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有种人,即便不在高台上侃侃而谈,锋芒毕露,也可令人频频注目。苏莫离便是这样的人,尽管他默默不语,隐藏于角落中,但其自身的风华亦可在举手投足间尽数散放,让人情不自禁地去注目。

罗律打量着苏莫离,忽然他道:“自识得苏先生以来,我从未见过苏先生穿过其他颜色的衣裳。苏先生为何对白衣情有独钟?”

话音刚落,皇榕和堂舟纷纷停筷,他们盯着苏莫离。这个疑问一直存于他们的心中,他们老早就想说了,为何军师总是一身白衣,不论阴晴寒热。

萧宁拈了颗珍珠葡萄,偏过头,侧目瞧着苏莫离。

苏莫离淡道:“陶潜独爱菊,罗太尉可曾问过陶潜为何对菊情有独钟?”这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此问题甚是无聊,他不做任何回答。

罗律尴尬地笑了声,说道:“皇夫殿下也总是爱穿白衣,这点,苏先生和殿下倒是相似。”

想起子衿,萧宁有些伤感,几年未见,也不知子衿似乎安好。萧宁含进了指间的葡萄,贝齿轻咬,汁液清甜可口,滑入心里,却带了几分苦涩。她暗叹一声,执了酒壶,斟了一杯又一杯。

堂舟说道:“苏先生一表人才,陛下定要赏军师几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皇榕喝得尽兴,说话也无了顾及,他开玩笑道:“不对。正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军师如此聪慧俊朗,还不如纳入陛下的后宫呢。方才罗太尉不是说了军师和殿下相似么?这就更好了,皇夫殿下不是离开了么?陛下正可以此一解相思之苦。”

堂舟拍手叫好,“哈,皇榕,你倒是想得不错。”

罗律沉默。萧宁蹙了蹙眉头。

而苏莫离神色一冷,已是不悦地开口:“此话以后不得乱说。军中纪律严明,万万不能出现此等胡言。若是军中传出了不利于陛下的谣言,致使军心大乱,皇榕堂舟,你们又该当何罪?”

经此一说,两人酒也醒了八分,皇榕堂舟面有愧色,纷纷言道:“以后决不再犯。”

顿时,场面安静了下来,不复方才言笑晏晏的景象。

苏莫离起身告辞。

萧宁沉浸在感伤的氛围里,漫不经心地应了声,苏莫离便离开了营帐。皇榕和堂舟面面相觑,面上愧色更深了。

罗律叹了声,“陛下,酒伤身,莫要再喝了。”果然,他不该提及皇夫殿下的。

萧宁惨淡一笑,见外面天色甚晚,便道:“不早了,都散了吧。”末了,她又添了句,“皇榕,堂舟,苏先生的话你们记住便行了,不必太过在意。”

之后,萧宁出了营帐。

在她前脚刚踏进自己的帐里,后脚莺儿就无声无息地飘了进来。

已经习惯了的萧宁伸了个懒腰,瞅了眼莺儿盖得密密实实的篮子,懒懒地道:“莺儿这次又带了什么来?”

莺儿却是捂住了鼻子,“咦,陛下你喝了好多酒…”

萧宁嗅了嗅,“有吗?”

莺儿大力地点头,她掀开了篮子上的白布,端出了一盅汤,倒满了一碗。“唔,凑巧了。莺儿今晚带来的汤恰好有醒酒的功效。”

萧宁闻到阵阵汤香,肚里虽是涨得可撑船了,但她依旧接了过来,仰头喝了一半后,忽见莺儿愁眉苦脸的,“怎么了?”

莺儿轻叹一声,“陛下呀,我家公子今天似乎心情不太好…”

萧宁凝视着她。

莺儿眨眨眼,“所以陛下你可以去开解下我家公子么?”

萧宁点了点莺儿的鼻子,“小机灵鬼,我喝了你的汤,还能不去吗?”

