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家长达成的一致意见是,诺诺即刻从卡塞尔学院休学。她现在的生活方式得完全改变,跟过去朋友的联系都要切断,她未来会是欧洲顶级的贵夫人MotongGattuso,不再是陈墨瞳。至于“诺诺”,这将是只有恺撒能在私下场合里称呼的小名。
金色鸢尾花学院无疑是最合适她“调养性情”的地方,那艘200英尺长的白色游艇跨越半个地中海把诺诺送来这里,登岛的那一刻她扭头望去,望向罗马的方向。
正为她介绍学院的老嬷嬷以为她是想念远在罗马的未婚夫,正要出言宽慰她说区区一年的淑媛课程并不那么难熬,你很快就能跟你的未婚夫团聚啦,他会高兴地发现你更青春靓丽更有吸引力了…
这时候红发巫女撇了撇嘴,对着遥远的罗马比了个中指。
远离自己熟悉的人,去一个学习当淑媛的地方把自己变成另一个人,然后回到罗马结婚生猴子,如那帮老吸血鬼似的长辈的愿,这种屁事儿诺诺能心甘情愿才见鬼了!
但就像皇帝必承受皇冠之重,每个人都会有强撑着坚持下去的理由,很多的时候那种理由被称作命运,其实说到底是你自己不愿意放手。
为了那个…不可告人的理由。

第3章 龙族IV 新娘养成学院 3
上午9点钟,舞蹈教室里,女孩们穿着天鹅羽翼般的白色纱裙,长腿起落,授课老师身穿猩红色的长裙从她们之间穿过,面如寒霜地喊着“起落起落”。
只有一条腿总是跟不上节奏,它属于哈欠连天的诺诺。别人就像孔雀开屏,她混在里面,就像孔雀尾巴上的呆毛。
中午12点钟,教学厨房,女孩们在老师的指导下把黑松露酱灌进一只肥鸡的肚子里,再塞进烤炉。一小时后,老师端着一杯红酒从那排烤鸡前经过,向烤制它的女孩点头致意,然后叉下一小块鸡皮品尝。
走到陈墨瞳同学面前的时候,发现只剩下鸡脖子和鸡屁股了…因为在整个烤制过程中,诺诺都在不停地打开烤箱吃一点吃一点再吃一点…
下午2点钟,日式茶道课,原木色的地板上花瓣随风滚动,女孩们穿着和服白袜,席地而坐,把翠绿色的茶汁倾入瓷盏。
诺诺久坐无聊,两个大脚趾在屁股后面互相打架…换作是江户年间的茶道老师,估计连刀都拔出来了。


每天都是这么过的。
晚餐后,小型交响乐团露天演奏李斯特的交响诗,女孩们全都换上了夏季礼服,边听边做记录,结束后器乐老师会阅读这些记录,看看学生们对音乐的鉴赏能力。
这是诺诺最放松的时候,她可以神游物外,当作周围的人都不存在。
音乐鉴赏是诺诺的长项,依靠那种名为“侧写”的特殊能力,她可以从一个错误的滑音中体会出乐手的烦躁。有这种本事垫底她大可以随便在报告里写“从犹豫不决的黑管声中我能够体察到某种不安”,器乐老师事后征询乐手,确实验证了诺诺的话。
所以她虽然离开了卡塞尔学院,但还是有人私底下叫她小巫女…这可能是她身上所剩的唯一的、卡塞尔学院的痕迹了。
听着听着她又困了,来到金色鸢尾花学院之后老是这样,怎么都睡不够似的,以前分明没这么贪睡来着。
来这里之前她也没试过当吊车尾的滋味,在金色鸢尾花学院她差不多就是最后一名,虽然这里并不排名次。不过没有人会因此看轻她,因为她是加图索家指定的新娘。即使有时候感觉到不善的眼神,也都是妒恨而非鄙夷——恺撒在认识她之前风流倜傥,15岁就开始约会,学院里还有好几位也曾是恺撒的约会对象,对他朝思暮想。
