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巴斯就站在窗边,眺望着外面黑茫茫的大海,一直没说话。这时候他转过身来,撩开防寒服和紧身的T恤,身上某几处还在轻微地出血,但看裸露在外的伤口确实是可以忽略的小孔。
看到那些伤口的时候雪似乎微微动容,强烈抵触的表情也略微地褪去了。
“雪,我们在一个很危险的处境中。你救了全船的人,我相信你,但这不代表船上的每个人都相信你。我们得找出致病的原因,我们还得说服那些迷信的船员,否则我们没有人能逃出神的诅咒。”施耐德轻声说,“事到如今我可以开诚布公,我们来这里,是要杀死被你称为‘神’的那个东西。那东西继续活着,会杀死很多很多人,就像它杀死你父亲那样。”
“你们想要杀死神?没人能够杀死神!”雪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我们杀死过很多号称不死之物,跟那些东西相比,你所谓的神并不更特别。”施耐德凝视着雪的眼睛,“我曾在格陵兰海的海底见过它,我这残破的身体就是拜它所赐。但我活下来了,我要让它为这件事后悔。你也是从它手里活下来的人,难道你要一辈子不踏进北极圈躲着它的追杀么?跟我一起去杀了它怎么样?为了你的父亲。”
他之前说的所有话都是那么温和,像个循循善诱的长者,说到这里却忽然变了语气,瞳孔中仿佛燃烧着黑色的火焰。
无论他怎么掩藏,那份仇恨在被触碰到的时候,还是会如恶魔的黑色尖角那样刺破他的面具。
雪怔怔地看着他,久到连施耐德自己都有点尴尬。不知道是自己的情绪无意中外露吓到了雪,或者那一长串的英文这个因纽特女孩根本没听懂。
可雪最终点了点头,“我同意。”
施耐德教授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看了阿巴斯一眼,敲了敲船舱的门,帕西推门进来。
“女士已经同意了体检方案,让我们的医生在两个小时内准备好。”施耐德说。
帕西向着雪微微鞠躬,“只有一个小小的问题,我们的医生是位男士,希望雪小姐不会介意。”
微创手术要裸露上身,执行手术的医生当然不能是YAMAL号的船医而是卡塞尔学院的人,他同时也是位持证的美国职业医生,对于病人的裸体见得太多,心止如水。但病人是妙龄的女孩,又是因纽特人,这些话最好提前说明。
“没关系,但阿巴斯要在病房外等着。”雪说。
施耐德和帕西对视一眼。
“如果我父亲还活着,应该是我父亲看着。”雪补充。

施耐德愣了一下,雪对阿巴斯的依赖还真像是对父兄。

第127章 但为君故(31)
阿巴斯靠在病房的舱壁上,听着里面叮叮当当的金属碰撞声。那是医生在为手术器械消毒。
遵照雪的要求,他得一直候在病房外。尽管这事实上毫无意义,他是施耐德的同谋。
微创手术确实不假,但不是体检,而是安装动脉锁。医生会在雪的身上做极小的切口,让无菌的铂金细丝进入她的体内,缠绕在她心脏周围的动脉上,整个手术过程比装假牙还容易,手术后雪也很难觉察自己身体的变化。控制装置只是指甲盖大小的薄片,藏在肋骨的边缘,全套装置加起来不过十几克重。
被植入动脉锁的人带着它过一辈子都没事,但拿着遥控器的人随时能杀掉你。
阿巴斯原本已经拒绝了施耐德的建议,但被施耐德的一句话动摇了。
施耐德问,“如果夏弥还活着,你会给她安装动脉锁么?”
