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水,云州城的江畔热闹非凡,熙熙攘攘,数不清的河灯在夜色里绽放出柔和的光芒。
周围的人很多,但并未挤得着萧宁。子衿一手护着萧宁,一手护着河灯。
“七夕夜,确实热闹,人也太多了些。”
萧宁“嗯”了声,见子衿额上似有薄汗,便道:“子衿,让我来拿着河灯吧。周围人太多了,若是挤坏了…”
话音未落,子衿的眉头就蹙了下。
原因无他,正是萧宁一语成谶。河灯被突然挤过来的人给压坏了。
子衿眉宇间有些无奈,“宁儿。”
萧宁顺着子衿的视线望去,也见着了被压得不成形的河灯。她也无奈地笑道:“你看,还真的坏了。”
子衿便弃了手里的河灯,他拉过萧宁的手,“云州城有处槐花林,每逢夏季,槐花盛开,夜风一袭,花香怡人。今夜月色甚好,我们先去赏会槐花,待晚一些,再去买盏河灯,虽不及宫人所做的精致,但也胜于无。到时,我们再回来此处放河灯。”
萧宁轻笑出声,“子衿想得如此周全,便都依你了。”
不多久,两人步行至槐花林。朗朗月色下,槐树上结着一簇簇的白花,微风轻起,阵阵花香迎面袭来,沁人心脾。
萧宁面上不由浮起了一抹笑意。
“七夕赏花,倒也不赖。”
子衿伸手摘下一朵洁白的槐花,低头别进了萧宁的墨发上。他轻轻一嗅,“很香。”
此话,赞的也不知是花还是人。
萧宁也大大方方地接受了,“嗯。”
她知道,若是她脸红的话,子衿定会说些让人更脸红的话。夫妻间,说说情话,也算是闺房之乐了,怡然受之,心情也更为妙。
明月清风,槐花淡香,再加之林中静谧,两人站在槐花树下浅笑低吟,远远望去,无论怎样看,都能称之为金童玉女,怎一个“配”字了得。
此时,本该是夫妻间来番缠绵的时刻,但偏偏有些人就是不识趣。
一声轻咳,打断了萧宁和子衿间的含情脉脉。
萧宁蹙眉望去,不远处站着位青衫公子,清风明月下,衣袂飘飘,面容俊朗得过分熟悉。她心中蓦地腾起了股恼怒。这南宫白好端端的跑来作甚?
她出声,语气带了丝讥讽。
“弘安帝好生兴致。”
南宫白拱手作揖,“如今你我并非在宫内,这些称呼便免了。云公子,可否借你家夫人一刻?”
云子衿闻言,却是淡淡地笑了下。
“南宫公子一路跟来,若是我不答应,岂不是让公子白跟了一趟?只不过,我从不干涉我夫人的意见。这个问题,你还是亲自问我的夫人吧。”
萧宁扫了子衿一眼,子衿眼里是依旧是温和的笑意。
她轻抿薄唇,“等我一会。”这南宫白,若是不跟他讲清楚,以后恐会没完没了。今夜七夕,她不想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坏了兴致。
“嗯。我等你。”
萧宁迈开步子,与南宫白往槐花林深处走去。
直至一处僻静的地方时,南宫白才停了下来。他转身,定定地看着身前的萧宁,乌黑的墨发,美丽的面容,可爱的衣裳,衬着这月色,他忽觉那日在北国朝堂上的长平帝渐渐远去,如今眼前的萧宁依旧是在重州那些日子里的明眸善睐的笑笑。
人影渐渐重合,南宫白情不自禁地伸手,欲轻抚眼前的墨发,就如往常一样,而后佳人便会依偎在他的怀里,咯咯轻笑。
萧宁退后一步,避开了他的手。
她有些不耐,“南宫白,你有什么话要说?”
这一声冷淡,让南宫白的动作硬生生地止住了。他苦笑了声,垂下了手,但目光依旧缠绕在她的脸上,他轻声唤道:“笑笑。”
萧宁已是许久未听过这个名字了,此番一听,心中竟有些莫名的厌恶。
她又退后了一步,抬眸,目光冷如冰霜。
“一刻快过,若是你没话说,我…”
话音未落,南宫白倏地说道:“对不起。”
三字一出,萧宁倒是微微一愣。
南宫白的语气带有丝懊悔的意味,“笑笑,那时,我并不知如雪会这么做。若是我知道,我定不会让你受伤。”
萧宁闻言,眸色微深,她放轻了声音。
“你都知道了?”
