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妈妈面色难看,绿萝却自信地一笑,伸手便从插头的簪子里抽了一支,颜色样式都极其普通,镶银的簪子,她手在簪头上一拧,两指一撮,便从里头拉出一张很有些年份的卷纸,摊开来是一份家书。

苏令蛮将家书接了过来,漫不经心地瞟了两眼:“花妈妈,这郑康业怕是你那被调换了的好儿郎,真不错……竟然能在长安挣副家业,脱离了奴籍。”

“花妈妈,莫要瞪我,我虽奈何不了你幕后之人,可一个小小的郑康业好歹还对付得了。花妈妈可知道,对付这不听话的逃奴……便是我令人鞭笞至死,旁人也无从置赘半句。”

一层一层的物证砸下来,花妈妈立时崩溃了。

她做这一切,本是为了让大郎脱离奴籍,可如今一切都成了梦幻泡影,反而要连累得大郎比从前更凄惨。满脸的泪跟不要钱似的掉下来,她一个劲儿地磕头:

“求二娘子放过阿业,一切都是老奴太贪了,老奴……老奴不想一辈子做奴才,鬼迷了心窍,才会为人所惑做下这许多错事,老奴罪该万死,可阿业无辜,老奴愿以死谢罪。”

“死?”苏令蛮温柔地看着她,口中的话却冷得像坨冰碴子:“死可也得死得有价值,你说可对?”

花妈妈闻弦歌而知雅意,深深地俯下身子投诚道:“容老奴禀来,厨房的邓婆子,小郎君身边的若宁,可都是那边的人。”

“那边是谁?”

苏令蛮眯起眼,看来这家里,都快被插成筛子了。只她不大明白的是,既然是为着对付她,为何连三弟弟那边也安插了人手?

“这……”花妈妈似是下定决心,从袖中掏出一块绢帕:“那人行事谨慎,老奴只藏了这个。”

四四方方的绢帕,右下角一簪花小楷,双面绣工齐整:

“着意自风流,乐无忧。”

字迹娟秀以极,功底不俗,绢帕都起了毛边,苏令蛮摸了摸,发觉只是寻常富贵人家都会用的冰丝,触手极软。

“近些年来,那边几乎不再有指示传来,老奴几人几乎都松懈了。只最近来了两回,一回便是那赏梅宴,还有一回,便是明日的春日宴,只说:不论如何,得将二娘子带去。再多的消息,老奴便不知道了。”

花妈妈投诚便投诚得很彻底,与之前那半真半假的话不同,完全换了个态度。苏令蛮可惜地看了她一眼:“花妈妈,若你当初直接来与我说,希望后代能有出息,欲脱离奴籍,我也未必不肯。”

只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

“郑康业我明日便让人去京畿带回,至于你……”她闭了闭眼:“你自裁吧。”

花妈妈郑重地伏下身去:“喏。”

第61章 飞来礼物

今夜是一锅乱炖。

苏令蛮目光沉沉地看向窗外, 室内死一般的寂。翠色纱幔在这满室寂静里, 显得格外的冷调和凄清。

花家的面如死灰地跪倒在地,邱大夫垂眼看着双手,神思不属。小八一双眼睛熬得通红, 怔怔地杵在苏令蛮身后,不知在想些什么。

绿萝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声音不大:“花妈妈去了。”

但该听到的都听到了。

花家的发出一声长长的呜咽, 苏令蛮“唔”了一声, 心底一时各种滋味乱窜。说起来在她这有限的枯燥的小半年月里,所行最坏之事, 也不过是扯烂了三弟弟珍藏的书册,弄坏了大姐姐喜爱的金簪。

如今一下子要从孩子意气到定人生死, 苏令蛮只觉得头皮发麻,心中发苦。

绿萝怜悯地看着身前这朵仿佛被霜打了的娇花,心道果然是富贵窝里出来的小天真,若换作是自己——必然是分分钟斩杀了这几人。

小天真苏令蛮张了张口, 声音柔糯, 喉咙口却仿佛含了冰:“花家的, 你媳妇迫害主人, 虽说你毫不知情,可我苏府亦不敢留你,明日牙婆来,便将你与阿生卖去矿上做工,以后望好自为之。”至于其亲子, 改换名姓郑康业,她修书一封于鄂国公府,拜托其以逃奴之名送回,将来与那二人送作堆,也算全了一家团聚。

苏令蛮自认仁至义尽,花家的逃得性命也觉满意,颤颤巍巍地磕了个头:“多谢二娘子高义。”

