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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发力,熊一般的双臂把雷巴尔科高举过顶。雷巴尔科的单兵作战能力在轮机长之上,可他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完全控制了。
轮机长身后的船员们抽出了藏在防寒服里的武器,从锋利的厨刀到从机器上拆下来的链条,宽松的防寒服甚至能藏住很大件的武器。他们从轮机长身边越过,扑向铁栅栏里的雪。而另一些海员抽出的则是真正的武器,AK47或者俄罗斯制的“旋风冲锋枪”,他们的目标是恺撒。
忽然间格局骤变,恺撒不得不举起双手,他的后腰插着两把沙漠之鹰,但瞄准他的人足有七个,都是那张名单上的人,曾是阿尔法特种部队的成员,恺撒并无把握在一瞬间击倒七名一流射手。他有些焦躁,期待着帕西或者芬格尔尽快赶到,得到消息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冲出图书馆,没来得及把准确的位置告诉帕西和芬格尔。
锯条在铁链上刮擦,发出刺耳的声响。是这条铁链拴住了铁门,现在只剩它还在保护雪了。
雪似乎醒来也意识到危险了,拼命地挣扎,但没有用,她能用诅咒的吼声摧毁群蛇,却不能摆脱人类的束缚。
恺撒的焦躁逼近上限了,他准备放手一试了,他的骄傲不会允许他看着这个女孩被一条链条勒死。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沉雄的雷声由远而近,就像是一片雨云汹涌着来了,电光在通道中穿梭,像是无数的电蛇痛苦地扭动着。
所有人都战栗着回头,阿巴斯拖着脚步出现在远处,但他的威压是如此地恐怖,让人误以为是“雷帝”因陀罗本人从神话中走了出来。
甚至在面对海德拉的时候,阿巴斯的言灵也没有恐怖到这种程度,他不可能面对海德拉还留有余力,那是生死之战。
“阿巴斯,冷静!”恺撒大吼。
在场的人只有他知道“因陀罗”为何会被提升到这种程度,因为愤怒。龙类本就是容易暴怒的生灵,它们在暴怒中摧毁一切甚至自己,混血种也继承了这种特性。
一直以来保守克制的阿巴斯,罕见地被愤怒控制了,此时此刻那双蓝白色的眼睛看不到任何情绪波动,介乎神魔之间。
如果世界上真有神明,而他对人类愤怒,那会是比魔鬼更加恐怖的存在。
那个正把铁链套上雪脖子的海员忽然剧烈地抽搐起来,他本要抓紧最后的时间勒死雪,但阿巴斯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强大的电流从他的心脏经过,他的心脏立刻就暂停了跳动。“因陀罗”的领域中,所有人的生命都由阿巴斯掌握,他那双青筋暴露的手正缓缓地开合,似乎是在考虑从谁的脖子开始拧断。
第111章 但为君故(15)
船员们都高举双手跪了下去,瑟瑟发抖。
阿巴斯拖着步子,缓缓穿越人群。幼蛇们咬噬的伤口遍及他的全身,他从脸到脚都裹着纱布,看起来就像是一具死而复苏的尸体。
但这完全无碍于他的威严,被那双蓝白色的眼睛盯住的时候,你会感觉是被某种东西从天空里俯瞰。
细蛇般的电弧沿着每个人的身体流动,微微电麻的感觉从所有肢端传来。
“因陀罗”在这间船舱里制造出一个数万伏高压的静电场,跟雷云的中心无异。阿巴斯只要一个念头就能让电荷流动起来,顷刻间杀死所有人,也许只有恺撒例外。
“阿巴斯,冷静!“恺撒再度出声,”带着雪离开,后续我来料理!”