南宫白沉重地点了点头。
萧宁嗤笑了声,“南宫白,我不需要你此时假惺惺的好心。若是那时你能分一点心思在我身上,我又怎会被你心爱的女人毒打一顿,差点连性命也丢了。”顿了一下,她目光如炬地看着南宫白,“就算你当时知道了又如何?你会帮我?你会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婢女和一国公主作对?别说笑了。你爱权如命,又岂会为了当时的我放弃能给你支持的柳如雪?”
南宫白急急解释,“若是我知道,我定会护你周全。再者,若是当时你愿和我表明身份…”
萧宁打断地南宫白的话,“你就会立我为后?立柳如雪为妃?南宫白,我从来都不知道你是如此的可笑。一国之后又怎能比得上一国之君。从来也只有我左拥右抱的权力,没有我成为左拥右抱之一的机会。”
萧宁只觉可笑万分。过去那段不堪回首的姻缘,除去错在她识人不清外,还错在北国南国的风俗习惯问题上。
她挑了挑眉,忽然面上浮起一抹戏谑之色。
“南宫白,你对我是否真心?”
南宫白十分郑重地点头,“我对你之心,日月可鉴。”
萧宁单手挑起南宫白的下颚,“既然你还喜欢着我,不如就以南国为嫁妆,朕纳你为郎君,品阶虽是比皇夫低了那么一点,但朕定不会让皇夫欺你。”
南宫白有些恼怒,“笑笑!”
萧宁垂手,面色微冷。
“你我皆为一国之君,当初你也曾对我如此说,我当时心中恼怒愤懑,你却说我胡闹。如今我便赠回你二字:放肆。”
南宫白紧紧地皱下了眉头,面色是依稀可见的青白状,但瞬间他就恢复了原样,化作一抹重重的叹息。
“笑笑,你要如何才能原谅我?”
萧宁淡道:“将柳如雪大卸八块,以泄我心头之恨。”
南宫白皱眉,“不可能。如雪为我一国之后,岂能如此对之?”他的声音轻了下来,“笑笑,那时确实是如雪不对,她命人打了你一顿,而你却是要对她大卸八块。若你真不能泄恨,改日我让我亲自上北国,登门道歉。要是你还不解恨,亦可小打一番,我就当睁只眼闭只眼。”
萧宁看着南宫白,她只觉他刚刚所说的话,荒诞之极。但她却似乎听出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她神色有些古怪。
“南宫白,你当真以为当初柳如雪仅仅是打了我一顿?”
南宫白一愣。
萧宁忽而大笑,“罢了罢了。你还是回去问清你的皇后,当初究竟还做了什么事情。”她抬头望了望月色,“一刻已过,我的夫君还在等我。”
言讫,萧宁转身,抬步离去。
这回,南宫白并没阻止,只是怔怔地看着萧宁的渐行渐远的身影,眼神有些深邃。
槐花树下,云子衿一袭锦衣白袍,衬托着月色,愈发温文儒雅。
萧宁远远见着了,不知为何,心里忽然浮起了南宫白的面貌。
她摇摇头,不由暗笑了声。
当初她怎会觉得子衿及不上南宫白。如今看来,明明一个是天,一个是地。她的子衿不知胜过南宫白多少。
她加快了步伐,提高了声调喊道:“子衿。”
子衿回眸,浅浅一笑。
萧宁忽觉心口处砰咚乱跳,如小鹿乱撞一般。此番月色下,她的夫君果真俊得赛过谪仙。
萧宁跑了起来,扑进了子衿的怀里,乌黑黑的脑袋蹭着子衿的胸膛。
“子衿,我们不去放河灯了,直接回荷香山庄。”
子衿笑笑,摸了摸她的脑袋。
“怎么了?”
萧宁抬首,踮起脚尖,凑至子衿的唇,亲了一口。
夜风忽起,树上的白色槐花扑簌落下,萧宁的一双美目在月夜下熠熠生辉,璀璨得好似绚丽的烟火。
她说:“如此良辰美景,我更喜欢与子衿做些美妙的事。”
子衿听明白了,声音忽地有了丝喑哑。
“好。”
内侍枉死涟漪起
内侍枉死涟漪起 立秋后,萧宁已从云州城回到了洛阳。此时,酷暑已过,秋意也渐渐染上了树梢,宫人们也换下了夏衣,穿着温暖的棉衣。
御书房里,正有若干个官员围在萧宁的书案前,萧宁的声音沉稳,各个官员都在全神贯注地听着。
“…朕认为我们可以效仿南国,更改官员制度,已达权力的集中。”
萧宁展开了一轴书卷,“自开国以来,北国从太祖开始实施的就是三公九卿制,三公九卿虽是有利于官员分工明确,加快办事效率,但相权始终过重,且日子一久,九卿下许多官职也等同虚设,浪费俸禄。南国开国之初,所实施的亦是三公九卿制,但在雍和帝时期,雍和帝大刀阔斧,废三公九卿制,改为三省六部制,如此一来,不仅减少了官职,而且提高了办事的效率。”
萧宁指了几个书卷上的官职分布,而后抬眸,沉声道:“各位卿家,意下如何?”
