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人呢?

对墙的窗子上惊现一个大洞,半扇破木架歪晃着,哐啷当坠了地,风雨即时穿堂,灌得暖屋湿冷,炉火奄奄一息。

屋里,已无人。

男子眨眨眼,嘴张半天,纳闷道,“我这是见鬼了?大驴,刚才咱面前有个丫头僵站着吧?”

胳膊下的脑袋没好气,却夹带一丝明显的得意,“我的祖宗爷,不是您见鬼,是她见鬼。别看苏娘胆小如鼠,可聪明得紧,这会儿转不过弯,等会儿就想得明白。她既然都瞧见您了,咱不用再鬼鬼祟祟,四处混吃混喝,可以回家了吧?”

叫大驴的人,泰伯留他运棺,原本两个月前就该到家,不过,虽然延了这些时日,好歹运回活生生的爷,自觉不会挨训。

“苏娘?苏娘…”男子嘴里咀嚼这两个字,一拍头,想起大驴平常哈拉,“是我娘庵里拣来的丫头。”

大驴脑袋向上转,翻白眼,“不止,夫人认她当了干女儿,夫人临终前,您还被迫认她为义妹,发誓若有恶待,这辈子就讨不着媳妇。”

男子眉毛一耸,听听这是什么誓?除了讨媳妇,好像他就没别的志气。只是大驴有一点没说错,既然让家里丫头看到,他恐怕不能继续装死了。

“那丫头会功夫?”他已不是大驴嘴里头脑简单的武夫,一双眼精光四射。

“怎么可能?顶多就是跑起来快。您不知道,她胆子跟针尖那么——”

男子却突然回身,将大驴挤到后面,目中精光散尽,悍武抱拳,大剌剌问,“二爷,怎么连您都惊动了?”

船边,三四个小厮打着两柄大伞挡风挡雨,只为一位年轻公子。

公子颜如玉,气质似风流,目光似斯儒,周身似贵似傲,淡定慵闲,就是没有半枚铜板臭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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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夜,狂风大作,盆雨瓢泼。

一道影子快如鬼魅,窜上赵府后头高墙。

眼看可以轻松入内,人影竟硬生生打个后空翻,回到墙外,规规矩矩扣两记铜环。

深更半夜出入,当然不可惊动别人,扣环不太响,但她也不再敲,站门檐下安静等着。却不小心,瞥见头上一只破瞎白灯笼,那个褪墨大晦字分外刺眼,引得她冷笑连连。

丧——个鬼啊!

浅檐难敌风雨,感觉衣料一阵一阵贴背,秋寒入骨,她将布衣拢拢紧,慢半拍发现自己犯傻。后背能拧出一盆子水来,拢紧反而更黏冷,她叹气,站站直。

很快,门缝里闪来亮光。门闩轻下,露出一张不苟言笑的矍瘦老脸,身着黑布长衣,卷了白袖,帽上一圈粗麻棘布。他看到门前已成落汤鸡的人,立刻黑了脸,可是惊归惊,反应不慢,赶紧放人进来。

老头往院里喊,“老婆子,苏娘回来了。”

小院真是小,没几间屋子,口字形三边廊就把一圈逛完。

夏苏自然看得到厨房还有灯,顿觉身上不冷。

心头暖了,脸上却淡淡然,看不出真颜色,她慢吞说话,“不是让您二老别等门?”

“那你又敲门?”老头立刻驳回,而且还不让她慢吞吞,催她赶紧换衣服去。

看夏苏的屋子摇起光,老头才走回厨房,见老伴光顾着热饭热菜,就道,“苏娘淋了雨。”

老妇哎哟一声,忙从厨柜里拿出姜块,利索切丝,烧水,放一大勺红糖,“姑娘家最不好淋雨挨冻,让她换个日子出门,就是不听。”

老头蹲一旁拉风箱催旺火,直到老伴说行了,才从腰里摸出烟斗,随便塞些烟丝,对着灶台上的油灯狠劲一吸,骂一句笨大驴。

乍听,风马牛不相及。

一起生活多年的老妇却明白,且不是憋话的性子,想什么说什么,“出门在外,谁能掐得准回来的日子。再说,大驴额头多宽厚,顶好的福气相,你这儿心急火燎,他说不准明早就到了门口。不过咱家是不能再少一个人了,我等会儿跟苏娘哭一哭,让她别再自己出去做买卖。这孩子其实心肠软,见不得我老太婆掉眼泪。”