阿巴斯扶着铁栅栏,粗重地喘息,看起来极其虚弱,很难想像这个刚从生死线上回来的家伙怎么撑起如此恐怖的领域的。
他缓缓扭头,看了恺撒一眼,有那么一刻他的神情是愤怒且迷茫的,像是刚从梦里醒来的君王,不明白为什么有人敢于直呼他的名字。然而下一刻他忽然醒悟过来,狂怒的雷帝“因陀罗”沉睡,阿巴斯重新睁开了眼睛,眼中的蓝白色光芒开始褪去,人们身上的电弧也随之渐渐熄灭。阿巴斯冲恺撒疲惫地点了点头。
恺撒心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阿巴斯出现的时候状态显然不对,恺撒不敢断言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某些混血种和龙类一样,一旦进入深度的愤怒,就不容易从那种精神状态中解脱出来,会无休无止地作战直到燃尽生命。好在那是阿巴斯,高尚、自律、克制的阿巴斯。他好像天生就带着一个光环,能反弹掉一切负面的东西,即使是愤怒这种说不清善恶的情绪也无法沾染他。
恺撒比出“OK”的手势,拔出沙漠之鹰指向那些暴动的船员,雷巴尔科也上前把那些丢在地上的枪械踢开,场面算是被控制住了。
阿巴斯推开栅栏门走了进去,解开了雪身上的铁链,把他抱起来,跌跌撞撞地离开。他甚至来不及把用于封嘴的绳子解开,那根原本要勒死雪的链条还挂在她纤细的脖子上。
可当阿巴斯从轮机长身边经过的时候,这个俄罗斯汉子忽然跳了起来,紧紧地抓住了雪脖子上的链条,拼命地往后拉扯。
“奥列格!你在天上的灵看着,你不会白死!”轮机长也不知是在吼叫还是在哭泣。
恺撒措手不及。连他都在阿巴斯的因陀罗状态下惊惧不安,换作普通人类就该心胆俱丧,可轮机长竟然扛住了威压,还是要为他的弟弟复仇。
一个棕熊般强壮的大汉,可以轻而易举地拉断雪那细细的颈椎骨,但恺撒真正恐惧的还不是这个,而是……阿巴斯!
阿巴斯怒吼,转身。只是顷刻之间,因陀罗再度君临,瞳孔变回了恐怖的蓝白色,炽烈的电光从中喷射出来。
无形却仿佛排山倒海的威严随着狂舞的电蛇放射出去,连恺撒的心脏都瞬间停跳,因为巨大的电流在他的身体里乱窜,经过心脏的时候就会造成麻痹。
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在场的每个人身上,所有人都痛苦地蜷缩起来,或者是疯狂地抖动,像是某种邪教的集体活动,教主放射神威,教众们一起抽风。但邪教教主不过是故弄玄虚,那个浑身流淌着蓝白色电光的人却真的能在一念之间夺走在场任何人的生命。轮机长首当其冲,他已经被阿巴斯掐着喉咙举向天空,大张着嘴,嘴里喷吐着树状的闪电,可以想像多少雷电被灌入了轮机长体内。
“阿巴斯!停下!”恺撒大吼。
他不是想着要救轮机长,这个失去弟弟的可怜家伙也许罪不至死,但已经顾不上他了,任阿巴斯这么暴怒下去,在场的人都要死。
但他的咽喉肌肉在过电的状态中颤抖,说出话扭曲得无法分辨。他跟所有人一样跪在地上,全身上下每块肌肉都仿佛脱离了骨头在跳舞,他甚至没办法抬起头来。
就在这个时候,船舱里响起了尖利的风啸声,狂风割面如刀,把恺撒狠狠地压在舱壁上,其他人也都如同纸片那样被忽如其来的飓风吹散。
虽然那风烈得像是能把皮肤都撕开,但恺撒身上的压力一下子减轻了,狂风袭来的瞬间,他身体里涌动的电流停息。
恺撒顶着强风抬头看去,船舱正中央隐约是一个球形的领域,阿巴斯整个人悬浮在那个领域里,他仍然闪烁着刺目的电光,但电蛇只是沿着他的身体流动,无法刺穿那个领域的边界。
帕西静静地站在船舱门口,探出戴着白色手套的右手,眼中熔岩色的光明灭,芬格尔躲在他背后缩头缩脑。
恺撒立刻明白了。幸亏帕西及时赶到,他用“无尘之地”包裹阿巴斯,制造了一片真空,隔绝了放电现象。
被认为是纯防御型言灵的“无尘之地”居然完美地克制“因陀罗”,这是教科书上都不曾教过的用法。
片刻之后,帕西收回了右手,这时阿巴斯身上的电光已经熄灭,沉重地砸在地面上。他可能早就昏死过去了,但考虑到他的血统级别,帕西还是让他在真空环境里多待了一会儿。他身边不远处,是同样昏死过去的雪和轮机长,轮机长浑身冒着袅袅的白烟,大概是很难救回来了。
帕西上前几步,检查雪和阿巴斯的脉搏。
他抱起雪来到恺撒身边,放在恺撒怀里,“少爷,请带雪小姐去休息一下,阿巴斯先生随后会用担架送过去,这里我会善后。”
他伸手摸了摸雪的头发,轻声说了句奇怪的话,“孤单的船找到港湾,就会是这样的吧?”
