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看散开的草药,梁子蹙眉:“这有的草药就跟树根一样,怎么咀嚼?而且,根本咽不下吧?看公子都呕成了那样。”

郁墨夜没有做声。

他说的是事实。

“所以,还是煎一下再服吧。”

说着,也未等郁墨夜应允,就将散开的药包拿起,倒进缺口的药壶中,起身。

“公子先休息一下,我去找找水。”

说完,抱着壶就出了破庙的门。

留下郁墨夜一人坐在那里怔了好一瞬。

忽的想起什么,她又撑着身子缓缓站起,趴在布满灰尘和蜘蛛网的窗口朝外看。

还好,没人。

转回身,顺着墙壁,她又缓缓滑坐了下去。

持续未褪的发热又让她昏昏沉沉要睡过去的时候,梁子回来了,一手抱着破壶,一手拿个竹筒。

“公子想喝点水吗?只是…是凉水,公子正发热不知道能不能喝?”

听到说水,郁墨夜意识顿时就回笼了几分,她朝他虚弱地伸出手。

一直高烧不退,她的唇瓣都干裂出了口子,喉咙里更是着了火一般,又干又痒又痛。

此刻,别说是凉水了,就是污水,她也求之不得。

梁子将盛着竹筒的水递到她手上。

她捧起就喝,“咕噜咕噜”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就像是久旱逢甘霖,郁墨夜喝完,觉得整个人的精神似乎也好了几分,她喘息地将空竹筒递还给梁子:“谢谢你。”

“我去煎药。”

梁子转身,在破庙里找了一圈,将原本插香的香炉里面的香灰倒掉。

然后,又将垮掉下来的窗框掷在地上砸了砸,砸碎做柴禾,生火煎起药来。

郁墨夜发现,他年龄虽小,却很能干,动手能力很强,想必是吃过不少苦头。

“梁子,你的父母呢?”

“都死了,我是孤儿。”

郁墨夜发现,他回答的时候,很平静,或许是年龄还小,又或许是早已接受了这一切。

郁墨夜却有些难过。

为他,也为自己。

她虽然有亲人,兄弟姐妹一堆,她却觉得自己跟孤儿无异。

见柴禾都燃了起来,没有浓烟呛鼻了,梁子就小心翼翼地将香炉,连带着上面煎药的壶一起,搬到了郁墨夜的边上。

“公子穿着单薄,烤烤火会暖和一点。”

郁墨夜眼窝子又热了。

以前的事她没有记忆,有记忆后,她便是王爷。

虽然每日如履薄冰、行走刀尖,但是,在生活方面,却一直是锦衣玉食、养尊处优。

第一次觉得生活是如此不易。

也第一次见识这些生活在最底层的人的艰难。

梁子自己也偎坐了过来。

然后自破烂的衣衫里掏出大半个馒头。

tang掰成两半,一半递给郁墨夜:“有些硬,有些干,公子将就着点吃。”

郁墨夜没有立即接,看了看他,又垂目看了看递到自己面前的半个馒头。

馒头的确很干很硬,应该是时间很久的。

也是,一般乞丐能讨到的,都是人家想丢弃的。

没有馊掉坏掉,就已是很不错。

“公子出生富贵人家,可能吃不惯这个,只是,公子一直不进食也不是办法,我,一个乞丐也没银子买好的…”

“谢谢梁子。”

没等他说完,郁墨夜就伸手将半截馒头接过。

她并非嫌弃。

而是…

怎么说呢?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总共只有大半个馒头,却要分一半给她。

也有些疑惑,萍水相逢,自己已是活着不易,为何会对她那么好?

还有些戒备。

“对了,今日我离开桥洞后,有没有发生什么?”

“不知道,我送公子来这里后,便去乞讨了,然后捡到这个破壶,就又来了这里,还没来得及回桥洞。”

梁子边咀嚼着嘴里的馒头,边垂着眉眼给香炉里添柴。

“哦。”郁墨夜点点头,也掰了一小瓣馒头送入口中,缓缓咀嚼。

******

五王府

见郁临旋抱着小五入了大门,管家迎了过去。

“五爷事情办好了吗?我乘着软轿在外面兜了一圈,也才刚刚回府。”

郁临旋没有理他,面无表情,似是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

管家怔了怔,便停了下来。

而郁临旋脚步未停,抱着小五径直回了厢房。

回房后,将小五放下,郁临旋一屁股坐在桌边的软椅上。

心情很复杂。

真的很复杂。

有失落,没有找到那个女人的失落。

有担心,担心那个女人拖着病体,身无分文,又无衣御寒,能去哪里,该怎么办。

还有无奈。

显然那个女人在逃避,不想见他们,虽然她不想见的是郁临渊,但是,为了安全,她是所有跟郁临渊有关的人都不会见。

除了这些,他还有一些凌乱。

他没想到会在桥洞里跟郁临渊迎面碰上。

这不比在宫中碰到,也不比在路上偶遇。

这是狭路相逢。

这就意味着,有些东西原本还可以做做戏的,如今全暴露于人前。

比如,他知道她是女的。

又比如,他对她动的心思。

再比如,他在跟他斗智斗勇,让管家装作他调虎离山。

******

破庙里

梁子将煎好的药倒进碗中,端给郁墨夜。

“有点烫,公子慢点喝,我要出去讨饭了。”

没人知道他此刻的心情。

忐忑、不安、紧张、内疚…各种复杂的心情。

不敢单独相处太久,他怕露馅。

毕竟年纪小,他并不擅长撒谎。

更别说做戏。

可是,此刻,他却是在配合着某个男人做着一出戏。

所幸,怎么做,怎么说,那个男人事先都已经跟他有过详细交代。

今日在桥头,他说不要那银两,那个男人说,知道你是不想不劳而获,既然这样,你且帮我一个忙,这些银两算是付给你的报酬。

他问什么忙,男人不答反问,问他识字吗?