小八开口:“二娘子仁义,可你们也不能看二娘子好说话,便在外胡言,否则……”

花家的知几,头磕得砰砰响,口中直道:“二娘子放心,奴才必然守口如瓶,绝不向外透露一句是非。”面上老泪纵横,花家的怎么也想不到,他这辈子兢兢业业,好不容易升了个小管家之职,临了却受了这份罪,一旦去了矿上,往后的日子简直一眼看得到头。连儿子……

可还活着总还是好的。

花家的死狗一般瘫在地上,被黑衣人闷声拖了下去。邱大夫苦笑一声:“二娘子打算如何处置老夫?”

苏令蛮没搭理他,垂头看向院中树木,被夜色渲染得苍黑的叶片舒展开来,风一过便发出簌簌的响动。半晌,她才转过身来,双目含霜:“邱大夫,阿蛮其实不怪你。当年重重压迫之下,邱大夫行此举完全合情合理。可到底——你对不起我,对也不对?”

邱大夫点头:“对。”

“既邱大夫对阿蛮不起,那后半生,便干脆卖于阿蛮,如何?”苏令蛮笑得天真。

邱宇心中苦涩,脸上不由带了点出来,这是要他卖身为奴了?大梁朝虽比前朝开明,可奴仆的地位依然低下,身家性命全由不得自己,他凭手艺吃饭行医,历来受人尊敬,一日化良为贱,日后便是遭人践踏了。

苏令蛮见他面上不情愿,忍不住“啧”了一声:“邱大夫,做人可不能贪心啊。”她提醒他近在眼前的牢狱之灾。

邱大夫面色一凛,忙低下头颅:“邱某自愿签下卖身契,可贱籍不传,只邱某这一代止。”意思是不连累后代了。

“可。”

两厢立契,笔墨早已备好,待邱大夫签好身契,小八便迅速地收起,打算明日一早便去官府立契。

邱大夫面色如土,一把胡子都凭空黯了颜色。

苏令蛮笑道:“邱大夫大可不必如此丧气,阿蛮可不是那苛责人的主家,身契之事,出了我这屋,再不会入旁人耳。只一桩,我要你的忠心。”

“可行?”

邱大夫沉默良久,方应了下来。

小八带着苏大夫去客院休息,待人走远了,绿萝才忍不住问:“二娘子当真要将邱大夫留在身边?”

“邱大夫这人有些本事,心眼不太坏,杀之可惜。有这奴契在手,总能制约一二。”苏令蛮沉吟道:“做生不如做熟,不如还让邱大夫呆在济民药铺,若那人还寻了他,我也能有个防备。”

苏令蛮眼里揉不得沙子,可也不是那不知变通之人。

麇谷居士那是闲云野鹤,想一出是一出的不羁名士,不知何时便会提箱子走人,苏令蛮总不能事事劳烦于他,虽说最近日日都跟着居士学针灸药理,可也不过习得些许皮毛,艰深之处,是完全没谱。

有邱大夫在身边,若居士走了,她也还能接着学习药理——药理一道,博大精深,这么些日子下来,她早学出了兴趣。

绿萝不再问,苏令蛮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可叫人将花妈妈交代的几人都提了出来?”

“已经按照二娘子指示,全数关进了柴房,明日让人灌了哑药远远发卖了。”苏令蛮对这一刀切的方法并无异议,也不再有兴趣继续审问下去,对方既然行事如此谨慎,这些个小喽啰再问,也问不出什么。

“成,你也累了。便去休息吧。”

苏令蛮又打了个哈欠,强撑着精神跑了汤浴,连雪肤膏都没抹,任头发湿漉漉地披散着,便睡了过去。

小八自客院回来,便见到绿萝小心地拿着块巾帕揩拭着二娘子的湿发,动作轻柔而笨拙,眼泪便忍不住盈了眶:巧心也一贯如此,她总是最细心最贴心的那一个。

绿萝比了个“嘘”,小八咽下哽上心头的痛楚,在榻旁的琉璃灯上罩了层灰纹布,房间登时暗了许多。她张了张口,没发出声音:“我来?”

