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心里微微一震,想起日本的那个雨夜,零来高天原找他们的时候,膝盖几乎废了,一路都是血。这个女孩确有惊人的战斗天赋,能一个人挑掉整个关东支部,换作楚子航,不靠君焰都难以做到。她的真实实力未必强到那种地步,但她应该是那种不把自己当回事的战术,能够忍受别人不能忍受的痛苦,把自己当作机械来使用。
“别别别!”路明非赶紧说,“千万别冒险!我们再想办法!”
零竖起手掌令他闭嘴,仍旧直视布宁的眼睛,“亚历山大·布宁先生,您是个生意人。这个世界上其实不存在没有成本的买卖,淘金的成本是人命。我很清楚,你不可能轻易为我们打开进入禁区的通道,那是你的大买卖。可看看我们所处的困境,你的高层关系失效了,我的雇佣兵也都放弃抵抗了,包围我们的至少有两个排的格鲁乌特种部队,外加帮助维持秩序的警察。你甚至无法贿赂他们,他们来自不同的部门,他们的眼睛盯着彼此。能确保你们平安离开的人,只有我,而我会支付巨大的代价,我用这个代价,换取进入禁区的门票!”
零把手伸向布宁。这时候她仿佛就真是罗曼诺夫家族的最后一位公主,这是即将被炮火覆盖的战壕,她决定带领禁卫军做最后的冲锋,这时候她把手伸给你,叩问你的忠诚,要你答应完成她最后的嘱托。你根本无法拒绝她,你能做的只是低头去亲吻那只手。
“成交!”布宁真的这么做了,虽然那身皱巴巴的睡袍有点影响仪式感,“但我还是盼望着您能凯旋!”
***
五分钟后,他们走在长长的地下通道里。它被挖掘得如此宽阔,以便用它逃走的人从容不迫,甚至闲庭信步。
“皇女殿下,家里地下有逃生通道这件事不能叫代价巨大吧?”布宁叹息。
本以为击掌成交之后零会祭出什么神秘的高层关系或者重型武器,路明非是担心这妞摸出刀子直奔格鲁乌特种部队的指挥官而去,就像《刺客信条》第三部的片头那样。
结果零带他们来到自家地下室,打开逃生通道的门说了声请,关门之前还没忘从冰箱里拿两瓶冰镇矿泉水。
“原本伊丽莎白宫并没有逃生通道,修建的时候花了很多钱。”零面无表情。
逃生通道的末端是一扇铁门,打开铁门居然是铁路,也不知是莫斯科的哪条地下铁,四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隧道里,布宁从背包里摸出一个又一个手机,一边拨打一边骂娘。
***
四个小时之后,这四个人恢复到了衣冠楚楚的状态,登上了一节豪华车厢。
亚历山大·布宁在西装外披上了黑貂大衣,再戴上那顶黑貂毛的帽子,看起来像个东北的皮货商。通过车站的时候他出示了一份外交护照,并非他自己的名字,却贴着他的照片。检票员没有为难他,也没有检查他携带的几十口大箱子,当然这也是因为他在护照里夹了厚厚的一叠大面额卢布。他厚颜无耻地声称零是他的孙女,而路明非和楚子航是他从中国雇来的跟班。
路明非等三人的新护照是在火车站外面做的,做假护照的人直接开了一辆货车来,车厢就是他的工棚,里面能照相也能做防伪条,还有化妆师帮他们收拾得不太像本人。黑客在车上捣鼓了一番,跟他们说这护照基本跟真的也没区别了,联网都能查到。
路明非不得不佩服这老家伙的能量,不愧是黑白两道通吃的大人物。
甚至这节豪华车厢都是他专属的,他没有用火车票登车,而是跟月台上的人说把我的车厢拉出来,不久之后一节造型复古的黑色车厢就被拉到了铁轨的支线上。外表看起来平平无奇还很落伍,但登车之后路明非和楚子航就被它的豪华震惊了,不用看那斑斓的波斯地毯和精美的胡桃木家具,光是那能挡住炮弹直射的防弹车身就会惊叹于它的暴力美学。
想来也是布宁收藏的苏联时代的专列,当年领袖们便是乘着这样的列车横跨广袤的国土。
布宁显得有点肆无忌惮。他的豪宅在几个小时之前被格鲁乌特种部队攻占了,而他却坦荡地登上自己的专属车厢,去往西伯利亚。
布宁一路上都在打电话,他随身带着十几部手机,渐渐地有人开始接他的电话了,他豪爽地大笑着和电话那头的人聊天,没有半点丧家之犬的模样。
“我的几个内线传了消息来,”布宁合上那台老式手机,把它丢在桌上,“看起来有人向国防部密报我们窃取国家军事机密,他们还认为我家和伊丽莎白宫里藏着职业军人和非法的重武器。”
“所以他们出动了格鲁乌特种部队,而不是警察。”零说。
“诬陷我们,他们想怎么样?”路明非问。
“不不,不是诬告,如果他们搜查我家确实能发现很多没有许可证的重武器,比如我开着跑路的那台主战坦克。伊丽莎白宫里那些雇佣兵就更能说明问题了,皇女殿下您和我都算不上什么良民。”布宁叹口气,“暂时我还没能查出幕后黑手是谁,不过很显然他对那些埋在西伯利亚北部的‘金矿’很有兴趣。”
“整个莫斯科有几节这样的车厢?”路明非问。
“独一无二。”布宁神情得意。
“公爵一样出行会不会太高调了?”
