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马上,将来——”赵青河自觉才回来,很多事糊里糊涂,需要一点适应的时间。

夏苏冷不防打断,“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从小就有人准备着她的将来,等她明白过来,就开始痛恨,却已来不及。

冠冕堂皇许将来,鲜衣下腐臭险恶,不过是为了那些人的私欲私利。

赵青河看了看她。

她悲愤什么呢?

纤细娇柔的身体仿佛突然长出蜇人的刺,苦大仇深的。

难道只因他是个没出息的义兄,害她抛头露面兜银子?

但凭他的观察,似乎也不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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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片 往事成灰

照大驴给赵青河的脑补,约摸两年前,夏苏这姑娘由他娘在都城郊外的一座小庵领回,那年她十八。一年后他娘病故,当时他想赶她走,却有娘的遗言在先,泰伯泰婶护犊子在后,夏苏又说当丫头也行,这才带上她投奔了赵府。

然而,十八岁之前的夏苏到底是谁,自哪里来,她不说,竟然谁都没问。

大伙一昧认定既是家人,无谓过往。

就这一点,他觉得这家又穷又败,实在是情理之中。

泥菩萨心肠,怎么过江?

既然他大难不死,再回到家里,就对泥菩萨不感兴趣,有机会还是会好好查一查,以免连累他。

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命,他分外珍惜,不过这会儿,先一致对外。

赵青河遂转向吴其晗,“二爷,我家虽是小门户,但女儿也珍贵,我俩交朋友归交朋友,对我义妹该有的礼数,还请二爷守紧。若二爷真有心娶我义妹为妻,应当按部就班,请媒人正式提亲,等我义妹点头。她进了吴家门,我这个兄长就不说教了。”

赵青河再道一句楼外等,头也不回,抬帘而出。

吴其晗沉默垂眼,半晌说道,“夏姑娘这位义兄,与传闻似乎不符。”

认识夏苏之后,吴其晗派人了解她的底细,不料她没什么,她义兄倒是事不少。

赵青河虽然一身好武艺,但霸道鲁莽,脑里装草包,十足败家子。然,护他画船的赵三郎,沉稳睿智,勇击水匪,将一船护师管得服服帖帖。

昨晚赵青河来辞别,说出真名,令他吃惊不小。

“刚才吴某无心冒犯,一时想得是买卖事,故而出神,还请夏姑娘切莫放在心上。”

夏苏自然听得出吴其晗********,既不失望,也无尴尬,神色平淡,眼底冷漠沉霜。

“吴老板消息灵通,既知我住赵府,又知赵青河之名,不会不知三个月前我们刚给他办了丧事。大概哪里弄错了,他居然又活着回来,却多半也是死里逃生。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能想着替我出面,是我跟着沾他的福气了。至于之前那点事,我并不在意,出门做买卖难免与人磕碰,怎能拘小节呢?”

墨古斋中,常用的画师往往会自以为是,而仗着他稍宠就得寸进尺的女子,无一例外就会贪婪,以至于他处理得太多,亦能做到毫不容情,甚至理所当然了。

所以,夏苏大方不拘小节,他该松口气,但不知为何,吴其晗觉得心情不太好。

戏台那里,他新捧的优伶咿呀美腔,竟然刺耳。

夏苏这时的想法却落定,“吴老板可再加些银子么?”

她一个造假画的,画上不留她的名,名气一说也就是苏州片的圈子里。

而她目前只接过几单,刚开始因遇到的中间商不识货,仿仇英的小画又不甘贱卖,就粗制滥造对付过去,直到认识了吴其晗才用功。

如果赵府有《岁寒三友》的原作,她有信心能仿过眼下这幅。

若赵府也是仿作,她的画功又绝不会次过这幅。

之前给赵青河难堪,说六太太可能要收房租,没准今晚就成真。

银子,能赚一分是一分。

吴其晗的目光落在那张无瑕玉容。

怎能呢?

分明无奇平淡的刻板五官,为何能骤然乱心?

“你义兄说及题跋润笔五十两起,我就加到五十两罢,前提是夏姑娘的东西可以乱真。夏姑娘亦不必担心我到时偏颇苛扣,这回不似前几单,我是瞧过真迹的,也知它确实在赵子朔手中。”

“一言为定。”夏苏淡然一礼,就走。

“不拿着这幅画么?莫非赵四公子的屋子夏姑娘可任意进出?”吴其晗这话就是讽刺了。

“此画太次,与真作相去太远,不可参照。至于我如何看得到真迹,住在同一屋檐下,总有办法。还是一个月交货?”

“十五日。半月后,吴某要去都城,所以急些。”见夏苏在门口转回头来,这是要跟他加价了?果真人心不足——

“义兄回家,我出门恐怕不似从前方便,请吴老板派人来取,最好是兴哥儿亲自跑一趟,以免他人冒混。”她不会忘记防备。

吴其晗默然,点头。

一眨眼,那道细巧的身影不见了,只有竹篾帘子,有一下没一下,无精打采拍着屏画梨木缘。

他再反身听戏,身后无人,对着伶官儿抛来的媚波情眼,竟觉无趣之极,居然想到赵青河这个人。

义兄义妹,本是暧昧之称,但赵青河在苏州混棒圈里最出名的,是他对心上女子轰烈追求,可剖心挖肺,连他老娘留给的全部家财都奉给了对方。

赵青河的心上人,不是夏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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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苏快出广和楼的时候,伙计追送上来一个食盒。她都有点恨上这两屉小笼包了,怎么就能答应下来?