当然恺撒不承认那些是他的女朋友,他女朋友就一个,名叫陈墨瞳。他说他遇到诺诺之前心如止水冰清玉洁。
诺诺倒不是故意散漫,可无论她怎么努力,就是跟不上大家的节奏,大概是因为根本没有流淌着“蓝色的血液”[1](作者注:蓝血,是指贵族的血液。这个典故出自西班牙皇室,意指贵族肤色惨白,静脉血管在皮肤下呈蓝紫色。也有说这是因为银中毒或者铅中毒,当时的贵族使用大量银器并用含铅的化妆品。),做什么都照猫画虎吧?或者说,当你不喜欢做什么的时候,勉强自己也没用。你想要装得驯服,可你心底那个倔强的女孩在大声说“不”,露出她雪白而锋利的虎牙。
麻质挎包里传来了轻微的震动,诺诺从敞开的包口往里瞅了一眼。包里不是手机,而是那个圆头圆脑的小闹钟。它震动报时,告诉诺诺现在已经是晚上10点钟了。
学院执行非常严格的作息制度,不管多重要的课程晚上10点钟都得结束,免得学生们睡不够第二天没精打采。交响诗该结束了。
诺诺总跟那个小闹钟搏斗,又总是把它带在身边,让它在包里无声地报时。这台闹钟也真结实,每天早晨跟诺诺玩追逐战,还被狂摔,居然运行一切正常,贱、顽固又忠诚。
这是她21岁那年的生日礼物,路明非送的。
认识恺撒之前诺诺还是能收到很多生日礼物的,那时候她疯疯癫癫地漂亮着,喜欢穿红色的裙子,就像一只红鸟,自由地飞过天空,好多人都想抓住她。后来恺撒抓住了她,那些人就都消失了。没人想跟加图索少爷竞争,因为脑筋清楚的人都不愿打一场绝对不可能赢的战争,所以诺诺就只能收到恺撒的礼物了。
恺撒是个送礼狂魔,一年365天,有三分之一的日子都能找出送礼的理由来,比如初次见面纪念、表白日纪念、情人节、圣诞节、按照危地马拉风俗男女应该互赠礼物定情的“塔库鲁鲁节”…
在恺撒的礼物攻势下,只有两个人还坚持着给诺诺送生日礼物,一个是她唯一的闺蜜苏茜,另一个就是路明非。
诺诺当然知道路明非喜欢自己,她可是小巫女,路明非再怎么满嘴烂话,也没法完全藏好自己的心事。但对诺诺来说这根本不叫事,喜欢过她的人大概能坐满卡塞尔学院的餐厅,路明非只是其中之一。
对于男孩来说,爱上女孩太容易了,只要对方足够漂亮,就能有一千一万个理由一见钟情。多数男孩都曾懵懵懂懂地喜欢上一个比自己大的女孩,就像大一男生总觉得三年级的师姐比同为新生的小土妞们有魅力。师姐们懂得打扮,懂得把自己当作女人来看待,受伤过失落过,所以能不经意间风情万种。但等那些男生升入三年级,他们会喜欢上一年级的师妹,师妹们傻傻的萌萌的,但总会变得风情万种。一个在别人手里变得风情万种的女孩,当然不如一个在自己手里变得风情万种的女孩。
诺诺想自己就是路明非生活里的一个过客,她当这个过客也好,至少她不会欺负那个笨蛋。
总有一天路明非会喜欢上某个师妹,比如同级那个叫零的俄罗斯女孩吧。诺诺觉得零不错,多年之后同学聚会,路明非可能会自嘲地说师姐我当年还暗恋你嘞!诺诺也会一笑而过。
所以她既不揭穿也不回避,只是有时候取笑他几句。比如那天她生日,路明非从早到晚看她的眼神都躲躲闪闪,他从不背包,那天却背了个包,里面鼓鼓囊囊的似乎是个大盒子。
恶作剧的心一下子就蹦跶起来了,吃晚餐的时候,诺诺大大咧咧地走到路明非身边把餐盘放下,猛拍他的肩膀,当着众人的面大声说:“喂!你不是我的马仔嘛?要有马仔的觉悟啊!今天是我生日,你没有孝敬?”