是啊,夏弥,阿巴斯的禁忌词汇。时至今日阿巴斯都无法确定那个女孩是不是存在过,或者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
如果时间倒回到北京地铁的前夜,他会不会选择放走耶梦加得?阿巴斯反复地询问自己,最后他对自己说我仍然会做同样的选择,因为那是耶梦加得,龙王耶梦加得。
也许夏弥真的存在过,是那个龙王精神分裂出的一个人格,可他不能为了留住夏弥的幻影而放走灭世的狂龙。
他曾经坚定地选择了站在人类的一边,这条路他必须走到黑,因为他曾为这条路支付了太高的代价。
他相信施耐德和恺撒,希望雪只是个普通的女孩。
他的手伸到自己的防寒服里面,某一节肋骨处,使劲按下去的话,会觉得有一丁点的疼痛。他确实做了那个微创手术,动脉锁寂静无声地在他的体内工作着。
做手术的时候他要求不打麻药,他清醒地感觉着那些铂金丝进入自己的体内,如同毒蜘蛛的触手那样缓缓地缠绕在他的动脉上。
这是他为自己的谎言支付的代价。他欺骗了那个因纽特女孩,无论理由为何。
***
三个人在一望无际的冰原上跋涉,损失了全部的雪橇犬之后他们只得自己充当雪橇犬,每个人都在腰间系着绳子,绳子后面拖着小型的雪橇,里面是他们从冰下抢救出来的物资。
极夜刚刚开始,太阳不再升起但天边还是有微弱的亮光,可以当作判断方向的参考,但不太精准,剩下的就得看运气了。
“老大你读不读推理小说?”芬格尔喘着粗气,但还有心情聊天。
“我不读推理小说,我有个女巫一样的未婚妻,任何推理小说她只要看到一半就会猜到结局。而且,她会跟我剧透。”
“1939年,阿加莎·克里斯蒂出版了她的成名作《无人生还》,十个有罪的人被邀请去一个岛上的别墅度假,全部都死在那里。你说像不像我们现在的处境?”
“你是说YAMAL号上载的都是有罪的人?”
“而且凶手就在船上,《无人生还》里就是这么写的。他会想办法让我们互相猜疑,最后把我们一个个干掉。”
“破解那个杀局的办法很简单,只要十个人中有两个人是绝对相信彼此的,一直呆在一起,凶手就不能得逞。”酒德麻衣加入了这个无聊的讨论,“但每个人都猜对方是凶手。”
“想不到美女也读推理小说。”芬格尔说。
“不,没兴趣读那破玩意儿,但交过写推理小说的男朋友。”
芬格尔一屁股坐在冰面上,捶打着自己的膝盖,“歇一会儿歇一会儿。”
恺撒和酒德麻衣也停下了脚步。确实应该休息了,遭遇利维坦之后他们连续不停地跋涉了十二个小时,体能接近枯竭。
恺撒隐隐有些后悔自己的决定,为了那个未知的科考站,放弃了撤回YAMAL号的机会。他们事实上已经迷路了,本应出现在半途中的好几个永久性地标都消失了。
从地图上看北极圈,会觉得一切尽在掌握,人类的足迹已经遍布北极圈的每个角落,甚至每年有上千名游客能够亲临北极点,拍照留念,甚至在那块浮冰上举办香槟酒会。
可一旦失去机械的支持,北极圈就骤然变作一片恐怖而迷幻的荒原,一个看不见障碍物的迷宫,你往任何方向看去它都是一样的,会觉得自己永远在原地转圈。
如果不是酒德麻衣猎杀了那头北极熊,他们的食物供给都是问题,原本充足的自加热罐头居然没能找回来,然而一路烤熊肉的话他们就需要大量的燃料,燃料的供给也是非常有限的。
“我们得学因纽特人堆一个雪屋,它比帐篷保暖,雪屋还能隔绝我们的气味,避免再被附近的北极熊闻到。”酒德麻衣说。
“它们来了岂不更好?这是送肉上门啊!”芬格尔说,“我现在一口气能吃两只!”
酒德麻衣白了他一眼,“我得睡一会儿,我睡着的这段时间里,如果北极熊来了就请弗林斯先生您留它们小坐片刻,我醒来再杀。”
恺撒懒得加入这种没营养的对话,已经拔出狄克推多就地挖雪。他的判断跟酒德麻衣相同,他们事实上已经进入了食物和燃料都很短缺的危险境地,从现在开始一切的能源消耗都得被降到最低,雪屋是个很好的办法,必要的话他甚至不介意生食北极熊的肉。
极地的积雪非常干燥,堆出一间小小的雪屋只花了他们不到两小时,门口用帐篷来挡风。三个人钻在雪屋里不得不膝盖碰着膝盖,脸也几乎贴着脸,像是三只一起冬眠的狗熊。
“谁的长腿?谁的大块胸肌?都收一收!”芬格尔边抱怨边喝酒,“两位大佬,说说呗,现在该怎么办呐?”