***
阿巴斯缓缓地睁开眼睛,转过头,雪就在他旁边的小床上。她的小脸仍苍白,但呼吸匀净,趴着睡得很沉,睡的姿态像小狗。
“她醒过一次,我给了她一杯热牛奶和两片烤过夹黄油的面包,你可不知道船上烤过的面包有多难得,他们每天只供应四个小时的暖气。”旁边有人说。
恺撒坐在床边的躺椅上,把奶酪球高高地丢出,再用嘴接住。他大概一直守在这里没有挪窝,略显疲倦,阳光般的金发也有些黯淡。
“谢谢。”阿巴斯低声说。
“不必谢我,我也没做什么,除了喊喊‘阿巴斯冷静’和‘阿巴斯停下’。”恺撒笑笑。
“受伤的人多么?”
“所有人都被电流灼伤,幸运的是没死人,连轮机长都活下来了,不过电流灼伤太重的右手五指不得不截肢了。”恺撒顿了顿,“从没见你发什么大火。”
“因陀罗,”阿巴斯缓缓地说,“这个言灵的副作用就是让我的情绪不稳定,以往释放因陀罗之后我会立刻找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藏起来,让情绪慢慢地平复下来。”
“原来是这样。”恺撒点点头。
这么解释就合理了。“因陀罗”类似于中国古代的“雷法”,是至刚至爆裂的言灵,威力巨大的同时也很考验释放者,很容易造成类似“邪魔入侵”的情况。阿巴斯经常冥想,应该也是想用呼吸法让自己保持平静。古代的日本武士会使用某种“心法”来平衡杀人造成的戾气,越强的武士越是在禅宗上有所造诣,应该跟阿巴斯的情况类似。
“不过我心里,本来也没有那么平静。”阿巴斯望着船舱的顶部。
恺撒微微一怔,笑笑,“没有人的心里永远平静,井水都会有波动的时候。你的体力还没恢复,别想得太多。”
“不该趁机试探一下我的想法么?”阿巴斯敲敲自己的太阳穴,“那也许能解决你的疑惑。”
“我的疑惑?”恺撒收起笑容,直视阿巴斯的眼睛。
“你花了那么多时间来监视我,应该是对我起了怀疑吧?我在那个阳光厅里等你,本来是想跟你聊聊天的,但刚说了一个开头就被那艘黑船给打断了。”阿巴斯缓缓地说,“我可以理解你怀疑我,毕竟路明非也是你的朋友,他说的话对你会有影响。如果这间学园里真的藏着几个龙王,我也应该上怀疑名单,我没有可查的过去,跟大家格格不入……”
“完美,你最令人怀疑的是你的完美。作为一个屠龙者你太完美了,我在你身上挑不出任何缺点。可但凡是人类就会有缺点。”恺撒在沙发椅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既然话已经说开了,大家也没必要再委婉。阿卜杜拉·阿巴斯如果一直傻傻地任他监视,这才是奇怪的事。
“看起来完美的人,只是把缺点藏得很好。”阿巴斯说,“但我可以告诉你,危险还没过去,我们得相互信任。”
“这算是忏悔么?”