自从在云州城见到了南宫白后,萧宁就起了这个念头。
围着书案的官员都是萧宁亲自挑选或是提拔上来的,皆是会对她忠诚的人。他们在听了萧宁的话后,神色各异,有的面带喜色,有的则是面有忧色。
罗律率先开口:“陛下,北国的制度已是陈旧,更改也是理所当然的。只不过,要真的实施起来,却是有些困难。三省六部制,必然会危害到朝廷中一些官员的利益,他们必然不会应承。再者,陛下改革之意,亦是想将皇夫殿下手里的权全部收回,朝中的臣子也定然知晓。”罗律微蹙眉头,“此番改变,定会在朝上掀起一阵风浪。”
另外一位臣子也道:“罗太尉言之有理。陛下明日上朝时,可做番试探。”
萧宁点了点头,“也可。”
…
萧宁与朝臣们讨论得十分投入,直到腹中异声响起时,萧宁才猛然发觉天色已暗,御书房里也不知何时点亮了宫灯,周围的朝臣们面上亦是有了倦意。
她拍了拍脑袋,笑道:“原来天色已晚了,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在朝臣们离开后,萧宁伸了个懒腰,瞥了眼放在书案边上的糕点,眼底不由浮起一层暖意。子衿每日都会为她准备一些糕点,又或是偶尔亲自做些合她口味的膳食。在闲暇的午后,两人一起用午膳,时光虽是匆匆,但也觉甜蜜。
不过今日萧宁却没有用糕点的胃口,她打了个哈欠,揉了揉太阳穴,而后命人传膳。在用过膳之后,萧宁又开始埋首处理公文奏折。
直到绿萝前来提醒夜深了,萧宁才放下了手里的奏折。
绿萝盈盈一笑,轻轻地揉着萧宁的太阳穴,“陛下,都这个时候了,想来殿下定在凰云宫里等得心急难耐了。”
萧宁也笑道:“子衿诚然不会如此。他此时定是坐在书案后,握着一卷书,品着一壶碧螺春,悠悠地等朕回去。子衿哪会心急?”
绿萝眨眨眼,“陛下言之有理,我等泛泛小辈自是不及陛下对殿下的了解。嘻嘻,陛下,自从避暑过后,您和殿下的感情越来越好了,”顿了下,绿萝的眼珠子转了转,“嗯…陛下呀,那个避子汤还要继续喝么?”
萧宁闻言,心中思量了一番,才缓缓地道:“继续。”
并非是以前留下的阴影,而是如今确实不适宜有孩子的出现。这些日子以来,子衿虽是不断地放权,但是子衿一日有权在手,她不能安心,云家势力的影响极大,她不得不防。且若是此时怀了孩子,挺着个大肚子上朝,确实有诸多不便。
绿萝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失望,“哦。”
萧宁抬眸瞧了绿萝一眼,“怎么?”
绿萝颇为丧气地说道:“要是皇宫里有个孩子,那该多热闹呀。而且陛下生下来的孩子,一定会很漂亮。女娃娃像陛下,男娃娃像殿下,定会羡煞旁人的。”
萧宁哭笑不得,瞧绿萝那副模样,宛若她面前就已经出现了两个粉妆玉琢的小娃娃。她想了想,忽然觉得若是有个长得像子衿的娃娃承欢膝下,也是件不错的事情。
她眼里涌上了层温柔,但当手触摸到自己扁平的腹部时,她又难免一阵心酸,神色又渐冷了起来。
她道:“以后再说吧。”
而后,她扫了一眼书案边的糕点,“这碟糕点便赏给在御书房里伺候的内侍吧,扔了也怪可惜的。”
绿萝应了声“是”,眉梢间隐隐有了笑意。其实,陛下是不想浪费殿下的心意吧。要是往常御膳房送来的,定是落得个扔了的下场。
萧宁瞥绿萝一眼,“摆架凰云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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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三刻,云子衿在悠哉游哉地品着一壶碧螺春,他神色温和,微眯着眼,模样看起来极其享受。末了,他睁眼道:“此壶碧螺春还差了些火候,云翳,下回你去天山取些雪水回来,兴许能香醇些。”
“是,主上。”
被称作云翳的男子正一副内侍的打扮,恭恭敬敬地地垂首于云子衿身边。此时,他面带犹豫之色,迟疑了好一会,见云子衿依旧神色悠哉,他才疑惑地问道:“主上,如今陛下已掌权半数,若是主上再如此放权下去,迟早一日,陛下定可铲除整个云家的势力。主上,为何要如此放任陛下呢?”