没有人说话,酒德麻衣和恺撒膝盖顶着膝盖,看似是在沉思,其实已经睡着了。
他们都是高效的人,不会把时间用在无意义的聊天上,此时此刻最重要的就是休息,唯有在体力储备充足的情况下他们才能应付突发情况。
芬格尔嘟哝了几句,困意卷了上来,拎着酒瓶子就睡着了。
恺撒只睡了不到两个小时就醒来了,外面寒风呼啸,雪屋里芬格尔鼾声大作,酒德麻衣的眼睛在黑暗里明亮异常,看上去若有所思。
“那个藏在幕后的家伙还真像是要一个个地杀了我们所有人。”酒德麻衣知道恺撒醒了,却没看着恺撒说话。
“就像《无人生还》?”恺撒挑了挑眉。
“十个人,犯了十种不同的罪,挨个判处死刑。现在被处死的人是部分的船员,还有我们三个,那个因纽特小女孩差点被船员们烧死,但你和阿巴斯救下她。你的朋友阿巴斯也差点被巨蛇咬死,又是因纽特小女孩救了他。如果把这些人除掉的话,剩下的是船长、那位随时都会咳死的教授、和你那个牛排烤得很好的秘书。”酒德麻衣说。
“帕西不会对我不利,虽然我也觉得他是个出色的侩子手。”
“作为你们家族的秘书,保护继承人是他的责任,但是我们现在在信号完全中断的冰海上,他杀了你也不会有人知道。”酒德麻衣说,“忽然有位带着牛排和酒来船上服侍你的秘书,你不觉得奇怪么?”
“我猜他更深的目的是那具龙骨。我的家族对龙骨的归属非常在意,如果我们成功地杀死利维坦,应该会得到龙王之骨。”
“雷巴尔科船长呢?他经历过一次神秘的事件,他也看到过那种青色的极光,可他居然说自己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他值得怀疑,但那些差点死掉的人里也可能会有人伪装。《无人生还》里的凶手就冒充成死者,避开了被怀疑。连这个正在打鼾的家伙都值得怀疑。”
“这话当着他的面说无所谓么?”
“无所谓。他可是当年格陵兰事件的亲历者,施耐德教授失去了几乎所有的学生,一心要复仇,这家伙失去了所有同级的同学,却跟把什么都忘了似的。”
“创伤性的经历会让人刻意避免去回忆某些事。”
“总之我们中没有人可以逃过怀疑,所有的线索都是乱的。”
“不,”酒德麻衣抬起头来,直视恺撒的眼睛,“有一个。”
“谁?”
“你,恺撒·加图索。你是黄金鬃毛的雄狮,没有任何必要去行诡计,你从荒原上走过,要吃掉一切卑鄙的动物。自以为正义,实际上是暴君,有时候愚蠢。”酒德麻衣淡淡地说,“如果只有绝对的信任能够破解这个阴谋,我选择相信你。”
恺撒沉默了片刻,“可我无法相信你。我甚至不知道你背后是什么人什么组织。”
“如果是想借机探问一些情报的话你可以闭嘴了,那个人的名字,不是你有资格问的。我只能请你放心一件事,这次我只是个观察员,想看看北极圈里到底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
恺撒还想说些什么,但酒德麻衣挥手令他闭嘴。
“最后说件秘密作为暂时结盟的诚意金吧。那个全灭的考察队是我们雇佣的,那个因纽特小姑娘似乎没说假话,他们在冰海深处找到了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第128章 但为君故(32)
“你们的目标也是利维坦?”恺撒盯着酒德麻衣的眼睛。
“我如果说我们只是例行考古你会不会觉得很可笑?”
“例行考古?”
“我们根据各种情报判断,认为北冰洋下有昔日龙类的遗迹,所以就雇了那么一支探险队,让他们来北极圈里转转。他们非常专业,不是专业的赏金猎人,而是专业的考古学家。我们并没对他们抱很大希望,只不过是对北冰洋的投石问路。如果派条船在北冰洋里转几圈就能找到龙族遗迹,那我们也太有狗屎运了。”酒德麻衣叹了口气,“可有的时候人就是会走狗屎运。“
“你是说他们真的找到了落日地?”