“我亲爱的朋友,我是个军火商。你知道对于军火商来说最大的客户是谁么?”布宁大笑,“是政府!购买政府所需的情报,卖掉政府不要的武器。我知道的秘密太多,判我一百次死刑都不够,但就是因为我知道得太多,就一定会有人保我。有人敢接我的电话,就说明我的保护伞还有用。我是通缉对象,但那又算什么?我的敌人想要调动军队来抓我,我的朋友们也会想办法拖延。我上过很多的通缉名单,可能比我睡过的女人还多,可我一天牢都没有坐过。我们这种人如果死,一定是死在一颗神秘的子弹下,而不是被公开枪毙。”
“你还不知道幕后的敌人是谁,对么?”零冷冷地说。
布宁收敛了笑容,“这是让我害怕的事,在国家的高层中藏着一个想要我命的人,可我居然查不出他是谁。”
车身微微震动,这是专车车厢被挂载在一列客运列车上了。汽笛声鸣响,窗外的景物倒流,列车正加速离开莫斯科。
布宁猜得没错,没有乘警进来检查,更别说全副武装的军人。瓦图京陆军大将把他们交给了一个臭名昭著的军火贩子,可偏偏就只有他能确保他们的安全。
这是那个老人最后给零的帮助。
“女士们先生们,现在你们脚下滚动的是世界上最长的西伯利亚大铁路,这条铁路的终点是海参崴。”布宁微笑,“沿路都是我的好兄弟,收过我钱的好兄弟,他们会照顾我们。”
“可我们要去的是西伯利亚北部。”零说。
“皇女殿下,要穿越广袤的西伯利亚,我们还得更换交通工具。但我可以确保的是在这条铁路上,您是绝对安全的。”布宁起身,举起貂皮帽子行礼,“最大的卧室就作为您的行宫,我和两位先生在隔壁的包厢,有事请随时吩咐。”

第122章 但为君故(26)
他们出门的时候,门口站着神情恭敬的女服务生,手中的托盘里放着浴巾和润肤油,看模样跟布宁一样是鞑靼人。
“包厢按摩服务。”女服务生说着走进包厢。
布宁的专属车厢里居然还提供按摩服务,登车的时候布宁就炫耀过了,零也立刻吩咐安排此项服务。她有时候是那种骆驼般沉默坚忍的人,但并非苦行僧,对于奢华的享受倒也云淡风轻。
“包厢里还可以洗土耳其浴,我尊贵的殿下,请在冰天雪地中尽情享用。”布宁脱帽致敬后走向自己的包厢。
门关上之前楚子航一直盯着女按摩师的背影看。
“看什么看什么?难道说你也想按按?小小年纪还想异性按摩?”路明非很享受这种不正经,趁着楚子航还没恢复记忆。
“那个女人……”
“她还能叫个男按摩师?”路明非搭着楚子航的肩膀把他拖走,“走走走,回包厢睡觉,困死我了。”
“亚历山大·布宁的专属车厢里怎么会有男按摩师?”布宁哈哈大笑着关上自己的包厢门。
门关闭的瞬间,他的笑容就消失了。他把背包丢在沙发上,摸出那个一直没打开过的手机,拨通了存下的唯一一个号码,“我需要一颗间谍卫星,地球静止轨道上的间谍卫星,让它变轨,我要它始终悬在那个区域的上空。”
***
“啊啊啊啊!对对对!就这里就这里!我这老蛮腰,不能穿高跟鞋,走路多我腰疼!”零的包厢里,斑斓的丝绸床单上,玉体横陈,“下手别那么狠!哎哟哟哟是这里,这里没错!”
