装好人。当年如此,现在还是如此。你如果真的体恤瑶雩雩
,刚才又为什么下此重手,恨不能一刀将她劈死?你早布好了天罗地网,等着我们朝里钻,却不告诉瑶雩,
也不告诉昌意,这就是你所谓的‘化干戈为主帛’?”
烈炎神色惨然,想说什么话,却没有说出来。
少昊哈哈一笑,道:“这事是寡人和螺母安排的,与炎底陛下没什么干系。瑶雩个好姑娘,所以我们才将你
安排好的毒酒,全都换过了。没想到偏偏冒出来一个螣兀公主,瑶雩一定以为她是你安排的人,生怕毒死昌
意,所以才抢过来喝了。至于刚l才这一掌,她是为了救你,才拼死相挨。你有这样一心为你的外孙女,难道
也不感到半点儿心疼,惭愧么?”
姥姥眼中怒火跳跃,咯咯笑道:“科丫头,既然你早已知道了我的所有计划,为何偏偏要拖到这一刻?依我
看,你是想借我之手除掉公孙昌意,好让你自己儿子成为拓极小子唯一的继承人,是不是?”
螺母脸上闪过一丝几丝难以察觉的悲伤,淡淡道:“到了这境地,你还是要耍这挑拨离闸的恶毒心计。我装
作中蛊,为昌意主持婚礼,除了将计就计,引你入局之外,只是想见他一眼。可惜,他始络没有来。”
这时狂风更猛烈了,殿内灯火被刮灭了大半。乌云已冲涌到了天池上方,从檐外疾速地飞流而过。
一道接一道的闪电如银蛇乱舞,“轰”的一声,远处的一个亭阁被雷电击中,熊熊着起火来,黑烟蹿涌。
瑶雩睫毛颤动,迷迷糊糊地叫道:“昌意,昌意!”
昌意泪水滚落,叫道:“我在这里。”想要上前,却被我迎面一掌,迫得后退几步。后面的金族卫士纷纷上
前,将他拉住。
瑶雩睁开眼,看见是我,嘴角牵起一丝笑容,低声道:“哥哥,是你!你也来参加我的婚礼幺?_”我心痛如
绞,张开嘴,却说不出一句话,热泪划过脸颊,仿佛烈火烧灼。
姥姥蹲到我身边,轻轻抚摩着她的脸,泪水盈眶,微笑道:“好孩子,姥姥在这里。你放心,娃娃一定会杀
了这些人,为你报仇。”
瑶雩摇了摇头,也不知哪里里的力量,紧紧抓住姥姥的手,颤声说:“姥姥,你别……别杀昌意。”
姥姥嘴角微笑,却一句话也不应答。
自从在北海听到她的噩耗的那一刻起,我就期盼着姥姥没有死,但那一夜重逢,更多的竟是惊异、迷惘和恐
惧。在那明天摇曳的灯光里,她的脸阴晴不定,那么陌生,就像是一个我从来也不认识的人。
我想起烈炎所说的话,想起那些宾客的种种议论,胸膺里仿佛被什么堵住了,憋闷得无法呼吸,忍不住用手
指§在地上一宇宇地划写,问她杀死我父京的,宄竟是公孙轩辕,还是舅舅。
她眉梢一挑,灼灼地叫(好像又不通?)、凝视着我,柔声道:“孩子,你是相信姥姥,还是相信这些害死你
妹妹的奸贼?”
我喉咙里火烧火燎,心乱如麻,不知该怎么回答。
瑶雩知道她再也不肯饶怒昌意,眼中又是伤心,又是失望,抓着她的手新新私开。朝着我微微一笑,叹息道
:“哥哥,这两个月是我过得最为快话的日子。早知如此,到这里的第一天,我就……我就该去喝那忘川之
水……”
眼波流转,凝视着不远处的昌意,脸颊忽然变得晕红如醉,神色从未有过的温柔,光彩照人,微笑着低声道
:“昌意!昌意!”