“开始还只是一截从海底捞上来的青铜柱碎片,那东西应该出自某个龙类遗迹。整个探险队因为这个发现欣喜若狂,他们相信自己找到的是远古时期北极圈内有过人类文明的证据。他们的团队里有各种专业人士,他们试着解读青铜柱上的符号,相信北极圈内有人类从未发现过的岛屿。这跟因纽特人传说的‘落日地’相吻合,他们就去找当地的向导。他们认为落日地是一片古代露出水面的陆地,但因为温室效应海平面上涨,被淹没在水下了。”
“所以他们的目标并不是利维坦,他们甚至不知道什么是龙族?”
酒德麻衣苦笑,“没错。他们只是一帮纯正的考古学家,他们并不是想偷偷摸进龙族的遗迹发笔大财,他们只是太想探索未知的世界了,他们一边向着北极点推进,一边都开始写论文了。我们当然不希望他们继续下去,我们许诺了巨额的回报,跟他们说任务已经结束了,你们做得很好,你们现在可以开船回来了,把那块青铜碎片交给我们就好。那笔钱多到能让一位国王背叛他自己的国家,但这对那帮痴迷学术的疯子没用,队长就像朗诵莎士比亚的台词那样跟我们说,这是他个人的一小步,却是迈向古文明的一大步。啊那辉煌的黄金之国就在我的前方,我怎能停下这奋进的马蹄?他跟我们说在约翰·斯蒂芬斯在洪都拉斯的热带雨林中重新找到玛雅文明的遗迹前,雨林中藏着黄金城的传说已经流传了几百年,却没有一个专业的学者相信。而他就是当代的约翰·斯蒂芬斯。他被那个神秘的岛屿迷住了,他愿意为那个岛去死。他们甚至中断了跟我们的无线电联系,经过危险的浮冰带往北航行,好在我们还有极轨卫星,大概还能掌握他们的航线,直到他们遇到了那片青色极光。”
“很好的故事,可惜没什么用。”恺撒说,“我们的雪橇上还有酒,倒是可以致敬一下这些勇敢的先驱者。”
“别着急,故事可还没有结束。你也知道,一旦极光出现,强烈的电离现象就会中断这个区域内跟外界的所有联络。所以从他们遇见极光开始,连极轨卫星都无法定位他们了。但那位当代的约翰·斯蒂芬斯居然跟我们主动联络过一次,他明显喝了很多酒,说起话来逻辑混乱,但他最后说了一句很清晰的话,他说,”酒德麻衣顿了顿,“英灵殿的门我们已经关上,里面的东西不应该回到人世间。”
恺撒悚然动容,“英灵殿?”
“没错,英灵殿,Valhalla,北欧神话里奥丁接待武士英灵的宫殿。”酒德麻衣说,“不是你们学院的那间礼堂。”
最后一句纯属调侃。卡塞尔学院里也有一间英灵殿,但那不过是因袭北欧神话里那座欢腾的亡灵圣殿。
传说主神奥丁早已预料到“诸神的黄昏”,他命令他的侍女们前往在世界各地的战场,选择勇敢的武士,为末日之战做兵力储备。
这些被称作“瓦尔基里”或者“女武神”的侍女骑着骏马经过血流成河的战场,亲吻垂死勇士的嘴唇,把他们的灵魂带往英灵殿。
在那座有着540道大门、每道门能供800名勇士并排进出的奢华宫殿里,勇士们终日训练战技,即使死在训练场上也能死而复生,晚间则在瓦尔基里们的服侍下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痛饮神羊的乳汁。直到末日降临的那天,540道大门同时打开,人类有史以来所有的英灵们蜂拥而出,奔赴必死的战场。
北欧神话中的高光桥段,悲壮宏大,再加上“女武神之吻”这种引人遐想的元素,没法不让人印象深刻。
可要说北极圈里藏着一座囤满灵魂的宫殿,比“落日地”的说法更像天方夜谭。
但恺撒还是点了点头,“我听过一种说法,古代的北欧人认为极光是瓦尔基里们策马在云端奔驰的时候,铠甲的反光。”
“鬼扯吧!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还指望找到胸大屁股翘的女武神?”芬格尔已经醒了,听得一身是劲。
“胸大屁股翘只是你的幻想,更可能是粗壮的北欧大妈战队。”酒德麻衣说,“闭嘴。”
恺撒思索了片刻,“故事更加精彩了,但依然只是一个故事,我们除了知道‘英灵殿’这个名字,对于那座岛屿上的情况还是一无所知。”
酒德麻衣叹了口气,“加图索少爷,你的智商如果有你这张脸的一半得分,我也许还能给你一个约会的机会。”
恺撒有点囧,他这一生中还没有哪个女孩敢这么跟他说话。可在酒德麻衣面前他得认,他确实感觉到酒德麻衣的故事中有个疑问,但他就是想不明白。
“那家伙用什么工具跟你们通话的?”芬格尔问。
“有些时候我们不应该低估犬科动物的智商。”酒德麻衣摸摸芬格尔的脑袋,雪屋太小了,这么做只是举手之劳。
芬格尔,“汪汪!”
