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司督府直通后宫其实很近,但是青衣还是巡礼从前朝而入,若是后宫不曾有什么要解决的事情,便不跨过那道门。

自从说了我爱你,青衣便避着昭仪。

可是偏是今天,青衣刚上马,昭仪的人便拦下,不顾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说,“皇后娘娘吩咐,司督马上从后宫觐见。”

不走前朝,直接见皇后,青衣没有责怪这冒失的传信人,想必,情势已经发展到昭仪来不及避讳的地步。

青衣走了不过一刻钟,柳长风率人来了,杜笙月迎在家门。

“将军,司督他已经上朝去了。”

“我来时路上没有遇见司督。”

身边有人正要说青衣接到命令走的后宫,就被杜笙月拦下,微微一笑,“怕是错过了,将军快快回去,这会他说不定已经到了。”

柳长风并没有走的意思,“得罪了,司督夫人,我们要搜查一下司督府。”

“我乃是当朝丞相的妹妹,司督夫人,将军,你不可以进去。”杜笙月迎上去,柳长风退后几步,“得罪。”

说罢,带着侍卫队而去。

这一边,昭仪一见到青衣,就把所有人都轰了出去,花容失色。

“画烧掉了?”

“放心。”

“可偷画的死士已经被曹彬捉了。”

“我知道。”青衣强作镇定,昨晚听到这消息时也吓得不轻。

如若是偷画时人赃并获也就罢了,交货之后才被擒拿,而且动手的还是曹彬……

“怕是——我们的事,陛下已经知道了——这是个圈套。”青衣和盘托出。

“陛下?”

“怎么,你真的以为他只是个为了玉将军茶饭不思的草包皇帝么?他可是统一天下的龙啸桐,你爷爷盘算了那么多年都迟迟不敢动手的小主子。”青衣面色凝重,“是我冒失,那天那冲动了,从你这里一出来就动了手,正中他的陷阱。”

“那我该怎么办?太子他——”

“死不认帐。”

“什么?”

青衣盯着昭仪,双手握紧她的肩头,“看着我,小姐,你能肯定孩子一定是我的么?”

昭仪心中一股无名之火,却被青衣冷峻的眼神冻住了,“你自己都不能完全确定,他更是无凭无据,这也是他只是试探没有直接下手的原因。事关龙子,已经有很多人为之牺牲,龙啸桐不希望任何人再做出无畏牺牲,所以没有下狠手,既然如此,我们也不要松口,死撑到底。”

昭仪点点头,半响,才说,“我本以为你会带我出宫。”

“你舍得?”

“如果是为了孩子和你,我舍得。”昭仪抬头笑笑,“可是,现在我明白了,我和孩子根本不是你留在宫里的目的,现在是你,不舍得离开。”

“小姐——”

“我不知道你是为了白玉鸾,还是什么其他原因。”昭仪淡然一笑。“孩子不是你的,青衣。我是你的小姐,我是凤仪天下的皇后,以后还会是太后——所以——请你离开。”

青衣走了,昭仪慢慢坐回凤塌之上。

如果说青衣不幸落入陛下的陷阱,现在又何尝不是辜负了自己的试探?

还是说,现在的他,已经根本不屑于伪装下去了?

御书房,柳长风跪着,曹彬站着,龙啸桐坐着。

死一般宁静。

曹彬嘴唇颤抖,半响才说,“想不到,笙月居然真的被青衣收买了。”

柳长风抬头一个“请节哀”的眼神,转向龙啸桐时是“您高见”的眼神,龙啸桐却没有心思去回馈这样的马屁,假装看着奏折,眉头却越扭越紧。

柳长风还是忍不住说两句。“陛下真是厉害,当初您说青衣有问题,我们愚钝,都没当真。若不是他真的派人来偷画,被丞相捞底,这一会,我们还跟他兄弟长短呢。”

“臣愚昧,不知陛下何时发觉青衣可疑的?”曹彬问道。

龙啸桐简简单单的说,“从杜笙月告密开始。”

“原来陛下,一开始盯上的不是青衣,而是笙月。”

“曹彬,为这事我曾教训过你,你根本不该让外人进来。”龙啸桐放下奏折,“自以为安插了眼线在青衣身边,可以监视靖南王,殊不知,是被人反过来利用。把你们的脑子从这些纸糊的奏折里捞出来吧,杜笙月有可能绕过那么精明的靖南王和青衣来告密?你把她囚禁了三天青衣居然没有起疑心?”