“太好了,陛下,以后莺儿一定会给你做多点好吃的,一定会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莺儿高兴得手舞足蹈。

出了帐篷后,一股寒风迎面吹来,萧宁打了个冷颤。营地里十分安静,只有数十人在帐篷间巡逻,脚步声也是极轻的。萧宁钻进了苏莫离的帐篷里,却没见到任何的人影。她唯好随便抓了个巡逻士兵,经询问,才知苏莫离离开了营地,往东边走去了。

萧宁得知后,仿佛心有灵犀般的,也飞身往东边去。这一去,还真的找着了苏莫离。

苏莫离正立于河边,白衣翩翩,衣袂飘飘,仿佛无数月华尽显其中。而他的背影,是萧宁无论见多少次,都会误认为是子衿。

今夜夜色撩人,萧宁只觉是肚里的那几壶酒在作祟,脑子里的子衿与眼前的苏莫离重合在了一起,她跌跌撞撞地前去,伸手圈住了苏莫离的后背,死死地抱住。

萧宁将头埋在了苏莫离的背上,她低声呢喃。

“子衿,我好想你。”

兵分两道行速战

兵分两道行速战 苏莫离的身子一僵。

萧宁不觉有异,依旧死死地大力抱住苏莫离的腰。

微风轻拂,带了酒气的夜色有些迷离。

“子衿你在哪里…”

“子衿,我过得好辛苦,真的真的好辛苦。”

“子衿,你为什么不回来?我和柳涵风之间真的什么都没有…”

“子衿,快四年了,你真的不打算跟我和好么?”

“子衿子衿子衿子衿…”

一声又一声的低喃。也不知是真醉还是假醉,抑或是心醉,萧宁铁定了心思,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这是子衿,这是子衿…

苏莫离低低叹息,“陛下——”

萧宁大力摇头,“你平时都叫我宁儿的,不准叫我陛下。”

此时的萧宁忽然变得很孩子气,她气嘟嘟地说道:“子衿,你再叫我陛下,我就不理你了。就算你回来了,我也不会理你的!”

可是瞬间,萧宁又感慨了一声。

“子衿,我们算扯平了,好不好?”

苏莫离下意识地开口,“扯平什么?”

萧宁抱紧了苏莫离,“我没有遵守诺言,你亦曾起杀我之心。这样就算扯平了,我们谁也不欠谁,好不好?”

苏莫离不语,他的神色很难看。

萧宁也沉默了。

月色皎皎,河水潺潺,两个人的身子以极其亲密的姿势贴在了一起。

一切静好。

良久,苏莫离忽然一颤,背后传来的湿润让他惊诧。

萧宁带着颤音,轻声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子衿,你何时归来?”

苏莫离神色复杂。

不知过了多久,在他准备转过身来时,却猛然发现萧宁竟然睡着了,就这样静静地在他背上趴着睡着了,眼角处还余有滴滴泪痕,在晒得有些黑的肌肤上晕了开来。

苏莫离低叹一声,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拭去了。

月色下,他凝望了萧宁许久,之后才横抱起萧宁,使着轻功回了营地。趁四处无人,苏莫离如猫一般轻巧得钻进了萧宁的营帐里。

他替萧宁褪去身上的绛红翠纹袄后,方为她盖上了棉被。

苏莫离坐在了床边,静静地看着床榻上的萧宁。

莺儿悄悄进来了,还未走近苏莫离,便弯了眉眼,笑嘻嘻地说道:“公子,你的心情变好了么?”

苏莫离转头瞥了一眼莺儿,余光处蓦然瞧见了案上的盅汤,他皱了皱眉,淡道:“她不喜欢喝这汤。”

莺儿眨眨眼,“哇,好巧呀。夫人也不喜欢喝这个汤呢。”她凑了前来,探头看了看熟睡的萧宁,“公子,不如你今晚就留在陛下的营帐里吧。你瞧瞧,陛下的眼角还有泪痕呢。嘻嘻,公子你放心,我一定不会告诉夫人的。”

“天山老人最近似乎挺想念孙女的。”

莺儿顿时瞪大了一双眼睛,她可怜兮兮地说道:“公子,我错了,你别送我回家。”

苏莫离微微挑眉,“哦?”

“公子,我走啦。你好生保重啦。”莺儿迅速掠到了帐篷外,待人都消失了后,她又忽然探进了个脑袋,“公子,我以后都不会给陛下做这个汤啦。”

说罢,又迅速消失。

苏莫离收回目光,重新落到了榻上的人儿上。

他又静静地看了一会,替她掖了掖被子后,准备起身离开时,睡梦中的萧宁忽然唤了声“子衿”,之后眼角处又沁出了新的泪珠。

苏莫离唯好俯身再次替她拭去泪珠。

这时,萧宁又低低地喊了声“子衿”,而后猛然抓住了苏莫离的手,死死地紧紧地握住,任凭苏莫离如何挣脱,也挣不开来。

苏莫离轻叹一声,唯好任由萧宁抓着,直到天明。

.