闪电飞舞,大殿内一片蓝紫,她的笑容凝结在嘴角,再也不动了。我的心口像被重锤猛击,视线瞬间模糊。
雷声轰鸣,盖过了一切喧哗。昌意脸色惨白,似乎在大声叫喊她的名宇,朝这里扑冲而来。
姥姥咯咯大笑,冰蝉耀光绫流云飞舞,迫退昌意,转身朝螺母和青阳接连不断地攻去。
四周人影闪烁,祝融、蓐收、英招等人都蜂拥而上,将她围座中央。烈炎呼喝只要将她擒任,不必伤她性命
。
那一刹那,从前姥姥告诉我的每一句话矗,全都像殿外的流云一样涌过脑海。
我的心里突然像被选闪电映照的大殿一样雪亮。那些曾想到而不敢深究的疑问、那些自相矛盾的故事、那些
因果、那些深仇大恨……突然都显得这么荒唐,近乎无稽。
我知道她骗了我。
从我和妹妹刚董事起,我们就生活在她所编制的谎言的世界里,按照她的意志,去做每一件事,去成为她所
希望成为的人。
那天夜里,在那南海以南、最按近星辰的穷山顶端,我的梦醒了,所有的一切都仿佛被怒啸的狂风卷得灰飞
烟灭。
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可笑,如此悲凉。闪电纵横,雷声轰鸣,黄豆大的雨点夹带着冰雹,像通道白简,缤
纷乱舞地穿入殿里,打在我的身上,打在瑶雩苍白的脸颊,仿佛她流淌著的泪水。
我看见自己的影子,斜斜地拖曳在地上,不远处就是白发苍苍、昏迷不醒的罗沄。有一瞬间闸,我脸热如烧
,突然对姥姥如此怨怒,如此仇恨。
如果不是她,妹妹不会死,我也不会沦为天下人的笑柄。如果不是她,或许此时,我正参加瑶雩与昌意的婚
礼,或许刚刚认识了罗沄,或许有许多从来也没有想到过的“或许”。
但这怨恨是一闪而过。
当我看见她独自在众人重围里左冲右突,当我看见她身上飞溅出的鲜血,当我看见闪电下她嘴角的笑容和眼
角的泪光……热泪突然决堤似的涌出我的眼眶。
我想起她将我抱在臂弯,亲吻我的脸额时的盈盈笑脸;想起地带着我和妹妹,孤独地走在荒草摇曳的山头;
想起她对我说,你的父京和舅舅都是顶天立她的大英雄,有一天,你会将这个世界踩在脚下……
你或许会怨怼自己的家人,但你又怎能因此滋生出哪怕半点儿的仇恨?
对我来说,她不仅是我的姥姥,更是我的母亲京、我的父亲、我从小至今的所有一切。
殿外惊雷滚滚,狂风掀卷着大浪,和着暴雨,一起扑来。桌案倾倒,杯盘狼籍。
那一刻,整个天地仿佛都翻覆了。
纷乱的人群众,我没有睡见相柳,心想,她终于还是弃我而去了。在这歌时时狂风暴雨、冷漠无情的世界,
只有姥姥和瑶雩,才始终是最爱我的人。
而现在,我只剩下姥姥这最后一个亲人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别人再伤她分毫!
尾声 欲与天公试比高
殿外窜起几十道闪电,天地俱亮,我背起瑶雩,哑声大吼,俯身冲入人群,气刀卷舞,将周围众人尽皆扫开
。喉咙中迸爆而出。阴阳二X滚滚怒爆,冲出我的手譬,瞬间化作了几
十丈长的蓝紫气芒,所向披靡。
那些人惊呼着纷纷后退。
姥姥大笑道:“好孩子,听姥姥的话静,杀了螺母和公孙青阳,你就是昆仑山的主人!”她碧绿的眼睛里闪
耀着喜悦、骄傲、愤怒、伤心、苦楚、仇恨……诸多神情,在闪电与刀芒的映照下,灼灼如火。
我旋身扫舞,气刀大开大合,每一刀虽然都极为简单,却天人交感,借势而生,犹如狂飚雷霆,两根大柱轰
然断象,大殿顿时坍塌了一半。那些人忙不迭的四退开来,有些人更被迫的跌入水中。
殿外号角长吹,越来越多的人从四面八方围冲进来,都想将我和姥姥擒住,建立大功。
混乱中,昌意迎面冲来,想将瑶雩从我背上抢走,被我气刀扫中,喷出一口鲜血,踉跄后退。那些人顿时像
炸开锅般,汹汹怒沸,叫道:“抓住这小子,别让他和玄跑了!”