恺撒立刻明白了,“他是在看到极光之后才跟你联系的,那时候他根本没有可用的通讯工具!”
酒德麻衣点了点头,“没错,他去了那个封存的科考站,启用了那里的长波发射器。长波沿着地球表面传播,大气层上空的电离现场干扰不到它。”
“所以那个科考站确实是存在的!”恺撒不由得语气欣喜。
现在他们太需要和外界建立联系了,相互之间的猜疑,对神秘威胁的恐惧,都会因为和外界的联络恢复而瓦解。
但他立刻又收住了快要笑出来的嘴角,在酒德麻衣面前,他好像永远都是被带着走。他的一惊一喜都在酒德麻衣的预料之中。
真不知道这女孩的幕后老板是个什么人,这么聪明和骄傲的女孩,怎么会效忠某个人呢?
“当然,如果不是这样,我也不会跟着两位离船。你们要去的地方,也是我要去的地方,我们那位当代的约翰•斯蒂芬斯曾经到过那里,也许会留下一些信息。”酒德麻衣说。
恺撒从防寒服中摸出那张航海手册上撕下来的海图,研究了一会儿,摇头,“可惜现在我们辨不清方向……”
酒德麻衣拿过那张图,随手撕了,“这张图已经没用了,我们应该已经接近那座科考站了。”
“你知道方位?”恺撒倒不介意酒德麻衣撕毁地图,大家都困在这片冰原上,谁也不必猜忌谁。
“不知道,但是认路不一定要靠方位。你们没有留意么,我们来这里的路上能看到S形的痕迹。”
恺撒和芬格尔对视。他们确实都不曾留意,极夜已经开始,虽说天空中还有大气层折射的微光,但能见度很差。
“你们猜,我要造这间雪屋,真的是为了隔绝北极熊的嗅觉么?”酒德麻衣慢悠悠地说。
恺撒猛地打了个寒颤。
雪屋可以隔绝北极熊的嗅觉,也可以隔绝其他猎食动物的嗅觉,但北极的冰天雪地里除了北极熊还有什么动物能威胁到他们?
又是什么动物会留下S形的痕迹?
是那些暗青色的大蛇!
回想起来这一路上都是酒德麻衣在前面领路,而她一路上都在跟着那些大蛇留下的痕迹走!这么走下去他们抵达的岂不是那些蛇的巢穴?
“队长最后的通话中,背景音是枪声,密集的枪声。北极熊是北极圈内最危险的猎食动物,它们通常也不一起行动,还有什么威胁逼得他们用那么多子弹去对付?”酒德麻衣缓缓地说,“应该是那些蛇吧?他们去过英灵殿,惊动了里面的守卫,守卫不是胸大屁股翘的瓦尔基里,而是那群巨大的蛇。他们抵达那座科考站,被蛇群追上,在那里发生了战斗。你们没想过那艘黑色的船从哪里来的么?那就是那支探险队的船,他们不是主动放弃那条船,而是那条船被蛇群占据了,变成了蛇穴。”
“所以那座科考站其实也是一处蛇穴。”恺撒说。
“应该是,希望住客能少一点。”酒德麻衣看一眼恺撒,从自己的背包里取出一根黑色的金属棒,金属棒的一端是锋利的尖刺。
她把这跟金属棒深深地钻进三人之间的坚冰中,“加图索少爷,你觉得在这个鬼地方,那些蛇是吃什么东西把自己养得那么大的?”