楼外,天沉青,烟浸雨,一地叶黄。

灰袍布衣的那人,靠墙立檐下,微微仰着头,好似看雨出神。也许是雨愁染得人愁,侧面神情竟有些孤单寥落。但等他瞧见她时,就堆起笑来,十足皮厚的模样。

眼花了。夏苏又想,这人也怪,说等还真等,而且别说当着外人,在赵府里又几曾提过他有个义妹。她不过是仗他养着的家里丫头,今日却来义妹义妹,说得那么顺口。

她将笼屉往他凑来的身上一推,不管他接不接得住,腾出手来撑伞。

笼屉直坠,正好让他拎着。

她这点小伎俩,从前他是不会容忍的,一定要跟她吵一架,这时却笑得白牙乱闪。

“好险好险,妹妹你手下留情,打我两下没什么,万万不能拿美食出气。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啊。”

没听夏苏回他话,赵青河抬眼笑看,却见原本似要冲进雨中的身姿顿在阶下。

夏苏回过头来,玉白玉白的面颜皱眉皱鼻皱嘴,完全组成一只特白肉包,“你…摔到头了?”

赵青河突然愁苦了脸,却有“你怎么那么聪明”的表情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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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片 非奸即盗

赵青河语气夸张,“对啊,摔得很厉害,出一大滩血,马上闭气止脉了。昏迷几日再醒来,看到大驴,以为陌生人要谋财害命,还打青他一只眼。不止认不出他,以前的人和事忘得七七八八,连娘的模样都记不起。大夫瞧不出所以然,只说能活就该烧高香。”

那双刀目,既不凶蠢,也不空洞,细雨淅沥沉入他眼底,不起涟漪,亦不见底。

泰伯说得是,雷雨时赵青河失足,从陡峭山坡滑摔,命断当场。

事情起因于赵青河和泰伯大驴护送赵氏的另一房远亲出行,回途中出了事。

但远亲却坚持归期不可耽搁,泰伯只好接着担负护师之责,留大驴买棺运遗体。

“什么都不记得了?”夏苏回想起昨夜,他对着她真是彬彬有礼,如同初次见面,只是疑点也不少,“既然不记得,你还能背诗?还能说出赵子朔房里有《岁寒三友》?”

大驴个性毛躁咋呼,但说夏苏聪明这话倒是不夸张。

能让吴其晗这只狐狸看重,又能很快抓住他话里错漏,赵青河不再抱着打哈哈的心态。

“我是摔成失忆,不是摔成傻子,虽然不记得过往人情和家里人事,反而从前读过的书都慢慢想起来了,生活仍可自理,道理还很分明。至于赵子朔房里的画,因是名家古画,属读书此类,所以记得。只是,所谓记得,也不过一个画面——赵子朔房间东墙挂着《岁寒三友》。仅此而已。”看夏苏愈来愈龟壳化的脸,他好心添问,“妹妹听不明白?”

“…你的意思是,你的脑袋分为两大块,摔没的是过往人情,但读书常识道理那一块,原来塞得不是草包,而是堵住,如今疏通了。”胡说八道谁不会?

赵青河彻黑眸底一闪即逝的明光,笑得微微仰合,“看你在吴其晗面前温婉得很,对我这个哥哥反不如外人,冷言冷语外加拳打脚踢。”

“对外人客气理所应当…”一不留神将他归了自己人,不过,失忆这事若不是赵青河混说一气,倒能解释他从外到里的古怪异样,不过到底脑筋摔通没摔通,仍不可掉以轻心,银子还是要在自己口袋里安稳。

夏苏心思似转风车,很快打定主意,随他失忆,诈尸,还魂,还是脑子开窍,从前怎么对付他,如今仍怎么对付。

于是,不甚在意他的“抱怨”,夏苏敷衍应付过去。

赵青河却从夏苏手里拿过伞去,“我帮你撑着。”

夏苏没再多说,静默转身,往来路上走。

他说,帮她撑着。

看来他是真忘了从前旧事。

干娘弥留之时,让他帮她撑着家里,他嘟囔他是一家之主,凭什么听一丫头的。

干娘没听见,一旁服侍的她却听得一字不漏。

只有脑里空白了,如今才能说出这样气定神闲的话,做出这样大相径庭的事。

不过,她还相信一句话,叫做“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再怎么丢了前尘往事,若无目的,他为何到广和楼来等她?