龙啸桐叹口气,“是不是太长时间没有仗让你们打了,脑子都锈了。”

曹彬被说的一阵脸红,柳长风也识趣不再多话。

“只是我没有想到,青衣不单单是利用杜笙月反过来监视丞相府那样简单。曹彬,那个偷画的人是你亲自抓的,你来说说,他是什么来头。”

“是,那人脸上刻了一个天字,从未再宫中出现过,被我抓住的第一夜就自尽了,看起来,是专门训练过的人,不像是临时找来的。”

“这正是我担心的。”龙啸桐手指在案上写着一个天字,柳长风终于开窍,“陛下是怕他——不可能——这太大胆了——”

“我也以为他只是为了王爷和皇后,但是,有这样手下的人,怎么会甘愿为气数已尽的靖南王卖命?”龙啸桐转过身,“曹彬,你南下一次,查查靖南王这一年的行踪来去,尤其注意军火人马,我要看看他这老人家,是否又在打着寻宝的名义招兵买马。长风,你全力去查青衣的底细,记住,我要的是青衣,不是靖南王府的侍卫。”

柳长风频频点头,“求陛下借一个人。”

“韩若生?”龙啸桐早就料到,论起勘察,玉家军出身的韩副将绝对是不二人选。“不是我信不过他,只是他——”龙啸桐看了看曹彬,他还不知白玉鸾和归璇就是一人的事,龙啸桐一时间也拿不准,这会说了,这机密信息会不会被吴妈套了去。

好在柳长风机灵,顿时吃透了陛下的顾虑,说,“韩若生与子桐公主相交甚密,万一让子桐公主知道了——”

三个男人同时肃穆。

龙啸桐摆摆手,“知道了还问什么!柳长风,你小子,越来越滑头了。”

“不敌陛下。”

六仪献礼后归璇正式搬回锦绣宫,见了昭仪撕破了脸皮,她本能的知道这后宫又要风生水起。

自己要在龙啸桐和青衣做出一个选择来。

最好在龙啸桐出面来问之前。

可是,一旦告诉了龙啸桐太子的身世,也就意味着将昭仪和哥送上了死刑台。而他们怎么会那么容易就屈服,必将是一番血雨腥风。

犹豫了几天,觉察到宫中气氛渐渐不对,数日清晨守在昭仪的宫殿,果然等来了青衣。

果不其然,珍妃那首藏头诗成了祸源,说到底,这还是自己作孽,本是想牵制苓儿以自保,态势却越来越不受控制。

坏事果然不适合她,既然已经闯祸,这乱摊子,也该是她来收拾。

青衣一离开,归璇就跟上了,快要出宫才显身,着实把哥吓了一跳。

“你怎么来了?”

“哥。”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你早知道了我的身份对吧。”归璇说,“肯定比皇后知道的早。”

......

“你骗的我好惨,白玉鸾。”

青衣说着这话时,心不自觉痛了一下,说到欺骗,自己又何尝不是一直在骗她?算起来,她的谎言不过是他谎言的一个章节。

因为他的存在,才有了一个虚假的“玉将军”。

归璇果然低头,“我有苦衷。”

“我知道。”

青衣比任何人都明白这苦衷,至少“我知道”这三个字,他说的很真诚。

“不说这个,哥,你这次进宫,是因为苓儿那幅画被偷吧,那幅画上的那首诗才是你要的,对吧。”

青衣一愣,半响才明白过来,“原来如此,我还奇怪苓儿为何会突然知道太子的事——原来是你——”

归璇犹豫半天,决定还是不把珍妃供出来,于是只是笑着说,“就当我这个小小秀女黔驴技穷病急乱投医的糊涂招数吧。我想补救。”

“你还没有告诉陛下?这真是怪事。”

“错已经酿成,赔进你们三个人的命又能改变什么?”归璇这一句倒是问的青衣哑口无言。

“…如何补救?”

“我还不知道陛下是否已经知道藏头诗的秘密,倘若不知,查起来你便说那镜花水月上的红,是珍妃的血,怕陛下追究,如此可以搪塞过去。如若已经知道——便算在我身上——就说,藏头诗是我编的,我为了借皇后的刀除掉苓儿,可以么?”