看着这家伙窘毙了的神情,诺诺差点笑场。
就这样她收到了这个小闹钟,包在一个白色的方盒子里,既没有商标也没有说明,想来是什么极客公司出品的小玩意儿,不值多少钱,但做得挺精致。
第二天早晨她就知道这是多贱的一个东西了,那股不把你叫起床誓不罢休的劲头,绝是你命中的讨债鬼。
不过这件礼物倒是真的很适合她,没有这种混不要脸的劲头,是很难把她从被窝里拽起来的。
她来金色鸢尾花学院时没带多少东西,这个闹钟却被塞进了行李箱。她起床气很大,抓住它之后总是狠狠地抠掉电池砸在床脚里,等气消了再给它塞上电池重新设定时间。
人用惯了一件东西后就懒得换,她有时候也会担心自己把这贱贱的闹钟摔坏了,从此一睡不醒什么的,想去买几个来备用,可上网搜索的时候才发现那家极客公司已经破产了,这款闹钟是他们唯一的产品,早已清货下架了。
真是什么人送什么礼物啊!她没来由地想起路明非来,那个小马仔也该三年级了,不知道混得怎么样,继续被人当软蛋捏来捏去么?或者已经泡到了那个俄罗斯小女孩,啊不,被俄罗斯小女孩泡到了?


诺诺回到自己的卧室,外面已经是星垂大海。
卧室已经恢复了干净整洁,在金色鸢尾花学院,女孩们是不用自己打扫房间的,连你看过的书都会准确地塞回属于它的位置。
诺诺从冰箱里倒出一杯新鲜的橙汁,在书桌前坐下,抽出那本昨晚看到1/3的闲书,心不在焉地翻着。这些书她都已经读完几遍了,现在是重读。上岛的时候带了几十本书,没想到会在这里呆整整一年半。
其实想出去买新书也行,学期之间的假期,那艘游艇会送学员们回陆地上去,离开学院你怎么疯都没关系,想带什么东西回来更是随意,只要不违反淑媛学院的宗旨——在岛外买了个英俊的意大利男仆带回来玩玩那肯定是不行的。
但每个假期诺诺都呆在岛上,游泳、晒太阳、读旧书,她既不想回家也不想去加图索家,至于卡塞尔学院,她很想跑回去呆上一阵子,却又没法给苏茜或者路明非解释自己如今的人生。
“本宫在金色鸢尾花岛修习欧洲版《女训》和《女诫》,不日神功大成,化身上等仕女,就要嫁入加图索公子家中相夫教子琴瑟和鸣…”
这么说行么?这么说不如让她去死!

第3章 龙族IV 新娘养成学院 4
越想越不高兴,她“啪”地合上书,一跃而起,反手拉开礼服了后面的拉链。礼服如白色的蝉蜕坠地,诺诺从里面蹦了出来。礼服下她穿的不是内衣,而是皮肤般贴身的白色泳衣。
泳衣是换礼服的时候就穿好的。多数晚上她都会偷偷地溜去岛屿的另一侧游泳,那里是一座几十米高的悬崖,岩石锋利如犬牙,海潮在岩壁下方撞得粉碎,发出雷鸣般的巨声。
那种海岸当然不是舒服的海水浴场,却能够避开学院保安的视线。诺诺徒手沿着悬崖爬下,往外游出几公里再游回来,好几次她都游到能看到马耳他岛的地方了。面对着那座灯火辉煌的大岛,真想干脆游跑不回来算了,可最后还是灰溜溜地游了回来。
这让她觉得自己是个老女人了,再也没有那份无法无天的劲头了。
她蹦上窗台,忽然愣住了。白纱在海风中轻盈地起落,满室凉风,窗户是开着的。
诺诺悄无声息地退回了卧室,移动到书桌边,手指扫过那排读过很多遍的闲书。她摸到了一个空缺。难怪刚才就觉得有点不对,因为书架上有个空缺。
她又注意到书桌表面有些细碎的残渣,捻在指尖闻闻,一股韩式泡菜味。
没什么可怀疑的了,卧室里藏着个人,他翻窗进来的。凭着侧写的能力,诺诺能大约想到那人侵入卧室后的举动,他在书桌附近逗留过一阵子…不,准确地说他在书桌边坐了很长时间,并不像一般小贼那样警觉,反而是随手从书架上抽了本书看,那个空缺位置里本该是诺诺带来的那本《禅与摩托车维修艺术》[2](作者注:《禅与摩托车维修艺术》,英文名<ZenandTheArtofMotorcycleMaintenance>,作者罗伯特?M?波西格,书名搞怪,但其实是一本内容很深邃的书,是关于科学和哲学的探讨。因其搞怪的书名而被大众所知,经常跟它并称的作品是《乌克兰拖拉机简史》,一部由英国作家马琳娜?柳薇卡创作的小说。),一本书名超级唬烂但内容颇有点深度的书。诺诺倒是有点惊讶于这个小贼的品味。
不仅如此,这贼还很自来熟地拿了诺诺偷藏的泡菜味薯片出来吃!真他妈的胆肥!