绿萝摇头,将这小丫头赶去了外间。

窗外沉沉的月色照进来,小娘子眉间微蹙,仿佛蕴藏着无限心事般睡得极不安稳。绿萝轻手轻脚地将其头发揩干,擦上居士配来的各种瓶瓶罐罐,雪肤膏也细细抹了一层,才俯身将苏令蛮一把抱了,放到架子床上。

衾软床安,似乎是闻到了熟悉的气息,苏令蛮眉目舒展开来,无意识地一把揪住软绸被角,终于沉沉地睡了过去。

绿萝叹了口气,掌灯去了外间,睡到了值夜的塌上。

一夜无话。

待苏令蛮一觉醒来,绿萝已经将事都全数处理好了,该灌哑药的灌哑药,发卖的发卖,竟是没让她操一点心。

苏令蛮如常锻炼跑完,再回房拉筋,口中直赞叹着:“我是真觉得,杨郎君可是做了回赔本的买卖,竟然将你让给我了。”

绿萝莞尔:“主公身边能人无数,奴婢这……委实算不了什么。”

苏令蛮换了个腿继续拉:“反正我觉得你特别特别好。”特别两字加了重重的鼻音。

绿萝嘴角翘了翘,一双细长眼满是细碎的笑意,房内幽幽的佛昙香缭绕着,小八敲门进了来,这一夜她显然没睡好,眼里还有红血丝,进门便问:“二娘子今日可是要去春日宴?”

“不去。”苏令蛮摇头:“对方设好了陷阱等我,此时去不是送菜么?”

小八点头称是,绿萝也觉得前两日连连出了好几桩事,不去更稳妥。

苏令蛮一通锻炼下来,重新沐浴更衣,换上了简便的裙装,便步履飞快地跑去了正房。如今苏府的钉子都拔得干净,她也不怵留正房吃朝食了。

郑妈妈喜笑颜开地候在门口,正房门关得严严实实,苏令蛮诧异地看了看天:已经辰时,照往常阿娘早该起来了。

“二娘子来了?”郑妈妈笑眯眯地打了个招呼,“再等会啊,夫人老爷还没起。”

——阿爹宿在了阿娘这?

苏令蛮震惊地差点忘了言语,早年每逢初一十五,阿爹还愿意做个样子,可自从阿娘长年累月地没有消息,他便干脆连面子工程都不做了,初一十五点个卯,便该睡姨娘的睡姨娘,该喝花酒的喝花酒,权当阿娘是个养家的老妈子和摆设了。

“昨儿个夜里,是刮了什么风?”她忍不住问出来了。

“二妹妹,你也莫说大姐姐挑你错,哪有做儿女的管到父母头上的?”

苏令蛮忍不住对天翻了个白眼,却见长长的游廊转角处,当先一人直直扑入眼帘。苏令娴一身红装,轻如薄翼的大袖明衣,时下流行的水红缎子齐胸襦裙,胸开得略低,露出胸口的一段莹白,配上红唇,极抓人眼球。

小八偷偷凑近,与绿萝耳语:“绿萝姐姐,我怎么瞅着……这大娘子学咱二娘子穿红装啊?”

绿萝难得刻薄:“可不是?就是脸长得太寡淡,撑不起来,让人光注意那身衣服和皮肉了。”

苏令蛮听得“噗嗤”一笑,忍不住点了点她鼻子:“促狭。”

绿萝这话虽刻薄了些,倒也不失为大实话。

苏令娴长相清丽有余,艳色不足,便描了红唇,也似照猫画虎,全然不是那个意思。若照往常素净了扮,还能称一身纤纤气质,清新脱俗,如今却是只见罗衣不见人,被这艳红压了一筹,初看扎眼,再看却是立时记不起来长相了。

“大姐姐这样,冷不冷?穿这样……可是要去相看人家?”苏令蛮促狭地挤了挤眼睛。

苏令娴蓦地绯红上脸,羞恼道:“二妹妹小小年纪,莫总要将相看嫁人挂在嘴边,不雅。”

她视线落在苏令蛮随意穿着的一身素淡旧衣上,心里却不是滋味极了:她为了这身打扮,特意早起了一个时辰,从发钗到妆容,务必一丝不苟严格要求,没料到苏令蛮便是不打扮,就能与自己齐平了。

对这动辄要教训自己好显摆自己尤其有教养的大姐姐,苏令蛮自是不知其心里都倒翻了酸浆,直冒酸泡,抚掌大笑道:“啊,妹妹知道了,大姐姐莫非是想着能见镇哥哥,才这般欢欣?”

心底却是门清:她这大姐姐如今换了目标,这身艳丽暴露的打扮,必是冲着那天上有地下无的岫云杨郎去的。

苏令娴被调侃得发怒,正要说话,却听一声呵斥从里传来:

“阿蛮!你这都说的哪家话?可有一点小娘子的样儿?!”