昨夜之前,他已经不认识她;昨夜之后,一日不到,他和她没说几句话,如同生人。而这份自来熟,不可能无缘无故。

只是,她不开声,等有奸盗有缘故的的人开声,又任他将油伞都给了她,冷眼看他提起笼屉,拿袖子抹脸上雨珠子。

长到这个年纪,她已经明白,但凡不是她求来的,带有别样意图的好处,实在无需半点感激。

“今晚要去赵府吃饭…”开声了。

夏苏眉角轻轻一挑。

“我就两套护师的衣物替换,泰婶说不太合适,非让我来找你,问能否买一身新秋衣。”他的衣物据说都进了当铺,一套最光鲜的,代替他本尊,葬入地下。

赵青河拿眼角还她的眼角睨光,“不买也没关系,我觉得不妨事,可泰婶要问起,我已经跟你开过口的。”

夏苏知道赵青河没说谎。

在投奔赵家的亲戚当中,赵青河的待遇不错,管着一小队护院,八两的月俸也算高了。

正是因为他总是衣着光鲜,出手大方,显得家里还有一些值钱物什,赵府里的人都给着面子。

至于六太太刻薄他们的事,是赵青河“死”了之后。

所以,泰婶紧张自家少爷今晚穿什么,情理之中。

赵青河则从大驴口中听说,夏苏对钱两十分计较,又对他无甚好感,因此,他不过将答应了的事做到,回去能向那位慈眉善目的老婶交待。

然后,他跟着她,进了一家钱庄,看她拿出一张银票,取出铜板和银子,她的褡袋到了他肩上。

接着,又进了一家成衣铺子,听她吩咐店家给他量身,置办了一整套新秋挺雅挺贵的行头,他才缓过神来。

自己这是当上小白脸了么?

为了力证不是吃软饭的,赵青河指着铺子摆列出来的一身秋裙,直夸好看精致云云,最后说得自己都真心觉美,一句结语万分中肯。

“你今日要是穿它见吴二爷,他可能立马就许亲了。”

他老兴奋地回头接赞,却发现她一人打了伞,已走到街上,直接导致店家看他的眼神有点不对。

他以前得多恶劣,令这位姑娘厌烦到不肯多看一眼,多说一字,多处一刻的地步?

大驴是忠仆,泰伯泰婶也是,他活着,就够他们喜出望外,即便跟他说起从前,多挑选好字眼好事情。

但他看得出来,比起担心他的失忆,他们更似松了口气。

不了解过去,就不能解开谜底,那么对于夏苏,这个毫不掩饰厌恶他的人,他得厚着脸皮打交道。

眼皮底下的捷近,以他如今的性格,一定要抄的。

当即,赵青河兴冲冲跑进雨里,全然不介意夏苏的白眼,将伞抢了过来,提笼屉,扛购物袋,还有装着价值十五两但超过十五两重,银和铜的褡袋,甘之如饴当着义兄,兼小厮,兼苦力,兼保镖,兼小白脸。

捷径,捷径,马屁最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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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片 年少轻狂

赵青河和夏苏一到家中,泰伯就说齐管事已坐等了一盏茶的工夫。

齐管事是赵大老爷的得力人,他见赵青河果真活着回来了,不惊愕,也不怕诈尸,居然眼泪双爬神情激动,好半晌才道赵大老爷请青河少爷尽快过去一趟,今夜原本的家宴也因此延至三日后。

齐管事直催,赵青河只好带上泰伯进府。

夏苏懊恼得却是家宴延期,一拖就三日。

这么一来,十五日的交货期实际就成十二日,本来就紧张的时间就会很赶。

她在今晚行动和不行动之间犹豫再三,终让胆小占了上风,决定等上三日。

“你说齐管事哭个什么劲啊?”

在外颠簸了四个月的大驴又黑又瘦,捏着刚蒸熟的小笼包,一口一个,烫得他口齿不清,张嘴哈气。

衣服买早了,小笼包白要了。本来对这种容易烫舌头的点心无感,夏苏却有点赌气,夹了小笼包,咬破面皮,将肉汁吸得差不多,就整个放进嘴里,让腮帮子鼓鼓的。

这是她宣泄心气的方式,在他人眼里却叫斯文秀气。

泰婶敲敲大驴的脑袋,“学学苏娘。每回都能烫到,这毛躁性子跟着少爷,怎让我放心?”

大驴接着吞,仍呜哩哇啦扇风,“我又不是姑娘家,吃东西都得讲究模样漂亮。而且啊,兴许就是我毛躁,少爷才回魂。”

泰婶呸呸两声,“什么回魂!不过是你们误以为少爷断了气。阿弥陀佛,多亏菩萨保佑,不然真当作死了殓棺,怎么得了?”

家里人的闲聊让夏苏放松,不由插嘴,“那么高的陡坡滑下去,又没有脉搏,自然当成死了。只是他如今什么都想不起来,性子也大不一样,看着很是怪异。”

大驴道,“岂止是大不一样,根本就像不相干的两个人,说诈尸我也信。少爷这才回来半日,等你们看上三个月就明白了。”

泰婶对回魂和诈尸这类词突然十分过敏,狠赏大驴一个毛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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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

夕阳透过西窗,映入一屋子晚红,又飞快地消了暖意,渐渐昏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