这个贼似乎并没离开这间卧室,空气中浮动着这个人的气息,诺诺能从屋里的每个细节感受到他的存在。
她随手熄灯,右手在腿上一抹,黑胶刀柄银灰色刃的潜水刀就到了手心里。她的大腿上绷着一根胶皮带,这把刀就插在那里。在没有防鲨网的野海里游泳,带把防身武器总是没错的。
她无声地移动,贴着墙,尘封已久的战术知识重又浮现在脑海里。
她丝毫都不紧张,反而有点点开心。她会怕小贼么?哈哈哈哈哈别可笑了!她可是那所疯子学院出来的啊,血管里流着炽热的龙血,以她身体里龙类的那一半看来,这座岛上的妞儿和老师都是填牙缝的小鲜肉!
终于有个机会不用伪装成淑媛了,金色火焰在她的眼底隐现,她像一只夜行的虎。
卧室面积是五星酒店行政套房的两倍,可以藏人的地方多去了。诺诺从卧室摸到外面的小会客厅,再到洗手间和步入式衣帽间,都没找到人,她甚至检查了天花板,以防对手具备类似忍者的能力。
她心里有点没底了,难道说自己的侧写能力出错了?那个小贼早已逃之夭夭?
她藏身在帷幕后,再度扫视整间屋子。如果有人藏在这间屋子里而她找不到,那么必然存在一个被她忽略的盲区,这间屋子里还有什么空间能够藏下一个人呢?
她的视线停留在卧室中央那四根翠绿色的罗马柱上,心里微微一动。果然,那里看起来根本就不是个合格的藏身地,但确实够藏下一个人…
那件青铜铸造的法式浴缸!
浴缸位于卧室的正中央,以法国人的浪漫,美人沐浴那是艺术,当然要公然置于卧室中央了。学院又在浴缸周围建了四根包裹翠绿色大理石的罗马柱,挂上白色的纱质帷幕。在月光皎洁的夜晚,纱幕中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并不见人影,但那个很深的青铜浴缸里却是足够藏下一个成年人的。
诺诺俯低身形,以“S”形路线接近浴缸,还剩不到5米的时候她忽然加速,水手刀带着一道冷冽的银弧,纱幕在那道银弧中无声地开裂。
浴缸中果然有人。他平躺在无水的浴缸底部,脸上盖着那本《禅与摩托车维修艺术》,肚子上放着那袋吃了一半的薯片。
诺诺既惊又怒,这个贼竟然胆大到在她的浴缸里睡起觉来了,想来睡前吃了薯片看着书,还蛮惬意的。
刀尖停在那本书的书脊上,多下几寸就会刺入那人的眉心。对于入室小贼诺诺当然不准备下很重的手,但也没准备让他舒舒服服地离开,跟着一拳打在他的腹部。
中了这样的一击,那家伙骤然惊醒,一躬身弹了起来,可是痛得无法出声。书从他的脸上落下,月光中四目相对,诺诺尖叫道:“啊!”