“下回还是我去。”老头有些恶狠狠,却是跟自己闹意气。

老妇回眼瞧着丈夫,看他刻意抬直的佝偻背,再看看他不自然弯曲的左膝,“得了吧,就你的老残腿,还学什么聪明机灵劲儿。我看,雇个实在人跑跑腿,比你和苏娘都强。你看人的眼光可是宝刀未老,多留意留意。”

第3片 低头屋檐

老头本来被老伴说瘪了气,却让最后那话打起精神,简短答道,“说得是。”

男人哪,在家还得靠女人哄,不管在外多能干多好强。老妇笑着,给夏苏送姜汤去。

老头麻利得将厨房拾掇干净,这才走到门外廊下,靠着墙角抽烟斗。边抽,边盯着红银的草丝儿蜷小了,有些怔忡。他心里苦闷,想着尽管是那样一个主子,好歹也支撑着这个家,如今突然人没了,立竿见影,日子就艰难起来。

忽然,他那口子气急败坏从夏苏屋里跑出来,以两人多年的默契,肯定是需要他帮手的事,他马上敲灭了烟斗。

“你这死老头子,看你不紧不慢,我也没当回事。”老婆子训起人来可不慈眉善目,“哪里只是淋了雨,是让水浇了一身湿透。可怜的,脸都发青了,手颤不停。你赶紧扛沐桶来,我去烧水,这寒气姜汤祛不了,今晚要不泡热汤,一定大病。”

夏苏推开窗,脸色白到透明,细声细气叫老婶,“一大碗姜汤下去,我已经好了。”

老妇回头就冲她瞪眼,“我懂医,你懂医?到里屋烤火去,受寒最怕吹风。”

老头瘦瓜瓜的脸也对夏苏苛板着,“我跟你老婶商量过,找个专门跑腿的人,今后你就不必常往外跑了。”撂下这句话,也不耽搁,跑去柴房搬桶子。

夏苏怕很多人,防很多事,打个雷都要跳一跳,但她不怕这对老夫妻的凶。凶相,却善心,日久可见。

她但合了窗,走到里屋。刚烧起的炭,一嗅鼻却已经满是木烟呛味。拿钳子一拨,劣炭不说,还夹着杂屑和细柴条。受潮了,才出呛烟。

若换作普通大户,她会以为,这是要破落了,但这里是赵府,江南名门中的名门。

赵府三代之上,出过文渊阁大学士,赵老太爷的亲妹子入选为嫔,还生了皇子,皇子后封诚王爷。按大明律,赵老太爷要避政,才迁回苏州祖居,可是赵氏人脉广深,不在都城,影响力仍不弱。而今,第三代子弟无需再避嫌,两位较长的儿郎已是举人,就待明年大考。

夏苏寄住的小院子属于六房,只是那位六太太越来越抠门,生怕别人不知道六老爷是庶出,府里最穷的一个主子。也或许,六太太用这法子逼她走。可当手里的银子只够家里人吃饭,根本不可能有多余的钱搬家租屋,她早打算装傻到底。

现在就又不一样了。

办过丧礼的人活得那么好,还让她撞个正着,应该不用多久就回家来了,到时候,他的亲戚,还由他操心去。

夏苏将火盆拎出去,重回里屋,打开窗子。风自窗前横扫,呛烟纵升出去,她十分耐着性子,等烟散尽,才翻了一会儿床头的大箱笼。

泰婶在外屋说热水好了,夏苏回道就来,从箱子里取了一个鼓囊囊的钱袋。

“老婶,今晚出了点旁的事,没能拿回货款来。这里大概有两百文,您先买米面,对付些日子再说。”她最后的私房钱,悉数供出。

泰婶的眼里有些怜,有些歉,但不推却,接过钱袋,低道了声好。

夏苏看着泰婶往外走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没有叫住她,告诉她今晚的鬼遇。万一,那人不想回来,泰伯泰婶只会以为他死了。这样的骗局至少不会伤人。