穿着露背睡裙的是女按摩师,当然她已经除掉了面部的伪装,虽非风情万种,但也是神清气爽的美人。
猛施龙爪手的反而是皇女殿下,但那一脸的冷漠,更像是亲自上场拷问犯人。
“给你按完了快走。”零冷冷地说,“布宁难道认不出你不是他的人?”
“当然认不出,我问过那个按摩师,她说这个专属车厢很少用,她上班以来就没见过亚历山大·布宁。”苏恩曦又疼又爽地哼哼,“服务团队其实是莫斯科火车站给他配的,他只负责出钱。比钱老娘我怕过谁?现在这个车厢里的服务人员都是我的人!”
“你觉得他可信么?”
“没数,直到现在为止他说的话都有据可查。今天一早他家也确实是被格鲁乌特种部队包围了,他开着坦克从家里冲出来的照片已经上了报纸头条。”苏恩曦的语气里透着无所谓,“他搞鬼也没什么可担心的,我们的人正在军事禁区外集结。布宁就是个帮我们送快递的,一进入禁区我们就把他踹掉。”
零点了点头,看起来娇小的手继续强猛地按压着苏恩曦的“老腰”。苏恩曦趴在那里,往嘴里丢着薯片。
“西伯利亚大铁路,世界上最长的铁路,跑完一趟要七天七夜。”苏恩曦忽然说。
“嗯。”
“七天之后,那家伙的旅行就结束了,舍不得的话,就陪他吃个最后的晚餐。”
***
“国家势力为什么会卷进我们的事里来?”贝奥武夫厉声发问。
一直以来秘党都很介意这种事,国家是人类有史以来第二庞大的组织结构,仅次于宗教,秘党不想跟这种组织产生对抗。
投影屏幕上是俄罗斯分部长,典型的东斯拉夫人长相,神情凝重。
“应该跟那个秘密的港口有关。他们去东京是为了查阅赫尔佐格留下的笔记。”俄罗斯分部长说。
“那个港口是否存在还不确定。关于它,唯一的证人是赫尔佐格,他完全不可信。”图灵先生说。
既然知道北极圈内有这样一个神秘的研究所,秘党当然会展开调查。技术今非昔比,卫星照相甚至能分辨出某个停车场上一辆车的颜色,可EVA调用过各种卫星去扫描那段海岸线,却没发现任何可疑的目标。1992年被摧毁的港口,时间还不够抹去所有的痕迹。那座传说中的海港笼罩着重重迷雾。
“让你的人准备好,增援一到就启程。”贝奥武夫下令。
“我们不需要增援。”分部长神情不屑。作为秘党诸多分部中最强悍的几个之一,还需要本部派遣增援,听起来像是侮辱。
“你们需要。”贝奥武夫语气威严,不留反驳的余地。
被这份威严震慑,俄罗斯分部长沉默了片刻,“他什么时候到?”