背后传来“砰”的一声门响,那位负责风纪的梵蒂冈老修女举着烛台站在门口,神色警觉:“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为了学员们的安全,老嬷嬷每夜都会起来巡逻三四次,想必是路过门口听见了响动。她的钥匙能打开所有的卧室,当下就开门冲了进来。
诺诺想也没想,一脚踩进浴缸,踩在小贼的胸口,把他踩回浴缸里,死死踩住不松脚。
“陈墨瞳,刚才是你在惊叫么?出了什么事么?有人闯进来么?”老修女从黑袍下拿出左轮枪来上膛。
诺诺心说“喂喂您真是从梵蒂冈请来的修女吗?这随手就从莫名其妙的地方抽出枪来的范儿是卡塞尔学院的专利啊!”
这种话当然只能在心里吐槽,表面上看起来她是被人撞破了即将入浴的一幕,紧张地抱住了胸口,可脚下又狠狠地碾了几下。
这是提醒那小子说信不信你乱喊乱叫我踩折你的鼻梁骨?妈的这叫什么事儿啊?加图索家委培的新娘,被人撞破卧室里藏着男人!要是个胡子拉碴劫匪般的男人也就算了,谁也不会相信诺诺会私藏那种货色…
问题是这货是路明非!
难怪这贼压根不紧张,进来之后跟回到自己家里似的,从书架上抽出书名最贱的那本书看了两章,熟门熟路地摸出诺诺藏的零食吃了几块,困了就去浴缸里睡觉了。
“哪有什么人啊?我只是放了热水要洗澡,没想到水太烫了。”诺诺一贯都是个会撒谎的丫头,一秒钟就把谎话编了出来。
她打开了镀金的水龙头,热水哗哗地浇在路明非的脑袋上,开始水温没调好,烫得路明非想要嗷嗷叫,好在他偷偷伸手把凉水也给打开了,这才摆脱了危机。
趁着嬷嬷还没开灯,诺诺把浴缸边上装满玫瑰花瓣的篮子弄翻了,深红色花瓣盖在路明非脑袋上,再随着水流铺满了水面。
老嬷嬷终于摸到了灯的开关,开灯之后她的眼神越发狐疑:“你穿着泳衣洗澡?”
“刚刚游泳回来。”诺诺继续编谎话。
“沐浴既是清洗身体,也是一种心灵的净化,有类似瑜伽的效果,穿着泳衣洗澡也太敷衍了。”老嬷嬷还是抓着左轮枪四下里张望。
这些女孩的父亲把她们交给金色鸢尾花学院,学院就要承担起把她们教育成淑女的责任,淑女当然不能跟外面的野汉厮混,所以学院的保安主要就是严防痴汉和野汉。
诺诺心说幸亏姑奶奶我穿着泳衣,我要是没穿泳衣这家伙已经因为鼻血流得过猛而得送医院了!
她在浴缸边缘坐下,扯过浴巾把自己裹上。这时候老嬷嬷已经完成了全屋搜查,提着左轮枪走了过来。
“陈墨瞳,关于你在这里的表现,我一直想找你谈谈,不如就趁今晚的机会。”老嬷嬷也在浴缸边坐下。
“您还会用枪呢?”诺诺难得少有地露出谄媚的笑容。
“我出身在阿富汗,在那个地方信仰上帝可是件艰难的事,我们都得一手拿《圣经》一手拿左轮枪。可没准这是上帝给我们的考验呢?”老嬷嬷的枪悄无声息地收进了黑袍里。
“那您真的对谁开过枪么?”诺诺想尽办法要把话岔开。
“一般的罪行我是可以容忍的,但面对那些玷污女性贞洁的恶人,我绝对不会吝惜子弹!”老嬷嬷的话掷地有声,“你的脸色怎么有点不对?”
“游泳可真是蛮耗体力的运动呢…”
“我想这不是真正的原因吧?”老嬷嬷幽幽地说。
诺诺心说您不会立刻摸出枪来对着我们背后的热水连开六枪然后指着冒出的朵朵血花说“这才是真正的原因”吧?
“我想在金色鸢尾花学院的生活并不能让你真正满意,或者说,当一名能让你未来丈夫满意的女性并不是你个人的心愿。”老嬷嬷叹了口气,“你过得并不开心,我看得出来。”
诺诺一愣。
“人不想做什么事情却勉强自己的时候,就像身体在前面跑而灵魂在后面追,可灵魂永远追不上身体。”老嬷嬷说,“你很聪明,虽然我不知道你之前在哪里就读,但我想那也是一所非常优秀的学院。从小到大你一直都是佼佼者,可在金色鸢尾花学院你却遭遇了困境,因为这不是你真正想要的,对么?”