云子衿噙着抹淡笑,“有吗?”
云翳重重地点头。
云子衿却道:“你且去告知父叔一声,时机未到,不必着急。”
云翳面有忧色,“主上,自古江山美人不能两全。”
云子衿眼皮一掀,“我自有分寸。”
云翳暗叹一声,而后悄悄隐去了身影。云子衿握着已然有些凉意的瓷杯,神色淡然地坐在榻上。
良久,他才放下瓷杯,从榻上起身行至宫殿外。
月色清朗,秋虫唧唧,子衿大老远就瞧见了一顶鸾辇,和十六盏泛着柔光的宫灯。他立于汉白玉阶上,神色高深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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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萧宁在朝堂上提了改旧制一事,果不其然,遭到了半数人的反对。萧宁唯好压下此事,从长计议。
御书房里,萧宁微微蹙眉,眉宇间是有些烦躁。
罗律见状,轻声安慰道:“陛下不必太过烦恼,此事需从长计议,一时半会,那些顽固的臣子不接受,也是理所当然的。我认为,陛下这几日早朝时,可先应允一些有利于他们的条件,而后再强制实行三省六部制。我们可来个出其不意。”
萧宁点点头,“朕确实有过这样的想法。只不过,这还需一个契机。该拟定的都弄好了,剩下的就差一把东风。”
此时,忽有一内侍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还未临近,就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陛下,求您救救小卓子和小言子。”
被突然打断了,萧宁有些不悦。她微微蹙眉,但见眼前的内侍神色慌张,面色惨白,再思及他口中所言的小卓子和小言子正是常在御书房里伺候的内侍,她便开口,道:“发生了何事?”
那内侍连忙说道:“今早醒来,小人就见小卓子和小言子面色不妥,他们也觉身子不适,他们担心有辱陛下鸾体,便向敬事房告了假。本来歇息得好好的,怎知方才他们两人竟口吐白沫,面色青紫,如今已是气若游丝。小人请了太医好几回,太医依旧迟迟未到,为此,小人才不得不出此下策。请陛下看在小卓子和小言子伺候您许久,救救他们吧。小人给陛下磕头了。”
萧宁闻言,眉头紧皱。她道:“你先起来,绿萝,你去请太医去看看他们。”
绿萝应声离开,内侍也紧随而去。
朝事未平,内事又起,怎一个“烦”字了得?萧宁揉了揉眉心,而后说道:“今日就到此为止。朕有些乏了,你们先回去吧。”
罗律眼神颇有忧色,想说几句关心的话,却碍于其他臣子的面前,唯好作罢。他深深看了萧宁一眼,才与其他大臣离开了御书房。
萧宁打了哈欠,唤来宫人伺候,宽了衣,散了发。宫人掀开被褥,关上了窗子,萧宁便在御书房的里房睡起午觉来。
兴许是烦心事多了,萧宁迟迟不能入睡,只是闭着双眼在假寐。也不知过了多久,忽闻一道极浅的脚步声响起,萧宁猛地睁开了双眼,映入眼帘的却是绿萝略带苍白之色的脸。
她心中不由一惊,绿萝陪伴在她身边多年,甚少见到她如此神色。当下,萧宁从床榻上做起,神色有些凝重。
“绿萝,发生了何事?”
绿萝微微喘了下气,“太医查出小卓子和小言子口吐白沫的原因是中了毒。而这毒的来源是…”绿萝抿了抿唇,“昨夜陛下你所赐的糕点。”
萧宁的瞳孔猛然一缩,搁在被褥上的五指轻颤,不由握住了被褥的边沿。她面色也有些惨白。
不知为何,此时那几句一直在隐藏在心底的话倏然跳了出来——
“封住她的经脉,让她此生都不能学武。会武的公主是只野猫…”
“毒该是加重,还是减轻?”
…
子衿送来的糕点,她从未防过。身边的内侍曾提醒过,按照祖制,理应先验毒,但是当时她并未在意,想着要信任子衿。却未想到,竟然却造就今日的后果。
绿萝在一边说道:“陛下,殿下对你情深意重。中毒此事,定有蹊跷。”
萧宁抬眸看了绿萝一眼,她稳住了心神,摒去心中的一丝颤意。
“朕自有分寸,去把敬事房的人叫来。”
柳暗花明东风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