青衣半天没有说话。

归璇接下来说,“当然,我也不会纵容你们再错下去,让我顶罪可以,但是有个条件,我要你马上带着皇后和太子出宫,永远都不能踏进天都一步。”

“不死不残,不败不降,你果然还在执著于你那套折中的理论。”

“与其两败俱伤,不如各让一步。”

青衣沉默好久,说了句。

谢谢你,好兄弟。可惜,唯独这一次,我不能让。

龙啸桐欠我的。

一直在暗处的龙啸桐抬起头。

最让他担心的事果然发生了。不是靖南王,不是皇后,不是太子。

青衣的初衷,只是为了自己。

久远的记忆袭来。

那夜很冷,娘牵着手,说

天多变,人难测。这孽障,迟早要回来的,好在,遭殃的不是你——但是你一定要记住这个名字,龙天桐。

谁言成败

“桐,你找我?”

归璇一听到龙啸桐大白天的召见自己,就知道有什么不对,再一看龙啸桐一反常态的凝重面孔,更是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

“坐。”龙啸桐站了起来,走向归璇,双手按住她的肩让她坐了下来,拔出她的发簪,秀发披散下来。龙啸桐一只手拿着发簪,尖端离归璇的脸和喉咙只有几厘米,另一只大手伸入她的秀发之中,慢慢梳理。

归璇吞了口口水,此时的龙啸桐,就和上次她刺杀他的时候一样,有一种深不可测的帝王之气。

“你怕我么?”

归璇闭上眼,满眼都是屋顶上,月光下,他远远的看着自己,一次次放手,一次次又把自己拉进怀里。

微笑,感觉到冰冷的触感在喉咙上游走,归璇说:

不怕。

龙啸桐叹了一口气,说了句,“自从登基那一天起,我就知道孽缘总会找上我,却不知道,来的是你。”

归璇这才睁开眼,“什么意思?”

此时的语气也不再是方才的柔情似水,而是充满了身为玉将军的那种果断和警觉。

“只是一种感觉。”发簪的尖端慢慢移开,“有一天,我将不得不这样对你,可是你却不怕我,因为你知道,我下不去手。”

归璇握住发簪尖端,向上攀爬,触及龙啸桐手的那刻,感觉到这个男人明显的颤动,然后是极为的放松。

他有一层坚硬的壳,唯独为她开放了一个裂口,里面,是比谁都温暖的心。

而她这道入口,是否已经成为他人的突破点?

想到这里,归璇猛地站了起来,迅速转身,发丝旋转,美丽的弧线背后是一张比谁都坚毅而清醒的脸。

这次换成她双手捧住他的脸,目光直视不允许他回避。

“你都知道什么了?”

“你呢?”

……

果然,他们之间,不能有丝毫隐瞒。

即便是善意的谎言。

龙啸桐看着面前的女子张口,不知道她会不会和盘托出太子的身世,不知道在他和她的哥之间她究竟选择了谁,不知道因为那一句不死不残不败不降她是否就这样断送了他的王座和他们的前程。

于是说是试探她,不是说是试探自己,试探自己是否一直以来的信任和坚持,是否有结果。

手指抚上脸,嘴唇一张一合,空气中清晰的回荡着一句话。

“其实,太子是青衣的骨肉。”

龙啸桐紧紧抱住了归璇,速度如此之快那一句尾音还没来得及消散,归璇只感觉埋入了一面墙之中,沉重也轻盈,坚硬但温暖。

“桐?”手指摸入他的发中,感觉他近似婴儿般无助。

“你没有骗我,玉鸾,这才是最重要的。”

龙啸桐轻轻在她耳边说,“为你这一句话,我——”

白玉鸾似乎已经知道他会说什么,慌忙用自己的嘴堵了上去,干涸的唇,潮湿的吻,光天化日,昭然若揭。

“我已经把你的诺言吞进肚子,慢慢消化,然后它们会融为我的血液,所以,不要浪费给空气。”

龙啸桐笑了。真的就和个孩子一样。

“你打算怎么办?”

“某一天皇帝醒过来,发现司督携皇后太子私奔,震怒,追之,追到悬崖边,他们一家三口殉情,如何?”

“上都附近哪有悬崖?拜托你编故事也要编个有理有据的好么?”

“有谁会在意他们是跳崖还是服毒还是上吊,只要他们永不回宫,那他们在我心里,就是死了。”