“我也不太清楚我想要什么。”诺诺耸耸肩。
“加图索家是本校的校董,我问这个问题可能会触犯到校董,但私下里问应该没关系,你对你的未婚夫很满意么?”老嬷嬷看着诺诺的眼睛。
诺诺沉默了几秒钟:“满意,我自己答应的婚约我怎么会不满意?要说不满意,我只是不满意他的家族要把我培养成他们喜欢的那种新娘。”
“原来是这样,这倒还好,如果爱情的根基牢固,只是对于过程不满意,那么终究都是好结果。说起来我可是蛮懂女孩的心思的,我28岁才成为修女,之前曾经订过婚…”老嬷嬷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
铺满玫瑰花瓣的水中,路明非载沉载浮,好像在一场混混沌沌的梦里,但关键的几个词他还是听清了,爱情、婚约、新娘…原来诺诺在这个岛上是要学习怎么当一个完美的新娘子,来之前他可什么都不知道。
他张张嘴想要嘲笑自己,可又怕吞进满口的水,最终只是一个气泡从他的牙缝里冒了出去,晃晃悠悠地去向玫瑰色的水面。
老嬷嬷唠叨了大半个小时才离开,也不知道是她今夜忽然追忆似水年华想找个人倾吐心曲,还是加图索家对她下达过照顾诺诺的指令,她受命来探探这个靠不住的准新娘在想什么。
诺诺把左轮枪老奶奶送出门外,互道晚安之后带上卧室门。门锁“啪嗒”一声落下,诺诺瞬间从乖巧的淑媛变回夜行猛虎,扑到浴缸边,一脚踏在浴缸沿上,伸手抓出了浑身沾满玫瑰花瓣的路明非。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你想玩死我么?你要睡觉躺床上老老实实地挺个尸不行么非要藏在浴缸里?你都多大了怎么还是那么鬼鬼祟祟的?”诺诺劈头盖脸地一顿臭骂,跟小机关枪似的。
“喔喔喔喔…”路明非又开始结巴。

第3章 龙族IV 新娘养成学院 5
72个小时之前他还端坐在诺顿馆会议桌最顶头的位置,喝着伊莎贝尔泡的咖啡,君临天下的气势…72个小时之后他就重又变回那个笨蛋衰仔怂货了,被这个红头发的妞儿气急败坏地臭骂,连话都说不出来…
诺诺忽然停下不骂了,怔怔地看着路明非。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捞错了,也许水下面藏着两个人,她捞错了人。
她本来要捞的是一个走路经常塌着肩膀耷拉着脑袋的男孩,他的头发总是乱糟糟,眼神总是躲闪…可她现在抓在手里的家伙穿着暗纹西装和英伦风的黑色风衣,全身上下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却并不简陋,透着执行部特有的冷冽气息,要不是眼角还是微微下垂,显得有点没精神,还真认不出来是当初自己从中国带回学院的那个笨蛋。
路明非也在看诺诺。诺诺跟他记忆中也很不同,红发贴着两鬓精心地梳好,用一根银色的簪子别在脑后,只留出两根长长的鬓角,末端烫成C形,那张希腊雕塑般的脸蛋,看起来妆很淡,却用尽了心思。她身上散发着海藻、风信子和檀木混合而成的香气,高贵温和,逼得人透不过气来。要不是耳边那个熟悉的四叶草坠子和脚踏浴缸的霸气姿势,路明非也觉得自己摸错了门。
两人尴尬地沉默着,两个大脑都在高速运转,思考打破沉默的方式。
“好些日子不见,师姐看起来清减了。”
“师弟忧国忧民,日夜操劳,身子骨倒是壮实了许多…”
不对不对!这频道肯定是错了!
“师姐!这次来是组织上有重要的任务要托付给师姐!”
“组织上还没有忘记我么?终于轮到我出场了么?这冷板凳老娘可是坐够了呀!”
频道还是不对!
