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震怔了怔,回头看了看远去的背影,一撩衣摆,迈过门槛,走了进来。
也未掩门,一直走到房中央,离床榻不远不近的地方,站定。
对着帝王略略一躬:“不知皇上想谈什么?关于银针上的毒,寨子里几个会医的兄弟正在研究,若有消息,我会前来禀于皇上。”
帝王缓缓坐起身,再次倚靠在软枕上,扬目睇着他。
片刻,不徐不疾开口:“今日大当家的表现,当真让朕刮目相看。”
萧震眼波一漾,旋即恢复如常。
他同样看着帝王。
“不知皇上指的是…”
“今日早上,大当家的告诉朕关于此次让朝廷派人前来谈判的真正原委时,朕就很是意外,也被大当家的孝心感动,所以才答应与大当家的一起做一出戏,帮大当家的拿到遥心丹。”
帝王说着,深深浅浅的视线一直凝落在萧震的身上。
“而让朕更意外的,是大当家的无私忘我、义薄云天。为了救朕的四弟,大当家的甚至不惜舍了母亲的救命药,也不惜舍了唯一的家天明寨和得来不易的大当家之位,着实让朕万万没有想到。”
帝王轻勾着唇角微微笑着,笑意却一丝未达眼底。
萧震亦是浅笑:“皇上身为一国之君,肩负天下苍生,还不是为了救四王爷,将个人生死和江山社稷置之度外。”
“朕跟你不一样,朕虽是一国之君,却也是四王爷的亲哥哥,哥哥救弟弟,天经地义,不救才会落天下人话柄。”
“嗯,”萧震点点头,“我之所以这样做,跟皇上的出发点是一样的,也是为了天明寨一帮兄弟。此次让朝廷派人前来谈判,是由我提出的,萧章也曾是天明寨的三当家,换句话说,今日的一切皆是因我和天明寨而起,若四王爷有任何闪失,皇上定然会怪到我跟天明寨头上吧?”
萧震亦是看着帝王,从容的声音继续:“怪我倒无所谓,怪天明寨,寨中的一帮兄弟就肯定会遭殃。与天明寨一帮兄弟的安全相比,我一人的安危荣辱又算得了什么?母亲从小就教育我做人要
有担当,若她知道了这些,也定然会理解和支持我的做法。”
帝王垂眸微微笑。
再抬眼看向萧震的时候,眸中神色越发深了几分,面上却依旧淡然自若、笑意盈盈。
“没想到大当家的跟朕竟是同一种人,不打不相识,也算是缘分。”
萧震谦逊颔首,不卑不亢:“皇上过奖,能被皇上如此说,实乃萧某三生有幸。是皇上宅心仁厚,明明是我将皇上骗至前来,皇上却未曾计较我的欺君,反而给予我鼎力相助,我已是感激不尽。”
帝王扬手,示意他无需挂怀。
郁墨夜带着顾词初回来厢房的时候,两个男人似是恰好谈完了,萧震正躬身告辞。
她们两人进,萧震出,身形交错的时候,萧震深看了她一眼,她怔了怔,没懂,出于礼貌,连忙碰了顾词初的手臂,介绍道:“天明寨大当家的。”
顾词初礼貌颔首。
萧震亦点头回敬,然后,就出了房门。
来到房中,顾词初便拂了裙裾跪地给帝王行大礼,搞得郁墨夜在边上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
好在帝王扬袖得快,“出门在外,不比宫中,无需这么多礼节。”
“谢皇上。”
顾词初起身,低眉顺眼。
睨见她一身的风尘仆仆,帝王笑道:“四王妃对四王爷还真是情深一片,如此遥远之地,竟也不辞辛苦、一路寻来!”