苏令娴得意地朝苏令蛮挑挑眉,扭着腰肢迎了上去:“父亲。”

苏护一边披着袍子,一边出了房门,不置可否地应了声,见苏令娴殷勤切切,视线在她身上转了一圈,脸立时黑如锅底:“娴儿,你怎打扮得这般不庄重?”

苏令娴马屁没拍到,还落了一顿数落,只得讷讷垂着脑袋跟鹌鹑似的听训。

苏令蛮第一回 觉得阿爹这身文人的迂腐之气还有些可取之处,难得瞧他顺眼,眼看他大道理一套套的训女儿,心里是美滋滋的。

这时吴氏羞涩地走了出来,面上还带着褪不去的残红,先极快地瞥了眼兀自滔滔不绝的苏护,再看苏令蛮却是吓了一大跳:“阿蛮,你这打扮怎么回事?速去换了!”

苏令蛮摆手拒绝:“阿娘,你与阿爹他们去吧,我今回就不去了。”

正说着,门外便匆匆来了一个婆子,不是花妈妈,吴氏正奇怪着,却听这方脸的婆子恭敬地呈上来一个四四方方的木盒子,约有铜盆大小,镂花精致:

“二娘子,这是杨郎君一大早便差人送来的,其内还有一张帖子。”

“什么?”苏令娴这下听不住了,转身绕开苏护,艳红的裙摆要飞出花似的,想要去抓那盒子,却被苏令蛮一把拿了走,示威似的抱在了怀中:

“大姐姐,杨郎君可是给我的。”

“你——!”苏令娴垂了眼,压了压心火,嘴角勉力翘了翘:“二妹妹不如打开看看,杨郎君是送来了什么好东西?也好让我们开开眼界。”

作者有话要说:

阿蛮:杨郎君终于知道要讨我欢心啦!

阿廷:想太多。

第62章 陌上少年

“莫非二妹妹是不舍得了?”

苏令蛮眼睛眨了眨, 正当苏令娴以为她松动了, 却将盒子更往怀里抱得更紧, 一边退一边还朝院中几人做了个鬼脸:“大姐姐想看,阿蛮偏偏不给你看!”一脸没心没肺的笑。

苏令娴心中不快, 意有所指地朝苏护看了眼。

苏护立时皱紧了眉头,指着苏令蛮道:“阿蛮且住!莫走!”一边又问那方脸的婆子:“杨郎君?哪个杨郎君?”他只知道一个杨郎君, 气度轩昂, 举手投足俱是大家气派,是大梁朝真正的权贵,翻手便将整个定州搅得天翻地覆,偏旁人还奈他不得。

“自然是岫云杨郎,杨廷郎君。”苏令蛮拍了拍怀中盒子, 眼尖地发现阿爹眼里藏得极深的一点耻笑:“怎么?阿爹不信?”

大概是心如死灰,即便如此, 她发觉心底也不是一点都没有酸涩感的。

“你觉得阿爹能信?”

苏护嗤笑道,他素来瞧这个二女儿不起,认为她便是那扶不起的烂泥, 如今虽瞧得顺眼了些——也不过是坨好看了的烂泥。

烂泥如何能与天上的云彩有交集?

“阿爹,若是此时换了大姐姐,你可会信?”苏令蛮自嘲地问了句,苏护眼神一动,正要说她与娴儿不同,却被苏令蛮快语打断了:“阿爹不说,阿蛮也清楚, 在你心里,从来是没有我们娘俩的。昨日歇在阿娘那,可是又用这副好皮囊骗得了好些银钱?”

这卖身一次,可是比小倌馆的头牌强多了。

苏令蛮冷冷地想,发觉当人真要恶毒起来,也不如何难。

吴氏嗔怪地瞥了苏令蛮一眼:“阿蛮,怎么与阿爹说话的?”

苏护脸色铁青,文人的斯文气全数化作了肚里的滔滔怒火,指着她道:“苏令蛮!好,好,你好得很!我苏护再留不得你,待宴毕,我便去请平伯开宗祠,除了你这不孝女的籍!”