没有他,她也可以担得起三人一起生活的开支。这会儿一切才起步,当然有点艰难,可她深韵一个道理,放长线钓大鱼。给吴其晗吃了三回甜头,接下来,再想要她的东西,就没那么容易了。

沐桶里的水热烫的正好,她慢慢卷起身子,睁眼看每根头发丝浸散开来,颇有闲情玩吐着气泡。水下,无人能见的那张容颜,卸去胆怯与迟慢。如玉如脂的雪肤,细腻无比。眼窝深,眸子邃,笑起来的模样煞是好看。

第二天一早,雨还是大,风却小了。

夏苏走出屋子,看看雨势,决定还是要出门一趟。她到厨房帮泰婶准备早饭,正想着怎么开口,却听拍门声。

“这么早会是谁?”家里不富裕,早饭却不马虎,泰婶今日摊拿手的煎饼,还有酒酿铺蛋,不忘关心夏苏,“身子没哪儿不舒服吧?”

“没有。”夏苏捉了一只烫饼,慢慢吹凉,撕掰了吃。

没有主人,没有餐桌,三人如今就在厨房里吃饭。

泰伯走进来,递张帖子给夏苏。

帖面是版画墨印的,摹李延之的鳜鱼,里面压梨花案。吴其晗不愧是书画大商,一张名帖都别出心裁。

夏苏看过,收贴入袖,却见老夫妇俩皆盯瞧着她,就知道不说是不行的。

“让我中午去广和楼取酬金。”她说完,反瞧着二老,表情微微带了点促狭,“去,还是不去?”

泰伯看泰婶。

泰婶没好气瞥老头子一眼,暗道就想让她当恶人。

“既然是你应得的报酬,没道理不去。墨古斋赫赫有名,与你做了好几回买卖,应是可信,只要那位吴大东家别再大晚上喊人过去。”她还偏不当恶人,“坐轿?”

夏苏摇了摇头,“估摸中午雨也小了,广和楼离得近,我走着去。”说到轿子,想起抬轿的乔大,“泰伯,昨夜我走得仓促,忘给乔大工钱,他若上门取,烦您多给他十文钱。害他大雨夜里出工,结果我没说一声就先走,对不住他。”

轿夫是泰伯找来的,道声晓得。他与老婆子昨夜里商量好,不问夏苏淋雨跑回来的缘由。相处两年,知道这姑娘不爱碎嘴道闲。她自己要是不主动说,拿烧火棍撬,也撬不开的蚌壳嘴。而且,她很稳重,无需他们担心有的没的。

吃罢早饭,泰伯去乔大那儿,泰婶上街买米。

夏苏在自己屋里专心做事,直到被两串爆拍的门响惊动——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还有个大嗓门喊,“一群吃闲饭的穷亲戚,恁地比我还忙?有人没有?”

第4片 归家之主

夏苏走出屋子,发现是对着赵府的内门在震,就不着急了。

她立在原地,声音不高不低,“谁啊?”

门又震了两震,终于消停。大概来的是两人,另一人耳朵尖,听到夏苏的声音。

可是,大嗓门毫不收敛,先冲着同伴喊,“我怎么什么也没听见?莫非他家出耗子精,应门都偷着掖着。”再吼门这边的夏苏,“你管我们是谁,总归是赵家的。”

夏苏踩着步子,脚步声啪啪。

那情形,落在墙头一双锐利的刀目之中,分明是某姑娘绕着原地转圈圈。于是,刀目变弯月,似笑非笑。

“开门!屁大的破院子,开个门要这么久?”等半晌,不见人来,门外又嚷嚷上了。

夏苏当然仍在原处,懒懒靠住墙,哟一声,这回说话的声音要大一些,“门上有锁,家里没管事的人,你就直说什么事,待作主的人回来,我会转告。”

外面的妇人骂穷鬼花样多,倒也不疑,“今晚老太爷摆家宴,府里各家亲戚也请,一家可去三个。管事的,主事的,都算。你们别迟了。”