恺撒想了想,“鱼群、虾群、浮游生物,蓝鲸也是吃这些东西,能长到30米以上。”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些蛇现在就在我们附近的海里进食,要不要试着听听看?”酒德麻衣笑得春花灿烂。

第129章 但为君故(33)
恺撒把下颌骨紧贴那根冰冷的金属锥,闭目静听。
一代音乐巨匠贝多芬在耳聋之后就是用类似的方式听音,咬着木棍,把声音直接导入颅骨,酒德麻衣用的金属锥导音效果更好,此刻方圆几公里内冰面上的声音、冰层下的声音都通过这根金属锥传入恺撒的颅骨。他的言灵是“镰鼬”,听觉的敏锐程度本就远超常人。
片刻之后,恺撒直起身来,神情凝重。
“老大什么情况?”芬格尔神情紧张。
“我什么都没听到。”恺撒摇头,“冰面之下很安静。”
“说得我们闯进异形老窝里似的,结果鬼影子都没有。”芬格尔松了口气。
“这才不正常,我们遇上利维坦的时候,冰下能看到成群的北极鳕鱼,可这里的冰下静悄悄的,就像坟墓一样。”
“因为那些蛇群不久前刚在这里进食过,它们的体型巨大,每天消耗的热量是很恐怖的数字,它们进食过的海域,别说北极鳕鱼,大概连磷虾也剩不下。”酒德麻衣说,“而我们遇到利维坦的海域之所以有那么多的海洋生物,你们还没想明白么?”
“那些大蛇,是利维坦的食物!”恺撒缓缓地说。
“没错,所以利维坦经过的地方,那些大蛇就不敢出现。而利维坦是不吃北极鳕鱼的,北极鳕鱼群甚至可能会跟着它游动。只要它不唱那种招来极寒的歌,跟着它反而是最安全的。”酒德麻衣说。
芬格尔愣了一下,老脸煞白,“那这利维坦得多大啊?”
“陆地动物的体重受到骨骼承重能力的限制,但海生动物有浮力支撑身体,原理上可以无限地长大。有人根据抹香鲸身上的吸盘伤疤推断,深海中可能有体长80米以上的大王乌贼。”恺撒说。
“人类自认为已经是地球的主人了,龙类和它们的亚种却在不见光的地方形成了新的生态圈。它们猎食和生长,种群悄无声息地扩大。并非所有的龙王都像诺顿或者耶梦加得那样是孤胆英雄,悲伤又愤怒地向世界复仇。也有龙类是聪明的战略家,它们可以隐忍很多年,当它们开始复仇的时候,人类会看到一支军队横渡大海。”酒德麻衣幽幽地说。
“你们的立场在人类这一边么?”恺撒盯着酒德麻衣的眼睛。
“至少此时此刻,我的立场跟您的立场是一致的,”酒德麻衣微笑,“而我们谁都无法确保自己将来的立场还在人类这边。怎么样?我的诚意金还够么?”
“足够。”
“所以我们算是暂时地结盟了么?”
“从你把我们从冰海里捞起来的时候已经结盟了,”恺撒说,“难道还需要立个誓歃个血?”
“从我开始,这一路上我们三个同进同退!大家谁也别背叛谁!谁也别关键时候跑路!直到大家活着离开这个鬼地方!”芬格尔拍着胸脯。
听到这些话,酒德麻衣刹那间有些失神,接着她又听到芬格尔说,“说话不算数的人,死爹死妈死全家!”
恺撒被这条毒誓震到,吃惊地看着这条忽然江湖起来的败狗。看他那威严肃穆的神情,感觉他才是这个三人组里的大哥、盟主、扛把子。
“做兄弟,就是要赌上身家性命对不对?”芬格尔左左右右地看,“该你们了。”
酒德麻衣恢复了笑靥如花,“芬格尔老爷都敢发,我又有什么不敢发?说话不算数的人,死爹死妈死全家!”
恺撒苦笑,“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两位的父母应该都是英年早逝的类型吧?”
酒德麻衣和芬格尔不约而同地耸耸肩,摊摊手。
“既然大家都那么豪爽,没问题,”加图索少爷淡淡一笑,“我母亲过世了,那就赌上我亲爱的老父亲的性命吧!”
***
庞贝重重地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这世上还有人会想念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