“很快,他只是绕道去参加了一场葬礼。”
***
裹着冰渣的飓风以惊人的高速掠过地面,飓风中跋涉的人甚至要额外背着重物才能确保自己不被卷走。
“加图索老爷,歇歇脚吧!万恶的地主使唤农奴都没您这么残忍好么?”芬格尔扯着嗓子喊。
“那几只北极熊已经跟了我们6个小时,现在停下的话就等于通知它们开饭了。”恺撒也扯着嗓子回答。
在这样的飓风中大家必须吼着说话,聊会儿天花费的力气不亚于跑上五公里。
冰风暴愈演愈烈,YAMAL号的情况却一天不如一天。他们有武器有食物,冰海上也不缺淡水,但他们缺乏最关键的一个东西,热源。
核反应堆一直没能重启,柴油动力舱爆炸的时候连带着他们绝大多数的柴油储备也报销了。YAMAL号上气温越来越低,冰棱从船舱顶上往下生长,冰风暴则在船的外壁上挂了一层半米厚的冰壳,那条功勋破冰船成了寂静的冰窟窿。船员们得用铁锤把压缩饼干打碎成小片,丢进嘴里捂化了吃,为了给施耐德教授取暖,图书馆的藏书已经烧掉了一大半。
最终恺撒决定由他带队,前往120公里以外那座废弃的科考站,找那台封存起来的长波通讯设备。
芬格尔是他钦点的拍档,尽管芬格尔严肃地抗议,说你都带上30条雪橇犬了,不少我这条狗。
他们已经离开YAMAL号24小时了,沿着推定的风向一路前行。这里已经很靠近北极点了,指南针无法工作,GPS定位更是被冰风暴干扰了,但这场恐怖的冰风暴反而提供了他们一项便利。极地的飓风是因地球自转产生的,原理上说是一种行星风暴,跟山脉走向寒流暖流都没有关系,因此它的方向也基本是固定的。他们沿路一直测量风向,来矫正自己前进的方向,否则在这白茫茫的暴风中,他们根本不可能抵达那个科考站。
即使是能见度极好的天气里,在雪地上长距离跋涉都是极危险的事。低温、巨大的体能消耗、无差别白色环境引发的幻觉,都能杀死一个单独的旅人。
通古斯人说风雪里藏着危险的东西,那是之前死在雪里的旅人的灵魂。他们太孤单了,一心想要留下更多的旅人陪伴他们,他们就会在旅人的前面走,留下脚印。旅人误以为有人在前面走,兴奋地想要追上去,就把自己累死了。这种说法听起来荒诞,但确实有很多雪地旅人说他们走着走着就看见了脚印,这个时候千万不能沿着脚印走必须另选道路,因为你一跟上去就会跟到死,那行脚印是永远没有尽头的。
然而这件事是有科学解释的,人的两腿长度总有些微的不同,会不由自主地向一侧打偏,短距离看不出来,路走长了,就会走成一个圈,回到原地,尤其是雪地令人产生幻觉。那些被雪精灵引诱着走上死路的旅人,事实上看到的是他们自己之前的脚印。
恺撒坚持要带上芬格尔,因为他也不敢单独在雪地里跋涉,以他的意志力也不敢担保自己不会出现幻觉。
芬格尔其实强健得很,他总把自己说得不堪大用甚至楚楚可怜,可看那身腱子肉,真遇到北极熊跟他为难,也能上去肉搏一下的样子。
***
雪橇犬们又一次吠叫起来,那是因为感知到北极熊的接近。30只雪橇犬拉着两部雪橇,雪橇上是他们的武器和给养。这些家伙绝对是人类在极地探险中最好的伙伴,远比雪地车靠得住。
北极熊很少成群狩猎,但尾随他们的几只北极熊看起来是在合作,毕竟那么大的一餐,任何一头熊都无法单独吃下。
这些看起来有点蠢萌的动物其实是北极冰面上最顶级的猎食者,跑起来快得像飞,咬合力惊人,可以轻易地咬碎猎物的骨头,嗅觉灵敏,甚至隔着几公里就能嗅到猎物的味道。科考队员们几乎从不敢单独离开科考站两公里活动,因为一旦你觉得周围有北极熊活动,那它就已经盯上你了,你能做的就是调头以最快的速度返回考察站。如果你不赶紧,它就该开始狩猎了。几乎没有人类能逃过北极熊的狩猎,即使你带着枪,枪也很难打穿它们厚厚的脂肪层。
好在他们毕竟不是一般人类,恺撒的沙漠之鹰应该能打爆北极熊们的脑袋,芬格尔带的那支霰弹枪也不是吃素的。
但芬格尔刚刚拔出霰弹枪,就被恺撒摁下了,“冰面上有很多应力集中的地方,冰层下方的海流也会制造巨大的应力,空气震动有可能触发这些应力,冰层会忽然开裂来释放应力。跟雪崩的道理差不多。”
“那怎么办?给自己撒上点胡椒和盐等着熊大爷们来吃饭?”
“持续移动,只要我们不停,熊就会觉得我们还没疲倦。从地图上看,还有几公里我们就会看到一处大冰架,跟岛屿差不多。”

第123章 但为君故(27)
“北极熊会因为我们上了冰架就不来吃我们?”