顾词初正欲启唇解释,郁墨夜已先她一步开了口。
“这个怪我,那日见过太后娘娘之后,我心中很是忧急,又是找五弟,又是找樊篱,也未顾得上回府,只让车夫带了口信回府给她,然后就跑到天明寨来了。天明寨并非寻常之地,她担心我,所以才找过来了。”
说到这里,她看向顾词初,心中满是歉意和感激。
那日她走得太任性,全然忘了,这个世上,还有一个如此心系她安危的女人。
握了顾词初的手,“你一路辛苦了。”
一向非常注重整洁的一人,此刻却是发髻蓬乱、满面憔悴、衣袍也是脏了多处,一看就知道,定然是没怎么休息,连着赶路所致。
顾词初含笑摇头,一脸羞赧:“不辛苦,只要王爷好好的,妾身也放心了。”
末了,又想起什么,再次拂了裙裾,对着帝王跪了下去。
“方才听王爷说,皇上为了救王爷身中银针、龙体染毒,妾身大为震撼,也被皇上对王爷的兄弟情深深深感动,妾身再次替王爷谢过皇上的救命之恩,多谢皇上!”
顾词初埋首于地,虔诚行礼。
看着这一幕,郁墨夜心里说不出来的感觉。
亦是震撼,亦是感动。
震撼和感动这两人为她做的。
帝王扬手。
“方才朕已说过,无需多礼,起来吧。既然王妃也说了,朕与四王爷兄弟情深,所以,王妃也不用挂怀,兄护弟周全,天经地义。一路奔波,王妃也不容易,且先去歇着吧。”
“是!”
顾词初从地上起身,郁墨夜伸手帮扶。
******
当郁墨夜将顾词初安顿好回来的时候,男人似是睡了过去。
只见他保持着轻靠在软枕上的姿势,并未躺下去,但是,双目却是轻阖,一动不动。
未免惊扰到他,她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来到床榻边,小心翼翼地将被褥朝上拉了拉,盖在他的胸口上。
“除了朕,还有谁知道你是女人?”
男人骤然开口,吓了她一大跳。
转眸看向男人,见他不知几时已睁开眼睛在看着她。
那清澈如水、洞若观火的黑眸,哪有一丝惺忪?
看来,是闭目养神或者闭目想事呢。
“我还以为皇兄睡着了呢。”
见男人凝着她,似是等着她回答,她想起男人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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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谁知道她是女人?
想了想,似乎就只有他跟郁临旋,其余应该没人知道,就连顾词初都不知。
张嘴本打算实事求是回答,蓦地想起这个男人对郁临旋的态度,略一沉吟,便改了口:“没人知道,除了皇兄。”
“你确定?”男人微微敛起了几分眸光。
郁墨夜点头。
男人也没再说话,只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又缓缓阖上了眸子。
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题外话---谢谢【cora-arbs】亲的钻石~~谢谢【cora-arbs】【738002】亲的花花~~谢谢【cora-arbs】【zoeyneton】【yangmeihua1219】亲的月票~~爱你们,群么么~~
第一百三十七章 你的皇兄和你的王妃有问题【第一更】
发现郁临渊不对,是在夜里。
用过晚膳之后,趁郁临渊睡下了,郁墨夜自己也趴在床榻边上休息了一会儿。
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也不知时辰,见屋里烛火亮着,窗外漆黑一团,只知道是夜里。
山寨的夜很静,静得有些瘆人栩。
她抬眸朝床榻上看去,男人还在熟睡着。
只手撑起下巴,接着床头的烛火,她细细睨向男人沉睡的容颜。
剑眉、薄唇,五官真的完美到无可挑剔。
就算面色苍白,就算薄唇发紫,就算眼窝处留下两团暗暗的青灰,就算这样阖着眸子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她心口莫名一跳,一动不动,那样安静,安静得就像是…声息全无!
声息全无?
脸色大变,她连忙站起,探身去看。
“皇兄…”
她试着唤他,伸手探上他的鼻息。
话一出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跟伸出去的手一样颤抖。
一起抖个不停的,还有心。
男人没有任何反应。
她的手迟迟不敢落向他的鼻尖,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铺天盖地般席卷而来,将她裹得死紧,让她呼吸都呼吸不过来。
如果…如果…
她不敢想。
“皇兄…”
手终是没有勇气落向鼻端,而是改落在了他的脸上。
她轻轻拍打他的脸,试图将他唤醒。
入手一片冰凉,让她更加大骇。
泪滚落了下来,她开始摇他:“皇兄,你别吓我,快醒醒,别吓我…”
“如果想要朕的毒发作得更快一点,你还可以摇得更大力一些…”
男人苍哑虚弱的声音骤然响起,吓了郁墨夜一跳,也让她心中一喜。
泪眼朦胧中,见男人已经睁开了眼睛,在看着她,她犹不相信,抬手抹了一把眼泪,定睛再看,才敢相信这是真的。
“你没死啊!”欣喜若狂也不过如此。
男人不悦地蹙眉:“很想朕死?”