少昊和烈炎连声呼喝,一个要我弃暗投明,俯首投降,一个则让众人手下留情,不可伤我们性命。但无论是
哪一种话,停在耳中都像是莫大的侮辱,激起我更加炽烈的怒火。
电闪雷鸣,虎面大浪如倾,我背着瑶雩,气刀光芒怒放,在残垣断壁之间杀伐冲突。到处都是刀光,到处都
是人影,到处都是轰煞炸舞的气浪。顷刻间,便有百余人被我劈中撞飞,惨叫彻耳。
几十个大汉拎着一张巨大的黑蚕金丝从我背后朴来,想趁我不备,格我兜头罩下,被我四刀怒扫,“轰”的
一声,连同整个大殿的层顶,全都一起震色出几十丈高。
大雨如泼,滚滚黑云沉甸句的压在头顶,闪电乱舞,轰隆声震耳欲聋。我全身都已经湿透了,分不清是雨水
、浪涛、鲜血,还是眼泪。
少昊喝道:“好小子,不愧是蚩尤的儿子!既然煞不肯投降,就接寡人一刀!”白袍飞舞,贴着湖面朝我冲
来采,轰鸣连声,九块巨石冲天飞起,顺着他袖子飞卷的方向急速飞旋,合成一柄巨大的石剑纠,朝我当头
劈下。
狂风呼啸,我呼吸一窒,像被大山当头倾轧,脚下的大殿倏然塌裂,连着我一齐朝下沉去。
想不到这纵情于声色的胖子,竟然也已修成了白招拒的“大九流光剑” !
湖上大浪滔天,那汹涌起伏的波涛,仿佛与四周的风云雷电一起涌入我的丹田,刹那闸激爆成猛不可当的阴
阳二X,化作无形气刀,迸势怒斩。
轰隆狂震,少昊微微一晃,九块巨石冲天飞起。我胸口剧痛如裂,“哇”地喷出一口鲜血,贴着地面冲入湖
潮中。
四周轰然大哗,少昊擦去口角的一丝鲜血,哈哈大笑:“好小子!你如果能打得败寡人,寡人就放你和玄女
下山!”
我临风站定。不远处,莲花摇曳,碧怕起伏,北斗七殿幻火寥落,整个天池都笼罩在无边的黑暗中,只有闪
电大作时,才看得见四周那漫漫如星的万点刀光。
那一夜。包围在穷山顶峰的一共有两万多人,其中还不包枯盘旋空中的那三千最精锐的金族飞骑。
螺母早已布下天罗地王,算好了每一步。我知道我再,也冲不出去了。但我宁可与姥姥一同战死。也绝不能
向他们跪地乞降!
姥姥站在我的身边,衣棠猎猎,大笑道:“科丫头,你以为这样就能打败我么?我们的较量现在才刚刚开始
!”
她转过头,微笑凝视着我,眼中又是骄傲,又是喜悦,柔声说:“好孩子,姥姥知道你绝不会让我失望。我
知道总有一天,你会做成你爹和你舅舅路跆了!”说到最后一句时,突然反手一刀,扎入自己的心口。
姥姥!我热泪滂沱,惊骇痛楚,紧紧地抱住她,想要输入真气,将她救话,可她的心脉与经络却都已自行震
断了。
她摩挲着我的脸,手指冰凉,脸上却焕发出一重温润的光彩,低声微笑:“傻孩子,你以为姥姥还想离开这
里么?姥姥不死,也只能成为你的累赘。”
雷声隆隆,和着四周的喧哗与逼仄的狂风,让我憋得透不过气来。
她碧绿的双眼恍惚涣散,像是越过了我,凝望着天上的滚滚津鸟云,微笑道:“姥姥从前说的那些话是真是
假,全不重要。你只需问自己,人生短短百年,为的是什么?你是想要像蝼蚁一样,浑浑噩噩地被人踩在脚
底、朝不知夕;还是要翻手为云覆手雨,主宰苍生万物?好孩子,我知道有一天……有一天你一定会……登
上昆仑的……巅峰,让这些人……这些人在你脚下……訇匐……”
她的身体越来越冷,声音断断续续,纷手什么也听不见了。我昏昏沉沉,脑中空茫一片,只有一个念头反反
复复地在心里激荡:姥姥终于还是死了,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知道,当她登上穷山天池时,就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因为早在十年以前,当我母亲与舅舅死去的那一