赵老太爷每两三个月摆一回阖府家宴,从不忘请寄住赵府的远亲穷戚。本身不是值得奇怪的事,只不过,夏苏不明白为何还来叫他们。这院子已没了姓赵的人,而丧事办完的第二天,六太太就各处克扣,如今家里什么都得自己买。

“…”她迟疑着,怀疑着,防备心渐渐膨大,“这位妈妈,虽然我听不出您是哪位,就怕您不知,我家少爷已过身。”对外,她喊那人少爷。

那妇人中气十足,“青河少爷的事,府里谁人不知,要不怎么说管事主事都算。”忽然一顿,笑声很凉,“去吧,没准就是你们在赵府的最后一顿好饭。我可听说,六太太娘家亲戚排队,等着住这个小院子呢。”

赵六爷是赵老太爷宠妾的儿子。小妾虽命短福薄,很能容人的赵老夫人难免对这点薄福有些记仇,对赵六爷一直很严厉,结果教养出一只没主见的软柿子。六太太由赵老夫人挑选,也是庶出的小姐,小家子气得厉害,娘家如今只剩三斤破烂钉,还指望她解决温饱。

夏苏听出来,来人不但不是六房里的,还敢明讽六太太,多半是老夫人直辖。可这赵府水深,她既不沾亲,又不带故,并无半点关心,打算随口敷衍过去。

然而,一道朗然又骤冷的声音,如秋气直降,“请转告老太爷,今晚赵青河必准时赴宴。”

夏苏几乎立刻站直了,望着那人从外墙落下,直奔内门,伸手拽下铜锁。

铜锁碰手则坠,就好像它是面粉揉的。

门外立着两人,一个年纪大些,一个小丫头。夏苏几乎不往赵府里走动,所以不认识。不过,接下来的事,她能料到几分。

赵青河莽归莽,因为花钱大手大脚,常在赵府各处混,认识他的人很多。其中,显然包括这两个。要不然,怎会是一副见鬼的吓煞表情?

真的,死人复活这种事,不是夏苏胆子太小,而是太匪夷所思。她垂了眼,不再看门那边,摆弄着香袋上的白穗子,想着不用再戴白,便听到两声惊叫诈尸。

夏苏不禁冷笑,这世上若真有诈尸,必有鬼神。既然如此,恶人为何不遭报应?

关门声之后,她抬起眼,正与他相对相看。昨晚太惊,今日天光下,看仔细了,觉得他似乎有点不同。是原本白傻的表情不白傻,还是蠢哈哈的熊身板显矫健?明明还是斧刻下颌,刀片的眼,崖片的鼻梁——

原来,他的唇型变了,嘴角微翘,下唇恢复饱满的笛叶形,笑着。

夏苏记得,那是干娘引以为傲的,唯一一处儿子像娘的遗传。

赵青河,她并不情愿认下得义兄,数月前出远门,意外摔下陡坡“身亡”。这时,死人不但复活,居然还对着她笑?要知道,赵青河对她,可不像对他心尖尖上的人儿,一向只拿鼻孔冲着,正眼不瞧,曾还指摘她居心不良。

她,对他居心不良?

什么居心?

揪脑袋的居心?

若非动不得恩人之子,夏苏曾想揪下赵青河的脑袋,瞧瞧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东西。要说脑袋空空,他可非常会瞎折腾,让她觉得笨到恶劣,也是需智慧的。

“苏娘…”赵青河的神情似有一丝懊恼,垂了会儿头,再抬脸,就感觉笑得有些讨好,“…泰伯泰婶呢?”

“赵青河。”她一字一字吐名,蹙眉,不知他为何像个做错事要取得原谅的人。

他渐渐收了笑意,眸光深深浅浅,观察她,低声应着。

“死了,就不要回来。”没有他人在场,也让她表达一下心灵深处的哀怨。

他挑眉,头轻歪,恰好遮去精明穿透的目光,显得无辜,“我本来是这个打算,但让你瞧见了。”

他和她顶嘴的时候,说话从来老实。夏苏不再多说,转身进屋,拿了褡袋和伞出来。

“出门?”他对大驴的叫门声丝毫不理,但对夏苏充满好奇,任雨淋暗了肩衣,身体立得笔直,巍然如山。

“嗯。”她开门,往旁边一闪,正错开撞空摔趴的大驴,神情波澜不兴。

“早去早回。”他却再笑,无声,“请你帮我带广和楼小笼包两屉,刚出炉的最好。”