“不是不是,当然不是!”
郁墨夜连连摆手,心中虽因他没事而狂喜,可是很快,就又纠做了一团。
因为男人的样子。
她从未见过这个男人如此虚弱的样子。
像他这样的男人,隐忍得很,也会伪装,既不以真实的喜怒哀乐示人,也不以自己的软弱无助示人。
旁人看到的,永远是波澜不惊,是从容,是淡然…
而此刻,面色苍白如纸、眼窝微凹且青灰、嘴唇发紫…
就连说话都显得甚是吃力。
显然身上的剧毒加重了。
可,解药却毫无眉目。
别说解药,就连此毒是个什么毒,天明寨的几个会医之人都没研究出。
等宫中太医前来需要些时日,根本等不起。
而且,就算太医前来,也不一定识得此毒,毕竟天明寨虽远不比宫里,可其实也是卧虎藏龙之地,照样束手无策不是。
“皇兄下午说的那种解毒的方式是真的吗?如果那样做,是不是真的就能度掉皇兄身上的毒?”
男人躺在那里看着她,看着她眼眶红红一本正经问他的样子。
许久,他才动唇缓缓开口:“如果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我愿意。”
恐他说太多的话更加消耗体力,她没让他说完,就直接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和决心。
她的意思不仅仅是愿意自己度毒于身上,也愿意将自己给他。
心甘情愿地给他。
男人没有做声,只看着她,深深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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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她竟抬手开始解自己的袍子,男人眼波动了动,唇角虚弱一勾:“你看朕现在这个样子,还能…”
“我来。”她说。
说完,才感觉到窘迫,脸霎时就红了。
连忙支支吾吾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说…皇兄现在不是特殊情况嘛,然后…然后,就我来了好了…”
解释完又觉得其实根本没解释出什么。
男人唇角笑意更浓,“你行吗?”
郁墨夜更窘了,面红耳赤。
她也不知道自己行不行,她只知道,现在不行也得行吧。
不管怎样,自己毕竟也经历过两次人事,怎么做,还是知道的不是。
所以…
“试试吧。”她听到自己说。
男人终于忍不住轻笑出了声,笑完,又虚弱地“咳咳”了起来。
郁墨夜一急,连忙让他不要笑,也不要说话。
男人却是边咳,还边要笑,且还要说。
他说:“你难道不知道,这种事情,女人可以强迫,而男人若是不行,却是勉强不得?”
郁墨夜一滞。
这个她当然知道,不然,也不至于刚刚回宫那会儿,为了不想让太后赐锦瑟给她,还跑去跟他说,自己不能人道。
可是…
他又不是不行,只是中毒虚弱而已。
只要她稍稍…撩.拨,应该…
“试试吧。”她再次说出这三个字。
说完,又继续解自己的外袍。
男人笑着低低叹,面色苍白,明明虚弱至极,一双眸子却是晶亮如星:“说你蠢,你还不服气,下午你不是自己也说此方法不可能,朕也承认了是骗你的,你竟然…”
郁墨夜落在盘扣上的手就僵顿在了那里。
并不是因为男人的话,而是因为唯一的一点希望也破灭。
她何尝不知道这种方法有多无稽。
她何尝不知道他下午是逗她玩的。
她不是傻子。
就算蠢,她也不是傻子。
她只是没有办法,他身上的毒加重至此,随时都可能发作,随时都可能会死。
她是想抓住任何哪怕一点点救他的可能。
下午虽然她说此法不可能,他也承认说是不可能。
可她自欺欺人地想,或许,或许是因为此法要牺牲她,而他不愿,所以才故意顺着她的话说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