“不,只是忽然间想找人说说话,可我的朋友不多,能听这些话的人更少。”阿巴斯顿了顿,“我记得跟你说过,我在一间孤儿院长大。”
凯撒点点头,“但我去查过那间孤儿院,却没有查到它的注册信息。”
“那不是一间正式的孤儿院,运营它的是一个孤寡老人,我们叫他院长而已。它没有注册信息,所以你查不到。”阿巴斯说到这里,眼中像是蒙上了一层时间久远的雾气,“它就像是寒冬里老人打开家门放了几条野狗进去取暖,就那么简单。”
阿巴斯沉默了很久很久,仿佛年老的吟游诗人点燃火堆,神秘氤氲的气氛降下,一场魔法就此展开,时间开始倒流。
第112章 但为君故(16)
“我的家乡是个小镇。我不知道我是否出生在那里,但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在那里生活。”阿巴斯轻声说。
恺撒点了点头。卡塞尔学院的学生档案中当然会记载学生的出生地,阿巴斯的出生地是中东地区某个边远的小镇。
卡塞尔学院多半的学生都来自混血种世家,这些学生从降生那天开始,名字就被卡塞尔学院收录。尽管有些人的父母并非秘党成员,但他们也并不排斥把孩子送去秘党的学院接受教育。毕业的时候,这些孩子仍可以选择回归家族而不是加入执行部满世界屠龙。恺撒就是典型的案例。
至于那些从千万人中筛选出来、难以追踪血统来源的学生,通常评级不会太高,因为很可能他们父母其中一方完全没有龙族血统。但也有例外,比如路明非,再比如阿巴斯。
这个生在中东小镇上、无父无母、眼神深邃的男孩基本没有接受过系统化教育,却展现出极强的血统优势。他就像那种埋在矿砂中的巨钻,如果不被发现,一辈子都默默无闻,可一旦现世,就会放射出璀璨的光彩。
“镇子的位置在政府军和反对派的管辖地之间,双方经常在附近起冲突,有时能听到枪声,也会看到军车开过。镇子上像我这样的流浪儿还不少,今天想来,他们的父母可能是死在武装冲突里了。”阿巴斯接着说了下去。
听起来并不是那么令人愉悦的童年,很难想像那样混乱的地方却走出了这种高尚如贵族的年轻人。
“流浪儿们得聚在一起才能活,我们结成帮会,给自己起各种威武的名字。我们跟在那些带食物回家的女人后面,忽然冲出去把她推倒,抢了吃的就走。有时候冬天路上结冰,那些腿脚不好的老女人摔倒了就再也爬不起来,可能是摔断了腿或者摔断了腰,我们站得远远的,吃着从她们那里抢来的面包,指着她们大笑,从来都没觉得自己做的是错的。镇子上的警察很少,拿我们没办法,镇长一直说要凑钱找雇佣兵来,把镇子上打扫干净,要被打扫的垃圾就是我们。我们用石头砸碎了镇长家的窗户作为报复。”
“但雇佣兵我们还是怕的,他们有枪,孩子要是落到他们手里就会被送去当儿童兵。我们每个人都搞了一把小刀揣着,防身用。雇佣兵一直没来,街边却贴出了广告,说无家可归的孩子可以去城外的某个地方落脚,有温暖的床铺和火炉。可我们都野惯了,怎么会相信那种广告?那种广告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女巫立了牌子邀请孩子去她的糖果屋。冬天来了,我们越来越难弄到食物了,有时候会连续饿上几天几夜。我忽然想到了那个广告,起意去看看,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做。”
“镇子外面是山,山上长满了橡树,我去的那天正下雪,深一脚浅一脚,走到最后雪没过了膝盖。那地方根本没有门牌号,我只能凭着广告上的地图摸索。走着走着我就迷路了,橡树林像是巨大的迷宫那样,我怎么都绕不出去。我看到雪地上有野兽的足迹,吓坏了,我觉得自己走不出那片树林了。越是害怕就走得越快,走得越快体力就消耗得越快。我几天没吃东西了,身上只有一件薄外套,摔倒在雪地里,再也爬不起来了。救我的是一条很大的圣伯纳犬,它的脖子下面拴着一个小橡木桶,橡木桶里灌满了热水。它受过训练,走到我身边,打开橡木桶上的阀门,让热水流到我嘴里。然后它咬着我的衣服,拖着我穿过树林,它停下来吠叫的时候,我看见了一间种满了雪松树的西班牙式庭院,它被厚厚的白雪覆盖,烟囱里却冒着暖和的烟。直到今天我回想起来,都觉得那是一场奇幻的经历,那只叫伯纳德的老狗,一定是个变化成狗的德鲁伊。”