“我会先鸣枪惊吓它们,如果它们还不走,我就试着射杀一只,它们应该就会退走了。”
“为什么要对熊熊那么残忍?”
“不吓走它们,它们会进攻其他人。”
芬格尔愣了一下,左右四顾,只看到白茫茫的风雪,“其他人?什么其他人?你说这里有鬼还差不多。”
“以你的血统,难道没有觉察到从我们离开YAMAL号开始,就一直有个小队跟在后面么?”恺撒拉紧了防寒服的领口,“不用回头看,你看不到的,他们比我们有经验,距离我们差不多一公里,一直跟着我们的脚印走。”
芬格尔紧张地抓紧霰弹枪,“老大你不要吓我!这种地方还能有其他活人?”
“五名YAMAL号的船员,都带着武器,受过严格的军事训练。他们不相信我们,不过这也不奇怪,在他们眼里我们都是怪物。”恺撒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有“镰鼬”在,跟踪他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船员们并不知道。
“早就看出雷巴尔科那厮不是什么好人!”芬格尔愤愤地说。
“船长从一开始就有问题,他身边有个小圈子,都是他在阿尔法特种部队的部下,那些人跟其他船员不一样。其他船员是想赚一笔大钱,他们的目的不止于此。”
“怎么不揭穿他?”
“船上有问题的人太多,船长有问题、那个因纽特女孩有问题、那个遇难的科考队也有问题,不过他们还好,已经是堆在仓库里的尸体了。这趟航行我们并没有预设的目的地,只是要在北冰洋里绕着圈子找利维坦,可从我们登船那一刻开始,就有很多的向导,指引我们怎么去找利维坦。似乎每个人都跟利维坦有关系。”
两个人在风雪中又走了一段路。
“阿巴斯呢?你的朋友阿巴斯有问题么?”芬格尔忽然问。
“我不知道。”恺撒沉默了片刻才回答。
“那我有问题么?”
“你当然有问题,可我不是盯着你么。”恺撒拍了拍芬格尔的肩膀。
很罕见的,芬格尔并未反驳。
***
北极熊们似乎意识到这帮人类不是合适的捕猎对象,他们看到冰架,或者说那座山一样的冰峰时,北极熊们已经远去了,嗅觉敏锐的雪橇犬们不再吠叫,这说明他们暂时是安全的。
恺撒在冰峰中间一段相对平坦的地段扎下了帐篷,盯着暴风雪连续跋涉了那么久,即使混血种也不得不休息进食来补充体力。
食物倒不是问题,他们还有一些自加热的罐头,恺撒都带出来了,至于饮水,用燃油炉化几块冰就好。芬格尔自告奋勇地担起了这些体力活儿,恺撒则躲在帐篷里研究那份从航海手册里找到的地图。
极夜已经开始了,加上暴风雪,气温降到了零下三十度以下,在这种低温下连强光手电都用不了多久,电池的续航能力不足,恺撒只能用燃油炉照亮。
芬格尔狗腿地递上一杯威士忌,“老大,研究啥呢?”他们倒是不缺好酒,YAMAL号上库存的烈酒足够他们喝一个冬天。
“那个所谓的科考站,有点不可思议。”恺撒笑笑,“北极和南极不同,南极科考站可以建在南极点上,因为冰层下面是陆地。北极是片连岛屿都很少的大洋,冰架下面就是上千米深的海水,难道那个科考站建在一片浮冰上?”
“可别是航海手册上写错了吧?”芬格尔又紧张起来。
“这种专业的资料,连标点符号都不会出错。”恺撒合上地图,“无论如何都得去看看,没有支援的话,我们没准都会死。”
“除了施耐德那个老家伙有点扛不住的样子,其他人身强力壮,我看扛到明年开春冰化都没问题。”
“听说过那个叫富兰克林的英国探险家么?北极探险的先驱,1818年,他带了当时英国最先进了两艘船,‘惊恐号’和‘幽冥号’,想要找到跨越北冰洋去亚洲的航线。船上带了两年的食物,100多名经验丰富的船员。结果他们的船被冰冻住了,没有任何人活下来。几年之后他们被找到的时候,尸体还冻在冰里,栩栩如生,遇难的原因至今都没查明。最后剩下的几十个人想步行越过冰海,一路上以同伴当食物,最后也没成功。跟我们眼下的情况很像。大海想要抹掉一船人,比龙王更容易。航海的人永远要敬畏海。”
“可要是冰风暴不停,还能有船来接我们?还有比YAMAL号更厉害的破冰船么?”