刻起,她也已经死了。剩下的,只是一具躯壳,和一颗浸满了仇恨的心。
四周突然沉寂了下来,就连那滚滚雷鸣也暂时顿止,只有狂风依旧呼啸,掀卷着波涛。
我背着瑶雩,抱着姥姥,站在暴雨横斜的荷叶上,看着那寂然无声的人群,想着姥姥所说的话,空空荡荡的
心理,仿佛又一点儿、一点儿地燃起了炽烈的火焰。
许多年以后,在那长草摇曳的山顶,一个蓝眼睛的少一女告诉我,大多数昆虫成年的寿命只有短短几天。
比如蝉在黑暗的地底经历了漫长的冬天,化蛹、破茧,飞上高树,只为了最后短暂而欢愉的鸣唱。蝴蝶也是
如此,吐司结茧,破蛹化蝶,为的也只是在短暂的生命里,留下斑斓的瞬间。
她对我说这些话的时候,天上风起云涌,暴雨将至。在她雪白的赤脚下,一群蚂蚁正慌张地穿过盘虬的树根
,寻找新的避雨洞穴。
她不知道生命有如白驹过隙,再长的岁月也只是弹指一挥间。
对我来末说,哪怕是做扑火的飞蛾,也远胜于这些终日匆匆忙忙的蝼蚁,不知因何而采、为何而往。
那一夜,在穷山顶峰、天池之央,我从没有那么贴近过死亡。看着罗沄瞬间白头,看着瑶雩香消玉殒,看着
姥姥化羽,我知道终有一天,我也会死去。但在这一天到来 之前,我发誓要给这个世界留下震天动地的声响
。
从那一夜开始,一切都不在关乎仇恨,关系的只是尊严、野心与人生的价值。姥姥告诉我的身世是真是假,
那些人是否害死了我的父亲,都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总有一天,我要踏着这些人的头颅,登上世界的
顶峰!
就在我下这个决定的时候,“轰”的一声震天巨响,仿佛几百个惊雷同时惊爆,乌云里喷炸出万千遵刺目的
火光,融的天池通红一片。
透过那个千疮百孔、分崩飞扬的云层,我看见环绕天湖的九座山峰瞬间崩塌,雪崩滚滚,仿佛天柱倾倒,银
河迸泻。
四周惊哗四起,在我心里一震,难道姥姥所理下的赤炎火晶石终手还是爆炸了吗?
还来不及细想,闪电飞舞,雷声轰鸣,无数欺的巨石、冰川、棱柱……破空炸舞,整个穷旁山顶峰似乎都被
夷平了。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炸断穷山九峰的不是姥姥的赤炎火晶石,而是巫氐与烛龙合练的所谓“五行夺真丹”
就在我和姥姥被螺母、少昊团团围困的时候,相柳趁乱逃出了北斗七殿,将剩下的所有“五行夺真丹”部理
在了九峰之下,一一引爆。
那天夜里,天崩地裂,周遭乱作一团,我没有再遇见她。
我一直以为她早已弃我而走了,直到六十年以后,才知道当我借着山崩雷火,施展无形刀杀出重围的时候,
她,被流石撞成重伤,摔下了雪岭,一直修养了整整三个月。
此后的六十年中,所有人都以为我死了,只有她一直不舍不弃,四处寻找着我。她找遍了大荒四海,找遍了
三山五岳,找遍了每一个她所能到达的地方。
除了不周山。
背皙着瑶雩与姥姥,趁乱冲出重围时,恰巧看见斜躺在残垣断壁、奄奄一息的罗沄。原夺守护在地身边的昌
意与烈炎,都被突如其来的山崩流火撞得不知道去了哪里。
于是我用冰蚕耀光绫将她和瑶萼、姥姥一起绑在身上,顺着那滚滚雪崩、滔滔飞瀑,一齐冲下了万丈悬崖。
又穿过瑰霞峰,穿过云苇湖,穿过忘川谷,到了茫茫南海之上,
回头望去,连绵崔巍的穷山笼罩革在一片白蒙蒙的雪雾,上方是黑茫茫的滚滚乌云,夹杂着银亮飞舞的闪电
,以及岩浆般破空喷薄的万干火线。