萧宁醒过来的时候,正好遇着了泛红的日出,整个大地宛若铺了层橘红的纱。而映入了她的眼里的则是闭着眼睛的苏莫离。

他离她…极近。

萧宁瞬间就屏住了呼吸,胸口处蓦然迸发出了个念头。

这张完美到极致的脸,是真的还是假的?

她刚想伸手去触摸,却猛然发现自己竟然牢牢抓住了苏莫离的手,两个人的掌心紧密地贴合在了一起,十指紧紧地相交。

如此亲密的姿势,让萧宁惊讶地瞪大了一双美目。

昨夜…

究竟发生何事了?

萧宁抿住唇瓣,伸出另一只手触向苏莫离的脸。

但凡易了容的人,无论是多么精湛的易容术,总会有瑕疵的。只要她可以在他的脸上发现一丝一毫的破绽…

就在萧宁的手即将碰到苏莫离的脸颊时,苏莫离蓦然睁开了双眼,眼里澄澈万分。

他松开了萧宁的手,眯眼问道:“陛下,您醒了?”

萧宁讪讪地收回手,佯作镇定地说道:“朕方才想叫醒你,你就恰好醒来了。”停了下,她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苏先生怎么会在朕的营帐里?”

苏莫离瞅着她。

“陛下,您说呢?”

萧宁“唔”了一声,“朕昨夜好像喝醉了。”

苏莫离微笑,“是呀。”

萧宁又“唔”声,“苏先生也喝醉了。嗯?对吧。”

苏莫离深深地看了萧宁一眼,“是的,陛下。”

萧宁满意地点头。

昨夜她将苏莫离当成子衿抱了一整晚,这事是断断不能传出去的。为此,还是当作未曾发生过任何事情为好。

苏莫离极其迅速地入戏,“昨夜陛下醉了,后来陛下醉倒后,我逼不得已唯好背着陛下回营帐里。到了营帐里后,我也醉了。”

萧宁扯唇笑了笑,“原来如此。朕先谢过苏先生了。要是没有苏先生,朕昨夜说不定会醉在河里了。”

苏莫离敛了神色,正经八百地说道:“陛下不必言谢,这是份内之事。”

萧宁点了点头。

过了好一会,苏莫离问道:“不知陛下昨夜找我做什么?”

“朕昨夜…”萧宁认真地回想了下,忽然,她的脸色变得凝重了起来。“苏先生,你可觉得这次大捷有些诡异?按照道理来讲,南国与我国是实力相当的,可是却败得如此迅速,实在是让人不得不怀疑。”

苏莫离也沉吟道:“我也曾如此怀疑过。此次大捷我们胜得实在是过于迅速,尤其是西军。西军由翠玉山脉西边出发,与南军一起合攻南国的南部。而南部则是南国兵力最重的地方,西军竟可在一日之内攻破南部的重地,这实在让人怀疑。”

萧宁点头,“西军将领是傅恒,傅恒极会带兵,具有极高的天赋。”

苏莫离却叹道:“诚然,傅恒却有两点不好。”

萧宁微愣,“哪两点?”

就在苏莫离开口回答时,帐外忽有一人未经通报就匆匆闯了进来,只见那人风尘仆仆,神色慌张,面色极为惨淡。

竟是西兵!

“陛下,西军昨夜遭到偷袭,死伤过万。”

萧宁一听,险些晕了过去。她死死地握住了拳头,指甲嵌入了肉里的疼痛让她微微镇定,她深吸一口气,问道:“怎会如此?”

那士兵答道:“西军取得南国重地后,傅恒将军当夜便命令西军彻夜庆功,傅恒将军抢来了一位南国女子,怎知那女子并非一般的柔弱女子,在士兵们喝得酩酊大醉时,竟劫持了傅恒将军。而与此同时,南国军队也攻了进来,营地里乱成了一团。”

萧宁听得眉头愈发紧皱,在士兵离开了营帐后,苏莫离轻叹了声,“傅恒的不好便是好色和嗜酒了。看来南国早已摸清了傅恒的这两点。”

萧宁拳头紧握,满脸的怒色。

“傅恒,朕定饶不过他!”