恺撒偷偷地看了一眼雪,这个女孩醒了,正瞪着大而空灵的眼睛听阿巴斯讲故事。但阿巴斯沉浸在自己的故事里,并未意识到这一点。
恺撒比了一个“嘘”的手势,雪乖巧地点点头。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院长,他是个秃顶的老头子,裹着厚厚的睡袍从屋子里冲出来,看到我的时候显得很开心,说广告贴出去那么久,还是第一次有孩子来。他把我带回屋子里,让我用热水泡脚,给我吃热乎乎的糕饼。他没有人照顾,凡事都得自己亲自动手,但他似乎很高兴招待我这个客人。我甚至在他的别墅里住了一晚上,因为我缓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平生第一次睡在有条纹的棉布床单上,旁边还有个壁炉。”
“第二天早晨,他带我在庭院里散步,穿着有长拖尾的睡袍,就像是拜火教的僧侣。他给庭院里的每棵树都起了名字,一棵一棵给我介绍。他带着我堆雪人,又从书房里拿来玻璃球给雪人当眼睛。在那之前我从来不堆雪人,我看到别的孩子堆的雪人,就上去把它们的头踢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要跟老头子一起干堆雪人这种蠢事,也许是因为他是对我最友善的大人,以前我遇到的大人,好心的也不过是远远地递给我一点吃的。第二天离开的时候他问我愿不愿意邀请我的朋友们一起去他的别墅里住,他说他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很浪费,多几个孩子会热闹一些。”
“我回到镇上,给我的兄弟们讲了老头子的别墅,有的人嘲笑我,说我在编故事,有的人想去看看。最后我们还是一起去了,老头子招待我们在他的长餐桌上吃饭,晚餐有牛肉和我们没见过的芦笋。圣诞节快到了,我们每个人都有圣诞礼物,我的礼物是一双厚羊毛袜。”
“就这样我们在老头子的别墅里住了下来,连我一共有八个孩子,最大的十五六岁,我在里面算小的。老头子给我们指派各种工作,春天是锄草和给松树剪枝,夏天往往是挖水渠和翻晒他的藏书,从秋天开始山里就很冷了,我们进山去捡树枝,把树枝烧成炭,冬天用来取暖。渐渐的,镇上的人都把那间老房子叫作孤儿院,我们也习惯了叫他院长。院长偶尔会讲他年轻时候的事,参过军、卖过古董、还在埃及挖过国王的坟墓。他出生在那个镇子上,闯荡很多地方赚到了钱,回到镇子上养老。他应该没有什么亲人了,因为每年他只会收到一次邮件,那是镇长给他寄的新年贺卡。他在那个镇子上算是很有钱的人,镇上缺钱的时候镇长就会进山来找他捐钱。他的脾气不是很好,如果我们什么事没做好他就会跳着脚大骂,说他收留我们我们就该好好干活,干不好要让我们滚出他的房子,但他没有真的赶过我们。骂完以后睡个觉,他好像就把什么都忘掉了。”阿巴斯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
“人老了都会有点别扭,这没什么。比起来,我家里那些老家伙应该称为变态。”恺撒说。
插入这句话只是作为听众的捧场,他很愿意听阿巴斯那遥远、漫长、又有点寂寞的讲述,想像那座山中的小屋,大雪纷飞的冬天,男孩们踏着雪扛着成捆的枯枝归来。
美好和静谧,只缺偶尔来送礼物的圣诞老人。
“镇长来过,劝院长不要收留我们,他说我们是群野狗。院长说他老得就要死了,也只有野狗会跟快死的老家伙作伴。我们又去砸了一遍镇长家的玻璃,作为报复。院长对我算是最好的,给我讲故事的时间最多,那时候我就能在他专属的大壁炉前烤烤火。他真的很老了,又老又丑,很怕冷,几乎整个冬天都呆在那个大壁炉前面,锁在一个高背的沙发椅里,像只鹌鹑。他高兴起来也会喝点酒,许诺会给我一笔钱去上大学,说我是那些人里最聪明的。因为院长对我最好,比我大的那帮孩子就不愿意跟我玩了。但越是这样院长对我越好,你记得我跟你说过我想加入他们的乐队么?有一天别墅前面忽然停了一辆货车,车上搬下来一台架子鼓,院长说那是我的生日礼物,虽然我连自己哪天生的都不知道。”