那一刻我忽然升起强烈的后悔,后悔没有在今夜之前,去穷山以南,看一看南海与世界的居头。
罗沄醒来的时候,我正骑着虎斑鲨乘风破浪,游弋在冰天雪地的北海。寒风呼啸,浮冰跌宕,不远处的白熊
站石冰墩上愣愣地瞪着我们,缓缓地走开。一切都那么澄澈宁静,仿佛我们从未离开。
她的头发已经全部变白,滑腻如凝脂的肌肤也化若鸡皮,只有那双紫色的眼睛,依旧那么美丽:我知道她再
也变不回从前的容貌,但和她在一起的每一时、每一刻,心里却仍然剧痛入绞,情火如烧。
她低着头,看着冰洋中自己的倒影,咯咯笑了起来,泪水还来不及滑落就在她的脸额上凝结为冰。
她躺在鱼背上,仰望着北海的万里蓝天,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微笑着说,想不到这个世界最为了解她的竟然
是我。
她说在穷山上时,觉得身心具疲,了无生趣,只想回到北海,回到这荒寒无人的天之涯、海之角。她说这里
就是她的故乡,再也不想去其他地方。
经过苍龙湾的时候,我将姥姥与瑶雩沉入了冰冷的海中。那里的海底沉埋着万千彩云军的英魂,它们一定不
会感到寂寞。
那时刚入丸月,太阳已斜挂在了西边的天海交接线上,晚霞如火,在风中疾速流动,仿佛在与雪鹭齐驰并舞
。
我躺在鲨鱼上,看着晚霞染红了海面,就像那傍晚无边的鲜血,心里那么苍琼、疲惫,而又放松。
不知什么时候,我也躺在鱼背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才发到。罗沄伏在我的身上,左手里抓着她自己的心
,右手捏着一支没有融化的血针,嘴角挂着一丝浅浅的笑
容。
就在我梦见不周山上摇曳的女娲花时,她剜出了自己的心,将心血疑成冰针刺入我的任督七穴。
她死的时候,一如生时那般爱丽,张扬而率性。
我的情毒已经消除了,但为什么那一刻心中却依然如此疼痛?
或许是北海的狂风太过寒冷,可以冻结一切,我流不出眼泪,笑不出声。我对自己说,既然一切都在这里结
束,那么一切就都在这里开始。我要回到不周山,取回封
镇康回的神镜,将“无形刀”修炼得炉火纯青,然后再回到大荒,去搅他个天翻地覆!
于是我骑着鲨鱼到了天之涯,将她理葬在那曾一起躲藏过的洞穴里,又从那儿回到了不同山。
我将阴阳师龙兽打得落花流水,然后又借助冷暖之水的漩涡,劈裂了不周山的山壁,朝下足足挖了一百多丈
,却始终没有找到那面太极铜镜,
直到我摸到了袖中的几枚“五行本真丹”。
我将那些丹丸丢入不用山的缝隙,用真气强行搅爆,在那震耳轰鸣声中,岩洞飞炸,山石崩塌,我终于看到
了嵌在石缝中的那面青铜神镜。
但就在我抓住镜沿的那一瞬间,上方的崖壁轰然倒下,连带着滚滚冰雪,将我和镜子一齐压在了不周山下。
那巨大的压力,带着彻骨的冰寒,将我经脉紧紧封住,丝毫也不能动弹。我仿佛变成了一个冰人,气血僵凝
,就连睫毛上也覆盖着厚厚的冰霜,渐渐地,呼吸越来越虚弱,连半颗尘埃也无法吹起。
透过那扶长的洞隙,我看见淡红的夕阳日正一点儿一点儿地被湛蓝的海面吞没。天空中星辰点点,依稀可见
。时而随著狂风,舞动起炫目的极光。
再过不久,这里又将是漫长而寒冷的极夜。
但我知道,再长的夜都有破晓的时候,终有一天,朝即从东边升起,冰雪消融,我将带着这面镜子冲出不周
山 。
那一天,就将是世界末日。
《山-海》之《不周记》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