他说识一些,不多。

男人便让另一个叫老九的男人带上他,他们三人两马去了最近的文房四宝店,买了笔墨纸砚。

泼墨挥毫,男人写了一张东西给他。

当他看到上面的内容时,很是莫名。

上面写着:

今日

午膳:一个馒头,划掉,又改成了:大半个馒头。(最好较干较硬的那种)

晚膳:稀粥,无菜。(用平时你们乞讨时的破碗装盛)

明日

早膳:稀粥。(同前夜晚膳)

午膳:饭,加一些馊掉的菜。(饭必须好)

晚膳:糕点。(事先弄碎)

后日

早膳:包子。(说自己讨到了点碎银,所以买了包子)

午膳:无。(早上包子多买几个,午膳可吃剩包子)

晚膳:鸡腿。(说自己今日运气好,早上能讨到碎银,夜里还讨到了鸡腿)

见他一头雾水,男人跟他解释了一番。

---题外话---第一更,接着还有一更~~~

第一百八十四章 第一次见这个男人如此语重心长【二更毕】

见他一头雾水,男人跟他解释了一番。

“这是你每日要给破庙里的那位公子送过去的东西,她明显不想回家,我想了想,不能再逼迫于她,否则事情只会越来越糟,她病得厉害,又要想方设法躲我们,只会加重病情,所以,才需要你的帮忙。”

“不能让她知道,你是受我之托,她很敏感,若是好衣好食,她定会怀疑,然后,就会想着离开,耽误治疗。所以,只能每日给这些东西给她,这些都是你一个乞丐能力范围之内的,她应该不会起疑。”

“今日午膳,你就去买个馒头,买隔夜的,比较干硬的那种,晚膳的话,因为她身子未好,吃些稀粥会比较好,你就买些稀粥,用你平时乞讨的碗盛就好,不用小菜,油腻对她不好,也易让她起疑。”

“明日的话,早上就还是稀粥吧,午膳可以买些饭,然后,再加一些你们乞讨到的馊菜,饭一定要好,这样的话,她会将馊菜挑掉,只吃饭。”

“夜里呢,可以买些糕点,比如盒装的,或者袋装的,事先弄碎它,或者弄坏包装,做出是被别人丢弃的样子。矾”

“吃了两天素,后天早上可以买点包子,肉包,你就说你讨到了些碎银子,所以买了包子,多买几个,午膳就一起对付了,夜里的话,可以买半只鸡,三日了,应该身子有所好转,可以吃些荤,而且,她很能吃荤,特别是鸡,你就说,今日你运气好。”

“先就三日的吧,三日之后我再根据她的情况再做决定,除了那些银子作为报酬,买这些吃食的,我另外付银子给你,只要你将事情做好,我不会亏待于你。”

“另外,你等会儿先去哪家买个旧药壶,想必只要出银子,定然有人愿意卖,如果有困难,就让老九帮你搞一个,你要帮她把药煎好。”

“我不方便每日出来见你,若有什么事,我会让人找你。”

“对了,如果她要问你今日桥洞里发生的事情,你先可以跟她说,你还没有来得及回去,并不知道发生什么没有,明日的话,再告诉她,那时,你们也建立了基本的信任,且,她的身子应该比今日会好一些,你就以听说者的身份跟她说,桥洞里发生了什么,可以如实相告。”

“当然,只能说桥洞里发生的事,你出来找我们,以及后面的就不要讲了,知道吧?”

“还有,明日买条旧棉絮给她,今日不要买,今日你就想办法用柴禾取暖吧。”

反正,他记得男人说了很多话。

幸亏大概的他写在了纸上给他,不然,他一下子还真的记不住那么多的东西。

除了埋于树下的那些银子,男人后来又给了一包银子给他。

他不要,男人说,有钱好办事,这包不是给他的,是给他用的,他才收下。

他不知道这些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为何面前的这个公子,拖着如此严重的病体也不愿回去,也不愿见他们?

为何他们又要如此大费周章,做戏欺骗,不敢让这个公子知道他们的苦心?

他也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人。

可他知道,一定不是常人。

衣着如此华贵,气质如此卓越,气场又这般强盛。

绝对不是一般人。

哦,对了,在桥洞里,那个尊贵如皇的男人曾经问过一句话,回四王府了?

所以,面前的这个弱不禁风的公子,是四王府的人?

是四王爷?

他被自己的这个发现吓一跳。

是了,应该是吧?

只有皇室中人,才会如此富有,才会有如此风华。

******

打马回宫的路上,郁临归几经犹豫,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当真不去看看四哥吗?”

他原本还以为男人会“嗯”一声敷衍了他,谁知,他却是忽然勒住了马。

见他如此,郁临归也连忙将缰绳拉住。

两人都停了下来。

男人侧首,看向他。

“老九,有些事现在朕不便跟你讲,你也莫问,但,你要知道几点,一,我们不去找,你四哥才能好起来,所以,你也不要背着朕做什么,不要去看她,不要告诉任何人。”

“二,母后不喜你四哥,你更不能跟她多说什么,朕暂时封锁了四弟失踪的消息,对外就是四弟落水,跟曾经在王府里投湖一样,有邪祟,樊篱将她带去风水之地做法驱邪去了,你就莫要说漏了嘴。”

郁临归虽然没有怎么听明白,但是,见帝王面色冷峻、口气凝重,也能意识到此事非同一般。

且,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这个男人如此语重心长。

又岂有不答应、不理解的道理?

遂点头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