除籍之事,在人力算稀缺资源之事,简直是骇人听闻。非五毒俱全、德行有瑕之人,宗族不会轻易除人出族。

“老爷!你这又说得哪里话?!”吴氏又惊又怒,扶着郑妈妈的手差点没委下去,苏令娴安安静静地站着,眼中飞速地划过一抹情绪,快得让人看不真切。

苏令蛮本来严肃的一张脸,骤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阿爹,你莫忘了,平阿翁从来站阿蛮这边的。您上回那宠妾灭妻之事,还没翻篇呢。”

“目无尊长,徒生一张利嘴何用!”苏护气了个仰倒,扯开吴氏攀来的双手,连朝食都未飨,便头也没回地出了正院,再顾不得问一问这岫云杨郎送礼的真实性。

“阿蛮!你阿爹好不容易来一趟,你何必总气着他!”吴氏幽怨地看了她一眼。

苏令蛮嘴角扯了扯,皮笑肉不笑地想道:

阿娘的脑回沟里大概灌满了香江的水,流也流不尽。做女人做到这份上,花钱买丈夫嫖,那还不如拿着钱袋子去妓院里嫖娼来得畅快,起码银货两讫,还不用看人脸色,想赏谁就赏谁。

“阿娘,这痴情人的戏码演长了,别人也就不爱看了。”

吴氏听得心中发憷,却又不愿与这唯一的女儿计较,垂下了脑袋,顿时显得有些楚楚可怜。

苏令娴却几步上前,一把抱住了吴氏的胳膊,柔声道:“阿蛮,母亲如此看重于你,你又何必如此冷言冷语伤她的心?”她心底看不上吴氏软弱,却又可怜她痴情,想起曾经看过的诸多虐恋情深戏码,目光不由放柔了些。

孰料吴氏心里有疙瘩,不大领情,微微侧开了身子,躲开她这一抱,赧然道:“阿蛮纵然心直口快,可总是为了我好的。”

苏令蛮被她这一躲,心底畅快了些,冷脸微微放软了些。吴氏红着眼眶小心翼翼地觑了她一眼,心底不由自主地舒了口气,也不知怎的,近来她这女儿威势渐隆,冷起脸来连她这阿娘都看得心里无端端地发慌。

见之前方脸的婆子等候一旁还未下去,便问:“你还有何事?”

方脸婆子微不可查地看了苏令蛮一眼,低下头去:“杨郎君说了,等二娘子一句准话。”

苏令蛮奇了:“什么话?”

婆子指了指那四四方方的木盒:“郎君也说了,二娘子一看便知。”

这是要她开盒了。

苏令蛮看着苏令娴在旁攀攀缠缠的目光,心底的一丝毛躁跟蹿了火似的,直往喉咙口钻,柔糯的嗓子夹在了一丝烟火气:“大姐姐,非礼勿视的道理,可还懂得?”

心底那一丝奇特的连她自己也不甚明了的心思,苏令蛮是连这木盒子的边角料都不愿意给苏令娴瞅去一眼的,更别说开盒看了。她从来霸道得厉害。

苏令娴自然是不懂,无辜地眨了眨眼睛,红唇亮得扎眼:“莫非二妹妹有那私相授受之事,不能与大姐姐一观?”

前日的脏水重新泼回了苏令蛮身上。

苏令蛮诧异地斜了她一眼,她心底对这私相授受的罪名只觉得是不痛不痒,吴氏却不能坐视旁人来污蔑好女儿的清白,难得冷下脸道:“娴儿,阿蛮年纪小不懂事,难道你也年纪小不懂事?杨郎君既然敢大庭广众之下送来,那便是过了明路的,阿蛮,你开盒看一看吧。”

开盒……看一看吧?

苏令蛮紧了紧手中盒子,见苏令娴踮着脚尖就差没扑到自己怀里,心中不悦,一个侧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木盒子一开一关,手里便拈了张信笺出来。

苏令娴还未看清盒内东西,便只见二妹妹手中展着一张信笺在看,鼻端萦绕的淡淡檀香味便与那杨郎君身上如出一辙,让人魂牵梦萦。她晃了晃神,又问:“杨郎君写了什么?”

苏令蛮看着手中信笺,不大明白这杨郎君葫芦里卖了什么药,一行字银钩铁画,跃然纸上: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来否?”

这是问她是否参加春日宴了。

苏令蛮心跳如鼓,不受控制地想起那后半阙词,纵使她不耐烦词曲,却也能明明白白地知道——这是一首小娘子大胆求爱的阙词。杨郎君是随手拈了这两句,亦或是有其他心思?关心她去不去春日宴,还特地差人来问,又是为何?

少女情怀总是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