萧宁深深地吸了口气,她冷静了下来。她的头脑迅速地转动,她朗声吩咐道:“传令下去,撤去傅恒将军一职,任命曾鸿为西军统帅。西军退兵十里,与南军汇合,切莫与南国硬碰。”

苏莫离淡淡挑眉,“曾鸿虽不及傅恒有带兵的天赋,但却够在为人谨慎,且不嗜酒。陛下此次安排,甚好。”

萧宁眉头依旧紧锁。

她怒道:“南国的这笔账,朕定当十倍奉还。”

.

萧宁迅速召来了罗律,还有皇榕堂舟一起商讨西军事宜,苏莫离也自是理所当然地留在营帐里。皇榕和堂舟进来时,瞥到苏莫离后,纷纷垂了眼。

苏莫离淡道:“昨夜之事,你们二人不必介怀。”

听到苏莫离亲口说了,皇榕和堂舟方真正地放下了心来。

此时,中军的将领皆是到齐了。

萧宁沉声道:“昨夜西军遭遇偷袭,死伤过万。”

罗律,皇榕和堂舟皆是面色一变。

“如此一来,我们中军就必须要加快速度了。”

同时的,苏莫离在案上铺开了南国的地图,他说道:“如今,南国的重要兵力所对的是我国西军和南军,之前南国以退为进,以此偷袭西军,致使西军受到大创。我们亦可声东击西,致使南国注意起我们的中军,以解西军和南军一时之忧。”

萧宁低头看着地图,听到苏莫离的话时,她忽然眼前一亮。

她指着地图上的一条小河,“我们中军可兵分两路,一按原先计划走,二走这条水道。渡过河后,便可先攻这几座城池…”她又指着图里的一处森林,“两路中军可以此处汇合。”

苏莫离接着道:“之后,中军便可一路无阻,直达南国要塞飞林。只要可以攻破这座城池,南国都城盛京便遥望在即。”

萧宁点头,含笑望了苏莫离一眼。

“苏先生总是与朕的想法不谋而合。”

罗律瞅了瞅苏莫离,又瞅了瞅萧宁。

“陛下打算如何分成两路?”

萧宁沉声道:“皇榕和罗律按照原先计划走,朕和堂舟,还有苏先生改走水道。”

堂舟开口道:“陛下,不如我和皇榕一道?”

萧宁疑惑地看着他。

堂舟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素来大大咧咧的,做事不计后果。而皇榕素来谨慎,性格上可与我互补。如此打起仗来,我们二人便会吃太多的亏。况且陛下您所走的水路,较之我们所攻的小城危险百倍。罗太尉无论机智抑或领兵才能皆是胜于我,陛下鸾体至关重要,更应留罗太尉此等能将在身侧,以防不时之需。”

苏莫离也颔首赞同,“陛下,我亦认为有理。”

萧宁沉吟了片刻后,才点头道:“如此,便皇榕和堂舟领中军三万兵马行陆道。朕和苏先生,还有罗太尉行水道。”

苏莫离智夺粮草

苏莫离智夺粮草 萧宁率领大军顺利渡过河后,寻了处驻扎营地,便和苏莫离去了周边考察地形。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天时地利人和尽占,方能胜之轻易。

百里之外,有一座城池,叫天州城。

城门上,有重兵把守,枪矛擦得雪亮,在阳光下寒光烁烁,看之令人心颤。

五里之外,有一片松树林,明明已是深秋,却无丝毫苍凉之意,叶色深绿,翠盖亭亭,俨然一派夏季之色。树影交错间,有一抹绛紫色若隐若现,微微凑近,便可瞧见一位极其俊俏的公子手握竹色长镜正盯着天州城的城门看得入神。

这人正是女扮男装的萧宁。

望了许久,她忽然“唔”了一声,“苏先生,这天州城倒是看守严密。你瞧瞧…”她递过手中的竹色长镜,“那些士兵都站了老半天了,动都没动过。看来这个守天州城的顾鹤教导有方,军纪甚是严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