“晚上院长得意地跟我说他就是要让大家都看到他对我好,谁最听他的话就会得到礼物,这样我们都会争着孝敬他。可我很讨厌他那种得意的嘴脸,连着好几天都不去他的大壁炉前烤火。他大概是感觉到我的不满了,有一天晚上带我去他的卧室里,给我看他保险柜里存着的金条,他说他真的有好多钱,可以送我去读大学,还要帮我出唱片。我觉得那都是他瞎说的,这个孤老头子不过是没有孩子想要找人陪而已。我把金条的事情给我的兄弟们说了,然后忽然有一天我被兄弟们叫到地窖里,他们说我们不如偷了院长的金条逃走吧。有了钱外面的世界可有趣多了,难道一辈子呆在山里陪一个老头子?我有点心动,但还是拒绝了,毕竟院长只给我一个人看了他的金条,我这么做会对不起他。”
“再然后的一天夜里我忽然听到响动,忽然发现我旁边的床铺都空了。响动从老头子的房间里传来,我跑过去敲门,可是房门是锁着的。我敲了很久,门开了一道缝,我的一个兄弟露出半张脸来,他的脸上有血,但他对我很开心地笑着,他说去去,没你的事,收拾好东西,今晚我们就离开这里,但你如果说出去,我们就把你也埋在地窖里。门又一次锁上了,这次我终于意识到卧室里的响动是什么了,那是一群人在用木棍殴打一个人,那是院长的哀嚎声和骨头断掉的声音。”
恺撒打了个寒战,他想到了男孩们会打金条的主意,却没想到这个温馨静谧的故事会有恐怖的结尾。
“我害怕极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既不敢冲进去救人,也不敢等着分钱。我开了门往外跑,想跑回镇子上去。院长的哀嚎声好像在我背后追,这一次我没有迷路,直到爬上树林边的那座高坡我才敢往身后看,树林里的老房子正熊熊燃烧,像是一盏被点着的灯笼。漫天大雪。前面就是城镇,灯光温暖,我很想去那里,逃到那里我就安全了。可我忽然想起那个下大雪的晚上,那个鹌鹑似的老头子嘿嘿笑着跟我说,我是所有孩子里最聪明的,他要送我去上大学,还要给我出唱片。”
“我从没相信过他说的话,我觉得那些都是他要骗我们留在老房子里陪他的谎言。可我忽然明白他的笑容了,那是一个父亲看着儿子的笑容。我忽然意识到我其实永远都跑不出那片林子的,也跑不出那个老房子。”阿巴斯说,“那是我一生中唯一一个可以称作‘家’的地方。”
“我又发疯似的跑回去,老房子烧得只剩废墟了。伯纳德趴在庭院里,它的喉咙被割开了,流出来的血和小木桶里的热水都还没有结冰。我的兄弟们得手了,他们带着钱去外面的世界了,只有我永远留在了那里。直到现在我还经常梦到那间老房子,梦里反反复复地上楼下楼,房子在熊熊燃烧,可我从来不想逃走,因为那间房子里,还有我没做完的事。”
他的语气平静,甚至说得上温柔,可恺撒觉得那张平静的面具后藏着悲伤的恶鬼。
“你后来找到了你的那帮……兄弟么?”恺撒问。
阿巴斯摇了摇头,“我找了很多年,直到今天我还在找,但即使借助EVA的网络,我也还是查不到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好像做完那件事之后他们就人间蒸发了似的。”
“如果找到他们你会怎么样?杀了他们?”
“烧死,他们应该被烧死。”极其残酷的话,但阿巴斯说来根本不需要思考,更别说迟疑。显然这个念头已经在他脑海里盘桓了很久。
第113章 但为君故(17)
“让你失望了么?”阿巴斯说,“这就是你所谓‘高尚的阿巴斯’。”
“哦还好,这样的话你比较像个活人。”恺撒耸耸肩,“你跟我一样,并不真的相信神会惩罚恶人,对么?”
“如果真的有神,我就是神的利刃,如果没有,我就把他们带去地狱,交给魔鬼。”
“你真正讨厌的,是从那间老房子里逃走的自己吧?”
“是。恺撒·加图索,你现在明白你我之间的区别了么?你是生来的贵族,而我只是个冒牌货。你觉得我高尚,那不过是我在赎罪。在这里的最深处,我是个懦夫和小人。”阿巴斯用手指扣着自己的胸口,心脏的位置,“我痛恨那样的阿卜杜拉·阿巴斯,恨不得杀了他,可我还有事情没做完。我发过誓,要作为一个正直的人活着,哪怕正直的代价是叫我去死。”
“为什么忽然想起要跟我说这些?”
“如果有一天,阿卜杜拉·阿巴斯被证明是假的,我希望你记住这个故事。在我跟你讲它的这一刻,它是真的。”
这句话的逻辑很绕,但恺撒居然立刻就听懂了。
“收到,好好休息。”恺撒站起身来,用身体挡住阿巴斯的视线,对雪眨了眨眼睛。
这女孩立刻闭上眼睛假装睡着,演技之老练,不像是北极圈里的捕鲸少女,倒应该是生在比佛利山的片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