“…”她一脚踏出门槛,因他这话回了头,又瞧他半晌,眼中疑奇莫明,“…好。”

她出门去,他进门去。

不过,他进的是,她的屋门。

大驴喊,“我的爷,那是苏娘的屋子,您的屋子在全院子唯一那扇铁门里。”

但,走错门的人,完全不纠错,就在别人的屋里转悠。

倒是送完钱的泰伯僵在门外,一脸不可置信,看大驴的眼神就像对方疯魔了。

他本想好要怎么罚这小子,此刻皆抛弃,一声霹雳大吼,“大驴,你叫谁爷呢?”

天可怜见!天可怜见!苏娘屋里那个高大影子是——

第5片 吴家二爷

大驴仍趴着,四肢蹭蹭转个圈,见到泰伯,就拿出早练习多次的眼泪汪汪,假哭,“泰伯,您可不能怪我,绝对不能怪我,要不是少爷一路上磨蹭,我早回来报喜了。但是,发现少爷还有一口气的人,也是我,无功还有——”

泰伯冲进夏苏屋里。

又一走错门儿的。大驴听着那声嚎啕,爬起来,擦干假泪,掏掏耳朵,进厨房找吃的去。到家的感觉,不能用言语形容,就算穷破陋破,也舒服啊。

家之外,天地宽。

无风的雨,乖乖让油伞撑挡,青石板泛天光,亮不湿鞋。清澄乌瓦,洗练白墙,水滴石,檐燕鸣,一夜风雨之后,行人的表情安宁且明快。仇英的清明上河图,终从纸上跃活,而她若没到江南来,就不知自己笔稚。

夏苏走得很静很悄,左手握伞,垂在身侧的右手悄动,却似握笔。某人怎么死了又活?为何性情变得大不同?这些疑或奇的心事,让延展于眼前的画卷一点点挤了出去。只有笔下,她可以决定好坏优劣,要或不要,都握自己手中。

夏苏悠悠转过两条街,就见广和楼。

广和楼的东家兼主厨做得浙菜远近驰名,前后二栋小楼,戏台子和说书场揽各道的喜客,还有卖酒的美娘,懂茶的博士,是苏州城中数一不数二的大酒会。她来过几趟,坐得是偏堂茶厅,喝茶到饱,吃饭却头一回。

报上吴其晗的名,掌事亲自领她去后二楼。这时,一台戏已开锣,才上来一名粉面桃腮的雅伶,台下立刻爆好声声,拍掌似雨落。

夏苏看到楼里繁忙,步子就开始踩碎,收窄了双肩,保持寸寸谨防的紧张感,但逢有人从旁过,身子必往另一边让开。同时,她低首垂面,眼珠子左右拐得忙,不时往楼梯口看,好似怕它会不见。真是顾得了后,顾不了前,等她回过神来,发现领路的人竟不知了去向。

这二楼有不看戏看街景的安静包间,也有冲着戏台,镂空雕画的屏风隔席。屏风要是下了帘,就看不见里面。夏苏不清楚吴其晗的喜好,也不慌张,贴在一根红柱下,想着有人会来找自己。

原来,那位殷勤说话的掌事见女客安静,就改为闷头走,丝毫不觉身后已无人,径直进入看戏视野最好的隔间,还能弯腰笑禀,“二爷的客到了,要不要这就开席?”

正看戏台的吴其晗转过头来,表情从意兴阑珊到饶有兴致,再到似笑非笑。

这般神情变化来去,看得掌事全然不得要领。然后,听吴其晗问声人呢,他就想,这不是多问了嘛,人自然在他身后——

掌事扭脸一瞧,当当得,空空如也。

他顿时面红耳赤,暗骂短命糟鬼的,要让东家知道他连带个路都不会,这差事就不归他了。于是,慌里慌张打帘跑出去,没瞧见人,就急忙冲往楼梯口,一脚要踏下阶,忽听细里柔气的女声。

“我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