最后是“咕咕”两声,路明非的肚子叫了起来。他过去的一天里就吃了那点泡菜味的薯片,早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诺诺叹了口气,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没用!等我换身衣服带你去偷东西吃。”


学院酒窖里,诺诺点燃了放在石墙凹槽里的烛台,路明非就着烛光从架子上挑了瓶红酒。
“吆!一抓就抓到了82年的拉菲,如今变成会喝酒的人了嘛!”诺诺哼哼两声,从挂在高处的西班牙火腿上片了几片下来,丢给路明非。
金色鸢尾花学院的酒窖拥有非常可观的收藏,世界名酒数不胜数,很多红酒藏家来到这间酒窖里都妒忌得眼中冒火,可眼下路明非其实只想要块面包填肚子。
不过眼下也只有这里能搞到吃的,学院厨房晚间关闭,且有专人看守,以防热爱宵夜的女孩们长成小胖猪。但这挡不住诺诺,她很快就发现酒窖是没人看管的,开一瓶来就火腿,当作宵夜是足够的。
路明非把瓶塞打开,把酒瓶放在一旁,诺诺在他对面坐下,她换上了一件沙滩白裙,露着肩膀,两根细细的肩带。盘起来的红发也散开了,随随便便地披着。
这样的诺诺就有点像记忆中的模样了。还是没什么话好说,他就看着烛光里的女孩,嚼着火腿。
“看什么看什么?喝你的酒!”诺诺一瞪眼。
“不醒醒酒[3](作者注:醒酒,这是饮用某些地区所产的红酒的一道准备工序,把酒瓶打开后把酒倒入开口较大的容器里,让酒和空气充分接触,放置一段时间,通常是几十分钟到几个小时。这说白了是个氧化过程,会让酒中的香气浓郁和口感柔顺。但通常只有高档红酒特别讲究醒酒的程序,所以诺诺说路明非穷讲究。)么…”
“饿到前胸贴后背了还穷讲究!每任学生会主席都都会遗传一种叫‘不讲究就会死’的绝症吧?”诺诺抓过酒瓶来给自己和路明非各倒一满杯,仰头咕咚咕咚地灌了一小半下去。
“哦。”路明非也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拿破仑时代的藏酒地窖,里面阴风阵阵,两人都不说话,喝完一瓶再开一瓶,牛嚼牡丹般往肚里灌,水手刀扎在那条火腿上,想吃就自己起身去片。
酒意渐渐地涌了上来,诺诺觉得暖和起来了,也没那么多拘谨了:“喂!说吧!出什么大事了?”
路明非咕地把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师姐…你觉得我会不会是发神经病了?”
“啊?本校谁敢说自己不是神经病?”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真的得了神经病,出现了幻觉,我以为我认识一个叫楚子航的人,可其实他并不存在,是我臆想出来的。”路明非盯着诺诺的眼睛,“师姐,你认识楚子航么?”
“也许吧。”诺诺耸耸肩。
“也许?”路明非懵了。
“我好歹也长了二十多岁,认识过这么多人,怎么可能个个都认识?我连前男友都认不全!”诺诺理直气壮。她号称自己有100多个前男友,那是把幼儿园摘了狗尾巴草送给她的小男生都算上,不过真正有名分的只有恺撒一个。
对于未婚妻这种吹牛皮的行为,恺撒非常地宽容,因为他自己恰好相反,他号称只有过诺诺一个女朋友,但自称是他女朋友的女孩却能编出一个加强连来。
“原来你也不记得他了…”路明非轻声说。
“表情这么丧气干什么?那个楚子航欠你很多钱?”诺诺撇嘴。
“我以为我认识一个叫楚子航的人,他是我朋友…”
他慢慢地给诺诺讲那之后的事。
很快学院上下都知道学生会主席发癔症了,可能是在巴西被舞王砸出脑震荡了。这事情开始并没引起很大的风波,卡塞尔学院英才辈出,医科圣手也是大把,有病就治。
心理科教员富山雅史接手了这个案子。还没见到路明非他已经有了初步的判断,这是比较严重的精神分裂,应该立刻给予适当的催眠引导,并配以药物镇静,让他回到现实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