“还有那么一两艘,也有其他交通工具可选,比如核潜艇,它们在冰层下航行是不受干扰的。”
“老大靠谱!”芬格尔竖起大拇指,“要不是看你那么镇定,我已经吓尿了。”
“你不会的,”恺撒微笑,“如果我出了意外,就带着这份地图去找那个科考站。睡四个小时,接下来还有一天半的路。”
他没给芬格尔说话的机会,钻进睡袋,合上眼睛就睡着了。
就着燃油炉的火光,芬格尔看了沉睡的恺撒几眼,连着几天没刮胡子,恺撒显得有些憔悴和落拓。这个从生下来就养在富贵中的公子哥儿变得跟以前有些不同了,话少了很少,思考的时间长了很多,行动起来高效了很多,像个即将要接管王国的年轻君主。
芬格尔也钻进睡袋,把霰弹枪枕在脑袋下面,也是一闭眼就睡着了。
帐篷外狂风呼啸,一半的雪橇犬醒着,另一半围成一圈睡着了。这些雪地的精灵会在危险袭来的时候发出警报,倒是没什么可担心的。
雪峰的最高处,立着松竹般孤峭的身影。即使在零下三十度的严寒中,酒德麻衣也还是穿着那身把全身线条勾勒得淋漓尽致的忍者服,不过是在外面披了一件鸦翼般的毡衣御寒,忍者的极致训练令她可以忍受种种极致的环境。
同时出自YAMAL号的两支探险小队其实就在相距不远的半山腰上扎营,从酒德麻衣所在的位置上看出去,冰天雪地的世界里就只有那么两团温暖的亮光。
***
恺撒忽然睁开眼睛,呼吸有些急促。
摸出表看了一眼,只不过过了两个小时。芬格尔还熟睡着,打鼾的声音跟外面那些雪橇犬差不多。
并不是睡够了醒来,而是一直没有睡熟,还做了很多梦。
梦里他跟诺诺拉着手走在海边的长桥上,什么话都不说;梦里居然还有庞贝,而他回到了孩提时代,庞贝骑着摩托车带他,周围是一望无际的苜蓿田,他兴奋地尖叫,庞贝戴着一副风镜哈哈大笑。恺撒都忘了自己跟老爹还有这样温馨的相处,可一切又都那么逼真,就像是从记忆里捡起来的碎片。
然而最后令他醒来的那个梦却是跟母亲在一起,母亲穿着一袭白色的长裙,搂着他的肩膀坐在米兰大教堂的台阶上,天空中有星月,教堂里是如山如海的烛光,巨大的广场上空无一人。
他和母亲并未一起去过米兰大教堂,他第一次去那里就是参加母亲的葬礼,即使在梦里他也很清楚母亲已经不在人世了,但他觉得温暖和放松。
“我多么希望我的小恺撒永远不要长大,”母亲轻柔地说,“那样一切悲伤的事都不会来找你。”
那么温柔的声音,讲的却是亘古不灭的真理,你长大了,悲伤的事情就一定会来找你。
他确实长大了,身边所有的人和事忽然都变得不确定,未婚妻忽然就跟人跑路了,还是跟他选定的继承人,废柴芬格尔还是嬉皮笑脸但深不可测,而他最好的朋友阿巴斯可能是个根本没存在过的假人。
他装作坦荡和镇定自若,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心底那股潜藏的彷徨和不安。
外面的天微微地亮了,他钻出睡袋走出帐篷,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走出帐篷的瞬间他被吓到了,浑身都是鸡皮疙瘩,不由自主地大口呼吸,极寒的空气入口仿佛吞了一大块冰下去。
极夜已经开始,整个季节北极圈里都不会有太阳升起,当然不会有黎明,照亮天空的是璀璨如女神裙摆的青色极光,无边无际,直到海天的尽头。
冰风暴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天地寂寥得像是世界初开,那是童话里才有的景色,却美得让人恐惧。
恺撒狠狠地打了自己一个耳光,脸颊火辣辣地痛,这不是梦。
恺撒甚至来不及叫醒芬格尔,他抓起冰镐,沿着平缓的冰面往上攀爬,想要去往更高的地方,好看得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